往日,針對這種事兒沈玉章總會摻和幾句,表達自己的觀點。今天他沒心情, 反正他說不說都起不了決定性作用,乾脆就在一旁靜默聽著。甚至聽他們吵久了, 覺得有點困,垂下了眼皮。
鄭成梁今天也沒發表意見, 但他全程眼睛瞪得溜圓,注意力幾乎都在沈玉章身上,時刻對沈玉章發出警覺性攻擊。
沈玉章感受到有人一直盯著他看,才支起眼皮,餘光在眾臣中尋尋覓覓片刻後,便與鄭成梁對視了。
這鄭老叟今天患眼疾了?又要作什麼妖?
懶得搭理他,他還瞪上癮了,看來他今天不太可能會安穩下朝了。
沈玉章便遵循著“敵不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的辦法,靜待鄭成梁主動出擊。
察覺到沈玉章以挑釁的眼神兒回看自己後,鄭成梁整個人熱血沸騰起來。
來了,來了,這龜孫兒果然就等著今天在朝堂上攻訐他!
鄭成梁腦海裡開始第十三次溫習宋祁韞寫給他的千字反駁書。
一會兒吵起來,他一定不能忘詞,要有理有據地把反駁書上列舉好的話都說出來,把對方辯駁得體無完膚!
絕對要當場吵贏,絕不能再在事後後悔自己沒發揮好!
鄭成梁激動地做好應戰準備,高度緊張地保持著“絕地反殺”的狀態。一直到太監高聲宣布退朝,眼見著同僚們三三倆倆從勤政殿退出,鄭成梁才反應過來真的下朝了。
怎麼回事?沈玉章怎麼沒攻訐他?
鄭成梁繃緊的弦突然斷了,有些不知所措。
沈玉章也奇怪,鄭成梁不是氣勢洶洶地針對他嗎?怎麼全程安靜,什麼都沒發生?
“你什麼意思?”
勤政殿外,因為熬了一夜、保持整早興奮和緊張的情緒、過分透支精力的鄭成梁,在這一刻疲態儘顯,脾氣頗為暴躁。
沈玉章也很不滿地反問鄭成梁:“你什麼意思?”
既然主動挑釁,那就該有挑釁者的樣子,佯攻而不實發是幾個意思?逗他玩呢。
鄭成梁覺得沈玉章是預判到了他的預判,所以今天才故意在朝堂上憋著不說。
鄭成梁氣狠了,食指頻頻指指點點沈玉章,罵他:“太心機,齁壞!真丟你祖宗的臉!”
沈玉章清雋的眉眼含笑,看起來很親和樣子跟鄭成梁對話。
“在我們家,隻有看門的大黃狗嘴才這麼臟,你猜為什麼?因為它愛吃糞。”
話畢,沈玉章瀟灑地對鄭成梁作揖,告辭了。
“你、你——”鄭成梁臉憋得通紅,半晌才成功喘進一口氣兒,“這個鱉孫兒!氣死我了!”
……
京西十裡,沈家莊。
郭大夫等沈惟慕用過早飯之後,再一次給沈惟慕診脈。
郭大夫很快就收了手,對沈惟慕道:“食量大對這位沈公子的身體並無影響。”
郭大夫算是大理寺半個府醫了,大理寺每每額外需要大夫診脈、開藥時,都由他來。
他也從不辜負大理寺對他的信任,每次宋祁韞差他給人看病開藥,他都極其認真對待。
這次他領命給沈惟慕檢查身體,聽說宋少卿對這位沈小公子很上心,便更加謹慎了。
郭大夫從昨晚就陪在沈惟身邊,晚飯前後各給他診脈了一次。到今早,早飯前後又給沈惟慕診脈一次,才最終確定診斷結果。
郭大夫告辭後,沈婷兒立刻就從後窗鑽了進來,笑嘻嘻湊到沈惟慕跟前。
“二三哥,我這忙幫的不錯吧?”
昨天沈婷兒去找沈惟慕的時候,剛好看到大理寺的衙役帶著郭大夫要給沈惟慕診脈。
郭大夫提出要觀察一夜,那自然就要跟沈惟慕回家。
滿京城人都曉得大理寺卿與京兆尹不對付,哪能讓她二三哥在這種時候暴露身份。
沈婷兒就第一時間跳出來,帶他們來了沈家莊。這裡是她真正的親堂哥家,皇商沈家的老宅子。
沈婷兒的這位堂哥是大房獨子,不愛做生意,隻愛變戲法,就把家中產業都分給了叔父們去打理,自己每年隻要分些利錢就行。現如今他人跑去華山學戲法,兩年未歸了。
因為她堂哥總是四處雲遊學,鮮少歸家,所以近幾年莊子裡的上下打點,都是由沈婷兒父親派人來處理。此番進京,她父親便讓她住在沈家莊。因為沈玉章的盛情款待,沈婷兒一直住在沈府,倒沒機會住在這裡,剛好可以騰出來給沈惟慕用。
“二三哥何不借用我堂哥的身份?他本名叫沈見,你對外可以說自己是字二三。”沈婷兒高興提議道。
“你昨天非要拉我來沈家莊,就為這?”
“對啊,二三哥對外的身份不清不楚的,肯定招大理寺那些人懷疑。這樣就好了,他們肯定不會再懷疑了。我想的是不是很周到?”
“畫蛇添足。”沈惟慕讓沈婷兒趕緊回家,少跟在他身邊。
“為什麼?”沈婷兒生氣跺腳,不明白自己為何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
柳無憂忙安慰沈婷兒不要生氣,“公子不道出身,是因八卦樓和武林小靈通已在江湖上掛了名號,若江湖上有人慕名來找他麻煩,最多隻會找到八卦樓。若真依沈姑娘之言做了,以後就連累到沈家莊了。”
沈婷兒愣住,表情從不理解的委屈變為感動。
“我與二三哥的關係,不過是我爹的三叔與二三哥的三叔祖父第十三子拜了兄弟連了宗的關係罷了,說白了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他竟如此思慮周全地為我著想,我好感動!”
還有去千機山莊,沈惟慕不辭辛苦地親自陪她走一遭,讓她免遭了很多危險。
便衝這份兒比親情更親情的真心對待,她也不能辜負了她的二三哥。
“我不回去!我要跟在二三哥身邊,跟他一起為江湖大義出力,當然最重要的是保護好二三哥。
他那麼病弱,長得還那麼好看,在江湖上很危險的,需要我這種劍術高手保護他!”
沈婷兒意氣奮發地舉起手中的玄真劍,目光堅定。
……
宋祁韞拎著禮物來到八卦樓的時候,站在院門口,對著這坐落在京郊村莊內的三間青瓦房,很是出神地端詳了一會兒。
直到屋內傳來沈惟慕的咳嗽聲,宋祁韞才回神,走進院裡。
院內倒景色倒彆致,是山水園林的縮小景,碎石路,小石拱橋,怪石三兩塊,圓形小池塘,十幾尾小錦鯉,翠竹,盆景等等。
宋祁韞進屋的時候,正看見沈婷兒紅著眼睛抽泣著,人站在沈二三旁邊,一臉委屈巴巴哀求地看著沈二三。
沈二三則咳嗽不停,看起來像是被氣到了。
一時間,他倒不知該幫誰說話。
“你們這是怎麼了?”
“宋大哥,你幫我說說情,二三哥要趕我回家。”沈婷兒抽著鼻子哭道。
宋祁韞看沈惟慕表情沒有絲毫動容,用眼神示意沈婷兒先離開,不必在這種時候犟。
宋祁韞將手提的兩紙包東西放在桌上,問沈惟慕為何非要趕走沈婷兒。
聞到了紙包裡散發著果仁的香甜味兒,沈惟慕邊伸手去拆紙包,邊反問宋祁韞,他為何非要留沈婷兒在他身邊。
“她不是說了,要保護你。”
“四海八荒,三界之內,從來不存在能保護我的人。”
沈惟慕扒開紙包後,發現裡麵裝著一片片沾滿果仁的黑色糕片。
“何物?”話問出口的同時,沈惟慕已經把其中一片塞到嘴裡了。
柔軟細膩,甜而不膩,咬到果仁的部分又脆香爽口。
宋祁韞邊笑沈惟慕那句自誇的大話,邊解釋道:“阿膠糕,那日吃剩的驢皮熬製。”
這竟是驢皮。
沈惟慕又品了一塊,想象不到那看起來長著灰毛的驢皮,竟有如此美妙的口感。
宋祁韞見他喜歡,一點也不意外。沈二三這人除了長得好看之外,最大的優點就是好養活了,當然還有消息靈通。
“尉遲先生複原了那顆頭的容貌,確如你所言,竟真與秦田一模一樣。”
宋祁韞從懷裡掏出畫像,展示給沈惟慕瞧。
他今日來,除了送阿膠糕,也想向沈惟慕打聽消息。
“秦田還沒招供?”
宋祁韞搖頭,“秦田今早死了,中毒,他早飯吃剩一半的包子餡裡有蘑菇。”
沈惟慕立刻想到了蘑教,宋祁韞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了他的猜想。
“在秦田的臀部,我們發現了蘑菇形的刺青。”宋祁韞點評道,“如今蘑教之猖獗,已經快趕超魔教了。”
“區分一下讀音。”沈惟慕建議宋祁韞可以稱呼魔教是清月教。
宋祁韞答得很好,張口卻是:“我甚至懷疑,蘑菇教照這勢頭下去,不出三年,就會超越魔教。”
沈惟慕揪住不放:“為何不改魔教叫清月教?”
“叫了清月教,大魔頭算誰家的?”
畢竟武林人人唾罵的大魔頭指得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興致缺缺應承:“哦,也是。”
看來是命中注定,他擺脫不掉大魔頭這個稱號了。
“我發現蘑菇教的成員,似乎都打著‘複仇’的旗號。死者既然與秦田相貌相同,二人很可能是雙生子,我便讓人順著這條線索去查。”
秦田家在商州,這一來一回查起來頗為耗時。宋祁韞因此就想再來問問沈惟慕這邊,是否還有什麼消息。
“也不是沒有,但我的消息無價,憑什麼要給你。”
宋祁韞微微蹙眉,不解沈惟慕怎麼突然與他生分起來。明明之前在勘察的時候,他還會主動提供消息給他。
宋祁韞突然想起來了,郭大夫給他回稟情況的時候,坦白他不小心聽到了沈婷兒與沈二三的對話。
沈婷兒似乎很擔心沈二三的真實身份被江湖司發現,所以打算用沈家莊莊主的身份給沈二三打掩護。
“你是不是在不滿江湖司查你的身份?我承認,起初見你的時候,我確實是對你起疑過,安排白開霽查過你,但也沒查出什麼來,後來決定招募你進江湖司,便用人不疑,再沒查過了。
江湖規矩,大家都懂,尤其像你這種靠賣江湖消息營生的人,保護好自己身份,維護好消息來源,是第一緊要。我們江湖司還不至於不懂分寸,如此砸人飯碗。”
沈惟慕抬眸,用“你是白癡麼”的眼神兒回瞟了一眼宋祁韞。
他會怕人查他?不管什麼時候,他身後隻要有尾巴,他都會及時察覺並甩掉。除非他願意,否則沒有人能查到他的來處和去處。
本來憑原身這張臉很難低調,卻不知原身怎麼做到的,隨父回京五年了,在拋頭露臉的事兒上格外收斂,除自家人以外,京中竟鮮少有人認識他。
至於沈府內,絕大多數家仆都是康安雲培養並安插的自己人,沒人會隨便泄露他的身份,除了那個新招的廚子。
提起這廚子,沈惟慕就有些惱火。
若非宋祁韞瞞著他偷偷做飯,他也不至於因為那頓燉奇蘑,對那廚子格外欣賞,破例直接將他招攬到沈府中。以至於他現在隻能再多花些錢財,遠遠地好生安頓那廚子一家。
宋祁韞判斷力非常敏銳,他立刻就從沈惟慕回看他的眼神中,讀懂了沈惟慕要表達的意思。
原來是他多慮了,走的還是老套路。
“那——佳肴換?”
宋祁韞剛一出聲問,沈惟慕就立刻點頭應了。
第 47 章
“明天告訴你。”
宋祁韞點點頭, 曉得沈惟慕大概也要現打探消息。如此他就更不明白了,碎屍案發生的時候,沈惟慕為何認定那案子與“武林第一美人”有關。
“明天告訴你。”
宋祁韞:“……”
他就不能說點不一樣的話?
接下來, 沈惟慕果然不負宋祁韞所望, 說了點不一樣的話, 他捏起一片阿膠糕對宋祁韞道:“下次可以多放點芝麻。”
宋祁韞:“……”
嘴巴倒是厲害,他做阿膠糕的時候家中芝麻不夠, 便隻拿剩下的那些將就了。
“好,那我就在大理寺等你的消息。”
沈惟慕小口吃著阿膠糕,沒回應宋祁韞。
宋祁韞當他默認了。
窗外梧桐剛發出新葉,丈餘遠的院牆那邊矗立著一座青瓦房。那裡宋祁韞也熟悉, 是多逍遙生前的住所。
偏就這樣巧,八卦樓就在多逍遙隔壁,也不知沈二三是運氣好, 還是故意為之。但不管是哪兒種,總之在他的幫助下,解決掉了武林一大禍害。
“說起來你這八卦樓的名字緣何而來?既無八卦, 也無樓。”
沈惟慕吃阿膠糕的嘴停頓了一下, 等宋祁韞離開後, 他吩咐康安雲給房子加蓋二層,再搞個八卦圖掛旗杆上。
從此,有八卦,有樓。
康安雲一一應下後, 告訴沈惟慕趙不行求見。
“他在清月教深得八護法的信任,此次前來, 目的恐怕不簡單。”
康安雲說完就觀察自家公子的態度,發現沒有態度, 這反倒莫名撫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趙不行給沈惟慕下跪行禮後,就雙手奉上多變的信。
沈惟慕打開信掃了一眼後,質問趙不行:“多長老要你留在我身邊。”
“是。”
“我這又不是悲田院,什麼人都收。”
悲田院是朝廷專門用來幫助收容無親病人、孤兒、乞丐的場所。
這話在趙不行聽來相當刺耳了。他是多長老特意派來的人,沈惟慕即便是不看僧麵看佛麵,也不該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畢竟沈惟慕隻是通過了繼承資格考核而已,接下來接受一連串的教化和訓練,成長為一名真正的教主才是重頭戲。
這期間少不得要由他來傳話,今天一見麵就給他下馬威,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他可不是小嘍囉,被他嚇唬一下就怕了,就會乖乖臣服在他的腳下。
“屬下會輔佐公子儘快繼任教主之位。”趙不行麵上依舊保持謙卑狀。
“你有沒有這能耐,可不是憑嘴說的。”
趙不行看向心不在焉吃著阿膠糕的沈惟慕,心裡釀出一股無名火。
他忍了又忍,咬牙問:“公子有何吩咐?”
“武學巷發生了碎屍案,與蘑菇教有關,也與武林第一美人有關,明日天亮之前,查到有用消息。否則你就帶著這封信,回到你的多長老身邊。”
沈惟慕喝了口茶後,見趙不行還跪在他麵前。
“還不走?”
趙不行深吸口氣,再度按耐住自己的脾氣,對沈惟慕草率行禮後,帶著氣性轉身,匆匆離開。
康安雲撫掌大笑,“公子這招絕,一舉兩得!”
沈惟慕拿起最後一片阿膠糕,轉眸看向康安雲。
“敵人已經爬到你的頭頂上麵了,虧你還笑得出來。”
康安雲愣了下,以為公子說的是趙不行,不解撓頭,“啊?他剛才那樣就算爬到屬下頭頂了嗎?”
話音剛落,“咚嚓”一聲巨響,房頂破了個巨洞,陽光順勢從巨洞照射下來,一個矯健的身影隨著陽光和碎瓦一起落下。
康安雲立刻用身軀護住沈惟慕,為他擋下了大部分掉落的碎瓦碎木。
當那個矯健的身影落地,手執一把鋒利的長劍,目光凶狠地瞪著他們的時候,康安雲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公子所謂的“敵人已經爬到你頭頂上麵”,是指真的爬到他頭頂上麵的意思。
這廝什麼人?好厲害的輕功!
康安雲自以為警覺性不錯,結果他竟全程毫無察覺。
“小東西,不簡單啊!居然察覺到了我在房頂。”蒙麵青衣人劍指沈惟慕,“就是你,害我暗影閣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儘數被屠!”
康安雲震驚:“你是暗影閣閣主?”
暗影閣現如今能稱得上高手的人,估計就隻有那位失蹤的閣主了。
“沒錯,我是華暗影。”華暗影自報家門後,目光依舊死死地盯著沈惟慕,“今日你若殺不死我,便是你的死期。”
“報仇都找不對人,難怪你管轄下的暗影閣會解散,腦子不夠用!”
他家公子明明隻殺了一人,其餘人的死都跟公子沒關係。
康安雲嘲笑華暗影後,便揮刀對向華暗影。
華暗影深知康安雲不是他的對手,絲毫不懼,從容抵擋。
作為暗影閣閣主,殺人這種事對他來說手到擒來。
此之前他已經暗伏了數日,認真觀察過沈惟慕的生活習慣,與他日常往來的人,以及他身邊有多少護衛。
在沈府,他護衛眾多,刺殺他很難全身而退。而在沈家莊,多一個會玄真劍法的沈婷兒,他勝算也不是很大,所以他一直忍到現在。
沈婷兒剛被沈惟慕氣跑了,那個趙不行離開時,康安雲又調走了幾名護衛去跟蹤他,導致這裡人力虧空,隻有康安雲和沈惟慕在,是他解決這二人的最好時機。
何等無知之徒,居然敢說他腦子不夠用?一會兒等他們死在他的劍下,就知道什麼叫後悔了。
華暗影三兩招就勢壓康安雲,趁其不備,劍鋒回轉,飛速刺向康安雲的胸口。
這種情勢下,康安雲很難有躲避的機會,這一劍多半會要了他的性命。
右手的陽溪穴忽然被擊打,華暗影整個右手突然劇痛,害他險些握不住劍。
康安雲趁此時機一刀反劈回來,華暗影馬上改用左手執劍,擋住了康安雲的殺招。
康安雲再劈再打,華暗影皆可輕鬆抵擋,他不擔心康安雲,但他現在很擔心另一個人,所以他邊打邊用餘光觀察沈惟慕。
剛才他陽溪穴突然一痛,絕不可能是巧合。據他掌握的消息,沈惟慕就是老魔頭的種。老魔頭為了達成他心中設想的宏圖霸業,倒是狠心,竟把他唯一的種丟到了官門中撫養。
沈惟慕自小就在魔教的培養下長大,武功必然不低,但近來他中毒是真,身子未好是真,頻頻吐血也是真。
華暗影不曾忽視過沈惟慕,但也不認為氣短吐血、重傷之下的他,是個難以對付的高手。
好歹他是個有四十年深厚內力的武林高手,即便沈惟慕不受傷,與康安雲一起上,他也不至於對付不了這兩個年輕娃娃。
但有些人耍功夫,玩得的是巧勁兒、暗算、陰功,這就不得不防了。
華暗影分析沈惟慕雖然病弱,但極擅趁人不備時,以暗器攻人穴位。那他與康安雲對打的時候,就要時刻防備他猝不及防的攻擊。
華暗影再次攻向康安雲的要害,這時忽感覺有輕風拂動,華暗影立刻收手,一顆什麼東西以極快地速度從他麵前飛過,穿透了門板,在門板上留下了一個圓形的孔洞。
不簡單!
華暗影心驚了下,決定速戰速決,先把康安雲解決了,再專心對付沈惟慕。
華暗影驟然騰空揮劍,刺向康安雲,康安雲馬上抵擋華暗影的攻擊。華暗影猛地淩空翻身,左右開弓,他左右手臂下暗藏的淬了劇毒的袖箭同時發出,以不同的兩個方向攻擊康安雲的要害。
其實都不必刺向要害,這些袖箭上的毒見血封喉,康安雲隻要躲不過其中一個,稍微蹭破點皮就死定了。
康安雲逃不過了。
華暗影剛才跟康安雲周旋兩招的目的,就是為了摸透他的武功路子,在了解他的出招習慣後,以袖箭鎖定康安雲難以規避的死角,那麼他就注定要死了。
“永遠不要忘了,你的對手是一個殺手,以殺人為目的。”
華暗影在落地時,瀟灑地說了這樣一番話。
康安雲對敵時,見對方使劍,便疏於防備暗器,是他自己的疏忽,活該受死。
噗!噗!噗……
數隻袖箭刺入骨肉的聲音,聽著就疼。更不要說這些袖箭上都塗了劇毒,毒附骨之後發作更快。
華暗影瞪圓眼,眼球不可置信地朝下轉動,震驚看著自己的雙腿及腹部被刺入了的六根袖箭。
刺骨的劇痛傳遍他的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痛感像一張收緊的漁網,裹挾著他無法呼吸。
華暗影“噗通”跪地——
康安雲在發覺華暗影對他使出袖箭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乾脆不躲不閃,迎麵直上,舉刀狠狠劈向華暗影。
即便死,他也要最後拚一回,把華暗影帶著一起下地獄。隻願公子能好好活著,一切安好。
刀劈下去,鮮血如注。
他最後一擊成功了!
隨後康安雲反應過來不對了,他查看自己的胳膊、腿和肚子,竟然絲毫沒有中箭的痕跡。
再看那個腦袋瓜子已經被他開瓢的華暗影,那些袖箭竟然全都插在他自己的身上了。
華暗影嘴角抽動,眼睛瞪得很圓很圓,驚訝程度遠比康安雲大得多。
一滴淚自華暗影的眼角滑落,他怎麼都沒想到今天的自己會淪落到這般結局。
從創建暗影閣開始,他便享受尊榮,雖名聲惡,但在武林沒人敢得罪他,無不對他敬而遠之,任他予取予求。
誰能料到,隻因兩月前的一封密信,便導致暗影閣解散了,他也落得如此慘死的下場。
一切隻因他氣不過,在知悉沈惟慕的真正身份後,便派排名第一的殺手潛伏到沈惟慕身邊,意圖通過綁架沈惟慕來威脅老魔頭,出一口當年老魔頭曾羞辱過他的惡氣。
老魔頭真不愧是老魔頭啊,生了個比他還惡的小魔頭。
武林浩劫將至!
沒人知道華暗影在死之前,最後一瞬間的想法是什麼。
看他死不瞑目的眼睛,和蓄了滿眼的淚水,康安雲猜他肯定是後悔招惹了他們。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暗影閣為何屢次針對公子?
即便有內奸透露了公子的真實身份給他們,以清月教威名,他們理該避而遠之,竟屢次來找公子的麻煩。
呸,真是自不量力!”
康安雲迅速扯下了一塊帷帳蓋住屍體,省得被公子瞧了礙眼。
“不知道。”沈惟慕不關心這些問題。
他關心的是阿膠糕吃完了,桌上的點心都被弄臟了,他該回京覓食了。
沈惟慕前腳出門,後腳康安雲就拿出從千機山莊弄來的化屍水,捏著鼻子撒在華暗影身上。
江湖上都在傳暗影閣閣主失蹤了,這一回他要徹底失蹤了。
……
“武學巷七家武館,當日隻失蹤了一人,就是死者孫奎,如今人頭還沒找到。那顆與秦田相貌一模一樣的人頭,至今還是無名氏……
唉,這都叫什麼事兒啊,你那邊沒打聽到什麼消息?”
陸陽絮叨了兩句後,問桌對麵的白開霽。
白開霽搖了搖頭,“畫像張貼了,也四處問過了,沒人認識他,很可能不是京城本地人,也不是武林人。”
“可如果是複仇的話,秦田殺跟自己臉長得一樣的死者,或許還有個說法。但孫奎跟秦田有什麼乾係?什麼仇怨?”
“孫奎生前跟秦初有過矛盾。秦初,秦田,都姓秦,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
至於他們具體什麼關係,就要等秦田老家商州那邊的調查消息了。
熱氣騰騰的蒸鱸魚在這時候上來了,白開霽和陸陽正要開吃,忽有一個身影從他們旁邊走過,倆人定睛一看竟是沈惟慕。
白開霽馬上開心地招呼沈惟慕來他們這桌坐。
沈惟慕立即就在倆人中間坐定。
陸陽抓饅頭的手抓得更緊了,連一句寒暄都沒有,馬上抓緊時間吃。
期間白開霽叫了店小二,補了兩回菜後,陸陽才終於吃飽了,擦了擦嘴。
白開霽不好意思地對沈惟慕道:“我們還要查案,今天就吃的清淡了點,二三兄弟彆見怪。”
陸陽:“……”
你管清蒸花鱸魚、鹽水雞、清蒸羊排叫清淡?
“無礙,偶爾吃點清淡的也挺好。”沈惟慕答道。
陸陽:“……”
一個敢說,一個敢應,牛!
三人在酒樓門口分彆時,一輛豪華馬車剛好從酒樓前駛過。
端坐在車內,老神在在的沈玉章,餘光突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刻趴在車窗邊,驚詫地看著那兩個年輕高大又俊朗的武夫,一個在拍他乖兒子的肩膀,一個在對他乖兒子笑。
什麼人?居然跟他家二三如此親近?
沈玉章覺得這倆武夫特彆眼熟,來曆就在嘴邊,偏越著急他越想不起來了。
沈玉章就吩咐侍從立即查清楚。
清蒸花鱸魚好吃,魚刺少,魚肉肥,嫩而鮮美,清爽不油膩,沒吃夠。
沈惟慕回府後,就讓柳無憂傳話給廚子,今晚還要吃清蒸花鱸魚。
“二三!”
沈玉章大步流星衝進院,見到沈惟慕後,他抬手就狠狠指了指沈惟慕。
沈惟慕平靜回看沈玉章。
“聽說你近來跟大理寺江湖司來往很密切,甚至跟那個叫什麼宋祁韞、白開霽的,關係很要好?”
“沒有。”
沈玉章詫異:“你狡辯?竟跟為父撒謊?”
“沒有。”沈惟慕道,“談不上密切,也談不上要好。”
準確來說,他自出生起,從無跟誰密切過,也從無跟誰要好過。
沈玉章靜默了片刻後,突然哈哈大笑地拍沈惟慕的肩膀。
“好孩子,真有出息!”
沈惟慕不解看著沈玉章,懷疑他有疾在腦。
“真是阿爹的寶貝,曉得阿爹與大理寺卿不對付,你便特意深入他們內部,瓦解他們,給阿爹分憂解難對不對?”
沈惟慕:“……”
“我聽說大理寺近來連破幾樁奇案,都有你的功勞。”
當初皇帝開口,讓大理寺卿和京兆尹互換職責一個月,比的就是誰在對方的位置上能乾得更出色。
現在在沈惟慕的幫助下,大理寺連破奇案,得到皇帝嘉獎,那必然就相當於在變相給沈玉章添堵了。
正當沈惟慕以為沈玉章要找他算賬,欲訓斥他的時候,沈玉章又哈哈笑起來。
沈玉章高興地稱讚沈惟慕能乾,讓就這麼繼續幫下去。
“阿爹會全力配合你,也會保密好你的身份!”
沈玉章興奮地搓搓手,臉上流露出一種頗為期待的表情。
“等他鄭老叟在朝上洋洋得意、自我頌歌的那天,我再站出來告訴他,他自以為的那些成就,竟皆多虧我兒的幫襯,啊哈哈哈……那時候他的臉色肯定會很好看!”
“好孩子,因為你,阿爹的格局一下就打開了,他鄭老叟完敗!”
沈惟慕吃著鹹甜的牛舌餅,等沈玉章“長篇大論”完了,問沈玉章什麼時候到能開飯。
“現在就開,可不能耽誤我們二三長身體。”
飯後,沈玉章囑咐沈惟慕,倒也不必為了他過分拚命,在大理寺量力而行就好。
“以我對鄭老叟的了解,他肯定會破格提拔你,那些中規中矩的官職討來也沒意思。左右江湖司是特例,你就要‘監察’一職,不用按時點卯,出入自由,負責消息輔佐、監察案件。”
沈惟慕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後,便要回絕沈玉章——
“對了,給你從宮裡帶了點心回來,是聖人的賞賜。”
沈惟慕當即就要去嘗一嘗禦賜的點心什麼味兒,被沈玉章一把拉住。
“我剛才說的話,你還沒應呢?”
沈惟慕連連點頭。
大理寺。
正伏案看公文的鄭成梁,突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第 48 章
“肯定是沈玉章那個龜孫兒, 又在背後罵老子!”
鄭成梁看著自己桌案上處理不完的公文,也是納悶了。以前沈玉章負責京兆府政務的時候,看起來悠閒得很, 從沒像他這麼忙, 他都如何料理這些事務?
“鄭公, 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呢!”鄭成梁反嘴就罵。
深夜乾活的人兒脾氣不好,誰都彆惹他。
小吏馬上賠罪, 改口道:“是京兆府不好了!”
“這話我愛聽,說說怎麼回事。”鄭成梁靠在椅子上,找了舒服的姿勢喝口茶。
“京兆府的人來報案了!有人在京兆府大門口丟了一袋屍塊。”
噗——
鄭成梁剛喝進嘴裡的茶全都吐了出去。
現如今發生在京畿地區的案子全都由大理寺代為查辦。
這哪裡是京兆府不好了,這分明是給他們大理寺添麻煩來了!
凶徒在針對京兆府, 背鍋辦事兒的卻是大理寺,想想就窩火!再看桌案上那些沒處理完的公務,鄭成梁更煩, 氣得把一摞文書都給推到地上。
“鄭公息怒。”小吏連忙拾起地上的文書,哄鄭成梁道,“這點小事兒哪兒需要鄭公操勞, 小人去知會宋少卿。”
鄭成梁擰著眉, 對那小吏凶道:“怎麼能什麼事兒都麻煩他呢!我這做上級的, 自當體恤下屬才是!”
小吏趕忙道:“宋少卿若知鄭公如此體恤他,定然會非常感動,有鄭公您這樣的上級,真真是宋少卿的福分。”
等小吏告退後, 鄭成梁的滿臉愁容立刻消散,舒坦滿意地笑了。
很好, 一切有小玉來處理,他可以放心睡覺了。
……
沈惟慕拿到禦賜的點心後, 就從沈玉章眼跟前溜了,連沈玉章提及他親大哥要回來的事都沒注意聽。
禦賜的點心就是不一樣,單看盛裝器具就與彆的不同,做工精致的紅木盒,四四方方。雕刻著栩栩如生的仙鶴長壽鬆,內有兩層,端正擺放著十六顆鬆子百合酥。
鬆子百合酥的外皮為乳白色,以麵粉和百合做成,分六瓣,每瓣重重疊疊分層,像綻放的百合花,“花蕊”則由鬆子仁、蛋黃和梅子豬肉調和而成,餡料鬆軟鹹香,與層疊酥脆又微甜外皮在口感上互補,不僅好吃,還有養膚安神之效。
沈惟慕在睡前能吃到這般美味的點心,心情自然不錯。沐浴更衣後剛要休息,忽聽到窗外有動靜,他隨手摘下一顆花瓶裡的紅豆,彈了出去。
紅豆穿破窗紙,正中窗外人影的昏睡穴上,那人驟然倒地,地麵仿佛都跟著震顫了一下。
康安雲聽到動靜,立刻帶人前去查看。
一名蒙麵的黑衣胖子躺在地上,發出巨大鼾聲。
扯下他臉上的蒙布,以燈籠照亮其麵容後,康安雲驚呼:“是十七郎。”
十七郎?
沈惟慕想起來了,原身的親大哥在沈家兄弟中排行第十七。年少高中進士後,就被派到蘇州地界做縣令去了。
原身小時候與他這位親大哥常玩大俠抓刺客的遊戲,每次都由其大哥穿一身黑衣裝刺客。
幸虧他剛才手下留情,隻打了這廝的昏睡穴,不然鬨出人命來,便不好解釋了。
“去領罰。”
之前是多變和華暗影就算了,這回這麼大一個人出現在他寢房外,他們居然也沒察覺。
護衛們欲言又止,被康安雲一個眼神警告了回去。大家都乖乖請罪,退下後等待受罰。
天亮前,柳無憂喚醒了沈惟慕,輕聲告知他趙不行求見。
“嗯。”
沈惟慕不意外,趙不行肯定會在天亮之前查到消息來找他。否則不僅他這邊他沒法交代,多變那邊他更無法交代。
多變絕不可能允許一個失敗者重回到身邊他。所以,趙不行這次的調查隻能成功不能失敗,敗必死。
“昨夜京兆府一重門處有人放了一袋子屍塊,京兆府的衙役們報案到大理寺。宋祁韞等人連夜趕往現場查案,到現在都還沒休息。”
沈惟慕想聽的不是這些,悠然品茶,不作言語。
趙不行明白了沈惟慕的意思,馬上轉入正題:“公子可知許願樹?”
沈惟慕這才撩起眼皮,在聽了趙不行詳述了所有情況後,滿意地點了下頭。
趙不行有些激動,忙問沈惟某自己是否通過了考驗,可以留在他身邊了。
沈惟慕應承,“康安雲等人犯了錯,正等著領罰,便由你來處置吧。”
康安雲可是沈惟慕的親信!趙不行沒想到自己剛來就被沈惟慕委以重任,高興地領命。
等他前去懲罰康安雲等人的時候,麵對一眾護衛並不會服氣的表情時,趙不行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什麼好活兒。
這懲罰是輕是重不好衡量。
若輕了,招得沈惟慕的不滿,沈惟慕便有極其正當的理由懲治他。
若重了,又會招致其他護衛們對他的不滿,他初來乍到,正需要和其他護衛們打好關係。這一次狠罰下去,他就會把這些人都徹底得罪透了。今後在沈惟慕身邊,他便孤立無援。
魔教眾人都怕八長老,說他性情詭譎難測,不好相與。沒想到這位未來年輕的教主,比起八長老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不行突然覺得自己好命苦,從一個深坑跳到了另一深坑,就從來沒有輕鬆過。
……
沈惟慕憑著多變給他的那張杏花樓免吃金牌,提走了杏花樓今晨做出來的所有早飯。
大理寺內,宋祁韞、尉遲楓、白開霽和陸陽四人正疲倦地圍桌而坐,就尉遲楓的驗屍結果進行討論。
“與武林巷的碎屍剛好能拚合成兩具完整的屍體,不似第一顆頭那樣麵目全非,這第二顆人頭,也就是孫奎的頭,完整無缺,但兩腮下及脖頸處有青紫色印記,看痕跡像是手留下的,像這樣。”
尉遲楓站在白開霽身後演示,他用雙手抓住白開霽的頭,指腹觸及的位置剛好是兩腮附近以及腮下的脖頸。
“這動作怎麼像在薅腦袋?”陸陽驚歎,“真有人去徒手拔人腦袋?”
尉遲楓:“如果武功高力量大的話,可以做到,但一個人的話,隻憑自己很難徒手拔掉頭,須得有人或物控製住死者的身軀無法移動才行,所以凶手至少是兩名。”
“從我們當時在武學巷發現的屍塊新鮮程度來看,案發第一現就在武學巷。秦田那邊是什麼都沒有,那另一名凶手要運走另一具屍體,即便不用車馬,也總要扛一袋東西吧。
但當時剛案發不久,我們立刻就封鎖了附近的街巷,盤查是否有可疑人經過,卻不曾有人目擊附近走過這類可疑的人。”
白開霽不理解,十分不理解,凶手和秦田到底是怎麼犯案的。即便這廝跟蘑菇教有關係,他也是個人,行凶就該有痕跡才對。居然搞出這麼大殺人場麵來,做到了無蹤跡?最可恨的是,這凶徒還猖狂至極,不僅下毒菇毒死了獄中的秦田,還將剩餘的屍塊丟到了京兆府,來挑釁大理寺。
這案子如果破不了,京兆府那邊怕是會把大理寺笑話死。
宋祁韞在聽完白開霽的分析後,突然起身。
“哈哈,老大也聞到了?真香啊,什麼味兒?”陸陽跟著站起身,鼻子往朝著門口的方向吸了吸。
熬了一夜他們疲態儘顯,肚子空空,但大理寺可不給官員們提供早飯。這會兒他們聞到香味兒,跟快要了他們的命一樣。
見來人是沈惟慕,身後還跟著六人提著十二個食盒,大家頗有一種“山窮水儘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①
“二三,夠意思啊,惦記著我們。”
“喲,還是杏花樓的蟹黃包!二三這哪兒是夠意思啊,是太夠意思了!”
“難得啊,能吃到二三主動送給我們的吃食。”
以往,不把他們的吃食搶乾淨,就謝天謝地了。
宋祁韞謝過尉遲楓給他夾了蟹黃包,卻沒像其他人那樣著急吃,問沈惟慕:“有消息了?”
沈惟慕點頭,“先吃吧,吃完帶你去一個地方。”
宋祁韞立刻三兩口吞下了蟹黃包,擦淨了嘴,請沈惟慕帶路。
陸陽驚詫:“老大,這可是杏花樓的蟹黃包,排隊一整年都未必吃得到。你那麼吞,能嘗出味兒嗎?”
宋祁韞不理會陸陽說什麼,跟沈惟慕走了。
“我也去!”白開霽嘴裡叼一個包子,手上拿上兩個包子,跟著跑出去。
陸陽糾結看著桌上豐盛的早飯,心一橫,劃拉幾樣進食盒裡,提著食盒跟上了。
尉遲楓巋然不動,小口嘬著蟹黃包的湯汁,享受地閉了下眼,真鮮呐!
他一個驗屍的,就不跟那些查案的湊熱鬨了,慢慢吃。吃飽喝足之後,再重新查驗一遍那些屍塊,看看是否遺漏的線索。
……
京城以東二十裡外,有一座荒廢的土地廟。
土地廟的香火斷了,土地廟西麵一棵粗壯的槐樹前,卻香火不斷。有人自發地在這裡祭拜,樹前石頭圍成的“香爐”裡,積攢了很多香灰。
宋祁韞等人到的時候,還有三炷香正燃著,剛燒了一半。
槐樹樹枝上係著很多紅布條,正隨風微微擺動。
槐樹發芽晚,此時張牙舞爪的樹枝上才冒出一抹新綠,在荒郊野外給人一種泛著的綠光的瘮人感覺,尤其樹乾上那個又大又深的洞,像一張變形的深淵巨嘴,仿佛要把人吞沒。
“槐,木中之鬼,常被人視為不吉之樹,忌在庭院栽種。為何此處的老槐樹香火不斷,受百姓祭拜?”
宋祁韞知道這其中的蹊蹺,必是沈惟慕帶他們來的原因。
“因為它是許願樹。”沈惟慕道,“據傳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來這裡上第一炷香許願的人,都會得到許願樹的回應,達成所願。”
“真的嗎?這麼靈?”白開霽馬上算日子,今天是十四,距離本月二十一還有七天,那七天後他也要來試試。
陸陽在旁抱刀嗤笑,“這種玄乎的話你也信?”
“如何許願?”宋祁韞問沈惟慕。
“把自己的願望寫在樹洞裡,即可達成。”
沈惟慕表示這個傳說在三個月前才開始,起初有一名村民許願實現後,大家都來嘗試,竟然也都實現了,所以香火越來越盛。
“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比如我許願做大理寺卿也可以?”陸陽堅決不信,這種願望他搶再多次第一名也不可能實現。
“自然是有付出才有回報,要獻上與相應分量的貢品,才可以實現。”
“如何衡量?誰來衡量?”宋祁韞抓重點。
“不知,但既然這麼傳,那肯定是有什麼東西會來衡量。”
陸陽嚇得一縮,躲在白開霽身後:“彆告訴我是鬼!”他啥都不怕,就怕鬼!
宋祁韞去查看樹洞,發現樹洞底部有東西,用手掏了掏,從底部一處裂縫裡摳出了一張字條。
字有些許模糊了,但依稀能辨清,寫的是“許願吾妻早日暴斃”,落款是“張家村何剛”。
“呸!畜生投錯了胎!”陸陽嫌棄地啐了一口。
白開霽睜大眼,對宋祁韞道:“老大,你的手!”
宋祁韞看眼自己手上沾染的“紅土”,用帕子擦掉後,發現自己的指甲縫裡也有殘留,呈暗紅色,就像染過血一樣。
這與秦田指甲縫裡的顏色幾乎一致。
“難道秦田對我們撒謊了,他根本就沒碰過血?也沒殺過人?可他為什麼要撒謊?”白開霽想不明白,“比起撒謊說去農戶家偷吃,實話說來許願樹許願,不是更好嗎?”
宋祁韞仰頭觀察許願樹,“正常情況下,確實如此。但秦田寧願撒謊認罪,也不肯說許願樹的事,必然是想遮掩這背後更重要的秘密。”
“這裡麵的土怎麼會是紅的?”
陸陽也去樹洞裡掏了一把,細看卻發現這些好像不是土,很細小的顆粒狀,用手撚一下才會呈粉末。
“味兒嗎?”沈惟慕突然出聲,問白開霽。
陸陽哈哈笑地嘲諷沈惟慕:“沈二三,你不會饞到連這土都想吃吧?”
話畢,陸陽順手把紅土送到鼻子邊聞了下。
“唔,還真有味兒,淡淡的甜味兒,你要吃嗎?”
白開霽罵陸陽能不能好好說話。
“你確定是甜的?”
“當然是甜的,我還能騙你不成。”陸陽見沈惟慕不信,心思一動,用舌頭舔了下染著紅土的指尖,大聲感慨真甜,喊沈惟慕不信就來嘗一嘗。
“真的甜?”白開霽也動搖了,還真有點好奇甜味兒的土嘗起來什麼樣子。
沈惟慕指了指樹洞上端。
白開霽和陸陽都不解地朝上看,不就是黑漆漆樹洞和樹皮麼,有什麼稀奇。
不對,樹洞裡麵怎麼會長樹皮?
再看,那“樹皮”仿佛在動,再細看,這才看清楚,竟是神似樹皮的蟲子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那裡。
這時,一個紅色的顆粒從上端掉了下來。
接下來,又有兩顆也跟著掉落,都落在樹洞底端的“紅土”上。
白開霽和陸陽終於都反應過來,這些“紅土”其實都是上麵那些爬蟲的屎。
嘔——
陸陽沒忍住,轉過身去吐了。
可惜他早上吃了那麼多杏花樓的蟹黃包!
宋祁韞又用帕子擦了擦手,看著那邊嘔吐不止的陸陽,無奈地搖了搖頭。
早提醒過他彆嘴欠,偏不改惡習,這回的“報應”從吃虧變成吃屎了,也不曉得他下一次會不會長記性。
沈惟慕又指了指樹上麵。
“怎麼了?那邊也有蟲?”白開霽探頭去看,發現沈惟慕指的是樹上的紅布條,不過他指的紅布條卻跟彆的不一樣,上麵好像寫著字。
白開霽縱身一躍,跳到樹杈上,解下了紅布條,轉而發現另有幾個紅布條上也有字,都解下來,一遭拿了下去。
陸陽吐完了,漱口後,湊過跟著一起看。
布條擺在地上,一一攤開,有的因為長期被風吹日曬,字跡已經不清楚了,但有兩個很清楚,上麵是不同字跡寫著同樣一句話。
“還願武林第一美人。”
通過這句話,再對比其它幾個隻有殘字的布條,便發現這些布條所寫的都是這句話。
提到武林第一美人,白開霽和陸陽都不禁扭頭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也跟他們一起蹲著,大家臉湊得很近,所以白開霽和陸陽能清晰看到沈惟慕肌膚上細細的絨毛……要了命了,這般近的距離,竟還是無法在其臉上找到任何瑕疵。
“從這褪色痕跡來看,至少一個月以上了,一個月以前,武林第一美人還是花百殺。”
讓花百殺動手殺人,價錢至少萬兩以上。
宋祁韞不認為暗影閣排名第二的殺手,會閒得有空在這種窮鄉僻壤搞這種許願樹洞。
“誰說武林第一美人一定是真的武林第一,可以是自封。”沈惟慕提醒宋祁韞,“我給你的線索是‘武林第一美人是誰’,而不是‘武林第一美人’。”
宋祁韞恍然大悟。
陸陽不滿,查了這麼久結果都是誤會,這不是白白浪費人時間嗎。
他質問沈惟慕:“那你透露線索的時候就不能直接說清楚,非要賣關子讓人誤會?”
“蠢人如豕,無腦多怨,非要等人把豬食喂到嘴裡才高興。”沈惟慕目光流轉到宋祁韞身上,“聰明人就不一樣了,一點便透,立刻就會感謝我。”
“多謝!結案後定會儘快請你吃佳肴!”
宋祁韞對沈惟慕鄭重作揖後,命白開霽與陸陽跟他速速回京。
陸陽忽然被罵,還沒來得及回嘴,就被宋祁韞喊走,心裡十分不甘。而且更悲哀的是他發現沈二三說的竟是事實,宋老大真的在感謝他,似乎對破案胸有成竹了。
他不懂,線索夠了嗎?指向性很明顯嗎?沒覺得啊,很迷茫。
第 49 章
宋祁韞回京後, 立即帶兵包圍了武學巷,緝拿遠峰武館的學生潘英與鄭方和。
在衙役要押走潘英、鄭方和的時候,遠峰武館掌櫃周書茂急急忙忙出來阻攔。
“宋少卿, 在下不解, 為何要抓他們二人?”
跟在宋祁韞身邊的白開霽和陸陽也同樣好奇, 豎起耳朵認真聽理由。
“大理寺辦案,緝拿嫌犯, 要跟你解釋理由?”
宋祁韞的相貌本就剛毅清冷,以這種傲慢的語氣說話的時候,氣勢更懾人。
周遭一片寂靜,被嚇得大氣不敢出。
周書茂對宋祁韞恭敬地再三行禮。
“二人畢竟是遠峰武館的學生, 突然被衙門抓走,周某總要給其家人一個交代。
宋少卿剛才說他們是嫌犯,可是指前兩天發生在巷子裡的碎屍案?周某不明白, 案發的時候,他二人都在校場習武,沒有作案嫌疑, 秦少卿為何認定他們二人是殺人嫌犯?”
周遭圍觀的學生們紛紛點頭, 齊聲附和。大家都很表示那天早晨他們跟鄭方和、潘英一起習武, 都可以作證。
他們都穿著青衫白布袍,整齊劃一地發出同樣的動作和聲音的時候,場麵頗為震撼。
看到這些學生們吵都在幫忙作證,周書茂底氣更足了些, 拱手懇請宋祁韞明察,千萬不要冤枉了遠峰武館兩名無辜的學生。
“你說他們沒有作案時間, 就沒有作案時間?凶手分屍的時候你親眼看過?否則你怎知他們習武的時候,凶手在行凶?”
周書茂驚訝道:“那天早上, 我與春生回武館的時候,巷子裡沒任何情況,那之後才出現血跡和屍塊,凶手肯定是在那之後才動手行凶的呀。那日勘察現場的時候,我記得也有大理寺的官員這樣推敲過?”
“推敲隻是一種可能,不代表是事實。故而我說他們二人有嫌疑,要帶回去審問,而非指定他們一定是凶手。”
宋祁韞的一番詭辯十分理直氣壯,弄得周書茂一陣無語。
“再說,他們二人沒嫌疑,那誰有嫌疑,你嗎?”
宋祁韞話鋒一轉,針對起周書茂來,令場麵瞬間又震懾安靜了。
“你們未免欺人太甚了,案子破不了,就拿我們這些小武館來出氣?”
其他武館也被叫過來配合調查,吉昌武館的張教頭剛好看到宋祁韞與周書茂對峙這一幕,性子耿直的他,忍不住叫囂反駁。
宋祁韞麵無表情道:“當眾藐視朝廷命官,不敬之罪,押入大牢。”
衙役們又上前,押走一個。
陸陽和白開霽:“……”
眾人:“……”
“他性子耿直,但並無壞心,望宋少卿原諒則個。”周書茂道。
宋祁韞直接點破了它,“有那個時間給彆人求情,還不如想想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自證清白?”周書茂不可置信地指了下自己,“那日周某便與宋少卿講明了,晚間周某與友人相聚,喝多了就在狀元樓歇下了,早晨才回來,周某無論如何都沒有時間作案,小廝春生可以為在下作證。”
陸陽跟著點了下頭,這一情況他事後去找狀元樓的人求證過,情況確實如周書茂所言那樣。
“據我以往的查案經驗來看,越是凶手,越會想法找不在場證明,試圖擺脫自己的作案嫌疑。實則漏洞百出,你晚間在狀元樓歇息,會耽誤你早上在武學巷殺人麼?”
周書茂吃驚不已地瞪大眼,沒想到宋祁韞會這樣“加罪”給他。他張了張嘴,剛要回話,又被宋祁韞搶了先。
“春生是你的小廝,你稍加威脅一下,他便不敢違命,自然會為你說話。再說這案子本就不可能一人完成,必然有幫凶,至少倆人以上。
你如果不出聲,我差點都忘了,你與春生的嫌疑也很大。來人,將他們二人也押回大理寺!”
在宋祁韞身側白開霽和陸陽站,本來還能勉強保持肅穆的表情,在聽到宋祁韞這一番“強詞奪理”的話後,倆人都忍不住吃驚地瞪大眼睛。
宋老大瘋了?查案不講證據,也不講理了?
他們倆還是頭次一見宋祁韞如此蠻橫地耍官威。
嘖嘖,可真招人恨哪,此時此刻他的樣子,就是武林人最恨的那種不分青紅皂白隻會攝威擅勢的昏官!
周書茂掙紮喊冤,反駁宋祁韞作為朝廷命官,不該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如此冤枉無辜,亂抓人!
宋祁韞身材高大,他揚起下顎,冷冷看向大家的時候,給人一種睥睨眾生、藐視一切的感覺。
此刻,他抬手一示意,周書茂的嘴就立即被衙役拿著破布狠狠堵住了。
在場人又切切實實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官大一級壓死人”。
好一個作威作福、專橫跋扈的惡官!
周書茂和春生二人人很快也被強硬押了下去。
“還有誰有異議?”宋祁韞問。
有張教頭和周書茂的前車之鑒,誰還敢主動吭聲?
大家都默默低下頭去,無人再敢吭聲。
碎屍案發生後,宋祁韞就在各家武館都留了人,以防有遺漏的線索,同時也為了避免案發後會有可疑人員出沒,起到一個監察作用。
宋祁韞召來這些人來詢問,“昨夜有什麼異常動靜沒有?”
幾名衙役都搖頭,他們輪班值守,沒聽到什麼異常動靜。
隻有守在吉昌武館的衙役表示他在深夜聽到些動靜,但不是吉昌武館的動靜,是吉昌武館後麵的一戶人家,孩子在半夜生病了,驅車去瞧大夫。
“但沒有可疑,天亮之後馬車就回來了,我眼見著他們夫妻把孩子抱下車。”
宋祁韞立即來到這戶人家,情況確如衙役所述,這家住著一對夫妻,帶著一名三歲男童。
“小人攜妻女來京做生意,便買了這處宅院,住了差不多有三個月了。”
於濟對宋祁韞恭敬地行見禮後,便挺直腰板,簡單地闡述他們一家的情況。
於濟的妻子邢氏有些怕生,就站在於濟的身後,唯唯諾諾地垂著腦袋。
“三個月。”宋祁韞點點頭,看一眼榻上正熟睡的孩子,伸手去探了下孩子的額頭。
“益春堂的大夫妙手,已經退熱了。”於濟笑著解釋道。
宋祁韞應承,也不打擾孩子休息,邁大步出屋後,才問於濟做什麼生意。
“小人開首飾鋪的,鋪子就在西街,宋少卿可要去看看?”於濟問。
“不必,不過我們可否在你家四處看看?”
“當然可以,宋少卿請便。”於濟回房繼續照顧兒子去了。
白開霽湊到宋祁韞身邊,小聲問:“老大,我要不要先回去審問潘英他們?”
雖然宋祁韞剛才抓人的時候有那麼點專橫無禮,但白開霽相信自家老大的絕不會抓無辜之人,他定有謀算,他決定抓的人肯定都有問題,作為屬下,他當然要馬上配合,趕回去詳審!
“不急。”
宋祁韞鑽進馬車的車廂內,摸了摸地板,有些潮濕。
前院房子有三間,正房,和東西廂房,正房後加蓋有廚房和耳房。
正房後頭是後院,比前院還要寬敞一些,院土比較蓬鬆,北麵是毗鄰武館的一人多高院牆,東麵是廚房,西麵是置雜物的耳房。
靠北院牆的地方有一口井,井邊有一個乾淨的木桶,扁擔立在牆邊。井不算深,一眼可見井中乾淨澄澈的水。
廚房內乾淨整潔,沒有異味,鍋、碗、瓢都擺放整齊。宋祁韞掀開鍋蓋,發現裡麵是一鍋清水,水有餘溫,但不算太熱了,灶坑裡有不少灰燼,看起來是今早上剛燒過火。
白開霽竹片扒拉出灰燼,在裡麵找到一塊表麵燒黑的類似“L”形狀的柴火。敲掉表麵燒成黑炭的部分,把剩下的硬芯兒用水衝洗幾遍後,用刀刮了刮,最後在這塊還沒燒完的木頭裡頭找到一根竹釘。
宋祁韞查看了所有窗台,內外都有一層灰。
“奇怪,廚房各處包括地麵都一塵不染,窗台卻沒人擦。”
陸陽跟過來湊熱鬨,他覺得這裡有一點異常,但僅憑這一點異常,好像還不足以說明有什麼問題。
宋祁韞命人將於濟夫妻也押回大理寺。
“又押?”陸陽和白開霽異口同聲驚呼。
宋老大今天是打算把“跋扈昏官”當到底了麼?
二人都勸宋祁韞冷靜一點,這樣廣撒網去撈凶手,隻會白白耗費精力 ,不是什麼明智之舉。而且再這麼抓下去,大理寺的大牢恐怕要裝不下了。
“你們倒提醒我了,”宋祁韞隨即吩咐衙役去刑部大牢借些地方給大理寺。
“老大,你還要押?”
“押。”
宋祁韞令二人彆廢話,去檢查院牆。
“牆頭上的青苔和灰塵完好,沒有被踩踏過的痕跡,也沒有血跡。”
宋祁韞聽到後點了點頭,結合案發前後並無目擊證人看到附近街巷有人或車載物的情況,他便有了一個新想法。
宋祁韞對白開霽耳語一番,留他和幾名衙役繼續搜查宅子,就和陸陽就先行離開了。
出了宅院後,陸陽就長歎一口氣。
“這案子太複雜了!我怎麼都想不通,凶手到底是怎麼做到在一炷香的時間內,靠蠻力活生生扯碎了兩個活人,在現場撒大量的鮮血後,又把一人分量的屍塊都帶走了。
全程不留任何痕跡,沒腳印,沒逃跑痕跡。出了武學巷的範圍,便一滴多餘的血跡都沒有。
即便有幫凶,是兩人、三人甚至四人作案,這種殺人方式,難免會被濺得滿身血吧?但怎麼會沒有一點痕跡,不惹人注意呢?難不成真如那潘英所言,是鬼乾得?”
“不難怪老大亂了陣腳,開始到處抓人了,要我負責這案子,我也慌。”
陸陽試圖通過說這些,來勸宋祁韞冷靜,彆興師動眾抓太多人,把事兒鬨大了最後不好收場。畢竟凶手拋屍京兆府,肯定會引來京兆府那邊的人格外矚目這案子。
宋祁韞沒直接回應陸陽的好心勸解,反問他可想明白沒有,沈二三之前為何要對他們賣關子。
“老大是說‘武林第一美人是誰’那事兒?哼,自然是他閒得沒事兒乾,看我們被他戲耍,覺得好玩兒唄。”陸陽不以為意道。
“二三不會這麼無聊。”
除非與美食相關,否則沈二三才懶得做多餘的事去浪費精力。
宋祁韞:“二三是想告訴我們,人容易被自己的‘以為’障目。”
“他說‘武林第一美人是誰’,我們都以為他是在問問題,而遺漏考慮了問題本身可能就是線索。”
陸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好像明白了一點,但還是不太明白,這線索到底有什麼用?”
“這案子其實很簡單,是我們想複雜了。”
陸陽瞪圓眼,驚詫得聲調都變了,“很簡單?哪裡簡單了?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找到直接證據,可以指向真凶!”
“跟我回大理寺審人,你就知道有多簡單了。”
話畢,宋祁韞就下令,將七間武館的半熟學生都押入大牢。
衙役忙問具體名單,都有哪些人。
在陸陽震驚的目光下,宋祁韞回答道:“隨便,你們看哪個順眼就抓哪個就行。”
第 50 章
“武林第一美人是誰?”
“武林第一美人是誰?”
“武林第一美人是誰?”
……
回到大理寺後 , 陸陽的審問任務就隻有一條,問每一個被新押入大牢的人這個問題。
審問方式確實很簡單,以至於陸陽從沒見過這麼新奇的審問方式, 總覺得宋祁韞今天中邪了, 在帶著他乾糊塗事兒, 明天說不定就追悔莫及。
但在問過三兩個人之後,陸陽發現問題了。這些接受他問話的學生和教頭們, 在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反應都不太對。
從他刑審的經驗來看,這些人肯定知道內情。尤其是那些學生們,比較年輕, 撒謊經驗不足,在刑房接受審問的時候,起初就被刑房裡的各種刑具震懾住了, 再撒謊時他們的表情明顯緊張,哪怕隻說“不知道”三個字,他們眼神飄忽, 聲音沒有任何底氣。
陸陽將一枚狼牙棒隨後就丟在一名年輕的學生跟前, 咚的一聲, 狼牙棒的尖刺有一部分就刺入了堅硬的地麵,學生被嚇得身軀一震,整個人哆嗦起來。
陸陽也起了氣勢,比之前宋祁韞表現出來的樣子更蠻橫跋扈。
“我再問你一遍, 武林第一美人是誰?”
一股騷味兒忽然冒出來,那學生竟嚇尿了。人已經哆哆嗦嗦了, 但還是不敢說。
瞧他這懦弱樣兒,在以強為尊的武館裡肯定比較容易受欺負。
陸陽冷哼:“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你若還是不說,我就把你丟進關押學員最多的牢房,告訴所有人你已經招供了!”
“我說!我說!求大人彆把我和他們關在一起,也彆跟他們說是我說的!”
“看來知情人不少啊。”陸陽示意他趕緊說。
“是張教頭。”
“吉昌武館的張教頭?”
“是。”
那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是武林第一美人?
陸陽要笑死了,質問那學員是不是在玩兒什麼戲耍。
“不是戲耍,很認真的,周掌櫃最喜歡到處問我們這學生,武林第一美人是誰。”
“等會兒,怎麼又成周書茂了?你說錯人了?”
“沒說錯,是周掌櫃喜歡到處問武館的學生,武林第一美人是誰,答案是張教頭。”
陸陽:“……”
奇怪的見識又增長了一次。
“周掌櫃說武林既然是以強者為尊,那自當是美須髯、力氣大、最陽剛的男人,才稱得上是武林第一美人。
他說如今的武林很令人失望,根本不懂什麼是真正的美,隻喜歡選娘們唧唧的男人當第一美,先是花百殺,後是沈二三,越來越令人失望。
他還說花百殺好歹是暗影閣排名第二的殺手,但沈二三不過是一個不會武功的病秧子,一個靠偷窺人家隱私來賣錢的齷齪小人,竟還得到武林人的稱頌。”
陸陽很無語,這周書茂閒著沒事兒怎麼不去吃屁啊,管人家武林第一美人是誰乾什麼。
這種名號又不是封官進爵,都是武林人自發評的,因為受到大多數人都認可,才會廣泛流傳。
再說這武林第一美其實是包含女子在內的,男女混一起評,大家認為誰最美誰擔名兒。他直接搞出一個“美須髯”來,便把江湖女子都給排除在外了。
怎麼著?他不是女人生的?是他爹拉出來的屎?眼裡隻有男人?
陸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會兒周書茂幸運不在場,否則他肯定給他罵個狗血噴頭。
再問他跟凶案相關的問題,這學生一概搖頭表示不知。
“大人,我是真不知道。那天我被、我被……”
學生突然住了嘴,似乎是有些忌憚提那個人。
“放心說,保你安全無虞,有我陽俠的名聲給你作保,你怕什麼?”
陸陽一句話就令對方安心了。這也是大理寺設立江湖司,請陸陽、白開霽這樣的江湖大俠坐鎮的緣故。
“前一晚我被潘英他們關到了柴房,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等我早上被放出來的時候,案子已經發生了,大理寺要清點各間武館的人數。”
潘英?陸陽記得這名學生,案發那天就是他喊著鬨鬼,然後講述了秦初與孫奎之間發生的事。當時看他神神叨叨、膽小怯懦的模樣,還以為他就是個膽小怕事的普通學生,沒想到他還會欺負彆人。
“如果武館真發生過什麼事,除了周掌櫃,最有可能知道的人潘英。”
由此見,潘英在學生中很有威望,也頗得周掌櫃的信任。
陸陽立即提審潘英,先問他武林第一美人是誰,觀其表情有異,立即命他如實招供案發當日的情況。
潘英眼中閃過害怕之色,但依舊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清楚。
“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你們口中的武林第一美人是張教頭?”
潘英驚訝地睜大了一下眼睛,然後低頭。
“堂堂陽俠,審起犯人來也暖如旭日朝陽。”沈惟慕提著食盒,靠在刑房門口,嘲笑陸陽。
陸陽沒想到會在這看到沈惟慕,“你怎麼來了?”
“大理寺江湖司監察。”沈惟慕亮了一下腰牌。
陸陽還真認真捧起腰牌看了一番,雖知鄭老頭和宋老大都有意招攬沈惟慕到大理寺,但他沒想到竟然這麼快,連腰牌都做好了,還特意為沈惟慕特設了一個官職。
“幾品?”
“跟你們一樣。”
陸陽深吸一口氣,沒地兒說理去了。他和白開霽在大理寺乾了三年才升了四品,這廝剛來就四品。
沈惟慕擺弄手裡的千機傘,輕輕按了一下側邊的按鈕,突然就變成一條半丈長渾身長滿倒刺的軟鋼鞭。
“這東西不錯,給我練練手。唉,沒辦法啊,這世上就是有一種人,要先給他一鞭子才能好好說話。”
陸陽接下鋼鞭,比量了一下潘英臉的高度,抬手就要抽。
“不要,冤枉啊!你們無憑無據怎可以對我用如此酷刑!”
“我敢打你,自然是有證據。”
陸陽甩了一下鞭子,刑房立即就傳出殺豬般的慘叫。潘英嚇得跟著也大叫一聲,隨後反應過來自己身上沒有痛感,他才睜開眼。
於濟痛苦地癱坐在地上,手捂著雙腿,兩行淚水掛在臉上。
陸陽:“倒也不算誤傷,反正一會兒也有你的份兒。”
於濟是下一個將要被審問的人。
於是接下來,於濟和潘英被同時綁在刑架上,一同受審。
沈惟慕打開食盒,從裡麵取出烤羊肉串來吃。陸陽也餓了,不客氣地去拿了兩串。
刑架旁邊有一個石爐,盛滿了紅碳,羊肉串還要是熱乎的才好吃,食盒裡的羊肉串有些溫了。
沈惟慕乾脆就把羊肉串放到上麵加熱,滋滋烤肉串的香味兒很快就飄滿整間刑房。
陸陽跟著拿了一串的吃,直歎果然還是熱乎的好吃,轉而又問沈惟慕可知道人肉烤起來是什麼味道。
沈惟慕搖了搖頭,他隻知道仙、神、魔烤出來的味道,人的真不錯清楚。
“香?好吃?”
陸陽見沈惟慕這麼上道配合自己,哈哈笑起來,“好不好吃不知道,但我現在可以讓你見識一下,你自己聞聞甚至嘗一嘗,就知道了。”
說罷,陸陽就從炭火裡拿出紅烙鐵,要往潘英身上貼。
潘英嚇得嗷嗷大叫,於濟跟著又發出殺豬般嚎叫的聲音,因為紅烙鐵按在了於濟的身上。
“哎呦,我兩天一宿沒睡了,熬到現在,累昏頭了,居然又按錯了。都怪你們這些混賬,行凶作惡挑釁京兆府,給我們大理寺添了很多麻煩。”
沈惟慕深吸一口氣,聞了聞,直搖頭,人肉的味道一點都不好。
他隨即就專心致誌吃羊肉串。
“我跟他不一樣,我不是江湖人,你們江湖司無憑無據對我用刑,是觸犯律法的!我要見宋少卿,我要鳴冤!
對了,京兆府的沈知府我也認識,你們今天對我的所作所為,我都會如實稟告他!你們冤枉無辜百姓,擅用酷刑!我一定會作證請沈大人參倒你們!”
於濟疼得額頭冷汗連連,嘴唇都咬破了。他眼神惡狠狠的,透著一股子不服的勁兒。
連京兆府沈玉章與大理寺的關係都清楚,這個於濟不簡單。
“見我又如何,你受此刑一點都不冤。你說你不是江湖人,你就不是了?”
宋祁韞走進刑房,把爐子上羊肉串快烤焦了,幫沈惟慕給羊肉串翻了個麵
沈惟慕馬上接過,繼續吃。
“你們夫妻家境殷實,夜裡孩子發熱,不去尋大夫來家裡看病,反而帶孩子出門奔波,豈不容易加重病情?
既然已經病到要連夜出門看病的地步了,總要開藥,煮藥來吃,廚房卻一點藥味兒都沒有,家中彆處也沒看到藥渣。”
陸陽恍然大悟,他當時居然沒注意到這些,太疏忽了。
“開首飾鋪子的商人,慣會逢迎討好客人。你對我行禮後,腰板挺得很直,倒不似商人那般擅於鑽營,更像是有幾分氣性的武人。”
宋祁韞因此才懷疑於濟一家可能有問題。
“胡說,我不是武人,武人的手虎口都有厚厚的繭,你看我的手哪裡有!”於濟大喊冤枉。
“用藥膏敷上老繭,每日慢慢打磨,不足半月即可去除乾淨。多數武人不愛保養,也無意隱藏自己身份,便不注重這些。但如果想弄掉的話,也容易。”
白開霽的母親愛美,便這般弄去過手上的老繭,白開霽曾當笑話跟宋祁韞說過這事兒。雖已時隔多年,宋祁韞依舊記得清楚。
“你的馬車木板潮濕。近兩天天氣乾燥,如非前不久剛用水清理過,木板不會有這種潮濕感。怎麼你家孩子病重,昨晚你還有閒心擦洗馬車不成?”
“藥在大夫那邊煎好了服用,回來後孩子熱就退了,我們夫妻便不想給孩子吃那麼多藥,不行嗎?我一心煩就喜歡擦洗馬車,不行嗎?這人雖是商人,但不喜歡逢迎諂媚那套,隻憑好貨賣東西,不行嗎?”
於濟一一反駁後,譏諷地感慨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罵大理寺的官員屍位素餐,隻會冤枉無辜。
“這是在你家灶坑內一塊沒燒完的木頭裡,發現的竹釘。
你家井邊有扁擔,扁擔挑水理該有兩個木桶,但整座宅子裡卻隻有一個木桶。
而這竹釘起加固作用,很多家用的木製器具都用竹釘來固定,木桶也是。從形狀來看,你家灶坑燒的就是木桶,且白白燒了一鍋水,卻不用。”
“木桶壞了,就劈柴少了,不行嗎?我本要燒水沐浴,臨時有事離開,便沒用上水,也不行嗎?”
於濟繼續用“不行嗎”句式,反駁宋祁韞,可謂是剛硬到底。
宋祁韞不氣不惱,也同意於濟說的那些可能都有可能存在。
然而這一切的可能發生的太巧了,武學巷碎屍案要有器具盛裝鮮血,他燒了木桶。案發後餘下的屍塊不知去向,與武館做鄰居的他,在發生京兆府拋屍事件的當夜,驅車出門了。他家的後院,四麵剛好有遮擋,而院土蓬鬆,並沒有踩實的堅硬感,似乎剛被換過。
再結合其它幾處巧合,於濟不可能沒有問題。如今缺的就是直接指向性證據,但也不難查到,很快就有了。
“現在如實招供,你還有留全屍的機會。”等待的時間挺無聊的,宋祁韞也從沈惟慕那裡拽走了兩根串吃。
沈惟慕馬上加快吃串的速度。
“查到了!”
白開霽高興地跑進刑房,告訴宋祁韞,他終於找到了於濟家的地道,通向興隆武館的庫房。
話畢,白開霽抽抽鼻子,也跑去拿了兩根羊肉串吃。
“武學巷根本就不是案發第一現場,是有人在彆處殺完人後,才將屍塊挪到武學巷。巷內整個地麵灑血的目的,就是為了遮掩分屍會留下血跡的問題,讓人誤以為武學巷才是第一現場。
既然案發後武學巷附近,沒有出現搬運或驅車載物的情況。那想要運屍的話,很可能走了另一種途徑,於是我就想到了地道。”
宋祁韞問於濟。
“又巧了,你家剛好就有通往武館的地道,你又打算如何解釋?”
於濟眼底迅速閃過一絲心虛,他張了張嘴,“這地道我不清楚,我才搬來三個月 ,大概是以前宅子主人留下來的。”
“你想怎麼解釋都行,但這麼多嫌疑和巧合都在你身上,我們對你用刑也是免不了的。”
宋祁韞平靜說完話,陸陽就揮著鞭子上了。
故意沒賭他的嘴,慘叫聲連連,場麵血腥,把旁邊的潘英嚇得渾身哆嗦,滿腦子們冷汗,最後眼睛都閉上了,不敢再多看一眼。
於濟確實是個嘴硬的,被打暈了也沒招供。
“沒關係,這還有一個呢。”陸陽搖晃著手裡的鞭子,踱步到潘英跟前。
“我招!我全招!你們彆對我用刑,彆用那東西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