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審訊的過程很漫長, 需要詳詢記錄很多細節。
沈惟慕羊肉串吃完了,就走了。
正當大家以為沈惟慕不會再回來的時候,又見他拎了一個食盒折返, 直接在爐子上烤起了羊腰子。
白開霽懷裡抱著刀, 本來麵目嚴肅地站在刑房門口當門神。瞧見沈惟慕的動作後, 他一會兒一步,最終挪到了沈惟慕身邊。
“你還吃這玩意兒?”
羊腰子補是補, 但一股子怪味兒,實在讓他難以消受。
沈惟慕:“嗯,好吃。”
刷過油後,沈惟慕抓一把燒烤料撒在上麵。這是他的獨家秘方, 放了孜然的。轉生前,他當遊戲NPC的時候聽玩家說過,燒烤的靈魂是孜然。
剛才隨宋祁韞去益春堂查證於濟的不在場證明時, 沈惟慕看見藥鋪有孜然,才想起來這事兒,馬上就買來嘗試。
撒出去的調料, 在爐子上激起一陣紅彤彤的火苗, 把羊腰子上的肥肉烤得滋滋作響, 焦香誘人。略烤一會兒,將孜然的香味烤出來後,再撒一層料,一定要料足, 滋味才夠勁兒。
“好香!”白開霽低呼,他兩指捏了點孜然送進嘴裡品嘗, “這什麼佐料?好神奇!怪不得我覺得你的羊肉串比彆處的更香。”
啪!
宋祁韞拍了下鎮紙,斥肅靜。
白開霽縮著脖子, 老老實實蹲在沈惟慕身邊,乖乖閉嘴不吭聲了。
瞧他這樣兒怪可憐的,認可孜然的味道香又沒什麼錯。
沈惟慕分了白開霽一串羊腰子。
白開霽還是有點忌憚羊腰子的怪味,但混著孜然味兒的烤腰子真的太好聞了,他根本無法拒絕,手已經先於他的腦袋同意,接下了羊腰子。
白開霽深吸一大口,聞夠了味道,才小口嘗試著咬羊腰子。
好香,好好吃!
怎麼會這麼好吃?一點怪味兒都沒有!
沾滿孜然的羊腰子,外殼金黃焦脆,裡頭鮮嫩多汁,這種比羊肉香又比羊肉鮮嫩的口感,太讓人欲罷不能了!
品嘗到美味的一瞬間,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開心滿足,甚至有種幸福感。
陸陽站在宋祁韞身後,本來有點瞧不上爐子邊那兩個蠅營狗苟的人。可當他不自覺地張大鼻孔,想聞到更多香味兒,甚至目不轉睛地瞅著白開霽那張沾了油的嘴大吃特吃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完了,因為他也十分渴望加入“蠅營狗苟”的隊伍中去。
陸陽這樣想的,也就這樣做了。畢竟他是個武人,想什麼就乾什麼是他的習性。
宋祁韞本來專注於審問潘英,可窩在刑房角落裡的那三名烤肉人太顯眼了,很難讓他忽視。
即便可以儘量忽視不看他們,時不時飄香過來的烤肉香味兒也很容易讓他分神。
宋祁韞很想將這三個“敗類”打發走,但今天是沈惟慕第一天來大理寺當值。鄭成梁剛跟他再三交代過,沈惟慕帶病上工,屬稀缺人才,當予以寬容對待,隻要他不做太過分的事兒,都可以由他去。這當是他們大理寺優待人才的度量。
如今他剛應下就對人發火,倒顯得他沒有容人的度量了。
但是現在宋祁韞很想問鄭成梁,這度量給你,你忍不忍得下?
食物可以殺人,香氣可以攝魂。
沈惟慕如果一直這麼搞下去,大理寺怕恐怕要全軍覆沒了。
宋祁韞加快了審訊速度,平常要一個時辰審完的活兒,他半個時辰就審完了。
潘英知道的情況,足以令宋祁韞清楚地梳理整件案子的經過,並將案子的關鍵證據搜查到位。
晚間,白開霽領命再去武館搜查,他正要抱怨今晚上沒機會休息了,沈惟慕就主動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白開霽高興之餘,開始認真反思自己做事態度不夠端正。看看人家沈二三,身嬌體弱,剛上任就如此認真負責,他要向二三學習,認真努力做事。
“你彆累著,且在這歇息等候就行。”
白開霽帶著人興衝衝地衝進吉昌武館,開始排查。
一個時辰後,他回來找沈惟慕,見沈惟慕一個人安靜站在門廊下,手提著一盞燈籠,孤獨寂寥得很。
白開霽不禁心疼,他正跟要沈惟慕說話,那廂就有衙役來報,興隆武館有發現。
白開霽隻好歉疚地喊沈惟慕再等一會兒,他儘量快點回來。
沈惟慕安靜地點了點頭,看似十分善解人意的樣子。
目送走白開霽遠去的身影後,沈惟慕拿出藏在身後的烤豬蹄,繼續吃。
一個半時辰後,白開霽終於忙活完了,氣喘籲籲跑到沈惟慕跟前,十分歉疚地跟他道歉。
“走,我請你吃宵夜去。”
隔壁街就是夜市,有他們之前吃的崔記烤大腸,還有很多其它肉食。
白開霽站在人聲鼎沸的夜市巷口,突然躊躇了,感慨不知道選哪一家好吃。
“楊記肉丸湯麵,孫二娘烤豬蹄,張家叫花雞,還有這家山楂糕,那家杏花茶。”沈惟慕看向白開霽,“我們先吃這些吧?”
“好,都聽二三的。”
白開霽安排沈惟慕在楊記肉丸湯麵家坐著,自己去買全了他說的這幾家東西,然後就跟沈惟慕坐著小板凳,圍著小木桌熱火朝天地吃起來。
“嘿,彆說,這幾家東西的都挺好吃,都是我吃過味道最好的!二三厲害啊,真會選!”
白開霽沒多想,誇完沈惟慕後就繼續埋頭吃,跑空的胃再一次得到滿足,可太開心舒坦了。
沈惟慕也挺開心,以前夜裡出門,沈玉章那邊總會問候情況。沈惟慕雖然可以我行我素,但真扛不住沈玉章事後念叨。
今天就很好,他有“公事”做,可以正大光明地吃遍夜市,沈玉章那邊也不會多問他。
若知來大理寺為官可以這樣自在,他該早來才對。
“冰糖葫蘆嘍,今春最後一回糖葫蘆嘍,再想吃要等秋天嘍!”
一名扛著糖葫蘆的小販,走街串巷叫喊。
“糖葫蘆什麼味兒?”
白開霽剛開始嗦第二碗肉丸子湯麵,忽聽沈惟慕這話,猛然抬首,剛好對視上沈惟慕懵懂的雙眸。
白開霽把嘴裡的麵囫圇咽下去,驚訝問沈惟慕:“你長這麼大,從來沒吃過糖葫蘆?”
沈惟慕搖頭表示沒吃過。
“你爹娘沒給你買過嗎?”
白開霽十分震驚,不等沈惟慕回答,立即揮手叫來小販,把所有的糖葫蘆都包下了。
他特意多給那小販一兩銀子,連同插糖葫蘆的草靶子一起買了。
“白司直,宋少卿說要連夜堂審,把案子結了。”衙役急忙忙跑來稟告。
“行,這就回去。”
白開霽三兩口迅速吃掉碗裡剩下的麵,就帶上沈惟慕一同回大理寺。
剛邁過大理寺的門檻,白開霽聽到沈惟慕咳嗽起來,馬上關心他情況。
“你這樣熬夜身體能吃得消嗎,要不先回家休息?”
“無礙,回去也睡不著。”糖葫蘆他還沒吃到嘴。
“好,那不舒服可彆硬扛著,記得喊我。”
白開霽扛著糖葫蘆草靶子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樣子太過於醒目,立刻吸引了所有小吏、衙役和守衛們的目光。
“喲,這不是白司直嗎,改賣糖葫蘆了?”徐繪下值後本來該從西邊走,因瞧見宋祁韞,特意跑來問候他。
“要你管!”白開霽瞧見他就煩,不滿地反駁道。
徐繪輕拂了拂衣袖,淡淡笑著,“瞧你這話說的,我怎麼管不得你。這可是大理寺,眾官員一起維護風清氣正的地方,豈容你隨意戲耍玩鬨、賣糖葫蘆?”
白開霽怒瞪徐繪,他什麼時候戲耍玩鬨、賣糖葫蘆了?
白開霽生平最討厭的事就是被人冤枉,他一時熱血上湧,激動地就要為自己分辨,沈惟慕就在這時突然出聲了。
“徐大詩人既不查案,怎麼這麼晚才走?又作詩呢?”
沈惟慕說著從稻草靶子上取下一串糖葫蘆,咬一個山楂到嘴裡,哢嚓哢嚓嚼著吃。
徐繪當即皺眉,驚訝地打量沈惟慕一番。
白天的時候他就聽說了,鄭公請來一位相貌俊秀的人才到江湖司,人送外號“武林小靈通”。據說這人的江湖消息厲害得很,大理寺查案有他便有如神助。
本以為傳言有虛,不想這少年本人比大家描述的還要誇張。他鼓著一邊腮咀嚼東西的樣子,本該給人粗魯無禮的印象,但他腦海裡的第一反應居然還是:美!
“你就是沈二三?武林第一美人?武林小靈通?”徐繪不滿地質問沈惟慕,“你查過我?”
“你有什麼好查的,你那點事兒明月樓的姑娘都知道。”沈惟慕又咬下一個山楂,哢嚓哢嚓。
徐繪臉色大變,憤怒指著沈惟慕:“你威脅我?你若膽敢瞎造謠,小心我找你算賬!”
“不愧是徐寺丞,一說明月樓就曉得是哪裡。不像我,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青樓。
至於是不是瞎造謠,咱一查不就知道了?在大理寺還能冤枉了徐寺丞不成?”
白開霽一通爽快地反擊後,渾身的毛孔都舒暢了。
徐繪“你,你們”半天,最終一句整話都沒說出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走了。
白開霽挺胸抬頭,姿態頗為驕傲地扛著糖葫蘆,帶著沈惟慕繼續走。
等到沒人的地方,他樂得跳腳,感謝沈惟慕為他說話,幫他扳回一成。
“也不曉得怎麼回事,以前我每次都吵不過他。”
“放棄自證,攻其硬傷,贏得就是你。”沈惟慕左手一串糖葫蘆,右手糖葫蘆,開始了左右開弓的吃法。
白開霽認真琢磨起來沈惟慕這話,險些扛著糖葫蘆進了公堂。
白開霽發現公堂外麵用於放置衙役木杖的架子,剛好適合用來插糖葫蘆的草靶子,乾脆就放那了。沈惟慕就站在旁邊,隨吃隨取。
公堂上,宋祁韞拍響驚堂木,四周鴉雀無聲。
遠峰武館的周書茂與吉昌武館的教頭張誌山被押在堂下,跪在地中央。
倆人相距半丈遠的距離。
周書茂從跪下後,就頻頻看向張誌山。張誌山也回看周書茂,想從他眼神和表情中獲得信息。
最終倆人通過眼神兒確定了,對方都不知道情況。
周書茂略略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底隱隱覺得一絲奇怪。
“許願樹的事兒,誰想出來的?”宋祁韞開門見山問。
二人皆沒回應。
當宋祁韞用淩厲的目光看向他們時,周書茂才搖頭,表示他聽不懂什麼許願樹。
宋祁韞很有耐心,令文書給他們二人講述了許願樹的情況,還將從許願樹上取下的“還願武林第一美人”的紅布條展示給了他們看。
周書茂和張誌山在看過之後,表情都絲毫不變,似乎真的不清楚這件事。
“秦田的指甲縫裡,有和許願樹樹洞裡一樣的蟲糞。起初我們以為秦田和秦初都姓秦,猜測二人關係親近,才致使秦田對孫奎複仇,後來才知道,原來二人什麼關係都沒有。”
“至於那名與秦田相貌一模一樣的人,我們查到他的身份是商州李家的獨子,受萬千寵愛長大,卻並不驕矜狂傲。兩年前,他進京讀書,性子很是隨和,從不與人結怨。”
“秦少卿與我們說這些是何意?”周書茂不解地問。
“若不懂,就當故事聽吧。”
宋祁韞繼續跟他們講述。
“商州民間有一風俗,認為一胎雙生為一人一鬼,是不祥之兆,須得殺鬼留人才能令家族興旺,而秦田就是當年雙生子中那個不幸被殺掉的‘鬼’。
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血,李家人當年下不了手殺秦田,就把秦田遺棄了。
自那之後,兩個孩子的命運便迥然不同。一個在富貴之家,備受寵愛地長大。一個淪落為孤兒,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漸漸長成為江湖騙子。
兩年前,這對雙生子偶然在京城相遇,秦田終於知道自己的身世,卻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認,還要麵對一個與他命運截然不同的兄弟,你們說他心裡該作何感受?”
“本就是習慣了小偷小摸、撈偏門的人,若有一天得知自己有機會實現願望,你說他會不會心存僥幸,嘗試一下?
所以本月十一那天,聽說了許願樹傳說的秦田,趕去第一個許願了,竟然真的得到了回應,而後他在當夜就加入了蘑菇教,被紋上了刺青。”
周書茂和張誌山越聽越垂著頭,叫人看不見他們的表情。
“為他實現願望的人很厲害,大概是因為武功夠高,人數夠多的原因?所以他們能很快地製定計劃,並予以實施?
該是這樣的,畢竟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都可以許願,這說明他們平均每十天就能實現一個人的願望,早就‘訓練有素’了。”
宋祁韞特意問周書茂和張誌山,是不是這個道理。
二人猶豫了下,才點了點頭。
“不知我的這些分析和推測,與事實真相有幾分出入?”宋祁韞又問。
二人身形僵住,似乎是沒想到宋祁韞剛才的那一番話竟然都不是調查結果,而隻是推測。
聽到門外的“哢嚓”聲終於結束了,宋祁韞喊來了沈惟慕。
沈惟慕邁步走進公堂的時候,帶進來一陣酸酸甜甜味兒的風。
這味道太開胃,差點把兩側嚴肅矗立的衙役們給聞餓了。
“給二位介紹下,這位便是名副其實的武林第一美人,沈二三。”
周書茂立刻抬頭朝沈惟慕看去,張誌山的目光隨後跟上。
武學巷碎屍案發生的時候,他們就見過沈惟慕。當時他們不知道沈惟慕是誰,但武館的學生們倒是都議論紛紛,誇讚他俊美。
如今聽宋祁韞說這人就是武林第一美人,周書茂心底邪火再也壓不住了,蹭蹭往上竄。
“他這樣的,怎能算武林第一美人?”
第 52 章
沈惟慕對武林第一美人這個稱號沒什麼感覺, 不過周書茂的說法跟其他人不同,讓他覺得有點新鮮,就扭頭看了周書茂一眼。
“看什麼看, 你不服?”
周書茂讓沈惟慕最好去照照鏡子, 好好看看自己長什麼模樣。
“你這種長相, 居然也配稱武林第一美人?”
“他不配你們配?你們這樣的人若是配稱武林第一美人,武林第一美人怎麼說也有幾萬個了。那這也不能稱第一了, 該叫第幾萬。”陸陽譏諷道。
周書茂震驚地看向陸陽,頻頻搖頭,“真沒想到堂堂陽俠居然說出這種話,太讓人失望了!你病了, 你們也病了,天下武林都病了!”
宋祁韞拍響驚堂木,警告周書茂注意措辭, 否則按藐視公堂和辱罵朝廷命官之罪刑罰伺候。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如今的武林,以白為美,以陰為美, 以病為美, 人人推崇他這樣的人為榜樣, 這還是武林嗎?跟青樓有什麼兩樣!”
公堂乍起一陣陰風,吹得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
怎麼回事?周遭沒開窗,怎麼會突然有風?莫非是公堂大門敞開的緣故?
宋祁韞按住桌案上險些被吹走的卷宗,命令衙役將門關上。他冷聲斥周書茂不知悔改, 當堂藐視朝廷命官。
“掌嘴。”
衙役要上前行刑,被白開霽攔住了。
白開霽三兩步走到周書茂跟前, 擼起袖子,欲親自打。
沈惟慕眸光內斂, 聲音淡淡地問白開霽,“可以我來嗎?”
白開霽馬上讓地方,雖然知道以沈二三的身體情況,肯定打不出多大的力道,但隻要能讓二三兄弟出氣了就好。
沈惟慕蹲在周書茂跟前。
陸陽拽了一下白開霽,“你糊塗了?居然讓他動手?憑他那蚊子大小的勁兒,給人撓癢癢嗎?”
周書茂起初看到白開霽要來給他掌嘴時,臉色轉白了,再見來人改成了沈惟慕時,他臉上立刻露出不屑的表情。
對他而言,被白開霽那樣的大俠打臉雖然疼但不丟臉,但被沈惟慕這樣的人扇嘴巴就是恥辱了。
周書茂叫囂著要換個人。
陸陽聽這話,“呦嘿”了一聲,罵他不要臉,真以為公堂是他家的,隨他提條件了。這會兒還偏就不換人了!
“二三,使儘你的全力揍他!”陸陽給沈惟慕示意臉上最痛的穴位位置,讓他就照那地方打。
在場其他人也都被周書茂的態度激怒了,希望沈惟慕能重拳出擊,狠狠出一口惡氣。
於是在二十幾雙眼睛充滿期待的注視下,沈惟慕手掌輕輕一抬,又輕輕落下,拍在周書茂的臉頰上。
天呐!
所有人都不禁在心中驚呼,他們平常打蚊子的勁兒都比這大。
陸陽歎口氣,無奈挑眉示意白開霽,表達意思明顯:“你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白開霽雖然料到了沈惟慕勁兒不大,但真沒想到會這麼小。
“要不剩下的我來?”白開霽委婉出言,跟沈惟慕打商量。
啪啪啪啪!
沈惟慕好像沒聽到,左右開弓,兩手一起拍周書茂的左右臉數下。
“唉,”陸陽又歎氣,跟白開霽道,“這一幕看著是不是很眼熟?”
白開霽疑惑:“還彆說,為什麼我感覺有點熟悉?”
“因為你早上洗臉時就這麼拍臉。”陸陽無語道。
白開霽:“……”
好像……確實如此!
“甚至都沒有你拍臉聲兒大!”陸陽又補充一句。
白開霽:“……”
好像……確實如此!
“啊——啊啊啊!好疼!好疼啊!”
周書茂忽然在地上打滾兒,鬼哭狼嚎地痛叫。
“拜托,演戲你也裝得像一點。他剛才用勁兒打你了嗎,你裝成這樣是想把我們當傻子糊弄嗎?蠢貨!”
陸陽不滿地踹一腳周書茂,令他快起來。
周書茂反而痛叫得更厲害。
“你還沒完了是吧?”陸陽怒氣衝衝地一把揪住周書茂的衣領子,強迫他跪好。
“不不不是裝的,真的很疼!”
周書茂見陸陽滿臉譏看他,根本就不信他,就試圖想去跟彆人解釋,卻發現在場所有人都冷目嘲諷地看他,認定他在演戲。
甚至連他身邊的張誌山,也是類似的表情,給他遞眼神兒,示意他彆演得太過了。
周書茂真的痛得幾乎說要說不出話來了,在場卻沒有一個人信他!
剛才周書茂被沈惟慕輕輕打第一下的時候,感覺臉頰就像被人撫摸了一下,根本都不算打。
他正要嘲諷沈惟慕陰虛,不如個娘們有手勁兒,忽然感覺腹部絞痛,接著,他渾身的骨頭開始疼,關節酸痛,每一寸皮膚都像被紮了密密麻麻的鋼針,碰哪兒哪兒疼。
再接下來,彆說沈惟慕輕輕得扇他的巴掌,就是被風吹一下,他都有無比痛苦的痛感,哭爹喊娘的那種疼。
為什麼會這樣?是他身體出了什麼毛病?莫非是那個少年打他的那巴掌有問題?給他下蠱了?
可這根本不可能,剛才那一巴掌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管他有任何小動作,都無所遁形。再說蠱蟲如果通過皮膚進入身體裡,臉上必留痕跡,可他的臉上什麼痕跡都沒有。
宋祁韞斥道:“周書茂,休耍花樣!你若再不老實,便酷刑伺候。”
周書茂渾身哆嗦,搖了搖頭表示不需要。
他現在維持跪地的姿勢,已然如跪在鋼針上一樣痛苦,如果再對他施以刑罰,他一定會痛得生不如死。
“你說他不配為武林第一美人,那誰配?”
宋祁韞目光從沈惟慕身上轉移到張誌山那裡。
“張誌山?張誌山就是許願樹上,那個讓人用紅布條還願的武林第一美人?”
周書茂馬上否認:“不是!”
宋祁韞令人將潘英的證供呈給二人瞧,並將在興隆武館搜查到的一箱子軟甲手套和天鮫絲抬到二人麵前。
天鮫絲纖細柔軟至極,卻又鋒利無比,可切肉斷骨,市價百金一尺,這裡的天鮫絲足有八丈長,算上軟甲手套的價值,這一箱子東西可謂是天價了。
“東西雖然從興隆武館的暗格內搜到,但肯定是屬於你的。”宋祁韞質問周書茂認不認。
周書茂咬唇忍痛,憋到現在煎熬至極,但他還是狠咬著後槽牙不認。
“宋少卿明鑒,在下隻是遠峰武館的掌櫃,興隆武館這麼好的寶貝怎麼可能會是在下的。宋少卿未免太瞧得起在下了。”
“可是據我調查,七家武館的老板都是一個人,便就是你。”
宋祁韞拿起桌案上銅鈴,晃了晃。
銅鈴上有特殊的圖案雕刻,是一棵開在劍上的蘭花,同樣的花紋在周書茂腰間的玉佩上也有。
七家武館的正門門框上都掛著這種銅鈴。
當沈二三告訴他遠峰武館和吉昌武館其實是一家的消息後,宋祁韞順勢就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這七家武館的老板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事後經過調查,證實他的推測屬實。
“經過比對,這些天鮫絲與屍塊上紅腫的痕跡以及衣服上殘留紅線形的血跡,完全符合。天鮫絲細而鋒利,使用時需要戴上軟甲手套,而這三十幾副軟甲手套中,有十三隻明顯殘留了未洗淨的血跡。”
白開霽冷嘲:“這些東西是學生們洗的吧?一群粗心的年輕人,不曉得血跡洗不乾淨,會招來蒼蠅。我們正是在搜查興隆武館的時候,發現一處空置的房間裡蒼蠅特彆多,才找到暗格,發現了這東西。”
空置的房間藏凶器,可謂是一個很好的障眼法。
屋子空蕩蕩的,一眼望去一切一目了然,很容易讓人以為房間什麼東西都沒有,沒什麼可查。
然而,最令人驚訝的不是他們藏凶器的方式,而是三十幾副軟甲手套的數量。
這說明這場凶案不是大家以為的倆人、三人或者四人作案,而是真正的群體作案。
這也是為何之前大家屢次分析案情,想不明白為何凶案發生那般迅速,場麵那般龐大又血腥,凶手卻了無蹤跡。因為人多,有人指揮,分工明確,且就近作案,地道移屍後拋屍,故而才顯得“了無痕跡”。
說白了,就是膽大妄為,在玩“燈下黑”。
大理寺等人起初之所以被誤導,便是沒想到人性可以惡到如此地步,七家武館都跟碎屍案有關。
宋祁韞後來參透了,說“案子其實很簡單”,也是這個緣故。
一旦考量到是團體作案,整個作案過程便沒那麼讓人費解了,很容易理順。
不過現如今,令人費解的地方換成另一處了,就是這些師生為何會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共同犯下這等凶殘血腥的分屍案件。
“如此你們還不肯認罪?”
張誌山伏地叩首:“草民張誌山認!”
“張兄!”周書茂埋怨張誌山糊塗,問他為何要認下,“就算要認罪也當是我來認罪,一切都是我的主張。”
張誌山對宋祁韞拱手:“宋少卿,殺人的事兒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許願樹也是我的主張。是我江湖意氣,想給急需幫助的人一些扶持,便想到了許願樹這個主意。”
宋祁韞直接無視掉二人爭搶認罪的戲碼。這二人真當他們不存在似得,以為他們會蠢得不知道凶案跟他們二人都有關一樣。
“你的扶持就是□□?”
“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鏟除不平之事。”張誌山挺起胸膛,特彆驕傲地說道。
宋祁韞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比說你是武林第一美人還離譜。”
張誌山:“……”
周書茂激動質問:“宋少卿這話何意?張兄他就算殺了人,也是為了鋤強扶弱、匡扶正義,乾了一樁武林人皆拍手稱快的大好事!他之美,光耀世間,無人可比!”
眾人:“……”
這倆人是不是都腦袋有病?
宋祁韞已經不想審下去了,他很擔心再審下去自己聰明的頭腦會受影響。
宋祁韞勾勾手指,示意陸陽來。
麵對這種腦袋不太正常的犯人,大概隻有把嘴欠功夫修煉到登峰造極地步的陸陽能承受得來。
陸陽可太高興了,他最喜歡坐在主審的位置上,居高臨下氣派地審案子。
在上首位坐定後,陸陽清了清嗓子,猛拍一下驚堂木,把堂下的周書茂和張誌山都嚇了一跳。
周書茂身體一抖就疼得要命,忍不住哼叫了兩聲。
陸陽立即嘲笑他:“我怎麼瞧著你像是青樓出來的?”
這話直接刺激得周書茂滿臉怒紅,想罵又不敢罵,把唇上破的口子咬得更深了。
“說說經過吧,你們是怎麼犯蠢,腦子進水又點了炮仗後,犯下這等殘酷無恥的凶案?”
張誌山垂眸道:“我們就是為了鋤強扶弱,助人解決不平之事——”
“你再放屁,小心我狼牙棒伺候你!”陸陽可沒耐心聽張誌山那滿口假仁假義。
周書茂聞得此話,急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你們彆難為他,我來說——”
話說一半,周書茂疼得講不出話了。
衙役見狀立即用木杖不客氣地捅了捅周書茂的後背,讓他再裝疼試試,他的木杖會絕無二話地打下去。
周書茂縱然再疼,也隻能忍下。
陸陽則發現了周書茂的弱點好像就是張誌山,他好像特彆崇拜,崇拜到可以為其犧牲性命的那種。
真奇葩,但可以利用。
驚堂木一敲,警告周書茂,再不如實招來,他就用“冰火兩重天”來拷問張誌山。
小吏特意解釋冰火兩重天的意思,就是一會兒用紅鐵烙,一會兒用加鹽的冰塊敷,如此反複折磨傷口,相當刺激。
周書茂忍下一切疼痛。牙齒打顫地繼續道:“我家中富庶,就算一輩子躺平不乾活,錢也足夠我十幾輩子衣食無憂了——”
話至此,周書茂眼皮忽然垂下,捂住肚子。
衙役狠狠一杖下去,打在周書茂的後背。
“再敢停頓,打你十杖!”
周書茂疼得冷吸口氣,繼續供述。
“我這人自小就向往江湖,喜歡聽那些行俠仗義的故事,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匡扶正義的武林大俠,所以我花高價請師父教我習武。
我師父是江湖上有名的大俠曾望,你們應該都聽說過。他授我武藝十年,奈何我根骨不好,很遺憾沒能得到他老人家的真傳。
但師父從未因此而嫌棄我這個徒兒無能,一直儘心儘責,還教會我很多做人的道理。
他說現在的江湖變了,不再是他以前混的江湖,人心不古,不再崇尚俠義,反以恥為榮。他不入江湖了,也讓我這般純淨之人也不要入江湖,免得被江湖玷汙。
可憐我師父那麼好的人,年未過五十就病故了,徒留了一腔對當今武林的遺憾。
身為師父唯一徒兒,怎忍心讓他一直遺憾。所以我買下了武學巷所有的武館,我人微言輕,改不了現如今武林的風氣,但我可以努力改變未來。
我隻要把這些還尚未入江湖的少年們培養好,將來武林的風氣就會煥然一新。”
陸陽大為震驚,順茬問周書茂:“所以你就指鹿為馬,故意糾正這些學生們的‘傳統’想法,讓他們改認張誌山這樣的絡腮胡莽夫是武林第一美人?”
“何為美?何為醜?你們認為的美不過是可以腐爛的皮囊,空無一用。
真正的美是永恒不變的,是俠,是義,是他這樣看似莽夫的漢子,竟能不辭辛苦得背著一名腿腳不便的老婦走二十裡山路。”
周書茂說得大義凜然,真有那麼點浩然正氣的味道。
正如他所述,他與張誌山的相識,就源於張誌山好心背著一名摔斷腿的老婦走二十裡山路去看病。
周書茂自那之後越了解張誌山,越發現他為人仗義,對友人真誠,符合所有他師父所描述的武林俠士該有的樣子。
自那之後,他便把張誌山當知己,奉張誌山為榜樣,每日都向張誌山表達崇拜和讚美,並邀請他來他開的武館當教頭,請他用身上俠風正氣去感染武館內這些小輩們。
張誌山就是在周書茂這樣的恭維下失去本心,成了一名周書茂指哪兒就打哪兒的“榜樣”。
周書茂認為隻用言傳身教的方式,去教誨武館的學生們還遠遠不夠他們還需要實踐。
周書茂隨後就想到了許願樹的主意:一方麵嘗試入世,糾正世人對“武林第一美人”的誤解。一方麵也可以通過這個方式來鍛煉學生們,讓他們體會到行俠仗義、鏟除世間不平之事的快樂。
公堂內突然安靜得落針可聞。
沈惟慕才不管這些,端看手中乳白色的核桃露,以指腹量出溫度剛好入口,立馬一口飲儘了。
真好喝,絲滑香甜,核桃味兒濃鬱,要再來一桶才行。
坐在沈惟慕身邊的宋祁韞,指尖敲了敲椅子扶手,眼中已經一片了然。
周書茂與張誌山作為本莊凶案的主謀,作案動機可謂是愚蠢、諷刺又可笑。
被害者被人用蠻力生生拉扯分屍,尤其是孫奎,四肢及軀乾有明顯的被絲線纏繞過的痕跡,而頭部則是被人徒手抓著。
這種殺人方式有點像是斬首與五馬分屍的結合。
五個方向同時用力拉扯的分屍方法,其實隻能分屍五塊,因為頭、兩條胳膊與一條腿拉被拉扯掉之後,軀乾的部分會連同另一條腿一起被拖走。
所以他們又用天鮫絲將腿與軀乾分開,再將身軀分成兩半,這就造成了一條腿和腹部的傷口為整齊的切割方式。非要這樣分七塊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每一個武館門口都能有一個屍塊。
為什麼一定要每間武館的門口有一塊碎屍?這種暴屍於門外的做法,與兩軍對戰在城門口暴屍敵人的屍體做法差不多,目的都是為了給某個群人以特定的震懾和警示作用。
在這樁凶案中,此舉是給誰警示呢?自然是七間武館裡的學生。
學生為何要被警示?那必然是他們中有人犯了錯。
犯錯的這個人正是孫奎,他在與秦初比武之前,用了不乾淨的手段,提前給秦初下了毒,並在比武時毫無武德,將秦初當場打死。
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擊敗對手,對於勵誌要改變武林未來、貫徹鋤強扶弱俠義精神的周書茂來說,簡直是觸犯大忌。
所以他不僅打算殺了孫奎,還想趁此機會給學生們一個警告和教誨。於是他挑選了每個武館中最得意的門生,如潘英之流,參與了這場活人分屍的殺戮。
另一名被害者李源,則是作為秦田的“願望”被一起處置了。
秦田想他的雙生子兄長李源死掉,必然是因為嫉妒李源所擁有一切,想取而代之。李源的頭之所以會麵目全非,也緣於此。
至於為何獨獨李源的頭被陳列在武館門口,屍體其他部分用的孫奎,周書茂和張誌山也交代了。
本月十一號那天,秦田子時一過就在許願樹前許願。二人在了解秦田的願望之後,引秦田加入蘑教,以保證秘密不會外泄。
秦田從始至終並不知二人的身份,也並沒有參與凶案。他隻是在前一天夜裡得到消息,十二日清晨武學巷武館門口查驗願望實現的結果。
所以那日,秦田說要吃崔記烤大腸的目的,其實就是為了查驗願望成果。
而他之所以對大理寺撒謊承認殺人,不敢招供許願樹的存在,皆因他是以自己致命的弱點為代價向許願樹許願。
秦田有一個兒子,是他兩年前來京時風流過後留下的種,出生後就被他母親遺棄在悲田院,成了孤兒。這次回京,恰是因為兒子的刺激,才令秦田下決心去許願,他不想讓他的兒子也走他的老路。
按規矩,秦田在確認過李源的頭顱後,即算願望達成,就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外泄露情況,還要去許願樹那裡,用紅布條向武林第一美人還願,並發誓誓死都要效忠蘑教。
陸陽有一點不解:“你們將李源弄得那般血肉模糊,他也能認得?”
“就是血肉模糊他才喜歡,這樣就沒人知道死的是跟他一模一樣的李源了。至於頭,我們也不知道他怎麼認得,他隻說如果隻是麵部爛了,不耽誤他認人。”
“耳垂偏大,左耳有痣兩顆。”宋祁韞答道。
白開霽越聽肚子裡越憋氣,斥責張誌山和周書茂是非不分,假仁假義,極其愚蠢惡毒。
“且不論孫奎的事兒了,我問你們,李源何錯之有,要遭你們這般殘酷虐殺?這也算不平之事?”
“自然是不平,於秦田而言,全都是不平。李源既已經享受二十多年的富貴生活了,理當主動讓賢,他不舍富貴生活,冷眼看親兄弟受儘貧苦生活的磋磨,這就是私心狹隘、貪念過盛之罪。”
總之不管有多少質問,被怎樣痛罵,除非以官威施壓,否則周書茂總是能回嘴,自成一套理論。
陸陽都被他氣笑了,罵到嗓子乾後,便懶得再罵了,甚至有點後悔在這種人身上浪費口舌。
“為何你的許願者都要加入蘑教?”宋祁韞最後一問。
周書茂和張誌山互看一眼,語氣頗為驕傲地回答:“因為我們也是蘑教的人,我們有共同的願望,我們會互幫互助。不怕告訴你們,秦田的死,便是我蘑教的同伴們出手幫忙。”
接下來細節方麵的審問,宋祁韞打發陸陽來做。陸陽很不想接這活兒,審問倆腦子有病的人,真的會把他氣撅了過去。
陸陽擺擺手推辭,請白開霽來。
白開霽又不傻,也想推托,扭頭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端著核桃露正喝著,眼睛呆呆的,很純淨。
白開霽哪忍心把這麼毒的活兒推給病弱的二三,正要認命答應——
沈惟慕:“唔,天快亮了,徐寺丞快來了。”
“老大,聽說徐繪最近詩興大發,總往明月樓跑。”白開霽馬上跟宋祁韞告小狀。
宋祁韞當即打發人去通知徐繪來負責此案的後續收尾事宜。
陸陽瞬間鬆了口氣,對沈惟慕豎大拇指。
“不用謝,請吃飯。”
白開霽樂得點頭,二人剛做好協定,前頭的宋祁韞突然回頭。
“查內奸的事兒就交給你倆了。”
那個給牢房裡的秦田下毒蘑菇的內奸?
沈惟慕無所謂地點點頭,接下了這活兒。然後,他也扭頭,對著公堂內等著繼續受審的周書茂喊話。
“你碰到假師父嘍,真正的大俠曾望並沒有死,人如今就在龍虎山天師府頤養天年,活得好好的。
人家也沒有孑然一身哦,有七個徒弟,三個兒子,八個孫子孫女。”
第 53 章
“什麼?曾望還活著, 人在龍虎山?”
剛才聽周書茂招供他師父是曾望的時候,白開霽特彆失望。他沒有想到他從小就仰慕敬佩的曾大俠,背地裡竟會是那般想法偏激之人, 還教出周書茂這樣的敗類徒弟。
但如果周書茂所言的曾望是假的, 那就說得通了。
沈惟慕:“是。”
八卦樓畢竟開起來了, 總要糊弄一下外人,象征性地搜集點消息來裝樣子。沈惟慕就讓康安雲隨便叫幾個人, 隨便去搜集一些消息。
沒想到這幾人挺努力,在不足半個月的時間內 ,居然搜集到了很多武林名人的私密消息。
消息既然辛苦搜集來了,總要評出優劣等級, 按成果來對他們進行獎勵才算公平。
於是沈惟慕在坐鎮八卦樓的時候,就會順便給這些消息評判優劣等級,其中有一些很有意思, 他邊吃東西邊當故事看正好。
關於曾望的消息便在其中,二十年前他突然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大家都以為他出了什麼意外, 實際上他在天師府隱世了, 與天師府的小師妹成就了一段中年姻緣, 如今竟也兒孫滿堂了。
“中年姻緣!?”
白開霽、宋祁韞和陸陽三人異口同聲,直呼了不起。
曾望此人當年在武林有一個外號叫“獨俠”,說得正是他這人習慣瀟灑獨活,不管乾什麼都愛單槍匹馬。誰能想到孑然一身活到中年的他, 居然成婚了,還能做到立即就隱世收心, 與一女子安安穩穩過上了充滿煙火氣的尋常生活。
但不得不說,人到中年才成婚, 卻生兒育女一點不耽誤,如今已然子孫繞膝,很有實力!
“他有一滋補秘方——”
“什麼?什麼?”白開霽和陸陽齊聲問沈惟慕,讓他快說來聽聽。
宋祁韞本有幾分倦怠,半斂眸,此刻也撩起眼皮。
沈惟慕:“事關曾大俠的名聲,不便說。”
白開霽立即豎起兩根手指,表示用兩頓佳肴換。
沈惟慕同意,但不搞賒賬,他要求先吃完佳肴才能給秘方。
“好吧。”
“走,去吃第一頓。”
沈惟慕迫不及待,大邁步往外走,卻突然被陸陽和白開霽架住,拉回了公堂。
“作甚?”沈惟慕不解。
陸陽也不解,沈惟慕居然不懂,“當然是回去殺人誅心啊!二三,你有對付周書茂的利器,怎麼不早亮出來?”
害他一晚上都跟這個姓周的分辨,差點被這廝的瘋言瘋語給荼毒了。
“不是不跟他這種人見識嗎?”
“確實,跟蠢人計較,是對自己的殘忍。”陸陽解釋道,“但現在不一樣了呀,我們有對付蠢人的利器,為什麼要放過他?他影響了我一晚上呢!”
公堂內,周書茂正情緒激動,有幾分發癲。
看到沈惟慕等人去而複返,他馬上質問:“騙我的,你們一定是在故意騙我,看我死性不改,就編這種謊話想讓我後悔是不是?”
“你們跟他白費口舌作甚?永遠偏聽偏信,浮詞曲說。”宋祁韞等候在門口,已經懶得進去了。
周書茂隻認定他自己認定的事情,活在他自己以為的世界裡。不僅如此,他還會自成一套理論,去影響彆人。
張誌山如果不遇到周書茂的話,大概會是一名很有俠義心腸的武人。假以時日,他必定會在京城地界混出俠名。然而他不幸遇到了周書茂,在周書茂的一聲聲讚美和崇拜中徹底迷失了自我,信以為自己真是那能拯救武林的第一“美”,肩負起所謂的鏟除不平事、改變武林的重任,跟著周書茂一起走上了歪路。
“沒有。”沈惟慕認真否定了周書茂的話。
白開霽也附和,表示他小時候曾有幸見過獨俠曾望,曾望這人雖然喜歡獨來獨往,但言談舉止儘是俠義大家風範,跟周書茂所描述的師父完全不一樣。
“曾大俠右手小臂這裡有很大一塊傷疤,是他當年冒死入火海救悲田院的孩子們時所留下的燒傷,他獨俠的名聲便是自那時候起開始大噪。”
白開霽問周書茂,他所認識的那位師父曾望,手臂上可有同樣的燙傷疤痕。
周書茂臉色微變,還是那句疑問:“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故意編故事騙我?”
“你都死罪難逃了,我們有必要騙你嗎?”
“我不信!”反應了片刻後,周書茂聲音鏗鏘,堅決不認為他的師父是假曾望。
這廝果然如宋老大說的那樣,永遠偏聽偏信,真跟他白費口舌了。還以為來一招釜底抽薪,能誅他的心。
判刑後,大理寺必然會對周書茂實施杖刑,令其先遭皮肉之苦後,再行斬首。然而對於周書茂這種執迷不悟的人來說,這點皮肉之苦根本不算什麼懲罰,不足以讓他知錯懺悔。
陸陽遺憾地歎口氣,總覺得這樣不爽快,不能抒發痛快。
“走吧二三,抱歉讓你白回來一趟。”白開霽小聲跟沈惟慕道歉。
沈惟慕可不想白回來一趟。
他戳了戳周書茂的胳膊,周書茂突然打個激靈,才恍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疼了,之前有關痛感的一切好像都是他的幻覺。
“你不確定我們是不是在騙你,也屬正常。可我能確定,你師父一定騙你了。”
沈惟慕一句話勾起了周書茂的不忿情緒,在他心裡他的師父是最神聖的存在,誰都不該對他的師父有一絲玷汙。他師父待他真誠,傾儘所有教誨他,他感恩戴德一輩子,所以他心甘情願傾儘一生的精力去完成師父的夢想!
“你之前說你根骨不好,無法得到你師父的真傳。誰給你判定說你根骨不好的,是你師父吧?”
周書茂愣了下,點點頭,“這有什麼問題?”
“你二人看他根骨呢?”沈惟慕問白開霽和陸陽。
之前注意力都在查案和審問上,二人都沒有特彆注意周書茂的身骨,如今經沈惟慕的提醒,二人再觀周書茂,去摸了摸他的四肢骨骼,皆點點頭表示,周書茂其實是根骨極好,是良好的學武料子。
周書茂眼珠兒轉了轉,馬上要說話——
“知道你肯定又不信,但天賦這東西,可不是我們騙你,你就會有的。我這有一套入門拳法,普通武人可能要十天半月才能學會,且很難初出拳就打出拳風,根骨好的卻不一樣。”
陸陽當即教了周書茂兩招,周書茂在陸陽的帶領下竟很快就學會了,且出招時他能感覺得有一股力量隨著身體在遊走。
“這是,這是……”周書茂有些激動,這多年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練武廢柴——
“這是你犯蠢的報應,是你愚不可昧、死不悔改的證明。”沈惟慕淡淡道。
周書茂整個人呆住,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失了魂兒。
“你自己好好在心裡回味計算一下,那個假曾望靠著你占了多少銀錢便宜。我猜他自己沒能耐,教不了你什麼武功,卻又貪圖你的錢財,所以就騙你,說你根骨不好。
他是個江湖騙子,混跡江湖時,自然是遭武林人嫌棄,被武林人見而誅之,所以他自然會對武林人和武林正道充滿怨氣,可笑的是你竟全信了他的話!這江湖騙子到死都被你當祖宗一般供著,可真幸福呀!”
陸陽句句戳周書茂的心窩子,罵他比豬還蠢,感慨他當年若識破了那江湖騙子的偽裝,尋一個真正的武林高手教他武功,他如今恐怕早就是武林人人稱頌的大俠了。
其實這些根本就不可能,憑周書茂那偏激又死認歪理兒的性子,不怎麼會武都搞出這麼多事兒來,若真是高手,更會是武林禍害了。
但陸陽偏就要這麼說,目的就是為了讓周書茂萬般懊惱,追悔莫及,氣得發瘋。誰叫他之前也氣他來著呢!
一直以來秉承堅持的信仰突然崩塌,本就讓周書茂足夠崩潰了,當知悉自己本也有機會成為大俠,全因那個假師父耽誤了他,周書茂渾身的血都在倒流,他完全無法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
他敬師父,愛師父,真誠對師父,竟愚蠢地被他騙了一輩子,還釀成今日的大錯!
他好恨好恨,好悔好悔……
“啊,啊啊啊——”
周書茂發狂,欲衝出公堂,去撅了那假曾望的墳,給他挫骨揚灰了。
“茂賢弟,你冷靜點。”張誌山怕周書茂這樣反抗會再遭衙役們的毆打,忙抱住他。
“滾!放開我!你算什麼東西!”周書茂狠踩張誌山的腳,一把推開他。
張誌山狠狠摔在地上,十分驚訝地看著周書茂。他從來沒用過這種態度對他這樣說話過。
“你為何要這麼說我?”
“都是錯的,都是錯的,哈哈哈……”
周書茂赤紅著眼睛發瘋狂笑,轉身又要跑,被衙役一掌劈暈,拖了下去。
張誌山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雙眸呆滯,許久都沒有起來。在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被拉進了一場荒唐可笑的事件中,失了本心,犯了蠢惡之事,終是天理昭彰,遭了報應了。
隨後,張誌山與於濟被關押在同一間牢房。
於濟身上有傷口,一挪動就疼,便一直維持一個姿勢躺在稻草上。見到張誌山回來了,他忙問情況如何,他和東家是否跟他一樣,扛過審問了。
張誌山看眼於濟,苦笑:“認罪了,我們都等死吧。”
於濟一聽這話,整個人卸了力道,絕望至極,他打量全身一點傷都沒有的張誌山,十分不解。
“我受這等皮肉之苦都能扛過審問,你和東家為何要輕易認罪?”
本以為他嘴硬不認,好歹能保全周書茂。周書茂是個懂感恩重情義的東家,肯定會在他死後,照顧好他的家人。誰知他一番犧牲,全都付之東流了。
“你不知大理寺江湖司那幾人有多厲害,沒人能扛得過他們的審問,尤其是那位真正的武林第一美人,會以消息殺人誅心,你家主人如今已是個沒魂的人了。”
……
五人約定好一起去杏花樓吃早飯,然後各自歸家,好好睡一覺補眠。
沈惟慕被白開霽搭著肩膀走出大理寺的時候,忽有一紅色身影竄出來,一巴掌狠狠拍在白開霽的手上。
聲響過於清脆,使得宋祁韞、尉遲楓和陸陽都不約而同看向來人。
一襲烈火紅衣,身量高大,白玉束發,英姿颯颯。
這人是誰?居然敢上來就對陰俠動手?
紅衣男子的目光極具侵略性,死死盯著白開霽,警告他:“把你的臟手拿開,離二三遠點!”
第 54 章
“你誰啊, 敢上來就打我兄弟,你知道我兄弟是誰嗎?”
陸陽擋在白開霽和沈惟慕的身前,掐腰不滿地質問紅衣男子。
沈瑺慕雙臂抱胸, 態度囂張, “我管你們是誰, 總之你們誰都不能碰他!”
陸陽擼起袖子:“喲,還囂張上了!人家正主都沒說什麼, 你算老幾呀,管得了我們?”
趙不行和康安雲停車在大理寺門口,兩人一起靠在車邊兒等著接沈惟慕回府休息。
紅衣男子出現的時候,趙不行立即站直身子, 納悶這人是誰。觀察康安雲臉上絲毫沒有驚訝的樣子,他曉得這位肯定是沈惟慕的熟人,而且跟沈惟慕的關係應該很好, 否則不會這麼霸道地去驅趕沈惟慕身邊的朋友。
紅衣男子定定地看向沈惟慕,表情得意:“那你問問他我算老幾?”
沈惟慕呆呆看著紅衣男子,總覺得他有幾分眼熟, 聽到這聲質問後他才恍然想起來。
“十七哥。”
沈惟慕喊了一聲, 跟紅衣男子介紹陸陽、宋祁韞等人都是他的朋友。
十七哥?
趙不行轉了一下眼珠兒, 沈家的兄弟是大排行,讓沈惟慕叫十七哥的人就是沈玉章大兒子沈瑺慕。
這人是沈瑺慕!?
不對,他記得沈瑺慕的樣子,是個大胖子, 之前他突然“夜襲”君瀾苑暈倒了,沈惟慕為此還令他去懲罰康安雲等人。
難道沈家還有其他人讓沈惟慕稱呼為十七哥?趙不行認真觀察了一番紅衣男子的五官, 越看越眼熟。
如果不論胖瘦的話,他的五官跟沈瑺慕長得一模一樣, 連額頭上的痣都在同一個位置,身高也一樣。
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越看越覺得這人就是沈瑺慕。
可是一個胖子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變得這麼瘦了?
“什麼十七哥,你親十七哥?”
陸陽覺得這人很傲慢無禮,他非常討厭,如果隻是沈惟慕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十七哥,他肯定不給麵子。
沈惟慕點頭。
居然真是親的?
白開霽和陸陽都沒想到,沈二三家的孩子這麼多,一時間被震驚住了,沒反應過來。
“我難得回來一趟,要跟自家兄弟好好聚一聚,便不打擾諸位了。”
沈瑺慕勾住沈惟慕的肩膀,便把人帶走了。
一陣寂靜後,陸陽率先不爽地“嘿”了一聲。
“他這什麼態度?真夠狂的啊!你們剛才怎麼了,為何都不吱聲?就我一個人在說?”
陸陽率先開罵白開霽,剛才被人家那麼冒犯地拍了手,居然一點脾氣都沒有。
白開霽撓了撓頭,“畢竟是二三的兄長,不好說重話,二三身子弱,陪著我們熬了一夜呢,他兄長擔心他,生氣也正常。”
“我在想,沈二三這個名字或許不是名字,隻是排行。”尉遲楓跟著也解釋他沒吭聲的原因。
宋祁韞望著沈瑺慕離去的背影,一語驚人,“他穿的是官靴。”
三人都驚訝了,官靴自然是當官的人才能穿,沈二三的十七哥竟是官身?
尉遲楓:“所以二三其實出身官家?他著衣富貴,家門必有底蘊,在京的話怕是達官顯貴。”
白開霽撫掌:“京官,姓沈,家中有子至少十八名,也可能是二十三名。這太好查了!”
“未必一定是京官,也未必姓沈。”
彆的地方宋祁韞或許不清楚,但在京城內,家門有底蘊的沈姓官員中,沒有人家裡有那麼多兒子。
“不是京城的也好查!但如果不姓沈,就麻煩些,但也不算難查。”陸陽表示這事兒可以由他來負責,他早就好奇沈二三的出身了。
尉遲楓笑了笑,摸了下唇上的八字胡,沒發表意見。不出意外的話,宋祁韞肯定不會同意他們查。
“八卦樓買賣消息,保密身份對他們來說十分重要。我們既然選擇相信二三,便不該隨便查他。”
宋祁韞話說到這時,腦海裡不知為何突然閃過沈玉章的名字,但不及多想,就被白開霽突然爆發出的爽朗笑聲打斷。
“哈哈哈哈二三的父親太厲害了,居然有這麼多兒子!
那我也沒必求什麼曾望的滋補秘方了,不如要他父親的,瞧瞧他們兄弟倆的容貌就知道,沈父的秘方比起曾望的肯定更勝一籌!”
陸陽也哈哈笑起來,附和白開霽說得有道理。
杏花樓天字一號房。
沈瑺慕帶著沈惟慕剛到雅間時,跑堂的夥計就開始上菜了。
脆皮烤乳豬、紅燒豬蹄鴿子蛋、黃燜魚翅、佛跳牆等菜擺上桌的時候,沈惟慕的眼睛特彆亮,對每道菜都予以熱烈注視。
“阿爹說你最近很好吃,我求了很多朋友幫忙,才在杏花樓給你備上這麼一桌,怎麼樣,還滿意嗎?”
沈惟慕點頭表示滿意,之所以沒出聲應,是因為他嘴裡已經塞兩塊鮑魚。
鮑魚肉嫩而彈牙,其表麵獨特的切法令佛跳牆久經燉煮出的醇厚鮮美的湯汁在鮑魚肉裡縱橫,一整個咬在嘴裡,十足的滿足感,千金不換。
“慢點吃。”沈瑺慕給沈惟慕倒了漉梨漿,“你怎麼會跟大理寺的人混在一起?”
“查案。”沈惟慕咽下嘴裡的一半東西,才不清不楚地回道。
“查案?”沈瑺慕皺了下眉,他警惕地瞥一眼門外的兩道身影,極力壓低聲音對沈惟慕道,“我聽說你還中毒了,不止一次。”
沈惟慕點點頭。
“莫非你想借宋祁韞等人的手,揪出幕後真凶,一並剿滅?”
沈惟慕:“算是吧,總之凶案在哪兒,我在哪兒。”
沈瑺慕歎口氣,“二三,你真要繼續這樣下去?”
沈惟慕又點了點頭,查案這事兒當然要繼續下去。
“罷了。”
沈瑺慕舉起杯子敬沈惟慕,表示不管什麼時候,隻要是他的事,他都會傾力相助,站在沈惟慕這邊支持他。
“為兄最怕的就是你不肯張口。”
“我自己的事我能解決。”沈惟慕也舉杯,跟沈瑺慕的杯子碰了一下,“十七哥不必多慮。”
沈瑺慕無奈笑了聲,“最討厭你這樣。”
“十七哥的吹皮功很厲害。”
唯有吹皮功才能讓人在一夕之間突然變胖變瘦。
沈惟慕跟沈瑺慕講了前段時間發生在千機山莊的案子,凶手季雲也會吹皮功。
沈瑺慕笑,“這又不是什麼稀罕功法,雖說烏桓國的後人不多了,但也比獨傳秘籍容易尋得。對了,前晚上你把我打暈的事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沈惟慕欲喝幾杯酒給沈瑺慕賠罪,被沈瑺慕攔下了,他堅持讓沈惟慕喝漉梨漿。
“酒色迷人心智,你哪一樣都不要沾。你要記住,任何一個疏忽的小細節,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沈惟慕:“我沒關係。”
“二三,”沈瑺慕審視沈惟慕,目光淩厲,“你以前不這樣的,很謹慎。”
沈惟慕斂眸,“人是會變的。”
“是不是大理寺江湖司那些人影響了你?你跟他們可不一樣!”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
沈瑺慕對上沈惟慕的眼眸,發現裡麵沒有任何感情,平淡到不能再平淡。
話說一半後,他怔愣住了,隨即突然笑起來。
“二三,這兩年我沒回來,你精進了很多,縱然和我爭執,你情緒也不外露,深藏若虛,把控得很好啊!行,過關了,這酒你可以喝。”
想想也是,以後二三和人應酬,如果一直不喝酒才顯得奇怪。若能喝酒,喝了酒後依舊可以自持,不漏破綻,才是真高手。
他確實擔心太過了,還把二三當小孩子一樣管束。
沈瑺慕為沈惟慕剔除了烤乳豬的骨頭,送到他碗裡。
“‘色同琥珀,又類真金,入口則消,壯若淩雪,含漿膏潤,特異凡常也’此為《齊民要術》中提及的烤乳豬,你來嘗嘗看,此味是否如其所述的一樣好。”
沈惟慕連連點頭,肉質既香又脆又嫩,比起普通的豬肉,沒那麼油膩,也更細膩柔潤,確實很好吃。
沈瑺慕往碗裡一塊,沈惟慕清空一塊。
沈瑺慕樂得這樣投喂沈惟慕,喂完了乳豬,又去給他剝豬蹄的骨頭。
“我這次押人回京,隻有三天時間,明天就要啟程回蘇州。老規矩,不用來送我。”
沈瑺慕不討厭離彆,但討厭離彆送行。若不送也就罷了,一旦送行,氛圍就不可避免地烘托起來了,便難免心中不舍,眼眶酸澀,有落淚的衝動。
“好。”
沈瑺慕看著專心吃飯的沈惟慕,欣慰笑了。
“你真的變了好多,以前縱然懂我的意思,你也很難做到這樣利落地答應。二三,你真的長大了,越來越讓我放心了。”
沈惟慕吃完碗裡的豬蹄,發現沒續上,才抬頭看向沈瑺慕。
沈瑺慕笑著又給沈惟慕剝蝦,和他講了很多江南的趣事,還說江南那邊現挖的蓮子和藕最好吃,此番回來他也帶了一些,另外還有很多其它特產。
“你若要講究些,吃好,回頭就找個好點的廚子來做。”
沈瑺慕剝出來的蝦仁已經在碗裡放了好幾個了,沈惟慕都沒有動,比起他之前的吃飯速度,這很異常。
“怎麼了?你不喜歡吃蝦了?”
沈惟慕指了指樓上,“有奇怪的動靜。”
沈瑺慕側耳細聽,臉頰突然就紅了,他立刻拉著沈惟慕就走,順便質問杏花樓掌櫃。
“你這酒樓什麼醃臢聲都有,如何叫人安心吃飯?”
杏花樓掌櫃趕緊賠罪,飯錢都沒收,帶人匆匆跑上樓了。
……
宋祁韞與白開霽等人吃過午飯後,便回家補眠,至黃昏前才醒。
宋祁韞睜眼躺在床上發呆了片刻後,突然坐起身,命人立即去查沈玉章兒子們的近況。
第 55 章
徐繪拿著結案文書來尋宋祁韞, 恰巧聽到他的吩咐,哈哈笑起來。
“查他兒子作甚?不過,沈玉章的大兒子回來了, 昨兒我剛見過。”
“你怎麼進來了。”
主人家尚未起床, 也未經主人家允許, 他就貿然闖入,宋祁韞不滿徐繪的失禮。
“稚瑾怎麼還跟我見外呢, 都是同僚摯友。”
徐繪十分自來熟地找個椅子坐下。
宋祁韞:“你剛說你見過沈玉章長子?長什麼樣?”
“正要跟你說呢,是個大胖子,又憨又蠢!真沒想到啊,豐神俊逸的沈府尹, 兒子竟長得那般不堪,真遺憾鄭公沒瞧著。不過我第一時間跟鄭公說了,可把他給樂壞了!”
宋祁韞聽徐繪這話, 忍不住蹙眉,“胖怎能算不堪?”
他接過徐繪手裡的結案文書,略掃了一眼, 便去拿了朱砂筆在上麵寫寫畫畫了幾下。
“欸?這可是我花三個時辰費心寫好的, 你彆畫呀!”徐繪匆忙阻攔, 卻也晚了。
結案文書上有數處被朱砂筆畫紅,徐繪告知文書裡的內容空虛華麗,未能如實詳儘地闡述案情,必須遵從案件真相重新寫一份。
“這麼寫有什麼不好?這文書本來就是要給上麵看的, 很有可能還會呈給聖人,言詞漂亮些, 以案為鑒,針砭時弊, 讓聖人瞧見我們大理寺的厲害多好啊。”
宋祁韞問徐繪:“我讓你寫的什麼?”
“結案文書。”
宋祁韞平靜看著徐繪,“那這是什麼?”
徐繪避開宋祁的目光,沒回答。
“徐寺丞,把策論寫在結案文書裡才叫不堪!”
宋祁韞一點麵子不留,讓徐繪立即回去重寫。
徐繪捧著文書,就落荒逃了。
萬裡跑來回話,與徐繪打了個照麵。
“郎君,他嘴巴在動,好像在無聲罵您。”
宋祁韞神態平靜,冷聲評判:“是他能乾出來的事。”
宋祁韞差人去尋白開霽和陸陽,這二人結案後不知跑哪兒去撒野了,竟都不在家。
思來想去,他決定親自去一趟沈府。
宋祁韞騎馬至沈府前的時候,一輛豪華馬車剛好從宋祁韞身側駛過。
馬車內的沈玉章隔窗瞧見宋祁韞,立刻叫停馬車,下來熱情地跟宋祁韞打招呼。
“稚瑾今日得閒了,來我府門口閒逛?”
一句話內含兩個“閒”字,仿佛在內涵什麼,又仿佛不是。
總之能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人,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宋祁韞對沈玉章禮貌行禮:“晚輩未下拜帖便來叨擾,冒犯沈府尹了。不過晚輩今日確有急事,想拜見沈小公子。”
沈玉章當即露出一臉了然之色,低聲笑問:“怎麼,你也知道了?”
宋祁韞有些不解:“知道什麼?”
“幼子年歲到了,正張羅親事。稚瑾此番前來,不是為你家中姊妹相看?”
宋祁韞忙搖頭表示不是,“是大理寺有樁案子需要詢問沈小公子幾句話。”
“大理寺的案子?那不就是我們京兆府的麼,自當配合,來來來,先進府。”
沈玉章邊熱情招呼宋祁韞進府邊閒聊。
“剛才鬨誤會了,稚瑾彆見怪。這段日子媒婆幾乎踏平了我們沈家的門檻,都想跟我那不爭氣的小兒子結親,我這也是挑花了眼,暈頭了。
你來正好,幫我看看。你是大理寺的中流砥柱,觀人查案一絕,這京城內各官員家眷情況你都比我清楚,你說可以的人家,那肯定不會差了。”
宋祁韞忙客氣地婉拒:“晚輩一個外人,不便摻和令嗣的婚事。”
“沒叫你摻和,隻是給點意見,聽不聽在我,最終定誰家也在我,放心,不用你擔責。”
宋祁韞:“……”難纏。
沈玉章親自烹茶,款待宋祁韞。
宋祁韞也是品茗高手,一聞茶香便知不俗,觀澄澈明翠的茶湯後再抿一口,即知是萬般難得的貢茶,連在鄭公那裡都不曾喝過。
“這是今春廬山雲霧百年老樹茶,明前采摘,不足二斤,聖人分了一半與我。前日才得,想著等貴客來才能品,卻又不知要等到何時,幸虧今日你來了,不然我不知還要饞多少日呢。”
沈玉章一番話說得十分妥帖,連不喜被人恭維的宋祁韞聽了之後,都感覺十分舒適。
難怪沈玉章受皇帝寵信,且不論他的狀元之才了,隻憑他這張嘴就能把人給說迷糊了。
被打發去請沈小公子的家仆這時回來了。
“宋少卿來得不巧了,小公子受友人邀約,半個時辰前剛出門赴宴,大約要一兩個時辰後才回來。”
“這孩子,不好好讀書,天天就知道往外跑。”沈玉章罵一嘴後,便招呼宋祁韞來幫忙看看,哪家姑娘好。
隨即便有一排排家仆入內,每一名家仆手中都舉著一張女子的畫像,環肥燕瘦,各類風姿都有。
不知道的人乍一看這架勢,還以為沈玉章在為誰選妃。
不管多麻煩的案子宋祁韞都不怕,但就怕家中長輩跟他聊這些。再說沈家選兒媳這種事兒,他一個外人著實不適合摻和。
宋祁韞馬上起身,托詞有案子要忙,明日再來拜訪。
“那行,等他回來了,我一定囑咐他,讓他明日等你。”
“麻煩沈府尹了。”
宋祁韞禮貌作揖後告辭。
沈玉章端著茶杯,邊喝邊目送宋祁韞離開的背影。
茶喝完了,人也確定走了,沈玉章回頭看滿屋子小廝還舉著畫像,他心煩地揮揮手,讓他們趕緊都下去。
管家張德福趕緊給沈玉章斟上菊花茶,清心降火。
“寫信告訴老二,再命人搜集這些美人圖,我要他命!”
……
沈府門口,宋祁韞禮貌跟送他的家仆道了聲謝。
他繼續往前走了一步後,突然轉身問那家仆:“哦對了,聽說貴府的十七郎回來了?”
家仆愣了下,不解問:“什麼十七郎?我們府中從來就沒有什麼十七郎。”
“我沒記錯,沈大公子跟他眾堂兄們一起排行,剛好第十七。”
“哎呦,那都是一大家子住一起才會論的,老一輩不在了,東家高中狀元後才開府成婚,五位公子從沒那麼排行叫過。”
宋祁韞點點頭,打消部分疑慮,但依舊存疑。
“呦,大公子回來了!”
家仆看到一輛藏藍帷帳的馬車駛回來,趕緊去迎。
一名身著紫色錦緞的肥胖男子,在四名小廝的攙扶下,正笨拙地從馬車上下來。
他低著頭,額頭光潔,手扶著小廝的胳膊,那雙手雖然胖,但白皙細嫩,一瞧就知是雙自小被嬌養著從未乾過粗活的手。
再觀他腰墜的玉佩,白潤盈透,麒麟圖案,下綴成色極好的圓形珍珠和紫色穗子。
玉佩穗子的顏色與他的這身衣裳剛好相配,可見這種玉佩不止一枚。他應該有多種不同顏色穗子的玉佩,來配以不同的衣裳。
真富貴,假不了,這人該當就是沈府的大公子。
沈瑺慕下了車後,便就捂著嘴,作勢要吐。宋祁韞聞到他身上有酒氣,猜測他這是剛應酬完,醉酒了。
他略略作揖,招呼一聲,便告辭了,總不好在人家醉酒失態的時候過分打擾。
看來這位沈大公子即便是沈十七,也不是他昨日見到的那位沈十七。
宋祁韞打了個哈欠,精神倦怠。他連熬幾日的夜,隻在今天白天補那一會兒的覺,根本不解乏。
宋祁韞隨便選一家鋪子解決了晚飯後,就回家繼續補眠。
次日,天剛亮沒多久,宋祁韞就趕往沈府拜訪沈小公子。
宋祁韞做了一夜的夢,夢裡反複出現沈大公子捂嘴嘔吐的場景,與沈十七的身影重疊。
沈大公子是圓指甲,指甲顏色比平常人粉嫩一些,那個沈十七剛好也是。
醉酒的沈大公子雖然捂住了嘴,但那身高眉眼,總感覺有幾分眼熟,與沈十七有幾分相似。
宋祁韞已然不曉得到底是自己敏銳過度,還是事情本身就有問題。總之他今日必須要見到沈小公子,才能徹底安心。
白開霽和陸陽昨夜跟江湖朋友們在畫舫上吃酒嬉戲,至天明才歸,聽說宋祁韞昨晚派人找過他們,二人立刻趕來宋宅找他,沒想到宋祁韞已經出門了。
倆人馬上騎快馬去追宋祁韞,總算在沈府門口跟宋祁韞彙合了。
“老大,難得休沐,你這麼早來這乾啥?幫鄭老頭吵架?”
陸陽見宋祁韞斂眸沉思,沒回自己的話,驚悚不已。
“老大,你不會是打算背叛鄭老頭,棄明投暗吧?”
白開霽托著下巴,端詳起沈府的門楣,以及門口兩座雕工精致的大石獅子。
“比鄭府氣派多了,老大改投沈府尹也不是不能理解。”
“找打!”
雖說陸陽平常總挨鄭成梁的打,但鄭成梁畢竟是他舅父,他當然要向著自家親戚。
宋祁韞讓他二人彆吵了,“我是來確認沈小公子是不是沈二三。”
白開霽和陸陽都覺得宋祁韞多慮了。
“沈玉章才五個兒子,二三都有十七哥了,他父親怎麼也不可能是沈玉章啊。”
宋祁韞:“十七哥是親的,但前麵的未必都是親的。”
陸陽:“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十七哥剛好是親的,但大哥、二哥、三哥……卻有可能是堂哥,大家族排行。”白開霽解釋道。
陸陽驚了,想象了一下沈二三如果是沈玉章兒子的後果……很難想象!
“不會吧?”
“但願不會。”
在家仆的引領下,三人坐在側堂等候。
“貴客稍等,小人這就去請小公子來。”
出於查案者的習慣,白開霽一來就開始觀察堂內的環境擺設,隨即他就被牆上的名家畫作吸引。
白之維的駿馬圖!
他找了幾年都沒找到,沒想到竟被沈府收藏了!
陸陽順著白開霽的目光看過去,“呦嘿”了一聲,馬上開起了玩笑。
“如果沈二三真是沈玉章的兒子,他家還有你一直高價懸賞都得不到的寶貝,那這算不算是‘新仇加舊恨’了。”
白開霽盯著畫,沒說話。
宋祁韞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沉著臉也沒說話。
陸陽乾笑兩聲:“你們倆這都怎麼了,哪兒會有那麼巧的事兒,姓沈的那麼多,二三就非是沈玉章的兒子?”
見倆人還是不說話,陸陽繼續叭叭:“昨天老大還說用人不疑,什麼八卦樓保密身份很重要,不查二三的身份,怎麼現在突然就懷疑查上了呢?”
“不查他身份,和排除他是沈玉章兒子的身份不衝突。”
大家都很清楚大理寺與京兆府之間的敵對關係,沈二三如果是沈玉章的兒子,還特意來接近他們,那很可能他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意義也就不一樣了。
廳內又陷入一陣寂靜。
陸陽調和氣氛:“你們就是多慮了,要真是沈玉章的算計,昨天沈玉章就不可能會大方地讓老大入府了。”
“不好!”宋祁韞聽到這句話後,突然意識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立即起身,匆匆奔向往門外,與正往屋裡走的沈惟慕剛好打了照麵。
陸陽和白開霽正要追宋祁韞,在看到沈惟慕的那一刻,倆人都傻眼了。
微風輕輕吹拂,沈惟慕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兒與側堂內的熏香完美融合,是一模一樣的味道。
白開霽和陸陽的腦袋裡正在“霹雷閃電”,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
宋祁韞緊緊盯著沈惟慕,眼中情緒複雜。
“你果然是沈玉章的兒子。”
“對,我是。”沈惟慕走進屋內,坐了下來。
康安雲端了一盤炸麻花,放在沈惟慕麵前的桌子上。
沈惟慕伸手要拿,發現有三雙眼睛都盯著自己。
陸陽瞪著一雙虎眼,眼睛裡滿是暴怒情緒。
白開霽的眼睛則有些赤紅,蘊含著一種失望和被背叛的痛苦情緒。
宋祁韞的眼神相較於前兩人就溫和多了,是比較冷視的疏離,卻最讓人無法忽視。
沈惟慕最終還是拿了一顆小麻花,放在嘴裡哢嚓哢嚓咬著。
小麻花隻有人的拇指大小,顏色金黃,外酥內軟,油脂和麵粉恰到好處的糅合,擰成了一股麻花勁兒,便成就出了一股餘韻悠長的甜香。
吃它的時候,脆爽生生不息地舌尖跳舞,唇齒滿□□香。
在沈惟慕吃到第六個炸麻花的時候,陸陽忍不住了,一個箭步衝上前,欲掀了那盤麻花。
白開霽立刻出手,抓住了陸陽的手腕。陸陽運出十足的力道欲掙脫白開霽,白開霽也使出全力阻攔陸陽。
“你乾什麼!他已經承認他是沈玉章的兒子,把我們當猴兒一般耍騙,這種時候你還幫他?”
陸陽對白開霽吼,因為太過憤怒,他脖子赤紅,青筋暴突。
哢!
沈惟慕咬著麻花,靜靜看著二人打架。
宋祁韞見到這一幕,不禁蹙眉,很想質問沈惟慕:他是不是沒有心?
但他最終沒問出口,凡事三思而後行,在沒徹底弄清楚因果之前,不該輕易開口,武斷下結論。
“我們還沒聽他解釋!或許,或許……”白開霽紅著眼睛看向沈惟慕,“他有什麼苦衷呢?或許這一切都是他父親逼他的呢?”
沈惟慕咬麻花的嘴突然停下,看向白開霽:“我父親沒逼我。”
陸陽更怒了,一把推開白開霽,白開霽被推地踉蹌幾步,狼狽地坐在椅子上。
“聽見沒有?他說他父親沒逼他,那他就是自願的!”
陸陽對白開霽吼完,立即轉過頭來,滿臉殺氣地對沈惟慕吼。
“沈二三,你是禽獸嗎?你有沒有心?你怎麼好意思在這種時候,對著我們吃得下東西?
我們將你當知心朋友一般交往,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嗯?被欺騙的傻子,被戲耍的猴子,被算計的棋子……看我們現在很可笑是不是?”
“我有沒有心,什麼時候吃東西,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何乾?
我當你們是人,沒看你們可笑,也沒把你們當傻子、猴子、棋子。”
沈惟慕一一回答了陸陽的問題後,提醒陸陽沒必要做這種無意義的猜想,否則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腦子有病。
“沈、二、三——”
陸陽大吼,激動手都在抖。
他沒有想到沈二三麵對他的指責,居然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還反過來罵他腦子有病。
陸陽指尖在觸碰到腰間掛刀的時候,他甚至有的一種衝動,直接揮刀將這個欺騙背叛他們畜生砍了。
門外的康安雲和趙不行感受到屋裡濃烈的殺氣,立刻衝進門,護在沈惟慕身邊,警告陸陽最好不要動手,這裡可是沈府。
不提沈府還好,聽二人強調沈府,陸陽氣得更瘋。
宋祁韞馬上按住陸陽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在親眼確定沈惟慕是沈玉章之子這一事實後,宋祁韞起初也挺生氣。
那會兒仿佛一瞬間熱血上湧,在他腦海裡占據分量最重的一個想法就是:沈惟慕受其父沈玉章的指派,故意戲弄大理寺。
當初沈二三甫一出現,他就覺得奇怪,直覺他不對勁兒,當時剛好是沈玉章與鄭公朝堂爭辯後互換職權的第一天。
從時機上看,沈二三該就是沈玉章派來監察攪局他們大理寺的人。
但從他們與沈二三接觸這麼長時間以來的感受來看,沈二三從沒乾過什麼壞事,也沒攪和過他們辦案,反而提供很多有用的消息,助他們更快破案,更早擒拿凶手。
宋祁韞便漸漸冷靜下來了,開始反思他們是不是有些反應過度……
“行啊,你們沈府就是了不起啊!打不過大理寺,就搭個兒子跟我們玩陰的!窩囊!沒種!令人惡心作嘔!”
陸陽還在發怒,既然不能動手,他就使勁兒罵,狠狠啐了一口後,又怒指沈惟慕。
宋祁韞屢次拍陸陽肩膀,勸他冷靜一點,聽他講兩句,陸陽完全不聽,還把宋祁韞也推到一邊兒去。
“虧我剛才在門口的時候,那麼信任你,還怪老大想多了,冤枉了你了!沈二三你真不配!就是個敗類!我警告你,你以後最好彆落在我手裡!”
“你為何這麼憤怒?”
沈惟慕這一句反問成功讓泄了幾分怒氣的陸陽再次暴怒。
“你居然好意思質問我為什麼憤怒,你騙了我們!你背叛了我們!”
沈惟慕:“倒說說我哪兒句騙了你們,二三也是我的稱呼,我家人朋友都這樣叫我。我對你們最多是不願道明家世罷了,你們也清楚這一點,不是嗎,這能算騙?”
“狡辯!”陸陽插嘴罵。
沈惟慕沒理會他,繼續闡述。
“至於背叛,我們之間可曾有過什麼忠誠約定?我違背了什麼,讓你們覺得是背叛?
還是說僅因為我是沈玉章的兒子,我便是萬惡之源、百罪之首,不論說什麼做什麼,一切皆是錯,皆是背叛。
若這樣的話,你們可以走了。”
沈惟慕話畢,繼續吃炸麻花,似乎沒有什麼事能影響得了他的胃口。
陸陽準備要罵出口的臟話突然卡住了,他愣了又愣,忽然覺得沈惟慕說的話好像有幾分道理?
短暫地疑惑令他臉上的紅退卻了幾分,脖子上的青筋也消了。
白開霽釋然一笑,開心地對沈惟慕作揖。
“我就說嘛,你肯定有苦衷,你不是那種人。你不方便直言出身,也是為了避免發生現在這種場麵是不是?抱歉我剛才誤會你了,二三,我跟你道歉。”
陸陽:“……”
姓白的是跟他有仇是吧?
“二三,你原諒我嗎?”白開霽追問。
沈惟慕遞給白開霽一顆麻花。
白開霽高興地接過,曉得沈二三這是原諒他了,立刻把麻花放嘴裡吃了。
宋祁韞扶額,已然不知道這樣的場麵該如何收場。
如果一開始陸陽沒罵那些話也還好,大家慢慢地把話說開了,自然化解誤會,最終和氣結局。
但現在他們一個把人罵得狗血噴頭,一個快如閃電地道歉,過分猝不及防,搞得他現在夾在中間很難做。
一絲詭異的寂靜在幾人中蔓延。
“喲,這麼熱鬨呢,三位都在。”沈玉章帶著笑聲進門,“那我們來就更添熱鬨了。”
我們?還有誰?
宋祁韞等人看向門口,發現在沈玉章後麵還跟著兩個人。是鄭成梁和尉遲楓。
沈玉章和鄭成梁都穿著朝服,可見二人剛下朝回來。
宋祁韞有點頭疼,剛才他喊“不好”的時候,便想起來了,今天是大理寺和京兆府互換職權一月的結束日子。
瞧鄭成梁那黑得跟鍋底一樣的臉就知道,剛剛在朝上,他肯定被沈玉章擺了一道。
再瞧鄭成梁從一進門就直勾勾地盯著沈二三的眼神兒就可推知,他被擺了一道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沈二三。
第 56 章
“鄭公。”
宋祁韞對鄭成梁行見禮, 擋住了鄭成梁看沈惟慕的視線。
鄭成梁可不吃這套,身子往邊上挪了挪,就是要盯著沈惟慕看。
江湖人倒無所謂了, 官場上文人之間來往, 最講究君子禮節, 識人交友遵循“龜背蛇腰不可交,瞟眼看人不用刀”。
鄭成梁一把年紀了, 位居高位,這麼直勾勾地瞅人,已然不是失禮了,是討嫌了。
宋祁韞、白開霽等人都不禁替鄭成梁感到尷尬。
正當他們以為鄭成梁這一舉動會惹惱沈玉章時, 沈玉章笑了,一派隨和好相處的模樣。
“怎麼樣,我兒子很好看?看直眼了吧!”
沈玉章用手肘碰了碰鄭成梁的胳膊。
“你這老頭努力一輩子也生不出這樣的, 也就隻能看看嘍。”
宋祁韞等人:“……”
好一個殺人誅心!
鄭成梁的臉色更加不爽,“姓沈的,你們父子是真損啊!心是黑的, 長得好有屁用!”
沈玉章哈哈笑, “老鄭, 違心了啊,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秀色可餐這詞,你怕是在三歲時就懂了吧。”
鄭成梁氣得深吸氣,瞪著虎眼。他跟陸陽不愧是舅甥倆兒, 生氣的表情都很像。
沈玉章轉而去安慰沈惟慕,讓他不用怕, “鄭公一輩子沒見過你這般好看的人,咱就大度些, 讓他多瞅兩眼,漲漲世麵。”
比起鄭成梁的直接發怒,沈玉章的譏諷誅心更高一籌。
以前聽二人在朝堂上辯論,沒覺得區分太大。如今瞧鄭公在把控脾氣方麵,遠不如沈玉章。
“行,這次算我看走了眼,信錯了人。”
鄭成梁很失望地對沈惟慕道:“虧我為你不拘一格降人才,你倒是好,把我這老家夥當猴兒耍。”
“鄭老頭。”陸陽悄悄拽了一下鄭成梁的袖子,意在提醒他彆衝動,同樣的話他也說過,正後悔呢。
鄭成梁根本不給陸陽說話機會,不耐煩地打發他一邊兒去。
沈惟慕:“莫非你也想擺出一副我負了你的樣子?”
“你這個臭小子!跟你爹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乾了損事,竟一點愧疚心都沒有,這會兒子還跟我無辜上了,理直氣壯反問起我來了!你們沈家人一點廉恥心都沒有嗎?”
沈玉章欣慰沈惟慕氣人的功夫一等一,看來接下來不用他出馬了,撩起袍子一坐,品茶看猴兒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