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到目前為止, 徐繪被殺案與蘇世子綁架案之間的關聯,已經十分明顯:
一、徐繪身上被畫了蘑教的蘑菇圖案,蘇世子綁架案也與此有關。
二、縊吊徐繪的繩結與逍遙王府綁縛帷帳銅掛鉤的繩結一模一樣。
三、徐繪死亡當晚的飯食為蘇世子身上的杏花樓金牌所換。
那麼由此可推知, 蘑教留言給大理寺的“三日送十禮”的“禮”指得就是這個意思。
“這封信特意留給大理寺, 而這第一份禮的死者徐繪恰是大理寺寺丞, 絕不可能是巧合。
故這一次蘇世子綁架案,針對的不僅僅是逍遙王府, 更是大理寺。”
眾人冷吸一口氣,意識到這次案子的賊人之猖狂已經突破了他們的認知。
接下來大家將麵臨更加嚴峻的問題:極可能會有凶案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
鄭成梁拍桌痛罵凶徒畜生,隨即問宋祁韞都需要什麼配合,大家都會照做。
“通知京兆府, 此案必須兩衙協力共辦,一起加強城內的排查、警戒和巡邏,同時也要知會逍遙王府那邊, 準備好二十萬兩白銀。”
“二十萬兩白銀,你知道那有多少嗎?”鄭成梁驚問。
宋祁韞凝眸盯著鄭成梁:“鄭公覺得屬下不知道?”
“啊,你當然知道, 老夫隻是在表達驚訝。”鄭成梁收回眼神, 撚著胡子無奈道, “好好好,二十萬兩,我讓他籌,不行就稟明聖上, 借國庫的唄。”
尉遲楓遲疑:“用國庫的銀子?國庫銀錢關係民生,這怎麼能——”
宋祁韞打斷尉遲楓的話:“尉遲主簿先去休息, 接下來你恐怕會很忙。”
尉遲楓頓了下,點點頭, 規矩地告退了。
“那我先帶人去巡邏。”陸陽跟著鄭成梁的後腳走了。
沈惟慕不緊不慢地吃著錦繡酥,一點不受大家緊張的行動所影響。
白開霽好奇問沈惟慕,剛才鄭成梁那麼對他說話,他是不是生氣了。
“你是不是礙於鄭公身份和年紀,不好直言反駁他,便化悲憤為食欲?二三你可不必如此,有話就直說。鄭公這人,你瞧他脾氣爆,好似不好相處,實則是個直腸子,沒腦子,說完就忘,不真跟人記仇。”
“是嗎?”
“當然!你看我們剛才那麼說他,他最後也沒計較不是?鄭老頭這人有時候就是挺招人討厭的,他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乍看確實好像沒什麼作為,當初我就這麼覺得,但後來我才發現——”
“你騙人。”沈惟慕截話。
宋祁韞本來板著一張嚴肅的臉,聽了白開霽的話後忍不住嘴角抽動,無奈地提點了白開霽兩句。
“你忘了鄭公死對頭是誰了?他如果不記仇,這兩年會跟沈府尹一直鬥?
這話你拿來哄誰都行,但拿來哄沈府尹的兒子,是不是有點敷衍了?”
“啊對。”白開霽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然後誠懇地跟沈惟慕道歉。
“你二人的任務,可清楚?”
“清楚什麼?”白開霽又撓了撓頭。
“清楚。”沈惟慕答道。
宋祁韞點頭,立即轉身匆匆離開了。
白開霽震驚:“你們什麼時候這麼有默契了?什麼任務啊?我怎麼不知道?”
“還是原來的任務,我們沒完成呢,查內奸。”
沈惟慕咬著最後一塊錦繡酥,往外走。
見白開霽跟上來,他提醒白開霽彆忘了他的楊婆婆煎夾子和孫記旋炙豬皮肉。
“當然不能忘,放心,人我都安排完了。但咱們要把這任務先辦完了,才能吃,不然一無所成,闔府的人都在為案子忙,隻我們在吃,不好看也不好意思啊。”
沈惟慕想想是這個道理,點了點頭,認可白開霽的說法。
“那走吧,我們快點抓內奸。”他想快點吃飯。
白開霽應承,邊走邊跟沈惟慕分析案情。
“信在衙役當值的班房桌上被發現。
上一樁案子,秦田在大牢內被毒蘑菇包子毒殺。
我猜內奸的身份多半是衙役、獄卒或小吏。”
大理寺不比彆處,衙役們都有稽查經驗,比一般人更有警覺性。
內奸需要熟悉大理寺班房與大牢的情況,且身份不紮眼,故他走動在衙役們時常來往班房內時,才不容易引起人注意。
所以白開霽認為內奸的身份不高,活躍於衙役和獄卒之間,跟大家都很熟悉。他知悉秦田下一頓的餐食是包子,所以準備了同樣的包子,在獄卒送飯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包子給替換了。
“唉,每每到用人的時候,總嫌人少。現在到查內奸的時候了,又嫌人多了。上百名胥役,咱們怎麼排查啊?總不好一個個盤問,叫他們知道我們在懷疑他們。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破案的時候,不便大張旗鼓,擾亂軍心。”
“錢袋。”沈惟慕提醒白開霽。
白開霽拍手興奮了下,又沮喪了,“在唐縣的時候,蘑教的人是好像都有隨身佩戴一錢袋蘑菇土的習慣,但自從咱們勘破了唐縣的案子之後,他們好像就不戴了,比如武學巷碎屍案,涉及蘑教的人都沒有隨身佩戴。”
沈惟慕:“但如果內奸早在那之前就有呢,近一月大理寺可進了新的胥役?”
“沒有。”白開霽頓時來了精神,“雖然時間有點久了,但多問幾個人或許會有線索。”
接下來,沈惟慕和白開霽奔走於大理寺各個班房,雜役、小吏以及廚房的廚子都沒遺漏,但什麼都沒問出來。
白開霽喪氣地靠在牆邊,唏噓這線索真難查。
沈惟慕也跟著靠在牆邊,手捧著一包廚子剛贈給他的炸黃豆,吃得正香。
這種焦香酥脆的豆子,多吃幾口,整個人都帶著一股子豆子的香味兒。白開霽被沈惟慕搞得分神,也抓了一把嚼,當真越嚼越香。
“二三,接下來怎麼辦啊?或許他根本就沒戴兩個錢袋,你想啊,他如果是大理寺的衙役,曉得破案那一套,會不知道一個人佩戴倆錢袋會惹眼?要換成我的話,想到自己既然以後還要在大理寺做事,肯定做賊心虛,不敢戴。”
“有道理。”
沈惟慕把剩的最後一點黃豆底兒悉數倒進嘴裡。
“還有一個辦法。”
白開霽驚喜問:“什麼辦法?”
這時候剛好有一名衙役路過,禮貌跟二人打了招呼才走。
白開霽點頭,扭頭卻發現沈惟慕一直盯著那衙役的某處地方看。
白開霽跟著他的目光鎖定其軀體某個部位後,雙眉倏地上揚,意識到了什麼,“二三,你不會是要——”
沈惟慕已經跟上了那衙役。
白開霽急忙去攔,“這可不行!小祖宗啊,你可不能直接去扒人褲子,有傷風化!”
“要不想個理由,請大家去澡堂洗澡?”白開霽覺得沈惟慕這想法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方式要委婉點,“可這會子大家都忙案子,請他們去洗澡肯定不合適。”
白開霽正犯愁想辦法之際,沈惟慕突然吐血了。
“二三!”白開霽忙攙扶沈惟慕,“你沒事吧,好好的怎麼又吐血了?我送你先回家歇著,查內奸的事兒我自己來就行。”
沈惟慕擦掉嘴角的血,“煎夾子和旋炙豬皮肉。”
“這會子了還不忘想著吃,好好好,都給你送家去。”
沈惟慕繼續朝北走,走了幾步後,意識到不對,突然駐足。
白開霽以為沈惟慕身體難受才突然停下了。
“腿軟走不動了?”
白開霽趕緊在沈惟慕跟前半蹲,示意沈惟慕趴他背上,他背他過去。
“沒有。”
“不用你為何——”
白開霽疑惑轉身之際,就見沈惟慕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張八卦圖,鋪在地上。
沈惟慕四處瞅瞅,發現牆邊地上有幾顆石子,便去隨便撿了幾顆回來。
期間,鋪在地上八卦圖險些被風吹走,白開霽就幫忙按著。
沈惟慕把他剛才撿來的幾顆石子悉數丟在了八卦圖上。
白開霽睜大眼,腦瓜子裡的疑惑越來越大。
“你們說得對,我既是八卦樓的樓主,不會八卦怎麼行?所以最近我略學了一些八卦占卜。”沈惟慕敷衍完理由後,指著八卦圖麵無表情地說,“這卦象說內奸就在北麵,馬棚附近。”
“啊?”
白開霽不及反應之際,沈惟慕已經直奔北邊的馬棚去了。
“等等我!”
白開霽最後認真瞅了瞅八卦圖,憑這幾顆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石子,稀疏地分布在八卦圖上,就能算出內奸在哪兒?
二三兄弟可太厲害了!
白開霽不疑有他,配合沈惟慕到馬棚盤問馬夫。
馬夫一一回答了白開霽的問話,秦田死亡的那天,他並無作案時間。
白開霽正要問沈惟慕是不是算錯了,就見沈惟慕正撫摸著一匹膘肥體壯的白色駿馬。
“這隻馬叫白鷹,苗胥長可喜歡它了,給它起的這個名字,苗胥長每天下值都會來親自給他喂草料。”馬夫笑嗬嗬地介紹道。
白開霽也過去摸兩把,“確實養得不錯,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是苗武常騎的馬。”
“對。”
“白鷹,看我給帶什麼來了!”
苗武提著一桶草料興高采烈地朝白馬奔來,當他看清馬身邊站著沈惟慕和白開霽的時候,驚訝不已,慌忙行禮。
沈惟慕湊到木桶邊兒看看,“豆子,我剛才跟白鷹吃的一樣!”
“哎呦,沈小公子千萬彆這麼說,您身份尊貴,想吃什麼山珍海味都有。白鷹他就是一匹馬,今兒正好趕上有挑剩下的癟豆子,我便買來給它改善一下夥食。”苗武趕忙解釋道。
“沒關係,我不介意跟他吃一樣的東西。”沈惟慕話畢,轉而對白開霽道,“扒他的褲子!”
白開霽二話不說就把苗武車扯到了馬棚裡,借著馬棚及草垛天然遮擋的優勢,對苗武進行當場檢查。
“沒有!”
白開霽隨即想到苗武也是名胥長,查案很有一套,如果他真是內奸肯定會在這時候遮擋自己身上最明顯的標誌。
於是白開霽命馬夫拿了塊濕布來,狠狠擦了擦。
苗武憋紅了臉,又不敢大叫怕招來人看,讓自己徹底丟了臉,隻得咬牙切齒地低聲吼罵白開霽太過分了。
“還是沒有。”
白開霽瞬間臉熱,也覺得有點尷尬了,反思自己有點衝動,在沈惟慕做決定的時候,他不應該全然附和,而是應該幫忙查缺補漏好好分析,確定問題可行再做。
現在這局麵有點難收場了,傷害到無辜第三人,他該怎麼補償苗武才能平息怒氣?
白開霽鬆開苗武,正要道歉——
啪!
很響亮的一聲。
在苗武還沒來得及整理之前,沈惟慕把剛才包炸豆子的油紙拍了上去。
這一瞬間,世界仿佛都靜止了。
不僅苗武本人,白開霽和馬夫都很震驚。
白開霽與沈惟慕相處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生出不想認沈惟慕這個朋友的衝動。
丟人!太丟人了!
接下來可怎麼辦啊!
白開霽不小心把後一句心裡話說出口了。
沈惟慕立即舉起一把鋒利的泛著白光的匕首,“接下來就用刀。”
馬夫瞪圓眼,整個人渾身顫抖起來。
他沒記錯的話,他是在三司之一的大理寺做事。今天這專管刑案訟獄的衙門裡要發生命案了嗎?他將會是目擊證人?
不,他也很有可能被殺人滅口,成為是被害者之一。
畢竟白家有錢,錢可以買命;沈家有權,沈小公子的父親就是掌權京畿地界政權的最高長官。
錢權雙管齊下,哪裡還有他這個目擊證人的活路?
跑,必須跑!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嗚嗚嗚……”馬夫未免自己因為懼怕叫得太大聲,捂住自己的嘴,嗷嗷地哭著撒腿跑了。
“我——殺——了——你——們!”
回過神來的苗武,倍感羞辱,他不明白沈惟慕突然拍他那地方是什麼意思,但士可殺不可辱,他不忍了!
苗武憤怒的吼聲幾乎要震穿整個大理寺,可見他怒到了極致。
“你們還要對我動刀?”
苗武扭頭看見沈惟慕手裡拿著刀,怒火更盛。憤怒已經充斥著他的大腦,讓他無法再做出更多的思考。
今天他就算是打不過白開霽,也要為自己的尊嚴爭一口氣。
苗武抽出刀,對向二人。
白開霽剛要提醒沈惟慕注意安全,就見沈惟慕已經迅速撤離,把場子留給他了。
白開霽:“……”
真是好兄弟,怕他有後顧之憂。
“出來打,彆傷了白鷹。”
苗武帶著他的熊熊怒火,提刀走到馬場前的空地上。
“苗兄弟,都是誤會,你聽我解釋。”
白開霽賠笑一聲。
這時候已經有兩名衙役朝這邊跑過來,不知是被苗武的喊聲吸引過來,還是被跑走的馬夫告知的緣故。
看見有外人來了,苗武的臉色更差,一雙黑瞳仿佛燃燒著赤紅的烈火。
“誤會?解釋?你扒我褲子之前,可提前跟我解釋過什麼?我現在不需要解釋!”
苗武不再說二話,舉刀就劈向白開霽。
白開霽招招退讓,刀未出鞘,顯然在讓著苗武。但他越是這樣,苗武越認為白開霽瞧不起他,打得更激動,更狠烈。
此時又有兩名衙役趕過來了,他們站在外圍,勸二人住手,見二人不停手,又喊問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惟慕捏了一顆黑梨金桔山楂丸到嘴裡,剛好解了剛才吃炸豆子的油膩。
“用刀!用刀!”沈惟慕對招招退讓的白開霽喊道。
“哎呦,小祖宗喲,您怎麼還拱火呢?”
另一位胥長李超也趕了過來,他湊到沈惟慕身邊本來要問情況,想著讓沈惟慕幫忙勸解打架的倆人。萬萬沒想到這位沈小公子是一位看熱鬨不嫌事兒大的主兒。
“用刀!”沈惟慕喊了第三遍。
白開霽終於反應過來,抽出刀,以極快的身法對招苗武。
按照倆人武力的懸殊程度,幾乎沒有懸念,白開霽可以一招就治服苗武。
但出乎大家的意料,出刀的白開霽並沒有直接治服苗武,而是與苗武纏鬥起來。
白開霽手上的白月刀也是上了武林名器錄的寶貝,即可以削鐵如泥,也可以吹毛斷發。
他回手轉刀間,刀鋒擦過苗武的袍角,當即便削了一塊三角形的布料下來。
下一刻,白開霽身形變換,影子重疊,圍觀的衙役們都不敢眨眼,睜大眼睛使勁兒看,但還是沒能看清白開霽的招法。
最終人影停了,又有兩塊布料翻飛到了空中去。
其中有一塊布是白色的,這莫非是……把裡衣給削了?
白開霽後退丈餘外,人站在苗武的身後,停手了。
苗武還有些恍惚,滿眼警惕,整個腦門子都掛著冷汗,他舉刀防備,左一下右一下,似乎還以為自己在跟白開霽對打。
“嘖,太慘了,苗胥長毫無還手之力啊,陰俠太厲害了!”衙役們紛紛歎服。
白開霽目光冷冷地看著苗武的背影,歎了口氣,將刀入鞘。
沈惟慕跑到白開霽身邊,也確認看了一眼苗武的背影。
李超隨後跟來,他以為倆人停戰就沒什麼事兒了,當他餘光隨意瞟見了一眼苗武後,他整個人愣住,扭頭再看一眼確認。
“苗武你——”
苗武這時候才突然感覺後頭不對,有點涼嗖嗖的,他立刻用手遮擋。
李超反應過來後,馬上衝向苗武。苗武欲反抗,後脊背忽然痛了一下,瞬間他便覺得全身麻木無法動彈,身體便隨著李超的推搡倒在地上。
李超將苗武按在地上後就喊人過來幫忙,把苗武的雙臂綁了。
“怎麼回事?”
衙役們都衝過來。
“他是蘑菇教的人。”
李超表情凝重,也沒想到跟自己共事那麼久的苗武居然是蘑菇教的人。
“你怎知他是——”
話不及問完,李超起身了。
眾衙役齊刷刷瞪大眼,目光落在苗武某處剛好暴露的地方。
好了,不用問了,答案直接呈現在他們眼前。
好一個玲瓏精致的蘑菇圖。
“二三,厲害,怎麼想到了用刀?”
幸虧用刀後查驗出來了!雖然他對自己刀法的精準度很有信心,但在那種情況下削桃子,如果桃子皮上沒黏點什麼東西,他真有可能削掉一層桃子皮。
一點皮外傷對於武人而言不算什麼,然而這行為侮辱性太強,最終肯定不好收場。
沈惟慕:“多變。”
多變的易容術便可以防水防油,但是再好的偽裝也是偽裝,終究是假皮當不了真的,所以用刀肯定可以破解。
但這辦法隻能針對確定懷疑對象使用,否則容易傷到人,更容易鬨出亂子。
沈惟慕問白開霽可以飯否。
“當然可以,一會兒我審他,你吃飯。”
……
大理寺廚房。
沈惟慕眼巴巴地張望著楊婆婆和孫婆婆忙碌的身影。
白開霽所謂的他有辦法找人,所謂的能讓沈惟慕在大理寺吃到熱乎的城東煎夾子和城西旋炙豬皮肉的辦法,就是把做這兩樣小吃的攤主都給請過來了。
誤了人家下午到晚上的工夫來這裡做做東西,肯定要花不少錢。
這錢連沈玉章都不給他花,白開霽卻肯花,白開霽這人能處。
沈玉章不太允許沈惟慕吃外麵的小吃,他總是擔心外頭的食物臟,對他身體不好。
跟沈玉章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魔教八長老多變,自打派來趙不行監督他後,也不許他亂吃外麵的東西。
倒不是因為臟,而是擔心有人會趁機在食物裡下毒,而他對食物又總是來者不拒,所以更要管控好。
而在這一點上,康安雲和柳無憂居然都持支持態度,搞得他孤立無援,想吃點小吃還需要靠外援。
楊婆婆家的煎夾子,隨時節變化餡料也不同,現在是春天,薺菜長得好,便會用每天新鮮采的綠油油薺菜來與豬肉調和做餡。
把塗抹好肉餡的煎餅一層層疊好後,以濕麵糊黏住封口後,上鍋煎。煎餅皮很薄,須臾就會被煎得兩麵金黃,酥酥脆脆,豬肉薺菜餡在咬的時候會微微擠出湯汁,肉香中蘊著薺菜獨有的清香味兒,好吃得不得了。
沈惟慕連吃了三個煎夾子,還要等著孫婆婆那邊的旋炙豬皮肉來吃,被人突然來的衙役打斷了吃興。
“沈監察,又發生命案了,如今有通西街一起,會靈觀一起,狀元樓一起。人手不夠,宋少卿讓您跟他一起去查會靈觀的命案。”
沈惟慕看著快烤熟的豬肉,遺憾不已。既是勘查命案,沒個三五個時辰回不來。
沈惟慕囑咐孫婆婆不必等他,把醃好的肉留下就行,他自會再找一個人來完成剩下的活計。
“那公子可一定要找一個會烤肉雇工才行,不然可浪費了老婦人這用心醃製的肉。這東西除了醃製外,火上功夫最重要。”
沈惟慕認真地點了點頭,請孫婆婆放心,他絕對不會辜負這些肉,一定定會為它們找一個很好的烤肉工。
第 62 章
會靈觀和通西街在同一個方向, 沈惟慕與尉遲楓一同出發。
尉遲楓受命負責通西街的命案,他先到了案發現場。沈惟慕還要騎馬再往前走一段,南拐之後穿過三條巷子, 才到會靈觀的後門。
兩名衙役正守在後門, 板著臉驅趕前來圍觀的百姓。
沈惟慕在人群外圍下馬後, 把韁繩交給康安雲,就擠進人群, 往後門去。
“小兄弟,擠什麼!湊到前頭去人家也不會讓你進。”
沈惟慕被兩個身材強壯的年輕男子強行擠到了圈外。
沈惟慕換個方向,又要往裡擠,倆年輕男子像是看他不順眼一樣, 偏就故意擋在沈惟慕的前麵,再一次強行把他逼出圈外。
沈惟慕第三次要進,倆人就像一堵牆一樣, 乾脆就擋在沈惟慕前麵。
兄弟倆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同時擺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欠揍表情看著沈惟慕。
“二位有事?”沈惟慕終於開口。
“小兄弟,沒聽我大哥說嘛, 前麵擠, 湊過去也沒用, 你怎麼不聽勸,還往前擠呢?”
“二位聽勸?那麻煩二位閃一邊去,哪兒涼快哪兒呆著。”
“你敢讓我們聽勸?”
兄弟倆擼袖子,預備給眼前這個漂亮少年一個漂亮的教訓, 然後就看見一塊晃眼的腰牌在他們眼前晃。
兄弟倆眯眼看著腰牌上的字,異口同聲地讀:“大——理——寺監察?你你是大理寺官員?”
“放肆!”守門衙役注意到沈惟慕, 立即跑來用木杖驅趕倆兄弟。
“將此二人擒拿歸案。”沈惟慕吩咐道。
衙役立刻擒住兄弟倆。
江濤帶著弟弟江河跪地,跟沈惟慕賠罪, “我們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大人,是我們不好。但不知者無罪,我們知錯就改,這就給大人讓路,請大人有大量,饒過小的們吧。”
話畢,二人誠懇地磕頭,竟三兩下就把頭給磕破了。
圍觀的百姓被聲音吸引,見江濤江河兄弟額頭的血都流到鼻子上了,紛紛忍不住幫兄弟二人說話。
“不知情,可以原諒。”
“大家湊熱鬨,哪個不是互相擠?偏他們倒黴嘍,不走運,擠著一個當官的。”
“官身就是不一樣哦,被擠一下後這般誠懇道歉都不行。”
“這你都不曉得嘛?官大一級壓死人。”
……
百姓們很小聲地嘀咕,但每一句話都能清晰入沈惟慕的耳。
沈惟慕掃了一眼江山灰布鞋上的香灰,江濤袖口的油漬,漫不經心地問:“你兄弟二人怎麼在此地?去會靈觀上香?”
江濤忙搖頭:“隻是路過,聽說這裡發生命案,我二人便好事兒,湊過來瞧瞧,這還沒打聽到什麼呢,就遇到大人您了。”
江濤拉著兄弟江山,忙再次給沈惟慕猛磕頭道歉,請他饒過他們兄弟一回。
周遭幫兄弟二人求情的聲音越來越大。
沈惟慕:“沒進過會靈觀?”
“沒進。”兄弟二人再次異口同聲出言。
沈惟慕問了二人的身份,他們與田盛一樣,都是碼頭的腳夫。
“我們剛從碼頭乾完活準備回家,恰好路過這裡。”
“撒謊,你們明明剛從會靈觀出來,一個腳踢到了香灰,一個袖口沾到了燈油。正常上香祭拜,倒不會沾染上這些,你們二人這副樣子,倒是很像是跟人起過爭執。”
“大人說笑了,我們怎麼會跟人起爭執?沒有的事。”江濤訕笑著連連擺手,表示他們很無辜。
“依著你二人這種性情,該是會很容易跟人起爭執,就像剛才你們跟我起爭執那樣。”
沈惟慕令衙役將兄弟二人帶入會靈觀,看看是否真與案情有關。
沈惟慕再掃一眼圍觀的百姓們,眾百姓們都垂著腦袋不敢作聲了。
本以為隻是一樁普通的官欺民的事件,他們人多力量大,一起為弱者抱不平,幫一下忙,誰料想這兄弟倆竟可能與凶案有關!
當場被打臉的感覺並不好受,所以百姓們都不敢抬頭麵對眼前的沈惟慕。
本以為這麼年輕俊美的公子為官,定然又是個受祖上庇佑進公門的草包。真沒想到,人家不僅聰明好看,性子還很穩重,被兄弟倆刁難也不惱,被眾人指責也不氣,冷靜判斷,須臾間就智擒兩名嫌疑人。
“你們誰知這位年輕俊朗的大人是誰啊?大理寺居然有這等卓絕人物!”
“不知道。”
“我可知道,確是新來的,但身份可太不得了——”
沈惟慕提高音量:“大家聚在這湊熱鬨,都在好奇什麼呢?有何疑問,問我就是。”
場麵瞬間安靜下來,剛才意欲暴露沈惟慕身份的百姓立即住嘴,臉色都被嚇白了。他覺得沈惟慕在故意拿話點他,好怕下一個被抓的人是他。
他趕緊低頭,貓進人群之中,迅速溜了。萬不敢再嘴欠,遠離這是非之地,做一名安分守己的好百姓。
圍觀的百姓們也都覺得沈惟慕在說反話。這位年輕俊美的大人可了不得,不怒自威,說話清和溫柔,聲音不大,卻字字懾人。
眾百姓們立即作散,一個不留,沒人再圍觀。
負責守後門維持秩序的衙役們鬆口氣,雙雙拱手朝沈惟慕作揖表達敬意。
“不愧是沈監察,輕輕一句反諷就解決了,令屬下等拜服。剛才憑屬下們怎麼吼叫驅趕他們,這些人都不肯散。”
沈惟慕:“……”
他真有八卦想透露給百姓們。
沈惟慕進觀的時候,宋祁韞正在盤問江濤、江山兄弟。
京兆府的仵作狄雪正在驗屍。
會靈觀的受害者是一名道童,身高不足四尺,人死在功德箱旁,身上其它地方沒有明顯外傷,隻有頸骨被扭斷。
會靈觀功德箱的位置在三清殿旁的側殿,側殿神像後頭還擺著一大缸燈油,是用以給殿內的長明燈續燈油所用。
側殿和三清殿東西都在原處擺放,沒什麼異常,唯有三清殿前的焚香爐倒了,有部分香灰灑了出來。
出事的時候,觀內的道士們都在飯堂用飯,因為主持發現去給他取筷子的道童普安一直沒回來,便打發另一名徒弟去尋他,於是就在側殿內發現了普安的屍體。
從打發普安離開,到發現普安的屍體 ,整個過程時間不超過兩炷香。
沈惟慕在現場看了一圈後,發現側殿旁還連著一間暖閣,就推門進了那暖閣。剛進去就聞到暖閣裡有一股淡淡的腳臭味,沈惟慕退了出來,隻在門口打量裡麵的環境。
地方不大,一丈見方,竹席鋪地,中間擺著個四角檀木小方桌,上麵放著一個茶壺,兩個茶碗,以及其它茶具。
進這地方肯定要脫鞋,這就不難解釋他剛才為何會聞到一股淡淡的腳臭味了。
宋祁韞此時走了過來,跟沈惟慕介紹:“這裡是道觀主持講經累時休息的地方。問過觀裡的人了,這主持自己的私密地方,外人不讓入內,需要伺候的話,就隻有道童普安可以出入。”
沈惟慕點點頭。
宋祁韞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暖閣,問沈惟慕:“你聞到沒?”
“嗯。”
宋祁韞又沉默了一會兒,問沈惟慕:“那熏到沒?”
“沒進去。”
“可以不進去,挺好。”
沈惟慕從宋祁韞的語氣中好像感覺到了一絲羨慕。
宋祁韞:“這次叫你這來果然沒錯,立刻就幫我擒到兩名嫌犯。”
江濤江山兄弟剛才在他的盤問下,話語漏洞百出。比對二人鞋上的香灰以及袖口處的油漬,都與會靈觀的香灰和燈油都一致。
不同於其它道觀,會靈觀的香中加了柏,焚燒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柏香,香灰亦有此味道。此香在是京城獨一份兒,二人想撒謊都沒法撒。
狄雪在驗屍時,便發現受害道童的脖頸處有些許燈油的殘餘,道袍後下側臀股位置沾有少量香灰。
宋祁韞根據這兩處黑金,幾乎可以已斷定江濤江山兄弟就是殺害道童的凶手。
二人協同作案,江山抱住道童,防止其掙紮,江濤則直接扭斷了道童的脖子,袖口處所沾的油漬便蹭到了道童的的脖子上。道童在死後身子癱軟,道袍後邊便很可能蹭上江山鞋麵上的香灰。
像江濤江山這樣犯人,宋祁韞見識過很多,經不起審問基本上押回去拷問一遍就會招了。
這案子查起來不算難,但隻要想到它僅是“十禮”中的一禮,便令人十分頭疼了。
“那我幫你了,你也會幫我吧?”沈惟慕反問宋祁韞。
宋祁韞:“力所能及,必當儘力。”
沈惟慕點頭,很滿意宋祁韞的回答。
“聽說你們抓到了內奸,是苗武,真沒想到會是他!”
此刻白開霽正在大理寺審問苗武。
宋祁韞很希望白開霽能審問出結果,最好他能把蘑菇教及其蘇世子被綁架的計劃都和盤托出。
但宋祁韞心裡很清楚,苗武應該隻是蘑菇教的一個嘍囉,從他口中問出更多線索的可能性不大。
“我們倒是想了一個辦法,或許能多挖點線索。”沈惟慕小聲在宋祁韞耳邊嘀咕一句。
宋祁韞點頭歎妙。
“江濤江山若是真是凶手,必該也與蘑菇教有關,押回大理寺後,記得先檢查他們的桃子。”沈惟慕提醒道。
“桃子?”宋祁韞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沈惟慕說的是什麼地方,忍不住失笑一聲。
不愧是二三,起個隱晦的稱號都要跟吃的有關。
會靈觀正門圍觀的百姓更多,宋祁韞要帶沈惟慕從後門走,趕去下一個案發現場看情況。
沈惟慕不乾,非要從正門走。
“為何?”
“彆管我,你走你的就是。”
宋祁韞雖疑惑,但事情太多,他無暇多問,或許沈惟慕又突然想吃什麼美食一定要從這門那邊走,便隨沈惟慕去了。特例招來的人才,總要特例待之。
在沈惟慕和白開霽協作,準備抓內間苗武的時候,沈惟慕突然吐了一口血,便是在那時候,他的八卦線索係統又升級了,伴隨著升級還給了他一次額外的靈力獎勵。
在獲得這一波靈力之後,沈惟慕可以徹底修複好了肉身的損傷。故而靈氣在周身運轉,做最後一次修複和排毒之後,讓他又吐了一口血。
而接下來再遇案子,如果他能在有十五名以上圍觀者的地方說八卦線索,他的靈氣獎勵就會翻十倍獲得。
若照此數量計算,將受損的殘魂完全修複好也不會是什麼難事。
他要在更多的圍觀者麵前講八卦線索。
沈惟慕徐徐踱步走到會靈觀門口,隔著門板都能聽到門外眾多百姓的議論聲。
會靈觀香火極旺,信徒眾多,這一次突然出了命案,立即就引來周圍百姓以及信徒們的圍觀。
“張仙人的道觀怎麼會出命案啊?他可算到道觀有這一劫了了?”
“不曉得出這種晦氣事兒,我在那供的長明燈還行不行?不行的話,燈油錢能還我嗎?”
“錢不錢的次要,我把兒子的八字兒送那供著呢,這會子隻想給拿回來!”
……
大家越討論怨氣越大,聲音高亢了許多,甚至有人開始埋怨,命案發生到現在這麼久,道觀居然都沒有站出來一個人,來跟他們這些香客們解釋或道歉。
“憑什麼要跟你道歉?”
“道觀裡發生這樣的慘事,張仙人他們都很傷心難過,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請大家多體諒。”
“大理寺正在查案,張仙人他們就算有心想跟大家解釋,此刻怕是也不便出來,大家不要為難張仙人了。”
……
有不少信徒很相信張仙人,遊說大家不要為難道觀。
“這怎麼能叫為難呢?”
“就是,說得好像我們多刁蠻一樣。”
“你們就是刁蠻!”
……
兩撥人越吵越凶,甚至有打起來的趨勢。
這時候,一雙袖長白皙的手按在的門板上,幾乎沒有用力,“吱呀”一聲,道觀兩寸厚丈餘寬的兩扇黑漆大門完全被推開了。
眾百姓們感覺到有一陣清風從道觀門口吹來,齊齊看向那個站在門中央,在夕陽餘暉照耀下泛著金光的身影。
第 63 章
這是哪位道骨仙風的真人?為何蒙著麵?
雖不見麵紗下的下半張臉, 但隻看眉眼和姿儀,便已然覺得他該是從畫像裡走出來的仙人。
“諸位聚在這裡作甚?”
“哎呦,聲音也好聽, 好似天上來!”巷口賣灌漿饅頭的李三娘歡喜地驚歎道。
李三娘不是會靈觀的信徒, 她瞅著邊人多, 就拎著一籃子灌漿饅頭來這邊人群裡售賣。
如今籃子裡還剩幾個,李三娘就問沈惟慕要不要吃。
“你這娘們沒長眼嗎, 說話前不瞧瞧人家衣著,估量一下人家的身份?人家會稀罕吃你這幾口破饅頭?”
李三娘旁邊的中年男子知道沈惟慕的身份,當即就損李三娘有眼無珠,不知輕重。
李三娘窘迫不已, 她沒想那麼多,隻是單純覺得眼前這少年長得好看,招人稀罕, 就想把自己最拿手的吃食分享給對方。
“對、對不起——”
“灌漿饅頭?沒吃過,聞起來好香。”
沈惟慕對李三娘伸手,道謝。
李三娘愣了下, 高興地趕緊掀開籃子裡的白布。她先用荷葉包著饅頭, 提壺往饅頭裡倒了乳酪後, 給沈惟慕遞過去。
“乳酪是我自己琢磨做的,比外麵的好吃,公子嘗嘗看。”
沈惟慕一口下咬去,嘴角粘著些許白色的乳酪。饅頭細膩鬆軟, 很有彈性,入口似要化掉一般, 新鮮灌入的乳酪味道酸酸甜甜,奶香味兒濃鬱, 很好吃。
下一口沈惟慕就直接把剩下的灌漿饅頭都塞進了嘴裡,順便舔掉了嘴角粘著的乳酪。
“公子如果喜歡吃,這幾個都給公子。”李三娘特彆高興,把籃子裡剩下的幾個饅頭都灌滿了乳酪,連籃子一起都送給了沈惟慕。
“多謝。”沈惟慕也不客氣,乾脆接了籃子。
“真有那麼好吃?還有嗎,我也想嘗嘗。”
大家看沈惟慕吃得那麼香,他們也想吃,紛紛問李三娘還有沒有剩餘,他們想買。
李三娘高興不已:“有有有,有的是,在巷口的灌漿饅頭鋪,大家去那兒買就行。”
開始笑話李三娘的中年男子齊聰,見李三娘的家饅頭這麼受歡迎,不滿地撇了撇嘴。
“一口破饅頭罷了,都沒見過世麵,還搶著吃上了。”
齊聰歎了聲沒意思,就往人群外走。
“不能白吃,關於這會靈觀,您有什麼想知道的事都可以問我,知無不言。”沈惟慕對李三娘道。
李三娘笑著搖頭,表示她沒什麼想知道的。
“彆彆彆啊,我們想知道。”
周圍人趕緊插話,大家都一起攛掇李三娘快幫他們問一問。
“我買你家十個饅頭。”
“我買二十個!”
“我全包!”人群中有一名穿著綾羅綢緞的山羊胡男人高喊道。
大家扭頭一瞧,居然是陳員外,京畿地界有名的大善人。
陳員外拿出一錠銀子,交到李三娘手上,請她一定要幫自己問問,會靈觀現如今還可不可信了。
李三娘遲疑,不知該接不接銀子,看向沈惟慕。
大家看到那一錠大大的銀元寶後,都忍不住羨慕李三娘,後悔他們隨身沒帶點吃食來,不然討好了那俊美小公子,這得銀元寶的美事兒豈不落在他們身上了。
嘲笑李三娘的齊聰,見到這一幕也眼熱得很,
沈惟慕略微點頭,示意李三娘可以收下銀子,轉而對陳員外道:“事在人為,求神拜佛若對你而言能在心裡頭求個安慰,倒也算也有用。”
言外之意,不靈,最多給人點心理上的慰藉罷了。
會靈觀半點仙氣沒有,絕不可能會有應驗人們所求。
陳員外發愁地歎氣,“那我求的事兒該怎麼辦呀!”
“沒法辦了,人已經死了。”沈惟慕道。
陳員外驚愣,呆呆地看著沈惟慕:“小兄弟這話是何意?”
沈惟慕:“字麵的意思。”
“小兄弟話可不能亂說啊,你知道我求的是什麼事兒嗎?”
“你女兒的下落。”
沈惟慕建議陳員外報官,出了東城門後一直走往東走,往溝裡看,或許就能找到他女兒了。
陳員外震驚:“你怎麼會知道我要找女兒?”
沈惟慕恍然想起什麼,從袖兜裡掏出一張八卦紙,鋪在地上,圍觀的周百姓們立刻讓了地方。
往四周看看,京城內的路麵清掃得很乾淨,居然沒有碎石子。
沈惟慕無奈之下就揪了幾塊饅頭皮,丟在八卦圖上。
紛紛彎腰探看的眾百姓們:“……”
這啥意思?
“算的。”沈惟慕這才回答陳員外。
眾人:“……”
已經把話說完了,才擺八卦圖,這種先說後算之法真可行?
陳員外整個人愣在原地,不曉得該不該信沈惟慕的話。
“再不去,第一個發現她的人就不是你了。”沈惟慕道。
“你你你——”陳員外很不喜歡外人說他女兒可能死了,正要斥責沈惟慕在亂言,人群外忽有人喊起來。
“你可會為你說的話負責,如若陳員外的女兒沒事,你這般詛咒人家當如何?負荊請罪,跪地上給人家道歉嗎?”
齊聰沒走,圍觀到現在又忍不住出言挑事兒。
若能見到這樣身份的貴公子賭輸後狼狽的樣子,他會很高興。
“可以。”
眾人冷吸口氣,很難想象這仙人氣質的柔弱公子,除去衣裳,負荊請罪的模樣。
“你呢,此事若為真,你就跪在大理寺正門,大喊一百聲自己嘴賤如何?”
反正大家都不認識他,一會兒證實事情是真的,陳員外女兒真的死了,那場麵肯定會很混亂,他趁亂離開就行了。人海茫茫,誰還能真揪出他來不成?
“好!”齊聰應承得很乾脆,殊不知他應下的同時一縷他看不見的氣印在了他的眉心。
陳員外本來要質疑沈惟慕的話,在此刻都咽在了肚子裡。少年跟他無冤無仇,看起來身份也不俗,似乎沒必要騙他。
反正他現在沒有女兒失蹤的線索,出城跑一趟也不會損失什麼。
陳員外心沉下來,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先跟沈惟慕拱手道了聲謝,就立刻帶人出城。
齊聰要親眼見證結果,跟著齊員外走了。
這時,有一名年輕婦人拿出一貫銅錢來,給沈惟慕,“公子可否幫我算算,我——”
“我不算命。”沈惟慕頓了下,補充一句,“除非跟命案有關。”
婦人大喜,連連跟沈惟慕道謝,這說明她所求之人性命無虞,便算是好事兒了。
“那公子可算出會靈觀案子的凶手是誰?”人群中有人好奇問。
“會靈觀凶案的嫌犯已經緝拿歸案。”
“他為何殺人?”
“貪財,脾氣不好。”
沈惟慕順嘴提醒大家,要記住錢財當取之有道,為人要戒驕戒躁,少動肝火。
眾人哄笑,問沈惟慕是不是官府派來教誨他們的人。
“放心,我連殺雞都不敢,肯定不會殺人。”人群有個書生得意道。
“你是不會殺雞,但你什麼活兒都讓你妻子來做,不殺人也算殺心了,殺得她心如死灰,欲與你和離。”
書生變了臉色,跟見鬼一樣看著沈惟慕:“你怎麼知道?”
“算的。”沈惟慕指了指八卦圖,此時八卦圖天乾位置剛好落了一片枯樹葉。
書生及眾人:“……”
好神奇的算命之法,以前從沒見過!
“近三日不論在家還是出門,勸大家儘量結伴,接下來京城還會有凶案發生。”
眾人忙問出了什麼事,聽起來好像很嚇人的樣子。
“蘑教聽說過嗎?”
“當然聽說過,臭名昭著,誰人不知?這三四十年過去了,朝廷還沒鏟除他們,真的是——”
有人想罵朝廷沒用,突然想到沈惟慕也可能是衙門的人,把後麵的話咽回去了。
“難道這魔教近來又猖狂了?”
“對。”沈惟慕知道大家把蘑教誤認為是魔教了,倒無妨,正可以借著魔教的惡名,震懾大家。
“哎呦,好嚇人,那我們可得注意了。”
“上一次魔教作亂,我記得是為了搜羅三百童男童女。他們這一次的目的是什麼?”湊熱鬨的人中有幾位是江湖人,趕忙追問。
沈惟慕:“二十萬兩白銀。”
“我的天,二十萬兩,一大座銀山啊。”
“果然是魔教,好大的胃口!他們要這麼多錢乾什麼啊?”
“來來來,大家一起都來嘗嘗新出爐的灌漿饅頭。”
陳員外出錢全包了李三娘鋪子裡的饅頭,但他忙著去找女兒,就要李三娘把饅頭分給大家。
這會子饅頭出鍋了,李三娘就邀請餘下的眾人一起去她家鋪子裡吃饅頭。
一會兒有事兒的都走了,剩下沒事兒的二十幾人,跟著沈惟慕一起轉移到李三娘的鋪子內,邊吃灌漿饅頭邊聽沈惟慕八卦魔教。
沈惟慕咬一口饅頭,在眾目睽睽之下慢慢地從容咀嚼完後,才開口道:“魔教八長老多變,你們聽說過嗎?”
有幾名混江湖的武人,他們馬上點頭回應沈惟慕的話。
“當然聽說過,千機山莊的事情出來後,近來他的名聲更響當當了。”
“多魔頭比那孫猴兒還會變,披著各種人皮麵具混在人群中,來無影去無蹤,沒人能識破他真麵目,抓得著他。太嚇人了!”
“哼,再多變又如何,還不是不行。”
“你也聽說了?我也聽說了,多變空有一身本領,世上無人能敵,可惜做男人那方麵卻不行。你們說他這樣的,到底算是厲害還是無能?”
“厲害的武人,無能的男人唄。”
眾人哈哈笑起來。
“我懂了!小兄弟的意思是說,魔教犯案,要這二十萬兩白銀,其實是為了治多魔頭那方麵的不行?”
沈惟慕咬著饅頭,眨眼道:“我可沒這麼說。”
大家一瞧沈惟慕這態度,覺得這眨眼分明就是讚同的意思。小兄弟能出入凶案現場,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又故意蒙著麵,他該是出於一些緣故,不便直接將這消息向外透露。
幾名武人連連點頭表示:“懂懂懂,小兄弟沒說,都是我們自己瞎猜的。”
“我還有一件新鮮事兒,你們要不要聽?但千萬不能對外說是我說的。”
“聽聽聽,保證不說。”眾人紛紛應和。
沈惟慕:“會靈觀張真人比多變還不行,多變至少還有,他壓根兒就沒有。”
大家起先還沒懂什麼意思,但隨後聽到那聲重音“根兒”後,反應過來沈惟慕說的是什麼了。
“你是說張真人其實是——”應話的人捂了下嘴,然後壓低聲道,“太監?”
沈惟慕眨了眨眼。
大家立馬都懂了!
“被害的那道童,身份實則很不一般。他本該身在富貴高門之家,奈何來路不正,他父親怕被人說道,才安排他在張真人身邊。本打算過段日子,令他以道童身份入尚書府侍奉,再借此由頭收他為義子。”
“尚、書、府?”有人聰明地抓住了話語裡關鍵,“那普安道童竟是尚書的兒子?哪位尚書?”
沈惟慕立即捂嘴,歎自己失言了,“諸位告辭。”
第 64 章
沈惟慕拎著李三娘為他裝滿的一籃子灌漿饅頭, 趕往下一個案發現場。
鋪子裡的人八卦隻聽了一半,被卡得不上不下,真的是太難受了。
幾名武人趕緊跑去, 想追上沈惟慕, 問清楚到底是六部尚書裡的哪一位。
哪曾想他們出了鋪子, 才追了那少年幾步,因為迎麵駛來一輛馬車, 他們避讓了一下,就這一眨眼的功夫便再看不見人影了。
“人哪兒去了,你們看見了麼?”
其他人都搖頭。
前頭是三岔口,六個人立即兵分三路追,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走散,他們肯定能追上。
……
沈惟慕突然現身在通西街無人的街角。
他扯下臉上的蒙布,披上青色鬥篷, 戴上鬥篷帽子,邊輕咳著邊走進通西街的四喜茶鋪。
死者是茶鋪的夥計,前一刻還在大堂給客人倒茶, 後一刻轉去後院提水的工夫, 人就死在了井裡。
經過尉遲楓的驗屍證實, 死者賈二的死因為頸骨斷裂,額頭及身上的擦傷都是在他死後被凶手拋屍在井中所致。
沈惟慕到的時候,宋祁韞已經整理完了目擊者的證詞,並進行了補充詢問。
根據兩名茶鋪客人以及廚房裡煮茶的夥計的目擊證供, 死者賈二在從茶鋪大堂離開的時候,有一名穿著青灰色鬥篷帶著草帽的男子跟在他身後。
客人們隻是隨便一瞥, 不以為意。
廚房裡忙著煮茶的夥計,緊接就見到那草帽男在賈二之後, 也往房後去了。夥計以為倆人認識,有什麼私密話要聊,也沒多問。
茶鋪的後院院門原本緊閉著,從裡麵上了閂。在案發後,院門被打開了。極可能是凶手在行凶之後,從後門逃離了。
若是陌生人作案,凶手一旦逃離,在這偌大的京城,想將其緝拿便十分困難。
“那草帽男步子邁得十分落落大方,小人真沒想到他會殺人,早知是這樣,我該喊一聲,問一嘴。”
夥計十分懊悔,正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才令賈二喪了命。
“錯在殺人犯,不在你。”
尉遲楓溫言安慰夥計不要自責,倒是可以認真回想一下,凶犯身上有什麼特點。讓官府早日抓到凶手,也算給他的兄弟報仇了。
夥計連連點頭,他情緒很緊張,逼迫自己使勁兒想,但越想頭越疼,越想不出來。
“彆逼他了,我已經問過了。”宋祁韞對沈惟慕搖搖頭。
沈惟慕給夥計舉例:“他雖戴著草帽,你瞧不見他的臉,但應該能看到他的唇吧。他的唇色是粉色還是深色的?”
“好像是粉色,但當時隻是一晃而過,小人的也不確定是否看清楚了,如果看錯了,會不會耽誤了大理寺查案?”
夥計越說越憂心,最後要收回他說的話。
“沒關係,你的證供隻要是如實告知,即便有誤,也不會被追責。”尉遲楓安慰夥計道。
夥計這才放心,形容那人身高大概比沈惟慕矮半個頭,走路帶風,胸膛看起來很結實。
“多大腳?”沈惟慕又問。
夥計皺眉搖了搖頭,他真不記得了,他完全沒注意那人的腳。
“我們來勘察現場時,在井邊被水浸濕的地麵上,找到了一個鞋印,因為大家要打撈屍體的時候,這腳印難免要被破壞了,所以已經提前拓印在紙上了。”
尉遲楓將畫鞋印的紙遞給沈惟慕。
宋祁韞用手指丈量了一下,“不到七寸。”
“作為男人的腳,是不是有點小?縱然比我矮半個頭,男人腳一般也很少這麼小。”
宋祁韞凝視沈惟慕:“你覺得凶手是女子?”
沈惟慕沒回答,帶著宋祁韞走到大堂,當著茶鋪掌櫃、夥計以及眾客人的麵兒,才緩緩開口。
“你有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一朵無情花,專殺天下負心之人?”
宋祁韞:“你說的是無情花賽飛燕?”
沈惟慕:“瞧賈二那麵相就知,他是個桃花多三心二意的負心漢。”
宋祁韞認為沈惟慕不該僅憑一個人的長相去判斷一個人品性。
“他一個茶鋪夥計,每月最多賺一兩貫錢罷了,哪有時間和錢財來三心二意?”
掌櫃在聽了沈惟慕的話後驚詫不已,小聲自言自語道:“本來以為他在吹牛,原來竟是真的。”
宋祁韞自然聽到了,請掌櫃講講具體情況。
茶鋪掌櫃:“宋少卿難道沒發現,他長得有點像您嗎?”
宋祁韞蹙眉,“像我?”
“閉眼的時候可能還差點,睜開的時候那眉眼可像您了。”
掌櫃表示,賈二就是因為長了一張神似宋祁韞的臉,所以桃花很多。鋪子裡偶有來喝茶的小娘子,十之六七瞧見賈二的模樣,都會說他長得像京城第一探花郎宋稚瑾。
“掌櫃可知與他有過來往的姑娘的姓名?”
“不曉得,平常隻聽閒話說什麼自己又結識了哪個新人,樣貌如何,性子如何,給他多少錢花。我們都以為他在吹牛,沒當真聽,也沒認真記。”
掌櫃轉而去問鋪子裡那幾名跟他關係好的夥計。夥計們表示他們倒是問過誰家姑娘,賈二不肯說,便也都當他在吹牛。
“我倒是知道。”
夥計孫大米跟賈二關係最好,倆人聊過不少私密話。
“年前他是住在柳樹巷的錢寡婦好,因對方鬨著要跟他成親,他就逃了,還跟我說過,幸好他當時用的假身份與錢寡婦來往,便不怕逃了之後她來找麻煩。
近來好像跟一個有夫之婦,好像還是權貴,給他過一個頂好看的金釵,但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不肯跟我透露是誰。”
宋祁韞當即令人去搜查賈二的住處,“儘可能找到金釵,以便於追溯金釵的主人是誰。”
李超等人領命,當即急匆匆離去。
沈惟慕靠在窗邊,從籃子裡拿了一個灌漿饅頭,邊吃邊撥弄窗台上的蘭花。
宋祁韞踱步到沈惟慕身邊,“你還會看相?”
沈惟慕漫不經心地應承:“嗯。”
蘭花葉子被他撥弄地左右搖晃。
“聽說在大理寺,你憑著八卦圖占卜,算到了內奸在馬棚?”
“嗯。”
“那給我看看麵相?”宋祁韞不信,自然要親自試試。
沈惟慕抬眸瞅一眼宋祁韞,“不是不能看,但不能白看。”
宋祁韞立即會意:要用美食換。
如今沈惟慕不允許賒賬了,那就隻等案子破了,得空的時候再請他看。
“好,不急著一時半刻。”
“晚飯能吃上鮮拉麵嗎?”沈惟慕問。
宋祁韞無奈搖頭,瞧他忙得腳不沾地,如何能有空和麵、熬湯、拉麵?
“小祖宗,且等這案子破完。”
沈惟慕托腮疑惑,“你們為何都喜歡叫我祖宗?”
宋祁韞正要解釋——
“我的後代不可能像你們這般無能。”
宋祁韞:“……”
他無能?
沈惟慕肯定在開玩笑。
有趣的是,他樣子一本正經,差點讓他誤會了。
“宋少卿,關於會靈觀,我們打探到一些消息。”
一名衣著便衣的衙役匆匆跑來,跟宋祁韞回稟情況。
“外麵都在傳,會靈觀主持張真人其實是個太監身,被害的道童其實是禮部尚書呂渠武的外室子。”
“唔,對上了!”沈惟慕含糊地插話道。
宋祁韞:“對上什麼?”
“腳臭味兒啊。”沈惟慕邊咬咬著灌漿饅頭邊道,“呂渠武腳臭。”
宋祁韞及眾人:“……”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吃得那麼香,說得那麼臭?
宋祁韞明白沈惟慕在指會靈觀暖閣裡殘留的腳臭味。
暖閣內備有兩個茶碗,而道觀的人卻說,平常隻有主持一人在那裡休息。
看來呂渠武真有可能與會靈觀有關。
“第二樁了,與他有關係。”
宋祁韞甚至懷疑,眼下通西街這樁案子,可能也與呂渠武或多或少有些關係。
沈惟慕點頭,“這樁也有關。”
宋祁韞盯著沈惟慕:“你知道什麼消息?”
“殺儘天下負心之人,必是被負心之人負了心,才會如此憤怒地報複。你知道當年負了無情花的男人是誰嗎?”
宋祁韞大膽推理:“莫非是呂渠武?”
大堂內衙役、客人、夥計們都忍不住伸長脖子,豎起耳朵,聽一聽。
本朝肱骨重臣,禮部尚書呂渠武的過往風流情史,誰不好奇?這要是聽不到悔恨終身啊!
沈惟慕搖頭,“不是呂渠武,是呂渠武的二弟呂渠文。十一年前,呂渠文負了無情花,另娶高門女,無情花在墮胎養好身子之後,便出手殺了呂渠文。”
眾人齊聲問:“墮胎?難道說當時無情花已經懷了呂渠文的孩子?”
大家眼不錯地看著沈惟慕,等待答案,其中也包括宋祁韞和尉遲楓。
沈惟慕點頭。
“該殺!”人群中不知誰說了這話,等眾人去找這人是誰時,大家都閉著嘴,看起來好像沒人開口說過話。
“看來十年前呂渠文被殺的懸案,大理寺可以結案了。”
宋祁韞看過這樁案子的卷宗,呂渠文的死法對男人來說,挺痛的。當時他就懷疑這樁案子可能跟情殺有關,奈何是十年前的懸案,早已難再找證據和當時的證人了。
“幫你破一樁懸案,你也該幫我的忙是不是?”沈惟慕又來一句這樣的話。
宋祁韞曉得了,沈惟慕在不久將來肯定是要指使他乾點什麼,若無意外的話,還肯定跟美食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