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陽騎馬而來,人還沒下馬,就隔窗跟沈惟慕和宋祁韞打招呼。
“狀元樓的案子破了,我親自擒拿了凶手。
死者是京城本地有名的紈絝,殺他的人叫楊盈,一名初入江湖、自詡正義、為民除害的‘俠客’。這廝真的單純,殺人的時候臉都不曉得蒙,還大聲自報出了姓名出身。”
“誰家的紈絝,可與呂渠武有關?”宋祁韞問。
陸陽驚訝,“神了,老大連這都猜到了?死者是逍遙王妃和禮部尚書夫人的內侄兒,張狂跋扈慣了,無人敢管他。
前段時間因為當街縱馬,撞傷了一名婦人,倒是被京兆府關押過。也不曉得姓沈的——啊不是沈大人,怎麼有膽量,敢羈押這一位?”
宋祁韞、尉遲楓和陸陽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落在沈惟慕身上。
沈惟慕慢悠悠道:“這有什麼稀奇的,我爹與呂尚書是摯交,必是呂尚書交代過我爹,讓他代為管教。否則以他老奸巨猾的脾性,絕不可能這麼簡單粗暴地處置人。”
“原來如此。”陸陽停頓了下,補一句誇讚給沈惟慕,“你真了解你爹!”
宋祁韞斂眸沉思了下,再抬眼看沈惟慕時,目光很嚴峻,但又有幾分躊躇,不知該不該跟沈惟慕講。
咬著饅頭的沈惟慕在感受到宋祁韞注視後,停下來不吃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接下來的凶案很可能跟我爹有關。”
第 65 章
“金簪找到了!”
李超將從賈二家中搜查到的金簪呈上。
宋祁韞拿在手裡細觀, “這是銀鎏金,簪頭鑲嵌著時下最盛行的琉璃寶珠。”
琉璃嬌弱易碎,大多是富貴之家的女眷才會鐘愛佩戴這類首飾。加之這銀鎏金的工藝十分精細, 華貴璀璨, 沒有任何瑕疵褪色之處, 普通人乍看會以為是真金,必不可能出自民間的作坊。
“我記得今年年初文思院得了一批禦賜的琉璃珠, 此物若出自那裡,必有記錄。”
“記錄是有,可文思院每月所製金銀犀玉工巧之物多如牛毛,送往宮中各殿、各皇親國戚官員家、各州縣以及鄰國, 數不勝數。更不要說現在至年初已足足有四個月,短時間內,該如何從浩瀚的檔案中查到我們想要這根簪子的去處?”
尉遲楓感慨這個活兒不花費十天半月根本查不出來, 且還是在花費大量人力的前提下。
現如今凶案頻發,正是大理寺缺人手的時候。
宋祁韞也犯愁這事,但這個線索很重要, 是關係到死者賈二與呂渠武是否有聯係的關鍵。
沈惟慕舉手:“我可以。”
陸陽趕緊把沈惟慕的手按下, “你不可以。”
沈惟慕依舊點頭, 表示他可以,然後看向宋祁韞,跟他強調道:“我又幫了你一次。”
宋祁韞問:“這不該是你的分內職責麼?”
沈惟慕順勢點點頭,不再跟宋祁韞“算賬”了。
宋祁韞心裡大大鬆口了氣, 可以少欠一頓飯,謝天謝地。
“之前那個忙, 你答應了說會還我,這個不能再抵賴了, 幫我弄一下今天的晚飯。”
宋祁韞注意到沈惟慕話裡的“再”字用得很彆有意味,原來他沒糊弄住他。原來他已經認定他是在耍賴,隻是不跟他計較罷了。
好一招以退為進,他確實不好推辭了。
聽沈惟慕說晚飯所需要的東西已經備在大理寺廚房了,不需要提前準備,宋祁韞答應了得更乾脆。
“正好命案該查的暫時都已經查完了,我們也要回大理寺。再忙大家也要吃飯,否則弄垮了身體,接下來的活兒誰來乾?”
“啊,原來吃飯是為了更好的乾活兒,突然不想吃飯了怎麼回事?”
“有種你彆吃!”
……
天色漸黑時,一行人回到了大理寺。
看門的衙役立即上前相迎,牽住了宋祁韞所騎的馬。
“可能還有一樁命案,前不久陳員外派人到大理寺報案,說是有個算命的說他失蹤女兒可能死在城東了。”
雖說這事兒聽起來不靠譜,但鑒於近來凶案頻發,一直留在大理寺的白開霽便做主,派了四名衙役跟隨陳員外一起去城東探查情況。
“他安排得很好,且等後續消息。”
宋祁韞舒口氣,捏了捏眉心,眼尾倦意明顯。
沈惟慕見他這樣,提議他真該好好休息一下大腦,換一些簡單的事情來做,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宋祁韞:“比如?”
沈惟慕:“去廚房烤肉。”
宋祁韞:“……”
孫婆婆家的旋炙豬皮肉做法來其實很簡單,就是將肥瘦相間的帶皮豬肉放在炭火上,來回翻麵炙烤就可以了。這種旋炙的做法不新鮮,自古就有,但孫婆婆家醃製烤肉的醬汁一絕,世上獨有,再加上熟練地炙烤手藝,可將肉烤得焦而不糊,外皮酥脆鮮香,裡麵嫩多汁。
把烤好的肉分割成小塊,沾上大蒜末、白醋和梅子醬等調出的蘸料,去油解膩,噴香可口,再搭配上酸甜的果茶,絕上加絕。
這頓飯雖然沒有酒,但大家被肉香得迷糊了,好似吃醉了一般,十分解乏。
飽腹之後,大家統一用涼水洗臉,一下子就精神抖擻了,也恢複了力氣,繼續查案。
“這是苗武的招供。”白開霽將他一整個下午拷問苗武的結果呈交給宋祁韞。
苗武在今年二月由京錢誌勇引薦入了蘑菇教。錢誌勇正在之前唐縣自殺林的案子中,被吳啟殺人滅口的京兆府捕頭。
苗武的兒子七歲,今年年初開始去學堂上學,但這孩子比較膽小,總是被學堂另一個叫葛壯的孩子欺負。每次回家的時候,他身上都帶著傷。苗武隨即就去找這孩子的父親理論,那天他去的時候,正好碰到有人在與葛壯父親爭吵。
苗武略聽了幾句,就曉得葛壯父親是個不講理的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偏就能睜著眼睛說瞎話,不認賬,竟當著對方的麵兒搶過借條吞進了肚裡,嘴上還揚言“沒借條當證據你能拿我如何?有種你去京兆府告我啊”。
苗武常年緝捕犯人,最了解人性。他知道跟葛壯父親這種人談什麼都沒用,現在跑去跟他理論,不僅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打草驚蛇,增加矛盾,甚至永遠爭吵不休。
倒不如暗地裡來一招,一次奏效,一勞永逸。
苗武就趁葛壯那孩子獨自下學歸家的時候,給他套上了麻袋,狠揍了他一頓,警告他如果再敢欺負人,就把拔光他的牙,扒光他的衣服,把他倒吊在書院門口。
那之後葛壯果然收斂了,不敢在學堂欺負任何人,包括他兒子。
正當苗武樂滋滋地以為自己徹底解決了這樁麻煩的時候,屠戶杜長富來大理寺找苗武。杜長富告訴苗武,那日他趁孩子不備給孩子套麻袋毆打孩子的經過,他全都看見了。
杜長富以苗武遺落在現場的大理寺腰牌為威脅,讓苗武替他還賭債,否則他就在大理寺大喊,把他的惡行公之於眾。杜長富這人長得高大健壯,腰間常年彆著一把屠刀,一般人都不敢惹他。苗武對他也有幾分忌憚,更不要說他手上還捏著他的把柄。
此後,苗武受杜長富的威脅長達兩月,幾乎掏空了家底兒替杜長富還賭債,就在忍無可忍打算自暴自棄的時候,錢誌勇發現了苗武的端倪。錢誌勇跟苗武講述了蘑教存在的意義,目的就是讓受過欺負的大家能夠抱團在一起,互幫互助,互相取暖。
“錢誌勇告訴苗武,他隻要加入了蘑教,自然會有人幫他解決眼前的麻煩。但當彆人有麻煩的時候,需要他‘舉手之勞’時,他也要幫忙。
當時杜長富要的錢越來越多,越來越得寸進尺,苗武急需逃出困境,就決定試一試錢誌勇的辦法,沒想到事情最後竟真的解決了。”
陸陽忙問白開霽:“怎麼解決的,不會是殺了吧?這位杜長富現如今還活著嗎?”
“活著,但人已經不在京城了,早在一月前就去了杭州。不知什麼人告訴他,杭州那邊乾屠夫更掙錢,他便深信不疑,舉家搬遷。”
“倒真有辦法,”尉遲楓十分擔憂地跟宋祁韞感慨,“卻也可見蘑教如今人數之龐大,幾乎無孔不入。”
不同於清月教的高門檻,隻招收身手好或有特彆技藝的江湖人,蘑菇教的門檻低到幾乎沒有,似乎什麼人都可以輕易加入。這就很可怕了,所有普通的百姓,生活中所接觸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是蘑菇教的一員。如風如空氣,無所不在,叫人很難甄彆,防不勝防。
“替換秦田飯食的包子,是苗武接下的第一個任務,他說當時他並不知他替換的包子裡有毒。有個幕離的女人突然出現,吩咐他替換包子,說這包子吃下後會讓秦田自然就會明白。
苗武便以為這包子隻是傳遞一個信息罷了,沒想到竟因為自己的下手錯殺了秦田。那之後他就徹底被人拿住了把柄,隻能聽命幕離女人的吩咐,送蘑菇教的信到班房,還假裝自己是第一發現人。”
白開霽隨即向宋祁韞轉述了苗武的請求。
“老大,他說他沒彆的請求,隻希望最後能再見你一麵。”
宋祁韞沉眸,一張臉鋒利而冷淡。
“不見。”
人非聖賢,難免犯錯,但知錯卻避諱,為掩蓋錯誤而放縱私欲,明知是錯,卻步步深陷,步步不回頭,最終走向萬劫不複的深淵。這等蠢人,他一眼都不想見。
“都說京城第一探花郎,麵冷心更冷,今日終於得見了。”
崔榮笑著走到宋祁韞跟前,大方地跟他作揖行禮,介紹自己是新上任的大理寺丞。
“日後勞煩秦少卿多多提點了。”
“提點談不上,本分做事就好。”
崔榮可以稱得上是有史以來最快接任大理寺丞的人。
因為當下案子比較多,大理寺急缺人手,加上皇帝本就十分重視逍遙王世子綁架案,遂親自任命調派了了崔榮過來。
如此,崔榮比起以前的那些大理寺丞,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皇帝欽點”,這四字分量很重,自然更體麵。大理寺卿鄭成梁也要給他幾分薄麵,敬他三分。
宋祁韞也很認可這四字,稱讚崔榮的到來,給大理寺帶來了希望,也給他減輕了很大的負擔。
崔榮很驚訝他那麼說宋祁韞“冷”,宋祁韞竟不氣不惱,對他回以如此大度地稱讚。
“宋少卿彆誤會,我開始那一句不過是玩笑話罷了。我呢是想誇您,該冷的時候就冷,鐵麵無私,才當是當之無愧的大理寺第一鐵麵神斷。”
如此甜美的恭維之言,宋祁韞聽後會不會賊高興?更多加讚美他幾句?
然而事實是:宋祁韞竟毫無反應,仍舊冷淡地板著一張臉,仿佛什麼都沒聽到一般。
再觀他身邊的人,對他的這種反應也絲毫不驚訝。
什麼意思?為何不繼續誇他了?莫非他對他的那句讚美隻不過是在完成任務?
“崔寺丞既已上任,這最重要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宋祁韞將一封問題帖交到崔榮手上。
“這是什麼?”
“這是接下來你去禮部尚書府將要問呂尚書的一些問題。”
京城人皆知,禮部尚書呂渠武是最難對付的刺頭。
第 66 章
崔榮愣了片刻, 才反應過來宋祁韞誇讚自己的目的,竟是為了把他架上高處,讓他去做最難做的活兒。
“秦少卿明知呂尚書什麼性情, 竟讓我自己去?我剛上任, 根本不了解情況。”
“所以備了問題帖與你。”
比起崔榮充滿情緒激動地質問, 宋祁韞的回答相當冷靜,仿佛在故意印證崔榮說他“麵冷心冷”的話。
崔榮捏緊手裡的帖子, 麵色很沉,顯然他十分不爽宋祁韞的安排。
崔榮唇角囁嚅,正要措辭拒絕,宋祁韞先於崔榮開口。
“崔寺丞有聖人欽賜的大理寺寺丞身份, 呂尚書亦是博物通達之人,豈會不給崔寺丞幾分薄麵,配合案件調查?”
“去就去。”崔榮冷哼一聲, 拂袖離開。
尉遲楓有些擔憂:“聽聞他出身清河崔氏。”
清河崔氏,百年門閥世家,雖不比前朝那般興盛, 但實力仍然可怕, 是豪強中的豪強。
“聽說崔氏七品官比寒門出身的三品大員還要風光。”白開霽跟著表達擔憂。
沈惟慕打開紙包, 從裡麵拿出一根白色的奶棒送進嘴裡,連吃了三塊。
“你們誰瞧見我放在桌上的羊奶棒了?那是送給鄭公家狗吃的,我就去了趟茅房,把東西放在桌上了, 咋一轉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李超四處打探問詢,聲音高了點, 就傳到了屋裡。
眾人一下子從為宋祁韞擔心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齊刷刷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還在往嘴裡塞奶棒, 發現大家在看他後,他吃奶棒的速度更快了,似乎很怕有人跟他搶。
白開霽:“二三,你吃的……不會就是李超口中說喂狗的羊奶棒吧?”
“不知道,但挺好吃的。”沈惟慕抓起餘下的奶棒就走,“我去文思院了。”
李超人就站在院中,眼睜睜看著沈惟慕抱著他說的羊奶棒與他擦肩而過,匆匆離開,消失不見。
“他?這?”李超不知該譴責沈惟慕拿走他的羊奶棒,還是該提醒沈惟慕吃了他準備的狗食。
就在李超猶豫的片刻,沈惟慕人已經走遠,不見蹤影。
宋祁韞問李超:“你把羊奶棒放在誰桌上了?”
李超回憶後恍然大悟,一臉哭笑不得地懺悔:“我的錯,當時突然腹痛,我好像隨手放在沈監察的桌上了。”
眾所周知,沈二三的桌案上常被大家投喂的吃食。必定是剛才他發現桌上有一包東西,便直接打開來吃了。
“你完了,給二三吃狗食。”陸陽勸李超好自為之。
李超嚇壞了,委屈地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這可怎麼辦喲,沈監察可是沈府尹的兒子,我、我、我得罪不起。”
“你如果不想得罪他,目前隻有一個辦法。”白開霽安慰地拍了拍李超的肩膀。
“什麼辦法”李超請白開霽一定要幫自己。
“再多給他做幾包。”
李超吃驚地“啊”了一聲,引來宋祁韞、尉遲楓等人的笑聲。
……
沈惟慕到了文思院後,就被一名圓臉小吏領去了檔房。
“大理寺就派你一個人來查這事兒?”
圓臉小吏見沈惟慕身披的鬥篷料子很普通,頭戴著帽子,畏畏縮縮低頭,便沒把他當成人物。
稍微有點身份的人來這,身邊至少會跟一個人。
見沈惟慕點頭後,圓臉小吏更無所顧忌地直言:“你們大理寺可真小瞧我們文思院!諾,裡麵那四排案卷都是,你自己慢慢查吧,個把月的時間應該夠你用了。”
圓臉小吏說完就飛快地退出檔房,跑去跟另一名小吏說閒話,抱怨大理寺在這麼晚還來人。
“不然這時候我們都該下值了,可以吃飽飯躺床上舒舒服服睡覺。”
“咱們不去幫那位一起找?”
“幫什麼幫,文思院每月入檔的記錄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要找到所有琉璃寶珠鎏金簪的去向,每個月出庫的飾品器物數量那麼多,一條條查,眼睛看瞎了都未必能找到齊全了。
你今晚不睡了,打算陪他熬一宿?”
“我可不願意。”
“那不就得了,少說話,少管閒事,咱睡覺去,早上再來就行。”
圓臉小吏打了個哈欠要走,忽然發現自己的同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驚訝地看著檔房的方向。
“怎麼了?”圓臉小吏跟著看去,就見那穿著鬥篷的少年已經出來了,手拿著六本冊子。
“找完了,你們可以鎖門了。”沈惟慕一手三本,錯位成扇形,向兩名小吏展示了六本冊子的封皮後,就捧著冊子走了。
圓臉小吏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問同伴可看見他拿走的哪兒六本沒有。
“啊?沒注意,我光顧著震驚了。你不說要查個把月才行嗎?他怎麼的剛進去就出來了?”
“我哪兒知道!可能碰巧了!”
“碰巧拿對了六本?”
“哎呦,這會子管他怎麼拿的,先追人要緊。”
圓臉小吏剛才也隻顧著震驚,沒去記是哪兒六本。這可不行,明早主簿問起來,他答不上來會挨板子。
小吏趕緊去追那穿青鬥笠的少年,他一路狂奔,跑得飛快,氣喘籲籲,額頭都出汗了,竟沒追上,在馬棚處撲了空。
當下他就隻有一個選擇,去大理寺問。他這等微末身份的小吏,自是沒資格擅自用馬,須得步行過去。文思院與大理寺衙門距離極遠,需要步行一個半時辰才能到。
小吏直呼自己倒黴,之前居然口出狂言,覺得大理寺的人不自量力,瞧不起文思院。這下好了,反而是他不自量力,要為自己的無知狂妄付出徒步半宿的代價。
宋祁韞拿到沈惟慕遞來的檔案冊子時,很驚訝沈惟慕如此之快,便問他怎麼查的。
沈惟慕掏出八卦圖——
宋祁韞扶額,“懂了,你算的,那你這八卦圖還真是無所不能。”
雖有懷疑,但也想不到彆的緣故,總之能解當前的燃眉之急就是好事,宋祁韞便也不深究了。
宋祁韞翻開冊子,在三月初三太後踏青宴那一頁的賞賜名單裡,找到了呂渠武妻子鄭夫人的記錄,獲賞十二根琉璃寶珠鎏金簪。
算上其它五本冊子上各種名目的賞賜記錄,四月內,琉璃寶珠鎏金簪被一共賞賜出去了三百六十八根,涉及七十多位官眷貴婦。
出於查案的直覺,宋祁韞覺得賈二手裡的琉璃寶珠鎏金簪必然與呂渠武的妻子有關。
“讓崔寺丞去早了,沒把這問題寫在問題帖裡。”白開霽遺憾道。
陸陽哼笑:“你還真以為他能在呂尚書那問出個什麼所以然來?信不信他去也是白去?”
“不能吧。”白開霽相信宋老大的眼光。
陸陽感慨白開霽真是一點都不懂官場的爾虞我詐。
“你以為老大讓他去,是看好他?那姓崔的想憑著禦賜身份,新官上任耍威風,老大不想助長歪風邪氣,這是在挫了他的銳氣呢。”
“且等著瞧吧,那個脾氣冷硬傲慢的呂尚書肯定不會給他麵子。”
白開霽恍然大悟,轉頭發現沈惟慕又開始吃起羊奶棒,好奇問他:“你真不介意這是狗食?李超他爹擅養狗,這東西就是專門研究出來喂給富貴人家的狗吃的。”
當然對於窮苦人家而言,這即便是狗食,也是他們平常享受不到的美味,但對於高門出身的沈惟慕而言,吃這東西說出去可能會很丟人。
“無所謂原本給誰吃,我覺得好吃就行。”沈惟慕說著,就把紙包裡剩下的碎渣渣都倒進了嘴裡。
“不畏外人言,還物本真意。”尉遲楓感慨,“通透的是二三,俗氣的是我們啊。”
宋祁韞號召大家趁此時機趕緊去休息,明天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
次日,清晨天剛剛亮,一名騎馬的衙役就急匆匆趕回大理寺。
衙役氣喘籲籲地向宋祁韞上報了陳員外女兒陳婉在城東樹林身亡的情況。
“屍體正如那位算命大仙所言,死在城東柳樹坡的溝裡,有野狗啃食過的痕跡,所幸臉還算齊全,陳員外一眼就認出是他女兒,哭暈了兩次,我們回城的時候,把他帶去久命堂看大夫了。”
陸陽嘴巴毒又欠,不太適合去應對呂渠武這種人,宋祁韞就讓他和尉遲楓去負責這樁命案。
“二三留下來也沒什麼事兒,就跟我一塊去吧。”陸陽討人道。
“他很重要,去不了。”今日去呂渠武那裡,宋祁韞誰都可以不帶,唯獨不能不帶沈惟慕。
到了點卯時間,崔榮才姍姍趕來大理寺,卻沒想到負責點卯的小吏變成了宋祁韞。
崔榮立刻曉得這廝是在等他,轉身就走。
宋祁韞安靜看著他,沒吱聲。
崔榮走了幾步之後,發現宋祁韞居然沒叫他,不得已轉身,氣憤地對宋祁韞道:“你就是在故意難為我!你們大理寺怎麼得罪呂尚書了?人家聽說我是大理寺來的,問都沒問我是誰,就讓我等。我在尚書府門口等到後半夜,他們才吱聲讓我走,昨夜我連門都沒進去!”
宋祁韞點了下頭,語氣不緊不慢地評判道:“崔寺丞的能耐我清楚了。”
“你這話何意?意思我沒用,你去就可以?”崔榮不服,“我今天倒要看看,宋少卿有何能耐能進得了尚書府。”
“若進了,你當如何?”
“我——”崔榮心一橫,將問題帖拍到桌上,發狠道,“若進了,宋少卿能問出這問題帖上所有問題的答案,我崔榮今後便以宋少卿馬首是瞻,宋少卿以後就是我老大!”
“好。”宋祁韞輕輕應下,轉即就拿出一包榛仁葡萄乾羊奶小脆餅來,跟沈惟慕做交易,“幫我個忙,這包就歸你。”
沈惟慕當即就聞到了一股跟羊奶棒類似,但比羊奶棒更好聞香甜的味道。
沈惟慕馬上奪走紙包,答應了宋祁韞。
崔榮大為震撼,提醒沈惟慕注意,“你不問清楚是什麼事兒就答應?難道就不怕他像昨日坑我一樣坑你?”
第 67 章
“不怕。”
以美味的食物來換取他的幫忙怎麼能叫“坑”, 分明是投他所好,討他歡喜。
紙包打開後,一股子奶香味撲鼻而來。每一顆奶白色的小脆餅上都粘著一顆榛仁和葡萄乾, 葡萄乾微綠, 長橢圓形, 被安置在圓形的榛仁旁邊,有點像一個“卜”字。每一顆都如此, 整整齊齊,讓人看著很舒適。
沈惟慕取一顆小脆餅放到嘴裡,口感脆脆的奶香濃鬱,嚼碎的葡萄乾酸甜, 混雜著果仁香,特彆好吃,平時沒事兒的時候拿來磨牙, 當零食打發時間正好。
接下來,沈惟慕就跟著宋祁韞去禮部尚書府。
崔榮馬上表示他也要去,他倒要看看宋祁韞如何成事, 成不了事看他出醜也很好。今兒宋祁韞要是連呂渠武的麵兒都見不到, 他轉天就會讓全京城的人知道宋祁韞的無能, 毀他京城第一探花郎的名聲。
至呂尚書府門前,宋祁韞輕聲提醒沈惟慕彆吃了,去叫門。
原本呂尚書府門口有看門護衛,但自從發生明月樓的案子之後, 呂渠武便拒見任何訪客,府門口的護衛便是從那天開始撤走了。
沈惟慕收起吃剩下的小脆餅, 就去敲門。
“走吧,尚書府不見外客!”門內的小廝問都不問來人, 直接趕人。
崔榮站在一旁,抱著雙臂看熱鬨。昨夜他來尚書府拜訪,起初就是這樣。後來他敲門次數多了,自報家門,說明了來意,門內那小廝見糊弄不住他,也不好趕走他這位大理寺的查案人員,就回應說去請問呂尚書的意思,然後就是長久的等待,門內再無一點的動靜。
沈惟慕又敲了敲門,情況果然如崔榮預想的那樣,小廝在得知沈惟慕的身份和來意後,說去報給呂尚書決定。
“等著吧,三五個時辰都不會給你們回應。”崔榮靠在石獅子旁說起了風涼話。
宋祁韞看向沈惟慕,以為他聽了崔榮這話會有情緒,沒想到他隻是默默掏出小脆餅,又繼續吃起來。
小脆餅才吃了六個,尚書府的大門開了,小廝跑了出來,笑臉迎接沈惟慕入內。見宋祁韞和崔榮與沈惟慕一起,小廝也很客氣,將他們一同迎入府內。
崔榮吃驚不已,在門開的那一刻,他再看宋祁韞和沈惟慕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默默地跟上,想不明白沈惟慕憑什麼得了呂尚書的另眼相待。
除了容貌出挑和愛吃外,這位叫沈二三的少年身上還有何特彆之處?呂尚書總不至於是因為這兩個俗氣的原因善待他。
至正堂門口,小廝推門笑請三人入內時,呂渠武正端坐在上首位飲茶,一張臉沒有表情,卻不怒自危。
呂渠武見到沈惟慕,立刻放下茶杯,罵他無事不上門。
“往日邀你多次了,你都不來。如今遇了事兒了,才想起我來?不幫!昆寧那孩子前兩日還跟我念叨,你不找他玩了。”
呂昆寧是呂渠武的幼子,以前與沈惟慕常來往,算是比較要好的朋友。
呂渠武這番話看似是在拒絕沈惟慕,但懂人情世故的人都能的聽得出來,他在口是心非,實則很喜歡沈惟慕。
“最近有點忙。”沈惟慕聲音清軟,聽起來就很乖巧。
呂渠武見他這樣兒,就忍不住羨慕老友沈玉章,真是好福氣,有一個這般文靜乖巧的兒子,不像他家皮猴子,總是上躥下跳上房揭瓦。
“曉得你,忙著破案麼。你到是給你爹爭氣,跑你爹死對頭跟前做事,怎麼樣?姓鄭的可為難你沒有?”
沈惟慕搖頭,輕描淡寫地應答:“沒人能為難得了我。”
呂渠武被沈惟慕這種用最平淡的語氣說最霸氣的話感染到,原本沉悶的心情得到了不少緩解。
“好孩子,有誌氣,咱就該是這氣勢!”
呂渠武怎麼看沈惟慕都覺得喜歡,禁不住又多問了他幾個問題。
崔榮瞧這架勢還有什麼不明白,原來這位沈監察與呂渠武關係不一般,兩家似乎是世交。
他剛來大理寺,很多人的情況還沒來得及摸清,就沒細琢磨過沈惟慕的身份,也沒人跟他說過沈惟慕有什麼特殊身份。
“宋少卿,這位沈監察是何出身?”崔榮按耐不住好奇,小聲問宋祁韞。
“這地步了,崔寺丞若還猜不出,倒不適合在大理寺繼續呆了。”宋祁韞冷言譏諷。
崔榮欲反駁,但轉念想宋祁韞這話,除了不給他麵子外,沒彆的問題。
姓沈,父親與呂渠武交好,死對頭還是鄭公,他該是很容易就猜到沈惟慕的父親是京兆尹沈玉章才對。
崔榮懊惱地吸口氣,後悔自己剛才嘴欠,就不該去問宋祁韞,自找罵。
怪不得大理寺沒人去特意提沈惟慕的身世,沈玉章和鄭成梁不對付,大家自然忌諱提及。
“呂尚書,這是問題帖,我們所有想問的問題都在這裡麵了。”宋祁韞呈上帖子。
崔榮不解,這問題帖不是給他這個剛上任不熟悉情況的人準備的嗎?怎麼如今宋祁韞用上了?
呂渠武打開問題帖後掃了一眼,冷笑出聲,真是大膽,諸多問題都十分私密和尖銳。
呂渠武料到從明月樓案開始,大理寺盯上他了,便不會放過他。這當中涉及很多機要和私密,如非情非得已,他確實不會講,寧肯拖一時是一時。
但昨夜他得到消息,普安被殺了,他悲傷憤怒之餘便曉得這事兒拖不得了。
昨夜大理寺就派人來問,呂渠武因普安的事兒傷心過度,自然沒心情應付,甚至討厭那人的不識趣。
如今宋祁韞的行事倒是識趣,避免了他被人當場質問的尷尬,讓他在看完問題帖後主動講述,給他留了足夠的體麵。
呂渠武問沈惟慕:“今天是宋稚瑾特意帶你來的?”
崔榮擔心沈惟慕不說實話,正打算先一步應承,就見沈惟慕很乾脆地點頭了。
崔榮忍不住想笑,看熱鬨的目光立刻落到宋祁韞身上。這下好了,沈惟慕當場揭露了他的算計,肯定會惹惱呂尚書。
宋祁韞對崔榮行禮,言語不卑不亢,“讓呂尚書見笑了。”
他的確是利用沈惟慕來敲開尚書府的大門。
呂渠武用欣賞的目光打量宋祁韞,讚歎感慨:“後生可畏啊。”
算準了每一處,謀略深,卻又不討人厭。
呂渠武又有點羨慕鄭成梁了,居然被他挖到這麼一個寶貝給他死心塌地當屬下。
呂渠武沉下臉來,捏著帖子對宋祁韞道:“這些問題涉及機要,我隻能對你一個人講。”
宋祁韞應承,讓沈惟慕和崔榮移步偏廳等候。
沈惟慕沒意見,起身就走。
崔榮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一邊不解呂渠武為何突然誇起了宋祁韞,一邊十分好奇那些問題的答案,他遲疑半刻才走,當即引來呂渠武和宋祁韞二人的眼刀。
倆人都是不怒自威有很強氣勢的人物,崔榮被連續“刀”了兩次之後,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坐在在側廳慢慢喝完了一碗熱茶後,才算有所緩解。
而這期間,沈惟慕一直在咬著小脆餅,吃得專注,“哢嚓嚓”的聲響仿佛撓癢癢,抓得崔榮本就鬨騰的心,越聽越鬨心。
“你就不好奇那些問題的答案?你呂伯父寧肯告訴不太熟的宋少卿,也不告訴你。他為何不把這立功的機會給你?讓你在鄭公麵前揚眉吐氣,多好啊。”
“哢嚓嚓”聲突然停了下來,沈惟慕抬眸,寂靜如潭的眼睛平靜地注視向崔榮。
崔榮被看得渾身不適,心底竟隱隱有一種恐懼感在升騰,一種他從來不曾感受過的恐懼。
“不好奇,不需要立功,也不需要揚眉吐氣。”
恐懼感在沈惟慕開口的那一刻,驟然消失了。
崔榮定睛觀察沈惟慕這人,沒有任何氣勢可言,甚至講話還有點氣短。他會被這種人嚇得感到恐懼?一定是錯覺!必然是昨日他熬夜沒睡的關係,身體才突然不適。
沈惟慕話畢,停頓了一下,思考自己說話也該儘量融入這個世界,像個文人那樣偶爾引經據典,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罵我是小人!?”
崔家的男兒自幼就被教導學習君子禮儀德行。崔榮自小到大都以君子德行來約束自己,他最忌諱的一件事就是被人罵是小人。
崔榮不乾了,氣呼呼站在沈惟慕跟前,讓沈惟慕說清楚,他哪裡小人了。
“你哪裡不小人?儘說小人之言,挑撥離間關係。”宋祁韞突然進門,訓斥了崔榮為人虛偽,令他給沈惟慕道歉。
崔榮梗著脖子,明顯不願意。
宋祁韞舉起手中的問題貼,“又多了一條,言而無信,是該請鄭公給你們族長去一封信了。”
崔榮這才反應過來,他之前跟宋祁韞打賭了,如果宋祁韞能拿到問題帖上所有的答案,他就拿他當老大,以他馬首是瞻,那自然也要聽他的命令。
崔榮抿唇,想狡辯點什麼,卻見宋祁韞凝視他的眼神仿佛將他的小心思全都看穿了一般。
崔榮紅了臉,羞得快無地自容,他拱手對沈惟慕深鞠躬,鄭重道歉。
宋祁韞歎了聲“還不算沒救”,招呼二人回大理寺。
“等等!”本來安靜的沈惟慕突然出聲,提醒崔榮,“你還沒認老大。”
這一刻崔榮想死的心都有了。這沈惟慕還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祁韞板著臉訓斥沈惟慕:“不要胡鬨?崔寺丞出身清河崔氏,哪能隨便認老大。”
崔榮心裡剛要暗暗鬆一口氣——
“自當是把大家都叫齊,在大理寺正堂前擺上香案,禮儀周全地認,方不辱沒其大家出身。”
沈惟慕“唔”了一聲點頭,表示受教了。
崔榮:“……”
第 68 章
回到大理寺, 宋祁韞就下令將清瀾等人釋放。
白開霽問他緣故,宋祁韞緘口不言,最多隻說事關機要秘密, 不能告知, 但他可以保證呂渠武、清瀾等人與徐繪的死無關。
“去一趟尚書府, 老大說話的口氣竟變得跟呂渠武一樣了。”
人最難遏製住的就是好奇心,白開霽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機密, 哪怕讓他知道個大概也行。
他掏出一包芝麻豬肉脯就笑嘻嘻地去賄賂沈惟慕,請沈惟慕稍微透露給一點。
“不必問他,他不在場。”
宋祁韞讓白開霽彆白費工夫,既是機密, 自然不可能讓太多人知情。
“嗯,他們沒告訴我,但我也不是不能知道。”
沈惟慕的目光隨之落在芝麻豬肉脯上。
白開霽立即會意, 將芝麻豬肉脯雙手奉上。
宋祁韞輕笑,覺得沈惟慕為了白開霽的芝麻豬肉脯吃,在用話術。他便不理會他們說什麼, 去翻看衙役審問江濤江河兄弟倆的證供
沈惟慕咬一口豬肉脯, 確認味道不錯後, 用手指抹掉嘴角的芝麻,對白開霽道:“明月樓和會靈觀都是聖人設民間的暗探據點。”
宋祁韞拆信的手一頓,他立即起身,匆忙地去關上房門。
白開霽笑哈哈正要說沈惟慕“胡扯”, 見宋祁韞這反應後,他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不會吧?真被二三說對了?”
“你怎麼會知道?”宋祁韞身體背靠著門, 嚴肅地詢問沈惟慕。
沈惟慕眨了下眼,雙眸裡隻單純流露出不解的情緒:“很難猜嗎?”
宋祁韞轉念一想, 的確不難猜。在見呂渠武之前,他心裡其實也猜出個大概。本該在聖人手中的白之維畫作如今卻掛在明月樓裡,呂渠武、清瀾等人的種種反應也都表明明月樓不簡單。
“罷了,既然被猜到了,便不瞞你二人了,但接下來我過的話決不許外傳,包括尉遲楓和陸陽,也不能告知。”
白開霽興奮了,總算有秘密他知道陸陽不知道了,這感覺真好,回頭必須多補兩包芝麻豬肉脯給沈二三。
二三真是他的福星呀,自當好好投喂。
宋祁韞告知二人,徐繪死亡當夜,呂渠武與清瀾等人在碼頭悄悄檢查史文慶獻給嶽父齊王的生辰綱。
史文慶是豐州刺史,仗著嶽父是齊王,在豐州作威作福,肆意搜刮民脂民膏,令當地百姓怨聲載道。
這次呂渠武、清瀾等人就是為了查尋史文慶貪汙的實證,去探史文慶所送的生辰綱。
“當時他們故意使計,延遲運送生辰綱的貨船停靠在碼頭的時間,致使他們不便在夜裡將大批貴重的生辰綱運往齊王府。
清瀾、呂渠武等人便趁此機會上船查看。一切還算順利,但他們沒想到在清晨回到明月樓的時候,他們被大理寺的人堵個正著,這才知悉昨夜明月樓死了人,屍體就掛在樓外。”
這樁案子越來越不簡單了。
宋祁韞問過呂渠武,史文慶送來的那批生辰綱經過他們確認後,可知價值多少,呂渠武告訴他,生辰綱包含的各種貴重物品加金銀珠寶,總計差不多值二十萬兩白銀。
碼頭,二十萬兩白銀,船。
這些正好與逍遙王世子綁架案中蘑菇教提出的要求一樣。
宋祁韞懷疑蘑菇教的人早就知道生辰綱的情況,甚至也早知道呂渠武與清瀾等人會調查生辰綱。
“鄭夫人從太後那裡獲賞的十二根琉璃寶珠銀鎏金簪子,其中有一根賞給了府中管事鄭氏。鄭氏與賈二有私情,便將此簪當定情信物,贈與了賈二。”
白開霽疑惑:“尚書夫人將禦賜之物賞給了家中仆人?”
“鄭氏是鄭夫人遠房親戚,因家中困窘,受鄭夫人憐惜後便留在尚書府做事。所以論起親戚關係,她們二人算是堂姐妹。”
“原來如此。”白開霽猛然意識到一點,“不會那四喜茶鋪也是朝廷的暗探據點吧?”
宋祁韞點頭。
“嘖嘖,如今這哪兒能叫暗探了,竟成明探了,一點沒瞞過蘑菇教的人。狀元樓應該不會是吧?我記得狀元樓可是老店,開了有幾十年了。”
“狀元樓雖不是,但也有暗探埋伏在其中。”
皇帝悄悄建立起了暗探組織星月,就是為求在他看不見的陰影處能有星月當空,助他更清楚地看清楚民情民意,以避免被朝中奸佞掩住了耳目。
所以星月暗探組織除了皇帝欽定的辦事大臣呂渠武與逍遙王外,並未向其它任何人聲張過。
如今暗探組織的幾大據點竟被江湖上一個剛剛興起的蘑菇教勘破,皇帝回頭若知悉此情況,定會大發雷霆。
“呂尚書也十分希望大理寺能將案子儘快徹底告破,以便弄清楚蘑菇教到底如何洞悉暗探組織的一切。
如今我們距離三日之約隻剩下一天時間了,案子卻隻有一點頭緒。”
“是啊,怎麼查?到處發生凶案,我們現在連凶案都快顧不上了,更彆說去探查抓綁架世子的人。
等到日子了該怎麼辦,真要給他們送二十萬兩?”
宋祁韞未語,白開霽也不吱聲了。
他們曉得這案子如果查不明白,大家都不會有好結果。一麵是逍遙王那邊不好交代,一麵是皇帝那邊不好交代,惹了這二位發怒,大家都沒活頭!
“查內奸。”許久不說話的沈惟慕突然出聲。
“對!蘑菇教能知情星月組織那麼多內部情況,在星月組織內部肯定有內奸。就像苗武在咱們大理寺一樣,星月這個內奸所處的位置,肯定比還要高。”
白開霽撫掌,稱讚沈惟慕真的太聰明了。
“有關蘑菇教,八卦樓知道多少消息?”宋祁韞希望沈惟慕那邊能多點消息。
沈惟慕:“近兩年興起,教主未知,但對種蘑菇十分有興趣,會藥理,尤擅毒理,人很親和,擅於說服人,懂禦心之術,很會讓人死心塌地為他賣命。
蘑教喜歡招攬心中有怨氣、委屈或仇恨並想複仇的人當信徒,擅以‘互幫互助’的說法蠱惑教徒用毒蘑菇殺人,也很愛帶領教眾們一起種蘑菇。”
白開霽驚訝沈惟慕居然知道這麼多消息,連連稱讚八卦樓了不起。
沈惟慕點頭讚同,他也覺得挺了不起。
趙不行自從來到他身邊之後,大概是受康安雲等人排擠的緣故,十分急於表現自己,從他接手八卦樓之後,就八卦樓經營得風生水起,十分有模有樣。現如今真能探聽到不少消息,甚至還憑著買賣消息賺了錢。
對於八卦樓,沈惟慕有一種“吃完桃子隨手把桃核扔在地上,第二年收獲滿樹桃子”的驚喜感。
“提起蘑菇,大家日常山林都能見到,便不以為意,實則這東西厲害起來比很多毒物都凶猛,單說能引起致幻致命的毒蘑菇就有千百種,且都在大家認知之外。
無人知曉其發作症狀如何,更不知是屬於一種又或者是兩種、三種以上毒蘑菇的混合。
因為書上無太多記載,一旦有這類案件發生,再有經驗的仵作也無從探知情況,很可能會發生誤判。”
現如今蘑菇教的猖狂程度已經完全趕超了蘑教,甚至把手伸到了朝廷,乃至皇權之上。若再不徹底根除,必將後患無窮。
康安雲這時進門,告知沈惟慕八卦樓剛收到消息:“賽飛燕人在明月樓。”
眾人立即動身前往明月樓,白開霽帶人從明月樓後方悄悄包抄,沈惟慕和宋祁韞從正門入內,負責打草驚蛇,吸引對方注意。
清瀾剛從大牢回到明月樓,不及沐浴更衣,就聽說大理寺又來人了。他不顧披散的頭發,氣呼呼就跑了出去,質問宋祁韞到底什麼意思。
“逗我玩呢?剛放了我又來抓我?貓捉老鼠都沒你這樣!”
宋祁韞根本沒理會清瀾的質問,在專注觀察明月樓的構造,分析賽飛燕最可能藏身在哪兒,打發人去搜,
清瀾見宋祁韞不理自己,更氣,欲攔在宋祁韞跟前,沈惟慕先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清瀾姑娘誤會了,我們另有人要尋,你難道不想抓害你入獄的罪魁禍首?”
“你說殺徐寺丞的那個凶手現在就在明月樓?”
清瀾對上沈惟慕這張臉,氣就不自覺地消了大半,聲音也輕柔了很多,以至於引來宋祁韞的側目。
沈惟慕點頭,“很有可能。”
清瀾恨死這個害她入獄的畜生磨牙,她擼起袖子就大喊全樓的姑娘幫忙一起找人。
“可能是男人扮相,也可能是女人扮相。男人扮相的話,胸膛圓潤,腳不大。女人扮相的話,在你們明月樓應該比較好找,不熟悉的人就是了。”
“好,姐妹們找!”清瀾一聲令下。
宋祁韞淡淡看一眼興致勃勃抓人的清瀾,趕緊踱步到沈惟慕身邊,小聲問:“你這樣誤導人家,合適嗎?就不怕她回頭發現你利用她,找你算賬?”
宋祁韞提醒沈惟慕注意,清瀾這女人很厲害。她既能得到皇帝認可,令皇帝願意割愛把白之維的畫作賞賜她,又能與呂渠武並肩做事,絕非凡俗女子。
“沒誤導。”
宋祁韞還不及深究沈惟慕回答這三字的意思,就聽二樓有人喊:“人跑了!”
接著就有落地音傳來,腳踩著瓦片的聲音。
清瀾急了,隨手抄起桌上的一把筷子,就跳窗去追那人影。
“唉喲,誰啊,拿筷子打人!老大,必定是她還有同夥,快抓人!”白開霽的喊聲從東麵房頂傳來。
清瀾立即反應過來白開霽已經提前設伏抓到人了,她趕緊將手裡餘下的筷子丟了出去。
她可不想因為襲擊朝廷命官,再被抓去坐牢。
賽飛燕被擒是,身穿一身男裝,頭束玉冠,臉上貼著絡腮胡,倒辨不出雌雄來,但看他身形的特點,確實如沈惟慕剛才形容的那樣,腳小,胸膛圓潤,很好辨認。
清瀾打量一番賽飛燕後,忍不住嘲笑她:“姐妹,長點腦子,你這條件女扮男裝,也就隻能騙騙傻子。你這等胖瘦的男人,哪兒會有人有你這麼壯實圓潤的胸膛。”
清瀾話畢,要伸手去戳一戳,被賽飛燕狠狠啐了一口。
“賤婦,□□,自甘墮落!把你的臟手拿遠點,你不配碰我!”
啪!
清瀾反手就給賽飛燕一個巴掌。
“沒想到還是個沒腦子的臭嘴蟲,敢在我明月樓殺人,我看你是活膩了想死。”
清瀾還要再打賽飛燕,被白開霽攔下了。
賽飛燕嫌惡瞪清瀾一眼後,便質問宋祁韞、白開霽等人。
“我何錯之有?負心漢難道不該殺嗎?”
宋祁韞立即意識到一點,賽飛燕剛才並沒有否認她是明月樓案的凶手。
沈惟慕竟真的沒有誤導清瀾,這賽飛燕真是殺害徐繪的凶手!
一縷思緒在腦子裡轉了一下後,宋祁韞恍然大悟,他找到了賽飛燕殺死徐繪的動機,但還是沒找到徐繪的身亡現場與賽飛燕之間的證據關聯。
他自問在查案這方麵比常人敏銳,這一次他竟比沈惟慕遲鈍了。沈惟慕到底如何探知賽飛燕就是殺害徐繪的凶手?
在賽飛燕被押走之後,宋祁韞立即向沈惟慕討教,期待能從他口中得知自己遺漏了哪一些線索,他定然引以為戒,今後謹記。
沈惟慕咬著芝麻豬肉脯,不想說。
宋祁韞退步商討:“一會兒給你做鮮拉麵?”
“好吧。”沈惟慕一口氣把豬肉脯吃完,頓了片刻後,才緩緩道,“她沒洗澡。”
“什麼?”宋祁韞還是不解。
第 69 章
沈惟慕:“我比你先一步進明月樓, 當時她背對著我匆匆上樓,便聞到了她身上有股子紅燒獅子頭、油燜蝦和蓴菜鱸魚羹的餿味兒。”
宋祁韞十分驚訝,這都過去多久了, 一天半?沈惟慕居然還能聞到她身上的菜湯味兒?
他現如今正對著賽飛燕, 隻看到她的袍角和鞋麵上有臟汙, 倒沒聞出來什麼特彆的味道。
“還有茉莉花茶味兒,與四喜茶鋪的茶味道一樣。”
宋祁韞佩服地對沈惟慕豎起大拇指, 這些都能聞到,沈二三可以改名叫沈小狗了,簡直比狗鼻子還靈。
將賽飛燕押解回大理寺後,便立即進行審訊。賽飛燕但是坦率, 對自己殺害徐繪和賈二的罪行供認不諱。
殺賈二的動機大家已經知曉,對於為何殺徐繪,賽飛燕也道出一樣的理由, 是為了殺負心漢。
“負誰的心?他妻子?徐繪之妻素有賢名,從不管他在外的風流事,你不問人意願就殺其夫君, 豈不比負心漢更大奸大惡?”
賽飛燕嘴唇囁嚅, 欲反駁, 最終卻沒出聲。
宋祁韞從她這些反應推敲出,徐繪之妻應該不是唆使賽飛燕為她報仇的人,也就是說另有女子在怨恨徐繪是負心漢。
結合當時案發現場的情況,宋祁韞猜測, 這女子對徐繪定然癡情已久。而案發當夜,徐繪當是與另一名女子有了纏綿, 才誘發賽飛燕出手。
這就解釋了那一晚的徐繪為何會在度完春宵之後被殺死,又被赤身懸掛在明月樓上。
依著賽飛燕的性情, 她應該不會輕易供出是那女子是誰。
“徐繪寒門出身,難得考取功名,全家都靠他俸祿養家。他死了,一家子當如何?他的六名子女以後若在街上凍死了餓死了,便都是你害的!”
“你不問人家妻子意願就多管閒事,殺人夫君,害人一家,行的是什麼武林大義?幫的是哪一位姐妹?
這根本不是為弱者出手,不過是為滿足你自己可笑虛偽的意淫,你這等行徑比奸惡的小人還無恥,下十八層地獄都不為過!”
宋祁韞一通強壓責罵賽飛燕,令賽飛燕忍無可忍。
“我殺的就是負心漢!你以為那徐繪所負之人隻有她妻子?不,還有彆的女子,被他騙得連贖身錢都給他花光了!
說什麼等他高升之後,功成名就之時,便娶她回家,可不可笑?他家中有妻有兒,如何能娶一個青樓妓子回家?
偏那姑娘單純,竟信以為真了,說除其妻之外,若隻有她一個女人,她也心甘情願了。甚至不惜為他籌謀,為他引薦權貴,四處尋文人雅士幫忙讚揚他的詩作。
他呢,乾了什麼?回報了什麼?見到更漂亮的女子,淺談兩句風月,便經不住誘惑,當場跟人纏纏綿綿去了。這樣的男人,不該死嗎?”
這番言論裡的線索非常多,宋祁韞當即就鎖定明月樓內長期與徐繪有親密來往的□□黃靈。
徐繪死亡當晚,在明月樓這邊的記錄是並未叫女子作陪,也就是說那晚他是與一名樓外女子在明月樓的房間內纏綿。
“你為了讓黃靈對徐繪心生怨憎,故意挑唆二人感情,用彆的女人去試探徐繪,令黃靈親眼目睹二人親密的場麵?”
宋祁韞斥賽飛燕用心險惡,故意誘人走入歧途。
世人多凡俗,最經不起試探的便是人性。
“你們男人果然隻會為男人說話,還總是愛講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賽飛燕哈哈大笑,眉梢眼角儘是譏諷。
“我們所求的不過是像男人要求女人一樣,忠貞不二。對方既然騙我們,我們反過來試探他們又有什麼錯?
即便我沒帶人試探,他本性如此,或早或晚總會發生,我不過是提前讓事情發生,讓她早點看清罷了。
就算有錯,也錯在那徐繪心性不定,言而無信,背叛了黃靈,他該死!”
“試探可能沒錯,但殺人一定有錯。若非你挑唆,黃靈將來就算被徐繪騙了,最多熬過一段傷心的日子也就過了,說不定日後還會遇到一位真誠待她好的人,為她贖身,帶她好好過日子。何至於落得如今與你同謀殺人,被判死罪的下場?”
賽飛燕與黃靈共謀所殺的是朝廷命官,罪加一等,皆難逃死罪。
宋祁韞不認為賽飛燕想懲罰負心漢的想法有問題,但她懲罰的手段是殺了對方就有問題了。
“是我引誘徐繪背叛黃靈,也是我親手殺了徐繪,跟黃靈半點關係都沒有。”賽飛燕急忙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
宋祁韞歎了一聲,斂眸不語。
賽飛燕:“你歎氣什麼?不信我說的?這些我都能心甘情願畫押,你們要殺,殺我一個就好。”
“你當大理寺斷案跟菜市場買菜一樣可以商量講價?你話裡句句透著包庇,是個查案的都能聽出來有問題,彆說廢話把我們當傻子糊弄了。”
沈惟慕等著吃鮮拉麵,怕賽飛燕再多念叨幾句,耽誤他開飯時間。
宋祁韞還要從賽飛燕身上探知綁匪和蘑菇教的消息,自然要更用心一些。
他知道沈惟慕肯定急吃飯了,打發他去取食材來,他邊做邊審問就是。
“好!”
隻要接下來有的吃,沈惟慕全力配合。
賽飛燕反而很驚訝,打量宋祁韞,“你這樣的人居然會做飯?”
“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但賽飛燕還真沒見過。
沈惟慕將山藥、麵粉以及麵盆放到桌案上,又去外麵提了一壺水來。
宋祁韞坐在桌案旁,調和好了山藥、麵粉與水配比後,一邊揉搓麵團一邊跟賽飛燕用閒聊語氣說話。
“我很為你們不值。”
賽飛燕覺得十分好笑,“你?還為我們不值?”
“是啊,就是為你們不值。既然明知道對方是負心漢,品行有失,不是良配,不值當你們為之付出,為何還要為了殺他們,臟了自己的手?臟了自己輪回的路?把自己最寶貴的性命搭進去?”
賽飛燕沉下臉來,也覺得宋祁韞說的有道理,為個臭男人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確實不值。
“會靈觀的道童才不過八歲,也成了你眼中的負心漢?”
賽飛燕擰眉,不解宋祁韞為何要這樣說。
“江濤江河兄弟認罪了,供述是你教唆他們去會靈觀殺人。”
沈惟慕將證供展開,放在賽飛燕麵前。
賽飛燕在看過證供之後,發瘋喊道:“放屁!胡說八道!男人的話果然都不可信,都是畜生!”
“你們教主也是?”宋祁韞立即順話問她。
賽飛燕眼波平靜,沒有太大反應。
宋祁韞揣測賽飛燕一定見過蘑菇教教主了,而且蘑菇教的教主很可能是女子,所以賽飛燕的反應才會如此平靜,否則她的眼神應該會先迷茫或疑惑一下。
當然這隻是揣測,並不準確,隻能說存在更大一點的可能性。
賽飛燕直接忽略了宋祁韞提問的教主問題,隻罵江濤江河倆兄弟不是東西。
“這兄弟二人跟我吐苦水,說他們母親掌管了他們兄弟掙下的所有辛苦錢,但前不久她被會靈觀的道士騙了,傾儘家財隻為尋回五年前跟人私奔離家的丈夫,完全不管他們兄弟的死活了。
所以我才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趁著晚飯的時間,殺死騙他們母親的道士,要回錢財。”
“噢,那你被騙了。”
沈惟慕跟賽飛燕介紹兄弟倆的情況。
“江濤江河兄弟自小父母雙亡,八歲入草莽幫,混跡江湖。現如今他們沒有母親和私奔離家的父親,這隻是他們針對你這個人,故意編出的故事。
可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騙你?”
“因為成功加入蘑菇教,每個人有賞金。”
賽飛燕要被氣死了,咬牙憎恨地喊著要殺了這對兄弟。她最討厭被男人騙!
宋祁韞將麵揉好之後,放到一邊醒麵,去洗了手。
“我們做個交易如何?我可以讓你親手殺了他們兄弟報仇,隻要你告訴我們是誰綁走了蘇世子。”
賽飛燕移開目光,避開宋祁韞的注視,“你們彆白費工夫了,我是不會說的。反正這兄弟倆都是死,是不是我殺都無所謂,我何必非要臟了自己的手。”
“你為何不敢直視我了?莫非蘇世子綁架案另有內情?”宋祁韞抓住破綻,便緊迫追問。
“我說了,我不會說,你不要再妄想從我嘴中套話!”賽飛燕不耐煩地吼道。
“那狀元樓的案子呢,可是你挑唆初入江湖的楊盈去殺人?”
“一個惡霸紈絝罷了,殺他是為民除害。”
“這金牌你從何處得來?”宋祁韞亮出杏花樓的金牌,質問賽飛燕。
賽飛燕冷笑,對宋祁韞挑釁地挑眉,一字一頓道:“我、不、知、道!”
“什麼時候吃飯?”沈惟慕突然插嘴問宋祁韞。
宋祁韞:“還剩一點問題,問完就做。”
沈惟慕不知聲,坐在宋祁韞的右下首旁邊盯著賽飛燕看。
賽飛燕依舊是之前那套說辭,讓宋祁韞彆白費功夫了,她什麼都不會說。
宋祁韞將金牌放在桌上,帶著疑惑語氣揣測道:“這金牌在蘇世子身上,大家都知曉。你們既然綁架了蘇世子,大可以告知我們金牌是從蘇世子身上搜查而來,可剛才你為何突然態度剛硬,什麼都不肯說了?”
賽飛燕吼道:“我是被你問這問那問煩了,才乾脆拒絕,什麼都不回答!”
“既然什麼都不想回答,為何我剛才不過猜測一句,你就著急解釋,對我這般吼?因為心虛嗎?”
“你——”
賽飛燕氣得乾脆閉嘴,扭頭閉眼,真一句話都不說了。
屋內一瞬間陷入了寂靜,宋祁韞在仔細回憶整個問話經過,忖度他考慮到的哪一種可能性更大。
安靜等待的時間永遠是最漫長的,沈惟慕很擔心他無法按時吃到鮮拉麵。
“那吃一碗鮮拉麵呢,你吃完就如實交代所有情況,好不好?”沈惟慕突然開口,問賽飛燕。
賽飛燕像笑話傻子一樣笑話沈惟慕,這廝長得挺好看,腦子有病吧。
賽飛燕張嘴就罵沈惟慕:“好!”
第 70 章
賽飛燕睜圓眼, 震驚於自己的“口是心非”,她明明要罵對方,她明明不想答應, 為何會應聲說好?
“你看, 她答應了。”沈惟慕馬上對宋祁韞道。
宋祁韞也很訝異, 賽飛燕一臉猙獰,擺明是一副罵人相, 怎麼會答應?
又不是人人像沈二三那樣好哄,隨便一頓鮮拉麵就可以搞定。
宋祁韞微微眯起眼,目光滿是質疑地審視賽飛燕,懷疑她在逗他們。
賽飛燕剛要張口否認, 沈惟慕先一步發話。
“宋少卿這眼神兒是什麼意思?你為何要用這種眼神兒看她?”
賽飛燕有點驚訝,也有點懵,剛才宋祁韞瞅她的眼神兒確實讓她很不舒服, 但她沒想到沈惟慕會為她說話。
宋祁韞蹙眉,不滿地反問沈惟慕道:“我什麼意思,你不是看清楚了?”
“你竟不信她的話?”
“我為什麼要信一個殺人犯的話?”
“誰說殺人犯的話就不可信了?雖然她是殺人犯, 但她殺的都是負心漢。負心漢最可惡的一點是什麼?便是花言巧語騙人。她生平最恨這種人, 又怎會乾撒謊騙人的事兒?
宋少卿不該這麼質疑她!她是無情花, 有她自己的堅持和風骨。即便她如今被抓了,將要赴死,她無情花的名聲依然在。她欲殺儘天下負心漢,她坦坦蕩蕩, 光明磊落,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榜樣!”
賽飛燕:“……”
宋祁韞輕蔑嗤笑:“你把她想得太高尚了, 她不過是借殺負心漢之名發泄自己的私欲罷了。言而有信是君子所為,她一個撒潑耍賴皮的女子豈會有這種風骨。”
原本到嘴邊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賽飛燕憤憤不平地質問宋祁韞為何要小看她們女子。
“誰說言而有信隻有你們男人能做到,恰恰相反,反而是我們女人更守諾!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說到做到!”
“是麼,我倒真想見識一下了。”
宋祁韞話畢,就去揉麵,緊接著就端著麵盆去了附近的小廚房。
早有宋宅家仆將宋祁韞早前特製的海鮮醬送來,另外還買了些新鮮的羊肉、魚蝦和蛤蜊。
柔韌的麵團搓成長條,被不攀扯、折疊、拉長,最終被拉成粗細均勻的麵條時,即可入滾燙的沸水中烹煮。麵條在沸水中翻滾兩下之後,濃鬱的山藥香和麥香味兒就隨著熱騰騰的白氣就飄了出來。
比起普通麵條,山藥麵條更為滋補養胃,且比較勁道耐煮,不怕散,不易糊。
以海鮮醬為底料,調成湯底,湯水煮開後就汆燙食材,切成薄片的羊裡脊肉,魚肉,鮮蝦以及蛤蜊,再來一小把綠油油的豌豆苗。將這些湯熟的食材依次擺在麵條上,加海鮮湯後,再添一勺海鮮醬,以青綠的蔥花芫荽做點綴,一碗香噴噴的鮮拉麵就成了。
鮮拉麵湯汁鮮美,麵條勁道爽滑,晶瑩細膩,一碗吃下去連湯底都喝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個乾淨白亮的碗和幾個空蛤蜊殼子放在桌上,另附帶一句“還要”。
賽飛燕這兩日不是在奔波就是在逃亡,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她一直有胃疼的老毛病,躲在明月樓時,暫且安定了一陣兒,但明月樓的飯菜都是大魚大肉,比較油膩,所以她吃的反而更不好。
鮮拉麵沒端上來之前,隻聞著空氣中飄過來的淡淡鮮美的香味兒,她便忍不住了,覺得腹中十分饑餓難耐。
等宋祁韞真的把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鮮拉麵放在她麵前的時候,賽飛燕心裡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漂泊了這麼多年,忽然之間,仿佛隻有這熱氣騰騰的一碗麵給了她歸屬感。
當初因為一個負心男人,她心生怨憎,無論如何都咽不下的那口惡氣,便不顧一切欲殺男人報仇。最終,她得償所願了,卻也成了逃犯,失去了與家人朋友共聚一起過正常生活的機會。
這些年她一直在江湖漂泊,以殺儘天下負心之人為己任,有人畏懼她,也有人豔羨她,大家都佩服她活得灑脫,敢愛敢恨,實則她一直過著夜不能寐、風餐露宿的日子,心中從未有過歸屬,生活也從未有過一絲安定。
睡野地,吃涼飯,對她來說已是家常便飯。生病了要自己吃藥自己熬,不會有人對她噓寒問暖,更不要指望有人會關心她。
宋祁韞的這一碗麵,勾起賽飛燕想起她的娘親,以前每次她生辰的時候,娘親都會在早上煮一碗麵給她,給她加滿她最愛吃的雞蛋和羊肉燥子。
但在她殺死負心漢逃亡的第二年,她的娘親就病故了,她沒能見到娘親最後一麵,隻聽兄弟們說娘親死前一直在記掛著她,不停的念著她的名字,最後一聲還沒來得及念全她的名字,就咽氣了。
賽飛燕將一整碗麵吃完後,突然痛哭出聲,大喊了一聲“娘”。
沈惟慕剛吸溜完第三碗,要把空碗遞過去再續上,宋祁韞習以為常地伸手接過——
就在這時,二人皆被賽飛燕這聲呼喚弄愣了。
“我可以招供,但要再吃一碗,要加很多雞蛋和羊肉燥子。”
“好。”
宋祁韞沒想到一碗麵條可以讓賽飛燕招供。即便她說的是假話,也不過是一碗麵條而已,他賭得起。
賽飛燕盯著宋祁韞,“我可以相信你的承諾麼?”
“你可以相信我。”沈惟慕毛遂自薦,他很靠譜。
賽飛燕打量一眼沈惟慕,嗤笑:“你?我不信,長著一張魅惑眾生的臉,越俊的男人說的話越最不可信。”
隨著靈力的增長和身體的修複,沈惟慕如今的長相已經與他本來模樣近乎九成九相似了。
如果非說因為他的外貌才不信他,沈惟慕也沒什麼好辯駁了,畢竟這是事實。
宋祁韞:“……”
這是他頭一次因為長得“醜”,得到彆人的信任。
宋祁韞按照賽飛燕的要求,又給她做了一碗麵。
賽飛燕吃得痛哭流涕,漸漸冷靜下來後,她擦乾臉上的眼淚。
“我是蘑教的人,受命三天內在京城內搞出十起凶案,事成之後即可升為京城分堂的堂主,得到兩萬兩白銀的獎賞。我急需這筆錢來安置那些被騙的苦命姐妹們,所以我拔得頭籌,第一個來搏。”
宋祁韞蹙眉:“照你話的意思,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宋少卿聰明,確實還有。一旦身份暴露了,就宣告失敗,會有下一個人繼續完成任務,直到有人將任務徹底完成為止。”
也就是說,在他們通緝賽飛燕的那一刻開始,蘑菇教已經有第二人出現,開始繼續執行接下來的凶殺任務了。
“是誰?”
“我不知道,大家聚在一起搶任務的時候,都帶著麵具和帷帽,不知彼此身份。我隻記得第二個接任務的人是個男子,身材高大,聲音低沉。”
“杏花樓的金牌你從何處得來?”
賽飛燕垂眸,表情認真地答道:“白管事給我的。這白管事也帶著帷帽,我也不認得他。”
“前夜你以誰的名義約見徐繪,為何非要用杏花樓的酒菜?”
“我讓黃靈捎話,說齊王看中他的才華,想要扶持他,而我是齊王的門客,要約他先見一麵,先替齊王試試他的才能。
那晚我帶了春花樓的妓子去,說是齊王有心贈他美人,徐繪那狗東西竟半點猶豫沒有,當場就跟人家成了好事。”
“那是誰委托你去殺賈二?”宋祁韞突然跳到了四喜茶鋪的案子。
“沒誰,是我打聽到四喜茶鋪的賈二是個負心漢,既然白管事要我們在指定的地點製造凶案,我便借機殺了這負心漢。”
賽飛燕說這些話時,有幾分緊張,顯然在維護什麼人。
徐繪案的黃靈已經被她暴露了,她應該是想保護主那個被賈二辜負的女子。
宋祁韞猜測這人應該是四喜茶鋪夥計口中,那個在年初被徐繪欺騙過感情和錢財的寡婦。
兩樁案子其實有本質區彆。徐繪案,黃靈當時在場。賈二案卻不同,有多名目擊者證實,是賽飛燕一人作案,所以即便那名寡婦曾說過“想賈二死”之類的衝動之言,也不會被當成從犯或同謀被定罪。
所以,宋祁韞暫且不去深究這人是誰,抓當前最緊要的重點問。
“現如今發生四起命案,明月樓、會靈觀、四喜茶鋪以及狀元樓,另外那六處是哪裡?”
賽飛燕看著宋祁韞,沒有作答的意思。
“看來你也要跟負心漢一樣,言而無信了。”
賽飛燕輕笑,“你們真以為我是傻子,被你們幾句話就誆騙了,什麼都一股腦兒說出去?宋少卿那兩碗麵,就隻值這些消息,再多你們自己去查,我死都不會說。”
“騙子。”沈惟慕吸溜完最後一口麵條時,剛好聽到賽飛燕說這話。
“少年,這可不是騙。我答應你們說可以招供,我剛才是不是都已經招供過了?但我可沒保證過要全招,所以不算騙。”
宋祁韞早料到賽飛燕不可能全部招供,但此時到了透露凶案關鍵線索的地方,聽她咬文嚼字耍賴皮,宋祁韞臉色陰沉,雙眸裡仿佛刮起了三九寒冬冷冽徹骨的寒風。
“再給你一次坦白認罪的機會,若不招,便隻能對你用刑了。”
賽飛燕閉上眼,高揚著脖子,拒不回應。
宋祁韞並不想對女子用刑,但如今這般他也沒辦法,畢竟還有六處地方,至少有六條無辜的人命要顧及。
“我來。”沈惟慕從刑具桌上拿起一根鞭子,就要往賽飛燕身上抽。
“你就彆胡鬨了,你哪兒有勁兒做這些。”
宋祁韞剛出口阻攔,沈惟慕已經把鞭子打在賽飛燕的身上。
輕飄飄地一下,很輕地一記抽打聲,賽飛燕感覺被撓癢癢一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守在門口的白開霽,著實忍不了自家兄弟被這樣笑話,他哐當一下推開門,親自上手教訓賽飛燕。
“你到底說不說?好好的人不做,你非要給蘑教當狗!你既然不把彆人的命當命,那也彆指望我把你當人看!”
白開霽話畢又狠狠地抽一鞭子。
說實話,這幾鞭子打下去,對於皮糙肉厚的武林人來說,其實並不算太重的刑罰。
賽飛燕突然不停地流眼淚,嗚咽著道出:“豐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鶴書院,鄭府,沈府。”
她瘋狂地搖頭,想喊邪門了,這不是她想說的話,出口之言卻成了:“還有蘑教在京城分堂的位置,就在四喜茶鋪隔壁的樂安包子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