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莽立即聞聲上前,不等逍遙王說完就準備動手了。
宋祁韞曉得逍遙王在盛怒之下什麼話都聽不進去,忙擋在沈惟慕身前護著他。不久前他剛吐了很多血,這要是被張莽緝拿,折騰一遭,恐有性命之憂。
“外頭的那名死者不是蘇世子。”
張莽的手已經鉗製住了宋祁韞的胳膊,逍遙王嘴巴張大,正要發下一個字的音,突然噎了回去。
逍遙王怔了下,隨即更加暴怒地瞪向沈惟慕,一雙眼恨不得將沈惟慕千刀萬剮。
“黃毛小兒,好大的膽子,竟敢跟本王開這種玩笑!本王的眼睛是瞎了嗎,王府其他人的眼也瞎了嗎?豈會不認識世子的模樣!”
逍遙王也不想相信兒子死了,但他和府中眾人都親眼確認過了,死的人就是蘇錦多,尉遲楓和數名仵作都已經查驗過,其容貌絕無易容的可能。
“他不是。”沈惟慕語氣篤定。
第 76 章
逍遙王被沈惟慕從容篤定的態度鎮住了, 他稍斂怒氣,指著沈惟慕,讓他解釋。
宋祁韞也認真地看向沈惟慕, 期待他口中說出的重要線索。
沈惟慕眨了下眼睛, “不是就不是, 要怎麼解釋?”
逍遙王:“你——”這小子果然在耍自己!
宋祁韞連忙插話:“待碎屍拚合完整,自能查出破綻。”
他人依舊擋在沈惟慕的身前, 以免沈惟慕遭受怒火。
逍遙王深吸口氣,耐著性子道:“好,本王等著。”
多餘的話逍遙王沒說,但看他怒殺剜人般的眼神兒就知道, 結果若不如意,所有人都必須承受他加倍的雷霆怒火。
宋祁韞拉著沈惟慕從堂內出來的時候,略鬆了口氣, “怎麼如此魯莽?”
“你也懷疑那屍身不是蘇世子,不是嗎?”
宋祁韞沒有否認,提醒沈惟慕:“但若無實證, 這種保證以後不要隨便承諾, 一旦事情發展非你所料, 會惹來很多麻煩。”
沈惟慕笑了,“那就讓麻煩來找我。”
宋祁韞蹙眉,打量一遭沈惟慕。
奇了怪了,模樣沒變, 衣著未改,怎麼突然覺得他氣勢迫人了許多, 給人以一種睥睨世間萬物的桀驁神君之感,吐血還能把人吐出這種氣質來?
“你身體——”宋祁韞又打量一番沈惟慕, “好多了?”
“嗯。”沈惟慕將宋祁韞再三保護他的行為看在眼裡,說不出感謝的話,但語氣很柔和。
尉遲楓已經將碎屍拚接到大腿的位置了。
宋祁韞端詳屍身情況,尤其是頭顱。
張莽跟著湊了過來,方才正堂內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也有了幾分懷疑。他再度認真端詳屍身的容貌和身形後,確定與蘇世子的模樣彆無二致,冷哼一聲。
“你們如此拖延時間,欺騙王爺,當真是都不想活了。”張莽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刀,用袖子擦了擦刀刃,“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親自送你們上路。”
“張總領何不去讀一讀律法?”白開霽抱著刀,目光不善地盯著他。
“你什麼意思?”張莽握緊刀,做好了與白開霽打一場的準備。
張莽的屬下小聲跟他解釋:“總領,我覺得他的意思是說您不懂法,就算按規矩處置,他們也不會死。”
“笑話,剛才王爺王妃都說他該死。”
“王爺王妃會不會說的是氣話?”
“放屁,你再胡言,我劈了你的嘴!”張莽將刀對向屬下。
宋祁韞請管家將府中所有貼身伺候蘇世子的人都召集來,令他們來認真辨認。
“這是不信我了?”張莽嘲諷,“折騰吧,我看你們到最後怎麼收場。死不了更好,正好我想慢慢折磨你們。”
待人到齊後,一一辨認,因為屍塊零碎,慘不忍睹,這些貼身侍從們都十分害怕,瞅一眼便確認說就是蘇世子。讓他們再細看看,至多就再看兩眼,轉身就吐了,大家還是點頭稱是蘇世子。尤其是前頭辨認的人說是,後麵的人就認得更快,都紛紛說是。
“看來蘇世子也並沒有傳言中的那般‘翩翩公子,皎潔如月’啊,似乎很喜歡玩女人。”
“姓沈的,你竟敢詆毀我們世子!”張莽氣急了,這就要去稟告逍遙王。
沈惟慕指了指屍身腿內側的紅色丘疹,“這不是花柳病嗎?”
尉遲楓愣了下,忙就著沈惟慕所指去查看,這塊腿部皮膚上的紅色印記確實不是沒洗乾淨的血跡,而是一種丘疹。由此往上麵的部位細查,在被割開的傷口邊緣的皮膚上,發現了幾處潰瘍。
至於花柳病最容易顯現病征的部位,則因為被劈開,要麼血肉糜爛要麼有缺失,已經無法分辨。尉遲楓通過探查其他部位的腫大、破潰,最終確定死者確實患有花柳病。
“這不可能,我們世子爺潔身自好,怎麼會得花柳病。”張莽罵尉遲楓造謠。
尉遲楓無奈看一眼他,搖搖頭,繼續拚接餘下的屍塊。
白開霽擋住衝動的張莽:“看來你是不盼著你家世子爺活著啊?這屍身若有花柳病,而你家世子爺沒有,不正說明他不是你們的世子爺麼。”
張莽一時哽住,想想是這個道理,忙讓貼身伺候的丫鬟近前,好生確認世子在失蹤之前,身體這些部位是否曾有過丘疹、破潰。
丫鬟們害怕地湊過去看一眼後,連連搖頭,表示她們伺候世子的時候,並不曾見過這些。
“屍體全部都拚湊完整了。”
此時天已經大黑了,但四周亮起的一排排燈籠,將陳屍台照得猶如白晝。
隻是在夜色下提燈照屍,看著屍身上縱橫交錯的拚接痕跡更加恐怖。在場許多人看到這一幕,怕是都會做噩夢,甚至睡不著覺了。
“果然碎屍本身就是破綻。”宋祁韞在端詳完屍身之後,語氣裡也多了幾分篤定,“這的確不是蘇世子。”
“因為花柳病?”張莽摸了摸鼻子,“雖說我認為世子不是那樣的人,但如果……我是說如果……他一不小心被什麼壞人給惡意傳染了,剛好在失蹤以後發病呢?”
宋祁韞指著屍身的鼻子以及下身某處重要的部位道:“屍體其他部位都尚算完好,幾乎完整拚接,唯有這兩處缺失皮肉,甚至血肉糜爛,為何?”
張莽咬牙切齒道:“那賊人窮凶極惡,竟拿我們世子的臉和下三路泄憤!氣死我了!我非要把他碎屍萬段不可!”
白開霽歎口氣,“還好兄弟大刀耍得好,不用動腦謀差事。死者有花柳病,而其最有病症的地方,要麼被劈開了,要麼劈爛了。這不明擺著麼,凶手在刻意隱藏其身上不像蘇世子的地方。也就是說,死者的鼻子很可能長得跟蘇世子不一樣。”
尉遲楓點頭,“這世上芸芸眾生,總有相似之處。若多花費些心思來尋找,不是沒可能找到跟自己相似之人。”
“竟是如此麼。”張莽震驚之餘,激動不已,“確實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也就是說,我們世子爺真有可能還活著!”
張莽高興地忘了之前的齟齬,興奮地抱住了白開霽,被白開霽嫌棄地一把推開。
“死亡時間在一個時辰以前,身亡後才被分屍,死者嘴角翹起,狀似微笑,胃中物經查驗有毒,該是含笑九泉之毒。對了,那位拋屍者所中之毒也是含笑九泉。”
大家順著尉遲楓所指看去,地麵草席上陳放著一具屍身,麵容正詭異的微笑著,提著燈籠乍一看也挺嚇人。
“唐迢迢與唐瑤瑤早在三個時辰之前就已經被抓了,凶手不可能是他們二人,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同夥用含笑九泉殺人。”白開霽推斷道。
宋祁韞:“同夥肯定有,但毒未必是他人下的。唐門之人行事向來小心,尤其是這種令他們引以為傲的獨門秘製之毒,幾乎不可能假他人之手。”
尉遲楓應承:“這含笑九泉毒通過調整份量和輔以草藥便能精準地控製毒發時間,他二人深諳此毒的使用之法,提前下毒控製死亡時間很容易。”
張莽聽到這話更激動了,“既如此,還不快將唐迢迢與唐瑤瑤押來,令他二認屍?”
隻要唐迢迢和唐瑤瑤供認出碎屍的身份,便能徹底確定其是否是世子爺了。
白開霽瞄一眼宋祁韞,摸了摸鼻子。宋祁韞負手而立,也無言。
沈惟慕瞧二人這神色就知道,唐迢迢和唐瑤瑤肯定死了。這二人若是能認出碎屍是假的,憑幕後主使作案的縝密性,必然不可能讓他二人活命。
宋祁韞將張莽招來,對他低語了一句。張莽立即噤聲,表示他不會多言,接下來會配合大理寺的一切調查。
白開霽好奇:“欸,老大跟他說什麼了?”
宋祁韞:“王府有內奸,凡事聽我安排。”
白開霽偷偷豎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這一聲王府有內奸,責任就到張莽等人頭上了,事關蘇世子安危,責任在己,張莽自然不敢造次了。
在張莽跑去逍遙王跟前複命時,沈惟慕突然拿著一張紙條讀起來。
“乖乖孩兒,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愛,世事再無奈,不會被打敗。”
“這是什麼?兒歌嗎?”白開霽又好奇了,眼巴巴地湊過來。
“八卦樓的消息?”宋祁韞問。
沈惟慕點頭,將字條遞給宋祁韞。
“此線索與真正的幕後凶手有關。”
沈惟慕隨即緩緩後退了幾步,靠近石燈,將手背過身去,在大家不注意的角落裡,攥著光團,反複摩挲。因為身後石燈的光亮著,所以沈惟慕雖然手攥著發亮的東西,但並不顯眼。
宋祁韞等人都聚在一起,琢磨字條上的話。
“這八卦樓的消息準嗎?”王府管家見他們竟如此認真地看著字條,不禁發出疑問。
見大理寺眾人無一人有質疑之色,甚至不屑於回答他的疑問,管家曉得這消息來源絕對準確。
宋祁韞突然將字條攥入掌心,命令白開霽將此刻在場的王府所有人都帶回大理寺,期間不允許他們與外人有任何接觸、傳話。
管家震驚:“這、這怎麼可以?小人等還要伺候王爺王妃。”
張莽這時候出來了,對宋祁韞拱手:“王爺說了,隻要能找回蘇世子,我等一切都聽命於大理寺安排。但如果失敗了,也請宋少卿立下軍令狀,以命作償。”
話畢,張莽將一張寫好的令狀呈給宋祁韞,請他簽字畫押。
宋祁韞不禁瞧了一眼沈惟慕,見他老神在在靠在石燈旁不知發什麼呆,心想著此等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倒是悠閒。但願他這次的消息也能一如既往得準確,不然他的小命真要搭進去了。
宋祁韞簽字畫押了。
他很清楚,如果不簽的話,他不可能將王府這麼多人都帶走。
“走了,沈兄弟,你還愣著乾什麼呢?”白開霽負責最後的收尾,轉頭見沈惟慕還站在石燈旁,催促他快些。
“嗯。”沈惟慕恍然回神兒,這才跟上。
第 77 章
出了王府, 沈惟慕與白開霽的告辭,表示他不去大理寺了。
“身子疲乏,先回家休息了。”
“早該如此了, 吐了血還來這裡強撐, 不知我們多擔心你, 快回吧。”白開霽對此求之不得,囑咐沈惟慕一定要好好休息。
沈惟慕命康安雲驅車到沈家彆苑。
“抵達後, 所有人撤離在外守衛,不許任何人打擾我。”
“是。”康安雲唯命是從,自是一切按照沈惟慕的安排,絕不違背。
上車後, 沈惟慕便布下結界,打坐調息。原本被他握在手中的係統光球,光亮越來越暗。突然, 沈惟慕捏住光球略微用力,光球發出爆裂聲,由黯淡變得十分耀眼, 飛升至沈惟慕頭頂上方, 如普照的陽光一般, 源源不斷的靈氣自光球傾瀉而出,注入沈惟慕的體內。
【叮——報錯!八卦係統界麵發生錯亂……】
【叮——叮——叮——警告!八卦係統界麵受非法入侵,即將關閉……開啟……將預告凶案發生地……關閉……開啟……滋滋……】
大理寺。
宋祁韞下了馬,就直奔屍房, 命仵作帶他查看陳婉的屍身。
“陳婉是誰?”
白開霽發懵地問了一句才想起來,陳婉是大善人陳員外的女兒。那個偷偷離家出走, 結果半路遇劫匪,最後被拋屍死在京郊林子裡的女子, 屍身還被野狗啃食過。
前日的案子,本來距離挺近的,不應該忘。但這兩天發生的案子屬實太多了,大家忙的暈頭轉向,前日的案子竟恍如前年一樣。
“當前自是蘇世子的案子緊要,老大怎麼突然想起查陳婉的屍身了?這案子已經結案了,劫匪俱已捉拿招供了。”
仵作應承:“正是,屍身之所以還存放在此,皆因最近案子多,大家都忙碌,實在是不得機會通知陳家人將屍身領回去。”
宋祁韞掀開白布,查看過屍身左手手腕處和頸後的野狗咬痕後,將白布蓋上。
“陸陽呢?我記得這案子他負責。”
“來了,老大。”沒一會兒,陸陽就應召跑到宋祁韞跟前。
“我記得你查此案時曾說過,陳家人說陳婉的左手手腕和頸後都有一顆紅痣,偏巧死者這兩處地方都被野狗啃食過。”
陸陽驚訝於宋祁韞過耳不忘的記憶力,佩服地點頭應是。
“當時覺得奇怪,所以驗屍的時候,特意請尉遲主簿認真查驗了一番——”
“屍身麵容沒有異常,陳家人也皆指認此屍身就是陳婉。”宋祁韞接話道。
陸陽點頭,“對。”
白開霽撓了撓頭,“我怎麼覺得這一幕有點似曾相識?”
尉遲楓托著下巴認真道:“因為在逍遙王府剛發生過類似的一幕。”
“啊對!”白開霽震驚,“兩具屍體都是損毀了容易被人的辨識的部位。難道說碎屍不是蘇世子,這具屍體也不是陳婉?兩樁案子竟有關聯?”
尉遲楓道:“是不是陳婉,再審一審那劫匪,確認當時死者頸後或手腕上是否有紅痣即可知。”
不多時,去大牢審問的陸陽便回來了。
“一個說記不清,一個說好像是沒有。”
宋祁韞料到劫匪當時殺完人後慌張,可能會有記憶不清的情況發生,已經提前派人去陳家請伺候陳婉的貼身丫鬟前來辨認。
縱然這世間人可能會有容貌或身形相似,但終究是兩個人,各有許多不同,比如頭發的濃密、牙齒的參差、手指的長短等等。所幸這具屍身隻是被野狗咬過,並非是碎屍,對比出這些細節很容易。
一炷香後,陳家來的梳頭丫鬟和婆子經過對比後,確認這屍身不論是頭發、還是牙齒長得都與他們家小姐有不同。陳婉頭發多,黑澤順滑,這具屍身的頭發少一些,不光澤,手感也比較乾澀。陳婉牙齒整齊,屍身卻長著一顆虎牙。
如此可以確認,這具屍身不是陳婉,那真正的陳婉又去哪裡了?
陸陽:“這陳婉是個美人,還頗具才名,聽說有不少人愛慕她,意欲求娶。陳員外挑挑揀揀了很久,才選中了一名最滿意的女婿,下月就打算給他們訂親。莫不是這陳婉早有意中人,拗不過父親的安排,便打算與情郎私奔?”
“太有可能了!”白開霽拍一下陸陽的肩膀,誇讚他推斷的合情合理。
尉遲楓看向宋祁韞:“你們彆忘了,陳婉還有可能與蘇世子案有關。”
白開霽驟然打個激靈,做了更大膽的推測:“難道說陳婉的情郎是蘇世子?”
陸陽恍然大悟:“所以說那劫匪其實是劫持了蘇世子與陳婉兩個人。二人是在私奔的路上,被劫匪給……不對啊,女婿若是蘇世子,陳員外會不樂意?倆人乾嘛要私奔啊?”
“沒想到你這回比我還笨。”白開霽笑話陸陽道,“有沒有可能是蘇世子家世太好,逍遙王府那邊不同意呢?”
陸陽拍了下腦門,感慨自己一定是這兩天日夜忙活,累得腦子不會轉了。
陳家雖然家境殷實,卻非達官顯貴,遠遠攀不得王府那等高門,更不要說這逍遙王還是眾王爺中最得寵的那位。
“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可惜運氣不太好。”
尉遲楓皺眉:“不太對,若說這二人準備的替身是為了私奔時聲東擊西,那為何蘇世子的替身之前不曾出現過?匪徒劫持二人,針對他們二人就罷了,為何要這樣弄死他們的替身?而且替身身上有特點的部位都被特意遮掩了,似乎有意讓世人認為死的就是他們本人。”
“啊,好複雜,想的我頭疼。”白開霽雙手揉著太陽穴。
陸陽看向一直沉思的宋祁韞,求問他的想法,請他做一個決斷,示意大家接下來該怎麼做。
“乖乖孩兒,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愛,世事再無奈,不會被打敗。”
宋祁韞在他們分析案情的時候,心裡一直反複念著沈惟慕給他的這句話。
椿萱和桃花不兼愛,那就隻能二擇其一。這答案呼之欲出,顯而易見了。
見宋祁韞沒回應,白開霽推一把陸陽。
“彆催老大了,發生了這麼多樁案子,錯綜複雜的,一時間誰能那麼容易想明白?那個逍遙王也真是的,竟然逼老大簽什麼軍令狀。搞笑呢,大理寺又不是軍營,立什麼軍令狀,要立也該叫生死狀。”
“眼下緊要的是叫生死狀還是軍令狀嗎?是抓凶手啊!”
“你以為我不想抓?怎麼抓?凶手在哪兒呢?你告訴我在哪兒,我立刻去抓!”白開霽白一眼陸陽,怪他就隻會說廢話。
陸陽嗤笑反問:“你難道說的不是廢話?”
“你們倆都消停些吧。”尉遲楓溫言製止二人,令二人耐心靜等宋祁韞的吩咐。
陸陽和白開霽或許不了解,尉遲楓卻明白,此時宋祁韞必然已經有頭緒了,甚至很可能已經想到了抓凶手的辦法。
因為真遇到複雜難解的問題時,他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狀態中,完全無視外界的聲音。而剛剛他隻是思考片刻之後,便收回思緒,眼神清明,還旁觀了陸陽和白開霽的鬥嘴。
若非心中有了主意,他豈會有這等閒情逸致?
“宋少卿,屬下等已將二十萬兩的銀子安全運回。”餘歲將銀子安全運送到大理寺後,就立刻前來複命
“我的囑咐你都照辦了?人錢一個不少?”
餘歲恭敬行禮,點頭應是。
“讓人夜裡出力乾活,總該備些吃食,犒勞大家。”
“小人明白,這就去安排。”餘歲應承後匆匆離開。
宋祁韞淨手後落座飲茶,也讓白開霽、陸陽等人歇息片刻,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才好有力氣和精神繼續辦案。
白開霽吃到第六塊點心的時候,宋祁韞突然起身。
“走吧,去抓凶手。”
話畢,宋祁韞就率先大步流星地走了。
抓凶手?陸陽和白開霽雙雙愣住,倆人互看一眼後,都激動地去追宋祁韞。
“老大,我們現在去抓凶手?您知道凶手是誰?”
“去哪兒抓?要不要備馬和出城令牌?”
“知道,不用馬,就在這抓。”
宋祁韞一一回應了問題後,就領他們到了大理寺庫房。
二十萬兩白銀數量巨大,也比較沉重,此時差役們和碼頭的腳夫們正一起努力,將一箱箱白銀搬運進庫房。
“還剩十箱,大家加把勁兒,乾完了有宵夜吃,羊肉包子羊雜湯!”
眾人一聽有肉吃,鉚足勁兒將最後幾箱銀子搬完。
腳夫們都累壞了,也不在乎地上臟不臟,反正他們平常都習慣了乾臟活兒累活兒,乾脆就坐在地上擦汗歇息。
廚子端來羊湯和熱騰騰的包子分給大家吃,腳夫們十分積極地過來排隊取吃食。
拿到肉包子和羊湯後,便就近找地方席地而坐,大口大口地吃喝起來。
宋祁韞帶著白開霽和陸陽等人,隻站在院邊的角落裡,靜看著這些腳夫們領飯吃飯。
“這羊肉包子看起來真香,一咬冒汁兒呢,我想吃一個,你要不要?”白開霽問陸陽。
剛才那些腳夫們舉著臟手爭先恐後地去搶包子,哪怕蒸笹裡還有包子剩下,肯定也被碰臟了。
陸陽一臉嫌棄,“你也不嫌臟!”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你這人就是矯情!”
白開霽可不計較這些,便要去拿個包子來。他剛邁出一步,肩膀就被宋祁韞按住了。
“給那個人也送一個包子去。”
白開霽順著宋祁韞目光所指的那名腳夫看過去。這腳夫沒有像其他腳夫那樣拿包子和羊湯吃,也沒有席地而坐,有些局促地站在被眾人忽視的角落裡,呆呆地發愣,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開霽笑著應承,拿著包子就送到那腳夫跟前。
“吃吧。”
腳夫看到包子一愣,笑著道謝接過,就將包子托在掌心,沒有送到嘴裡。
“怎麼?不舍得吃?那還有呢,我再給你拿幾個。”白開霽十分熱情。
“不用不用。”腳夫推辭。
“你就吃吧,彆客氣。”陸陽湊了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腳夫。
腳夫應承後,低著頭將包子送進嘴邊,咬了一小口。
“我記得你,會編草蝴蝶,叫式子藏?”宋祁韞問。
腳夫愣了下,忙行禮應是,有幾分唯唯諾諾的樣子。
宋祁韞對他笑:“你這名字可是‘世子藏’之意?”
第 78 章
式子藏疑惑地對宋祁韞行禮, “草民愚笨,不太懂宋少卿的意思。”
“蘇錦多,到這種時候還裝就沒意思了。”宋祁韞命人控製住式子藏, 令尉遲楓檢查其麵部是否易容過。
“不必。”式子藏聲音冷淡下來, 他挺直腰板矗立, 平視著宋祁韞,整個人的氣質驟然改變, 從唯唯諾諾轉變成了矜貴桀驁。
式子藏抬手撕掉臉上的麵皮,露出真容來。
宋祁韞身後的隨行人員中有不少王府的侍從,當他們看到麵皮下露出一張世子爺的臉,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有的甚至嘴巴張得很大,足夠塞下一顆梨。
“世、世子爺?”
“真是世子爺?”
王府眾人圍上前去,紛紛問候蘇錦多, 並查看他身體的情況,同時不忘向他回稟王爺王妃多麼擔心他。
蘇錦多都淡漠置之,隻是看著宋祁韞:“你如何知道是我?”
“世子爺矜貴, 與他們終歸是不同。”
宋祁韞這話聽起來有幾分耐人尋味, 既像是誇讚, 又像是嘲諷。
蘇錦多看了眼那些坐在地上吃飯的腳夫們,立馬明白過來宋祁韞意指的“不同”在哪裡。他做不到跟那些腳夫們一樣,隨便席地而坐,張口就吃不乾淨的食物。
他說得對, 終歸是不同,雖然他一點都不想要這種不同。
“但我還是不明白, 你為何忽然來了這裡?”
如果一開始宋祁韞沒有懷疑他,如果沒有跑到這來觀察他, 即便他露出這點破綻,也不會被宋祁韞發現。
“這兩日雖案子發生得多,卻沒什麼有用的線索留下,尤其是那躲在幕後的主使,叫人摸不到一點頭緒。想必蘇世子也是這樣認為,才會狂妄到親臨現場,主動送上門來。倒便宜了我們,給我們省下不少力氣。”
蘇錦多臉色陰沉下來,“宋祁韞,少說廢話。”
越來越多的官兵被調遣過來,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
宋祁韞自然不說廢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確保這次的緝拿萬無一失。畢竟蘇錦多的身後還有防不勝防的蘑菇教,那自當該一防再防,以防萬一。
“‘風過留痕,雁過留聲’,這世上從不存在完美犯案,凶案隻要發生,就必有破綻。”
又是一句在蘇錦多聽來是廢話的廢話。
“宋少卿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啊?我怎麼有點聽不明白了。”
張莽十分不解地走到二人中間,阻隔了宋祁韞與蘇錦多之間的對峙。
“你難道在懷疑我們世子爺是那些凶案的幕後黑手?這怎麼可能!”
“你這腦袋,嘖嘖!”陸陽將張莽拽到自己身邊來,“行,那就由你來解釋解釋,你們本該被綁架的世子爺,如今為何會易容了,混在這些腳夫中?”
張莽噎住:“這……”
張莽轉過頭去,焦急地請蘇錦多跟大家解釋,世子爺必有苦衷,一定是大家誤會世子爺了。
蘇錦多沒說話,甚至沒看張莽一眼。
張莽這才動搖了,不敢相信地望著蘇錦多。
這怎麼可能?世子爺向來克己複禮、溫潤如玉,對上恭謹孝順,對下寬厚仁慈,從小到大一直是謙謙君子,從無一絲失德失儀之處。這樣完美的世子爺怎可能做出如此弑殺之事,犯下如此之多的殘忍命案?
蘇錦多勾起嘴角,目無波瀾地看著宋祁韞:“我做事無須向彆人解釋,也不接受彆人無證據的指責與懷疑。倒不如當著眾人的麵說清楚,你所窺見的破綻是什麼,如何能牽扯到我身上。”
蘇錦多這番話簡單總結三個字就是:滾刀肉。
他不解釋他為何會易容假扮成腳夫,也不解釋自己失蹤這些天在哪兒,是否真的被綁架,為何會以這樣的方式露麵……隻讓對方拿證據。
非常聰明的以靜製動之法,先看對方掌握了多少證據,是否能把自己定罪,再伺機想法子找理由逃脫。
宋祁韞倒無所謂先說,在絕對的證據麵前,所有的狡辯都會是一場空。
“自蘇世子失蹤後,接連發生數起凶案,都或多或少與逍遙王府有關聯。
明月樓、四喜茶鋪、會靈觀、豐水巷、永安街、回春堂、白鶴書院,這些案發地都有一個共同點,便都是由逍遙王負責的星月暗探組織成員據點,而鄭府是逍遙王妃的娘家,沈府的沈玉章大人則與逍遙王關係十分要好。
星月組織十分神秘,普通人甚至連許多朝中大臣、皇親貴胄都不知曉其存在,其組織據點更非外人可輕易得知,所以泄密的源頭最有可能的就是逍遙王府,且能探知如此高等級消息的人身份必然貴重。”
場麵十分寂靜,蘇錦多突然發出的嗤笑聲就顯得尤為突兀。
“說了這麼多,都隻是你的推斷,無憑無據。”
“世子怕是身在其中,不識全貌了。如今在這群腳夫們之中捉到了易容的您,就是證據。”
宋祁韞從看到“二十萬兩白銀作為贖金運到碼頭”的要求後,就知道這必然是凶徒聲東擊西的計謀。
因為這麼多銀子笨重又目標大,即便在荒郊野嶺運輸起來都十分麻煩,更不要說在天子腳下,受萬眾關注的蘇世子綁架案中,凶徒絕無可能在悄無聲息之下順利地將銀子運走。
所以運送銀子的時候,宋祁韞就料到會有事情發生,而且這最後一道菜必然是大菜。
既然凶徒派人在碼頭上留信,就難保這些人中還有他們的同夥。在碼頭時,宋祁韞便一一觀察了所有人,尤其是腳夫。式子藏就是在這時候被宋祁韞納入了懷疑之列。
宋祁韞沒有證據,但他有多年的查案經驗、極強的洞察力和善於識人辨人的本事。式子藏給他一種很不對勁兒的感覺,他便相信這種感覺,在離開之前,要求餘歲帶上所有腳夫回大理寺。
“你若不知此案,又怎會參與進來?滿京都傳你被綁架了,你既行動自如,為何不及早現身?反而易容在腳夫之中,看我們這群官家人白費力氣運銀子,生生被戲耍,是不是很開心?”
蘇錦多冷哼:“爾等嘍囉,尚不配令我歡愉。”
“錦多,真的是你?”人群後麵傳出一記很有氣勢的男聲。
王府眾人一下子就認出來這聲音屬於逍遙王,紛紛讓開一條路。
逍遙王與王妃鄭氏一同走到了蘇錦多麵前。
“王爺怎麼來了?”張莽驚訝。
鄭氏解釋道:“王爺知道那碎屍並非世子,既高興又擔心,左右在家也是放心不下、安歇不了,就想著乾脆來此等候,便可第一時間得知世子的消息。哪曾想這一來,竟真的見到了!”
鄭氏說罷就眼中含淚,激動地看向蘇錦多,柔聲詢問他一切可安好。
對比於王妃的柔情,逍遙王就麵目猙獰許多。他含憤怒瞪蘇錦多,要他親口回答自己,那些凶案到底是不是他所為,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自編自演。
“王爺,您說什麼呢,錦多怎麼會乾出這種事兒!”鄭氏忙拉住逍遙王,勸他彆對兒子發錯了脾氣。
逍遙王一把甩開了鄭氏,質問蘇錦多:“那你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錦多默然看著逍遙王發火,在對方再三怒斥他回話後,他突然笑了。
這一笑把逍遙王笑得發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的人就是他那個事事順從聽話的乖兒子。
“還用解釋嗎?父親心裡不清楚?”
逍遙王看著蘇錦多,愣了好久的神兒,才抖著手指他,怒罵逆子。
他心裡當然清楚,星月暗探組織的那些信息隻有他、呂渠武和蘇錦多三人知曉。呂渠武絕不可能透露消息出去,便隻有他。
宋祁韞說得不錯,他現如今易容出現在這裡,被抓了現形,就是鐵證。
逍遙王閉了下眼,甚至暗暗用手掐了自己一下,確認不是在做噩夢。
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精心培養的兒子,最令他引以為傲的世子,竟做出此等窮凶極惡的惡事。
渾身血氣上湧,心發顫,逍遙王身形晃了晃,身體朝後栽了下去。
“王爺!”
鄭氏驚呼一聲,急忙去拉,但因她身形消瘦,拖不住身材高大的逍遙王,也跟著一同栽了下去。最後是張莽及時出手,穩穩地將二人托住了。
逍遙王被暫時扶進了房內,請府醫來查看情況。鄭氏隨同逍遙王一起。
“蘇世子這是認罪了?”宋祁韞問。
蘇錦多打量了一下宋祁韞,身形與他相似,年齡與他相當,甚至他們二人在京城的盛名也不相上下,然而眼前人是一派浩然正氣,坦坦蕩蕩。
蘇錦多笑了一聲,挑眉正對宋祁韞,慢悠悠道:“不認。”
所謂“刑不上大夫”,對於權貴勳爵的審問,自然與對普通人不同。
像蘇錦多這等世子身份,不管手握多少他犯罪的確鑿證據,都先要整理上報天聽,等候皇帝批複後才能進行處置。
現在蘇錦多不認,宋祁韞不能強審,更不能用刑,隻能暫且將他關押。
怕就怕他關押期間橫生枝節,宋祁韞令陸陽、白開霽等心腹嚴防死守,務必不能出差池。
“蘇錦多必然有蘑菇教的同夥,今日現場所有人都不得離開大理寺,找個身形相似的人易容成蘇錦多的樣子,出去探一探。”
宋祁韞交代完具體細節後,就去寫折子,以求儘快進宮稟明聖上。
逍遙王還在昏迷中沒有清醒,張莽站在屋門口哭得像個孩子,不時地用袖子擦眼淚。
白開霽取東西路過,瞧他這模樣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個帕子。
“謝謝。”張莽抽泣一聲,眼淚流地更加洶湧,“我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世子要這樣做?”
第 79 章
“原因很重要嗎?不管出於什麼原因, 他都不該如此暴戾殺伐,草菅人命。”
白開霽拍拍張莽的肩膀,勸他好自為之, 為這種人流淚不值得。
大理寺丞崔榮聽聞逍遙王的情況後, 急忙趕來查看。得知逍遙王是怒火攻心導致的暈厥, 一時半刻醒不來,他便馬上去見了宋祁韞。
尉遲楓此時恰好也有急事來找宋祁韞。
三人關上房門, 在屋中商討了片刻後,崔榮率先出來,手裡拿著宋祁韞剛寫好的折子匆匆離開。
……
沈家彆苑。
馬車停在院中,四下靜謐至極, 隻能聞得幾隻蛐蛐的叫聲。
康安雲率人在院子外圍守衛,個個站立如鬆,紋絲不動。
三個時辰過去了, 康安雲沒聽到院內一點動靜,心中難免擔憂,但他謹記公子的囑咐, 不敢有任何打擾。
趙不行這時候騎著快馬匆匆趕來, 鬨著要見沈惟慕, 立即被康安雲阻攔在外。
“我有急事,重要消息,耽擱的後果你受不起!”趙不行認為康安雲在故意跟他較勁兒,警告他彆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兒。
康安雲巋然不動, 依舊攔著趙不行,“公子說不許任何人打擾他, 那就誰都不能打擾。你若非要進,就從我們的屍體上踏過去。”
“康安雲, 你我都是清月教的人,都效忠於公子,何必非要跟我對著乾!”
趙不行還要闖,被康安雲阻擋後,便抽刀要與他乾一架。
“你我比試一場如何,你輸了,就讓我進去見公子。”
康安雲抬手示意少不行稍等,手往腰間挎刀的方向掏了掏。
趙不行以為他在抽刀,準備跟自己比試,便也將自己的劍抽了出來。
當趙不行舉劍麵對著康安雲的時候,就見康安雲掌心托著一包藥粉,突然鼓起兩腮,對自己一吹。
“你——”
趙不行猝不及防地吸了藥粉,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嗬,匹夫之勇,誰閒的沒事與你比試。我的任務是保護公子,不是逞強鬥毆。”
康安雲單手提起趙不行,將他丟到牆邊趴著,便拍拍手繼續守衛。
馬車內,沈惟慕吸收儘了係統內最後一絲靈氣後,才睜開眼。
如今他已經做到神魂與新肉身凝為一體,與外界長存,不毀不滅,神通法術儘可以施展。但這世界的天道法則不允許有神通出現,每每使用神通,天道法則之力就會約束他,令他必遭天譴。
使用神通越大,所受天譴就越大。他雖不毀不滅,但不代表他不會變弱,不受苦痛煎熬。有時,生不如死其實比死更可怕。
如果他沒中噬魂咒,在這方世界不用神通,隻使些不入流的小法術倒也沒什麼。奈何他身中噬魂咒,想要破解噬魂咒就必須要用大神通術。此咒不破,他最終的結局將會淪為靈魂空白的傀儡,會如白癡一般任人擺布。
噬魂咒必須破,卻不是現在,否則天譴立至,京畿地界將化為一片焦土。
天摧地折,國土破碎,生靈塗炭……這些於沈惟慕而言不過爾爾,牽不動他任何情緒。
但隻要想到州橋夜市不複存在,崔記蒜烤大腸、曹婆婆肉餅、鹿家包子……還有宋祁韞所做的飯菜和果飲,他以後都吃不到了,沈惟慕便不爽快。
以前做魔尊,除了修行就是打架,日子過得單調乏味沒什麼樂趣,倒也不覺得如何。然而,現在他有了口腹之欲,享受過了美食的樂趣,再要他湮滅一切回到過去,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為保住京畿地界的美食,忍幾天噬魂咒算什麼,移山竭海也做得。
“你給我下來!”
“我要見公子——啊——”
噗通一聲,牆外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
沈惟慕下了馬車,下一刻便現身在院門口。
康安雲正抓著挎刀警惕地防備趙不行:“你再有小動作,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康安雲怎麼都沒想到被他弄暈丟到牆邊的趙不行,醒來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偷偷爬牆,意圖翻牆過去找公子。
險些就被他鑽了空子!
趙不行被摔得屁股疼,氣急敗壞吼道:“康安雲,你這人怎麼油鹽不進,一點不知變通!事急從權懂不懂?”
“不懂。”康安雲一板一眼地回答,他隻知道要聽從公子的命令,公子說什麼就是什麼。
“直娘賊的,老子今天非要跟你乾一架!”趙不行抽刀揮向康安雲。
“公子!”
康安雲發現沈惟慕出來了,正高興地跟沈惟慕說話,沒來得及趙不行的動作。
趙不行所練的功夫出自魔教,貫來以狠辣速度著稱,一旦瞄準目標出刀,即便中途反悔也收不回去了。
趙不行真以為康安雲會及時擋住他這刀,畢竟康安雲的功夫不低。他沒想到前一刻還對他警戒的康安雲,下一刻忽視了他。
刀劈下去的那一刻,康安雲的後腦勺還對著他。趙不行心道不好,這一刀結果了康安雲的命,他也活不成了。
康安雲感受到後腦有風襲來,才意識到趙不行居然衝動拔刀了,心一抖,料想自己的命要交代在這了。雖知無用,他還是下意識避讓了一下,沒想到竟真成功了,意料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趙不行發現刀劈到半空的時候,突然像遇到了什麼阻隔,卡住了片刻,在康安雲避開之後,刀才繼續往下劈。
“趙不行,你找死!”
康安雲也抽刀反擊,沒有下死手。他以為剛才趙不行沒砍到他,也是故意嚇嚇而已,沒有真動手的意思。
“我錯了,錯了!我就是真有急事要稟告公子。”趙不行沒還手,對康安雲賠罪。
康安雲冷哼了一聲,這才收刀。
沈惟慕淡淡看向趙不行:“何事?”
趙不行在見到沈惟慕麵容的那一刻怔愣了好一會兒。這還是他們那個未掌權的小教主麼?怎麼感覺他好像完全變了模樣?
可是細看他五官眉眼,其實沒變樣,偏偏就讓人覺得他更俊美更出塵了,非一切凡俗可比,連那天上月都比不過他半分。尤其是他眼角那顆痣,勾魂攝魄,配以那不含悲喜清清冷冷的眸子,給人以一種似神似魔的矛盾壓迫感。
趙不行下意識地心懷敬畏,恭敬躬身,將八卦樓最新探知的消息呈給沈惟慕。
沈惟慕看了消息後,問趙不行:“你的人查到的?”
“是。”這可是他動用了清月教內諸多人脈資源外加搭了兩件寶貝,才換來的消息。
“不錯,理當嘉獎。”
聽到沈惟慕的誇讚,趙不行高興不已,他總算在公子跟前證明了一回自己。此類事再多來幾次,想必要了不了多久,他在公子心裡就會跟康安雲一樣有分量。
當趙不行對沈惟慕的嘉獎報以最大期待時,沈惟慕又開口了。
“你方才犯下‘不從命令,偷襲同僚’二過,一功一過相抵,還剩一過,按照教規該如何處置?”
趙不行嚇得一身冷汗,立即跪地賠罪,請沈惟慕開恩饒過他這一回。
他本就是被八長老硬塞到公子身邊的人,一直不受待見。公子若憑此處置了他,名正言順,連八長老那邊都不會說什麼。
一陣靜寂之後,趙不行忐忑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才聽到沈惟慕的應答。
“好,就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沈惟慕聲音輕輕的,很溫和,卻能清楚地讓人感受到他話裡意味深長的警告之意。
趙不行怎麼都沒想到,今天他滿懷期待地興衝衝來,走時一身冷汗浸衣衫。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竟覺得公子比惡名昭著的八長老更可怕。
深夜子時,雀兒巷,白記布莊。
一名帶著狐狸麵具的青衣男子來到了布莊後門,快速敲三下,慢敲兩下,停頓片刻後,再敲一下。
門立刻開了,宅內男男女女嬉戲打鬨的場景從裡麵露了出來。
開門的小廝諂媚地笑著,恭請麵具男子入內。
這白記布莊是京內有名的暗娼館,隻有知道敲門暗號的熟客才能入內。
隨後不久,蘇錦多也如此敲了門。
小廝開門後見是蘇錦多,表情謹慎,忙將他引入內,“世子爺怎麼這麼晚才歸?陳姑娘擔心極了,一直在等您。”
“一言難儘。”蘇錦多低聲問,“他在哪兒?”
“小的這就領您去。”
小廝帶著蘇錦多避開客人們,走東麵的小路,穿過回廊後,進了廚房,再從廚房後門出去,穿過庫房,到宅子後頭最東北角的一間屋子前。
屋內燈火通明,有幾個人影,等候多時。
小廝忙讓身子,笑請蘇錦多進屋。
蘇錦多看了小廝一眼,便推門入內。
屋中央站著三名穿著黑鬥篷的蒙麵人,聽到開門聲後,三人同時轉過身來看向蘇錦多。
另有一名姿容豔麗的女子坐在上首位,正是陳婉,在看到蘇錦多的那一刻站起身來。
來對了,就是這裡。
蘇錦多剛要動手,被人一把按住手臂,脖頸處被架上一把白亮的大刀。
“不許動。”埋伏在蘇錦多身後的人,厲聲警告他。
隨後,蘇錦多手裡的霹靂彈以及藏在袖中的匕首等武器,都被搜刮了出來。
這時候,引蘇錦多進門的小廝笑著走了進來。
“我就知道你不是蘇世子。”
小廝哈哈大笑起來。
“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敢孤身一人闖到這裡來,是傳聞中大名鼎鼎的白少俠呢,還是陸少俠呢?
啊不對,他們二人的身形跟蘇世子都不像呢,那就隻能是我們宋少卿了。畢竟蘇世子這滿身的貴氣,一般人可模仿不來。”
陳婉聞言後,十分擔憂地質問:“他不是錦多?那錦多在哪兒呢?”
小廝根本不理會陳婉的話,“刺啦”一聲,揭開了蘇錦多臉上易容的麵皮。
上一刻還滿臉洋洋得意的小廝,在見到麵皮下的真容時,驚訝地瞪圓眼。
“你是誰?”
第 80 章
“清月教, 趙不行。”
趙不行昂首挺胸,神色泰然,用藐視眾生的眼神兒看著他們。
“清月教?是魔教!”
有人率先驚呼, 其餘幾人反應過來後也都變了臉色, 十分慌張。
“想不到魔教大名鼎鼎的鬼刀手會光臨小店。”相較於其他人的慌張神色, 小廝表現得還算淡定。
實則他心裡也怕,說話時特意使眼色給趙不行身後的蒙麵人, 提醒他把刀架好了,可千萬不能讓這位鬼刀手有反抗的機會。
感受到脖上的刀被推進了一下,趙不行輕蔑地笑了,“你們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控製我了?”
當啷!
眨眼間, 架在趙不行頸上的刀不知怎麼就掉在了地上,隻見影子一閃,微風拂過, 原本執刀的蒙麵人身形搖晃,栽倒在地。
“噗呲”一聲,鮮紅的血自蒙麵人的脖頸噴濺而出, 染紅了地麵。
血腥味兒瞬間充斥著整個房間。
所有人都嚇得變了臉色, 不禁往後退了兩步, 拉遠了跟趙不行的距離。
小廝拱手,對趙不行作揖:“在下白記布莊老板白思富,不知何處得罪了尊下,敬請指教。”
趙不行這才抬眼正經打量白思富。難怪這廝明明是白記布莊的老板, 卻偽裝成了開門的小廝,長得小眉小眼的, 十分土氣,還有幾分駝背, 天生一副卑躬屈膝的奴仆相。
“不知何處得罪?”
趙不行樂了,好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他邊轉動手裡三寸長的鋒利指刀,邊踱步到白思富身旁,嚇得白思富又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
“難道不是你們蘑菇教處處與魔教作對麼?甚至連名字都學我們的。你們這幫慫貨連做壞事都不敢自己承認,冒充我們魔教!”
“蘑菇教?什麼蘑菇教?我怎麼沒聽明白。”白思富訕笑地撓撓頭,還想裝糊塗。
“嗯?”
眼見趙不行的指刀轉向自己,白思富連連擺手,解釋這是誤會。
“我們蘑菇教絕無針對或想冒充魔教的意思,是蘑教和魔教的叫法聽著一樣,許多人就誤會了!說實話我們也不想有這樣的誤會,更想讓大家知道那些案子都是我們蘑菇教乾的。”
這些日子,蘑菇教策劃犯下這麼多名震京城的大案,目的就是為了壯蘑菇教的威名。哪裡想到大理寺那些人竟把蘑菇教簡稱為蘑教,叫外人聽了都誤以為是魔教,鬨出了這樣的烏龍。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因為這烏龍竟驚動了魔教的人來找他們算賬了。
細思之下更為恐怖的是,趙不行竟是易容成世子蘇錦多的模樣來找他們。
這說明什麼?說明有關於蘇世子案的整個過程,魔教都了如指掌。他們知道蘇世子就是這一連串凶案背後的主謀,也知道蘇世子與蘑菇教有關,蘑菇教的京城分堂就在白記布莊。
這些天他們隻關注於策劃凶案,與大理寺對弈,完全沒料到還有第三方勢力魔教。
白思富不認為趙不行是隻身一人前來,他隨身攜帶的霹靂彈便是用來放信號召集人手用的。冤家宜解不宜結,此時萬萬不能得罪魔教,否則他們便要以一敵二,很難全身而退。
白思富向趙不行再三賠罪,承諾許多寶貝和銀兩來補償魔教。
“嗬,我們魔教差你這二兩銀子?”趙不行對白思富的道歉十分不屑,“你們冒充魔教,玷汙我魔教威名,便犯了大忌,當殺!”
白思富等人駭然,見談判失敗,便要做準備迎敵。趙不行這時又發話了。
“不過,你們蘑菇教倒也不算廢物,這些日子在京弄出了不小動靜,還能把蘇錦多收編了,也算有點能耐。”
白思富見有轉機,忙賠笑附和,請趙不行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大家都可以商量。
趙不行:“就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蘑菇教入我清月教麾下。如此你們蘑菇與我們蘑教不分彼此,成了一家,便無冒名頂替一說了。”
白思富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嘴上陪笑,心裡卻罵遍了趙不行及他的祖宗十八代。
起先見他不被金銀俗物所打動,還以為這趙不行沒什麼胃口。沒想到是他的胃口太大了,居然想吞並了他們整個蘑菇教。
“這……這……這小的可不敢做主,須得請示教主才行。不過我們教主一直很欣賞魔教,多半是願意加入魔教的。”
白思富想著今天先把趙不行給糊弄過去,等回頭他們跑了,趙不行也找不到他們了。
趙不行:“好啊,那就現在帶我去見你們教主。”
“教主並不在京中,小的們在京中還有任務要完成,您看要不等幾天?”白思富又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趙不行嗤笑:“把老子當傻子糊弄呢?過幾天你們不在了,老子找誰去?現在就帶老子去!反正一會兒你們白記布莊就要被圍剿了。”
“你什麼意思?”白思富驚問。
“不好了,老板!”護院氣喘籲籲地推開門回稟,連門都顧不上敲,“街口來了很多官兵,正朝咱們布莊來,好像是大理寺的人!”
“撤!”白思富馬上命令道。
“我讓你們走了嗎?”趙不行伸手攔住了白思富的去路。
白思富對趙不行實在忍無可忍,率蒙麵人們與趙不行對打起來。陳婉連忙躲到角落裡,害怕地看著他們打架。
趙不行因為沒有大件武器,隻有三寸指刀殺人,以一敵多的時候就費了些功夫,五招才擊殺了兩名蒙麵人。
白思富發現趙不行的短處後,將趙不行從屋內引到院中,趙不行這時已經趁機從一名黑衣人手中奪了一把長刀。白思富不敢給他揮長刀的機會,朝白思富撒了許多毒蘑菇粉的同時,又丟了霹靂彈。
“大理寺辦案,都不許動!”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官兵的喊聲,男女驚叫聲,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按照大理寺的搜查習慣,必定是先包圍宅邸外圍,進宅後兵分數路,以最快的速度對宅邸進行全麵搜查。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尤其是在霹靂彈炸響之後。
趁著趙不行躲避毒蘑菇粉,被霹靂彈煙霧阻礙視線的時機,白思富拉著陳婉逃跑。
剩下的兩名蒙麵人也都死了。
誰能想到在他投擲霹靂彈和毒蘑菇粉的瞬間,執長刀的趙不行一招擊殺了剩下的兩名蒙麵人。
魔教的人太可怕了!鬼刀手趙不行都如此駭人,很難想象那令所有武林人聞風喪膽的八長老多變會有多可怕!
“你們幾個去廚房看看!”
白思富本來想拉著陳婉去廚房,那裡有機關密道,可以通向宅子外麵,卻沒想到大理寺的人動作這麼快,已經搜到廚房了。
眼見著幾名官差在廚房裡搜查,他們不得機會進去,白思富額頭上的冷汗如雨而下。
“什麼人,給我站住!”不遠處傳來兵器碰撞的聲音,好像有人打起來了。
搜查廚房的官差聽到動靜,立刻抽出挎刀前去支援。
白思富鬆了口氣,正要帶著陳婉走,又聽見有腳步聲來,倆人趕緊藏了回去。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白思富心道完了,今天他們注定逃不了了。
“你們還等什麼,快走啊。”一名戴著狐狸麵具的青衣男子跑了過來,喊他們二人快走。
“你是誰?”白思富警惕問。
陳婉聽聲音熟悉,激動地看向麵具男子:“錦多,是你嗎?”
“是我。”摘下狐狸麵具,蘇錦多的臉便露了出來。
白思富愣了下,“你怎麼——”
“來不及解釋,咱們快走!”三人隨即從廚房的機關密道逃出。
大理寺,刑房。
宋祁韞斯文地坐在桌案旁,看著被綁在刑架上一言不發的蘇錦多,垂眸默默喝茶。
蘇錦多掃一眼麵前的刑具,很多上麵都粘著乾涸的近乎發黑的血跡,看起來十分可怖,也可以想想這些刑具加到自己身上,會帶來多大的痛苦。
“彆白費力氣嚇我了,彆說按律例你們不能對我動刑,即便能動,讓我嘗遍這所有的刑具,我也什麼都不會說的。”
“哦?是嗎?”宋祁韞放下茶碗,對蘇錦多坦誠道,“那正好,我也不想審你。隻是聖命難為,不得不做做樣子。”
“皇伯父……皇帝讓你對我用刑?”蘇錦多臉上露出幾分不信的神色。
宋祁韞不禁搖頭發出感慨:“真是被嬌養長大的孩子啊,還總覺得自己不受寵,要任性胡鬨。”
“少自以為是揣測我的心思,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蘇錦多嫌惡瞪著宋祁韞。
宋祁韞不受蘇錦多的態度影響,用話家常一樣的語氣跟蘇錦多聊天。
“我今日最常琢磨的就是這句:‘乖乖孩兒,受命不殆,椿萱桃花不兼愛,世事再無奈,不會被打敗’。怎麼會被用來形容世子爺呢。”
蘇錦多目光震顫了一下,隨即扭頭,避開宋祁韞的審視,“不知所謂。”
“在父母期盼教導下的乖孩子,總是有聽不完的命令,做不完的事,一定很累吧?累了還要裝乖,一定很有怨氣吧?椿萱指父母,桃花指姻緣,二擇一的痛苦讓你因怨生恨了?”
蘇錦多越聽這話反而越沒表情,一聲不吭。
“我也恨。”
宋祁韞這次的話終於引得蘇錦多轉頭看向他。
“恨你是逍遙王世子,而非普通人家的少年,你的叛逆竟要以諸多無辜者的性命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