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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惟慕一小口就吃亮了眼睛,下一口就將一整個鮮肥飽滿的牡蠣肉都吃到嘴裡。

礁石上還有不少牡蠣,這可難不倒會功夫的陸陽和白開霽。兩炷香的工夫,大家便多了一頓午飯後的加餐。

順著海邊的路繼續前行半個時辰,大家終於抵達了大桃村。

宋祁韞先去見了村長王油,將州縣文書遞與他瞧,希望王油能幫忙找船讓他們出海。

王油在看過宋祁韞給的千機島地圖後,沉著臉色久久不語。

“宋少卿可知這島嶼是什麼地方?”

宋祁韞目光審視王油,明知故問:“什麼地方?”

“俺們村都叫他魔鬼島。這些年村民們打漁,有不少人見過這座島的,隻遠遠張望一眼倒還好,但凡誰存著心思想靠近,必死無疑。”

王油拿出村誌來,給宋祁韞查看。近十年以來,他們村子已經有八名漢子因為這座島喪命。

宋祁韞早提前命人查過千機島附近海岸的地形,隻有這座村子有碼頭,距離千機島最近,可以最快登島。

“那這些年有沒有什麼外地人或武林人來到你們村子,想去這座島?”

千機島是魔教重地,他們必有一條線路登島。要麼這位王油村長對他說謊了,要麼除了大桃村之外,還有一處地方可以坐船去千機島。

對上宋祁韞的目光,王油沉默了半晌,最終歎了口氣。

“小人知道,宋少卿千裡迢迢自京城而來,必不會無功而返。宋少卿有大案要查,我們小小的大桃村理當配合,可這村子上下百口的性命也是命啊!”

王油說著就哭起來,顫抖地跪地,請宋祁韞對他們高抬貴手。

“王村長這是何意?”

“為保村民們的性命,小人曾與魔教做過交易,不對外透露任何有關他們的消息。”

大桃村有規定,在子時之後至辰時三刻,各家各戶都必須閉戶關門,不得外出。為此王油還故意編造了一個海鬼之說嚇唬大家,宣揚誰若敢在此期間出門亂竄,便會被海鬼找上沒命。

王油知道他這種行為算勾結魔教,磕頭懇求宋祁韞:“此事是小人一人之過,村民們都不知情,宋少卿要殺就殺小人,請放過那些無辜的村民們。”

“你儘管把事實說清楚,若確有內情,我不會為難你們。”

宋祁韞拉起王油,讓他坐下來慢慢說。

原來魔教千機島建成之後,便有不少魔教的人從他們這裡登船去千機島。村民們見村子碼頭總有外人出入,難免好奇,可魔教的人哪裡會允許外人窺伺他們的行蹤,村民們便因此喪命。

“大桃村附近的海岸,綿延百裡都有暗礁,不適合建碼頭,唯有這一處地方水深無礁。

俺們這地方土不好,上百年來大桃村的人們一直在此居住才慢慢養肥了土地。

村民們一靠打漁為生,二靠地種菜維持生計。除了這裡,著實找不到第二處地方可以安置。所以小人才在無奈之下,壯著膽子與魔教的人談判。

碼頭我們與他們共用,各分時段,互不打擾。我們還要給他們打掩護,不對外宣揚他們的存在。”

宋祁韞讓王油放心,他不會為難他和無辜的村民,但現在他希望王油能幫他們想辦法上千機島。

若千機島的問題徹底解決了,以後大桃村便再也不必膽戰心驚地與魔教共處了。

王油聽到此話,下定決心點頭,表示他一定會儘他所能幫助他們登島。

“村裡有船,但要找有過上島經驗的船夫卻難。魔鬼島附近暗礁多,漲潮的時候有些地方可以劃船過去,但退潮便不行了,必會觸礁,船毀人亡。

所以這時辰要把握好,天氣也要估算好,隻有去過那裡有豐富經驗的船夫才能助你們成功登島。”

王油另外又囑咐了一句,坐船時一定要離水遠些,儘量不要碰水。

宋祁韞在聽王油說到暗礁的時候,還在想如果距離不遠的話,可否在有暗礁的地方遊上島,畢竟他們幾人都會鳧水,沒想到竟然還有不碰水的忌諱。

宋祁韞問緣由,王油搖頭說不知。

“小人在與魔教的人談判的時候,聽他們登船的人再三囑咐過這話,便暗暗記下了。”

宋祁韞點點頭,多謝王油告知。

晚上,大家聚在大桃村距離碼頭最近的草廬中。

眾人圍桌吃著蔥油拌麵,拌麵裡加了蜆肉,味道很鮮美。

“看來我們若想上島,隻能等魔教的人來了。”

宋祁韞點頭,“還好王村長留了個心眼兒,偷偷記錄了魔教的人每月來村的時間和次數。據以往的記錄來看,有規律可循。近幾日應該就會來人,我們便在此等候。”

沈惟慕吃完了兩大碗蔥油拌麵後,又去盆裡盛,還把盆裡蜆子肉都挑到了自己碗裡。

陸陽等聊完後,過來盛麵,見盆裡竟然隻剩下麵了。他怒從胃邊生,吼了一句沈惟慕,罵他不講“吃德”,居然把蜆子肉都挑走了。

沈惟慕放下碗,斯文地擦了擦嘴,問他:“你有證據嗎?”

陸陽下意識地看向沈惟慕的碗,空得乾乾淨淨,隻有點點棕紅色的湯汁掛在碗壁。

他沒證據,一點證據都沒有!

“哎,這沒證據你就屬於冤枉我們二三了,跟我們二三道歉!”白開霽笑哈哈道。

眾人跟著附和,倒把陸陽弄窘迫了,罵他們都偏心眼。

尉遲楓無奈淺笑,“這你可冤枉我們了,我們不是偏心,大家都是破案人,說話自然要看證據。疑罪從無,懂不懂?”

“不信沒有目擊證人!”

陸陽便問宋祁韞、康安雲等人。他們的位置正對著麵盆,理應看到沈惟慕的所作所為。

幾人齊齊搖頭,表示真沒看到。

“無恥啊,你們這是包庇!官官相護!”

眾人一陣哈哈大笑。

……

次日,卯時三刻。

“村口有動靜。”康安雲前來回稟。

宋祁韞等人當即起身,找到合適的藏身之處,觀察驅車駛向碼頭的人。

這人年紀三十左右,穿著灰布短衫。他拉了一車桃子到碼頭後,就將桃子一筐筐卸下,準備搬上船。

此時還沒到辰時三刻,在這個時間段是屬於魔教的人使用碼頭的時間,村民不允許外出。所以這人肯定不會是村民,村民隻會空船出去打漁,不會運這麼多桃子出海。

陸陽和白開霽立即出馬,擒拿住此人,問他是否是魔教的人。

男人唯唯諾諾地點頭應是,“小人隻是個采買的,負責給千機島上送桃子。”

“那正好,帶我們幾人一起去。”齊天瀾迫不及待道。

沈惟慕隨後趕來,認出運桃子的男人是岑清風。

岑清風在見到沈惟慕後,臉上唯唯諾諾的態度少了幾分。

“諸位確定?那千機島可不是普通人能呆的地方。”

“少廢話,上船!”陸陽將刀架在岑清風的脖子上。

船上放完桃子後,空間有限,載不了所有人。沈惟慕就讓康安雲、趙不行、田盛等人留下。

康安雲和趙不行都十分驚訝,千機島是魔教的地盤,他們是魔教的人,跟著教主去自然會比彆人更方便些,萬萬沒想到教主竟然讓他們留下。

岑清風也很驚訝沈惟慕的決定,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

“船裝不下這麼多人也沒辦法,放心吧,我會代你們照顧好你家公子的!”白開霽對康安雲他們保證道。

康安雲正欲說村子裡還有船,他們可以再劃一艘船跟在後麵,就聽說沈惟慕率先開口說“走吧”。

看來公子鐵了心不想讓他們跟去,康安雲隻能選擇遵從。

岑清風負責劃船,借著東風順水行舟,兩個時辰後,便遙遙可見前麵的島嶼。

“前頭便是千機島了,諸位現在後悔折返還來得及。”

沈惟慕立刻接話:“好啊,那現在回去吧。”

第 117 章

岑清風愣住, 沒想到沈惟慕真會改主意要回去。他立刻看向宋祁韞等人,想知道他們的態度,是否也讚同沈惟慕的想法。

宋祁韞問沈惟慕:“你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

如果一開始沈惟慕就不同意他們來, 當初上船的時候就會阻止了。他到現在才說, 顯然是察覺到了千機島的危險。

“你們若上島了, 很難活著出來。”沈惟慕說罷,就將一片肉脯丟進水裡。

水下突然有很多黑影聚集過來, 細看方發現這些黑影是魚,長得不大,密密麻麻,數量極多, 遊得極快。這些魚聚在一起咬肉脯,激起一陣水花,眨眼的功夫, 飄在水麵上的巴掌大的肉脯就消失了。

“這是什麼魚?好嚇人。”陸陽探頭去看。

突然,一條魚跳出海麵,張口似要朝陸陽的鼻頭咬去。

“小心!”白開霽一把拉回了陸陽。

陸陽恍惚了一瞬, 轉即用劍尖刺穿了一條魚上來。

魚身有一指長, 灰黑色, 梭子形,魚嘴不大,但長了上下兩排細密的牙齒。

尉遲楓查驗一番後感慨:“百年前,南州曾有蟻患, 蟻群所到之處皆被啃噬殆儘,縱是亭台高樓也會在瞬息間傾覆。

彆瞧這魚長得小, 其齒細密尖銳,若有人掉進水裡, 被魚群咬上了,恐怕連骨頭不剩。”

“出發前村長說彆靠近水,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白開霽警惕地看一眼身後的岑清風,小聲對大家說:“那豈不是此刻船翻了,我們都會喪命?”

陸陽和尉遲楓都精神一震,麵露忐忑之色。

“不會翻船。”

沈惟慕篤定的語氣莫名安慰到了他們。

“因為上島後還有很多比這更致命的死法,他完全沒必要讓自己陷於危險中。”

陸陽、尉遲楓等人:“……”

千機島的情況比他們預想的最壞情況還要危險七分。

沈惟慕指著島嶼前麵那片黑漆漆的礁石林道:“那是奪魄滅魂七煞風水陣。”

尉遲楓聞言後,震驚地去端詳那些礁石,“這就是傳說中的奪魄滅魂七煞風水陣?”

“借水之陰,海之闊,散生氣,迎死氣,且死氣從凶方來,為大煞。”

宋祁韞涉獵過一些風水學問,根據礁石的布局做出初步判斷。

“看來這真有可能奪魄滅魂七煞風水陣。”

“什麼魂?什麼陣?”陸陽感覺自己好像在聽天書,“一個風水陣法而已,咱們繞過去就行了,有這麼可怕?”

尉遲楓搖了搖頭,在宋祁韞的目光示意下,他娓娓道明緣故。

“可怕之處不僅在於這個陣法,而是會這陣法之人必是機關大師。

百年前,大將軍李密以三萬老弱殘兵敵二十萬南蠻強軍大獲全勝,靠得便是機關大師餘一生的機關陣法。據說那場大戰,餘氏機關一出,蕩平所有阻礙,南蠻兵馬無一存活,血水將大地浸透了三寸。

此後,餘氏機關術便名震全國,而這奪魄滅魂七煞風水陣是餘氏機關術親傳弟子才會的秘法。

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之後的幾十年餘氏機關術一直隱匿於世,許多世人便漸漸淡忘了他們的存在。”

“那怎麼辦?我們現在回去嗎?”

“當然要回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後再想辦法就是了。”

陸陽和白開霽討論完畢後,齊齊看向宋祁韞,等他做主下決定。

宋祁韞的目光在沈惟慕身上,他在好奇沈惟慕如何會一眼就看出了陣法。

齊天瀾有些著急,這千機島他一定要去,若等來日不知要等到何時。現如今千機島就在眼前,他絕不能半途而廢。

“我想上島。”

“你瘋了?你沒聽到嗎?那島上布下了餘氏機關術,駭人聽聞的存在。”

陸陽摟住齊天瀾的肩膀,勸他彆衝動。不過是去確認六指鞭神的屍骨而已,肯定還有彆的辦法,沒必要為此拚命。

“咱們回去從長計議,找懂機關術的人來破解,再多集結些人馬來攻打,肯定勝算更大。”

見他們幾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半天也不做決定,岑清風催促詢問起來。

“諸位想好要上島了嗎?”

岑清風嘴上這樣問,劃船的手卻是越來越快,眾人眼看著島嶼在他們眼前變得越來越大。

“唉,你怎麼還劃呢!沒聽我沈兄弟說嗎,往回走!”陸陽吼他道。

白開霽附和:“對對對,快往回劃!”

岑清風笑起來,“沒想到堂堂陰陽雙俠也有害怕的時候,來都來了,還真打算回去啊?”

“少廢話,給我停手,往回劃,不然我砍了你的腦袋!”陸陽將劍抵在岑清風的脖頸上,當即就劃出一道血痕。

“你們殺不得我,否則我死在這裡了,你們這輩子都會困在這裡,走不出去。”

岑清風緩緩舉起劃槳的手,示意大家往下看。

眾人往海水裡瞅,發現船正停在暗礁之上,船再往下沉一點點,就會撞在礁石上。而在船的周圍,有許多類似這樣的暗礁,黑壓壓的魚群不停地在礁石間遊走。沒有經驗的人在這片海域劃船的後果,隻會落得船毀人亡的下場。

宋祁韞讓陸陽放下刀。

既然他們隻有一條路可走,那便上島闖一闖,總要有人做先行者。若能探清楚島內的情況,為以後的搗毀做準備,便不枉他們來一遭。

岑清風繼續劃船前行,準備靠岸,見這幾人明知千機島的厲害,卻反而神色淡然,覺得十分奇怪。

“你們就不害怕嗎?”

“害怕的應當是你才對,一會兒小心停靠,彆讓島上人發現我們,否則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白開霽說罷,便往岑清風嘴裡塞了一粒毒藥。

“四個時辰內服用解藥便對你身體無礙。”

早在上船時,岑清風就交代過,他運送這批桃子到島上後,會停留到晚上,趕在夜裡子時之後折返大桃村的碼頭。

岑清風:“那你們若回不來,我豈不是會死?”

陸陽:“所以你最好祈禱我們能安全回來。”

船劃過了暗礁後,並沒駛向千機島的碼頭,而是停靠在一處巨大的礁石旁,這礁石往南一丈遠的地方就是島嶼了。

此處是山邊,岸邊長了不少高樹能夠遮擋視線,看起來確實十分隱蔽。

“以諸位的功夫,爬上這礁石再跳島上,想必輕而易舉。”

宋祁韞等人依言,都爬上了礁石。

“天黑之前,我會劃船來在這裡接諸位。”

岑清風隨後便將船劃走了。

大家上島後,站在原地沒動,先觀察周圍的環境。看起來就是普通的山坡樹木草叢,沒什麼特彆。

陸陽先用劍戳了戳地麵,確認無礙後,打頭陣走在前麵,接著是白開霽、尉遲楓、宋祁韞、沈惟慕和齊天瀾。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陸陽鬆了口氣。

“我當多嚇人呢,還以為走兩步就會碰到什麼要命的機關陣法,原來沒事。”

“傳言太誇張了,嚇死個人。”白開霽也鬆了口氣,一手扶在了樹乾上。

“嘶——”白開霽冷吸一口氣,立刻抬起手,“什麼東西咬我?”

“我看看。”尉遲楓立即查看白開霽的手掌,便見其掌心處有一個紅色的血點。

陸陽以為是樹上的什麼蟲子,提劍到樹乾上找,卻什麼都看到。

啪!齊天瀾打了自己的臉一下。

“是有東西!”

齊天瀾將自己手上拍死的跳蚤亮給大家瞧。

出於謹慎,尉遲楓往白開霽被咬的傷口處撒了點解毒的藥粉。

白開霽笑哈哈道:“沒事兒,這麼點小傷口走兩步就愈合了,哪用上藥。”

眾人繼續往前走,不想穿過一片林子後,又返回了海邊。

陸陽:“這怎麼回事?我們不是在往島中央走嗎?”

“是陣法。”宋祁韞指著樹乾上他用匕首刻出的痕跡,“我們在原地打轉。”

尉遲楓道:“好厲害的陣法,一般的陣法都是周圍環境類似,才能做出迷惑人的布置。這裡位處海邊,有這麼明顯的區分,卻還是能走回來。”

“白兄弟,你的手——”齊天瀾驚呼一聲。

眾人看向白開霽那隻被跳蚤咬的手,已經腫得如饅頭一樣。白開霽臉色泛紅,人搖搖晃晃,眼皮也快睜不開了。

“不好!那不是普通的跳蚤!”尉遲楓忙攙扶住白開霽,用手試探他額頭,燙得嚇人。

尉遲楓將解毒丸喂進白開霽的嘴裡後,又拿出一包雄黃粉往大家身上撒,希望能起到驅蟲的作用。

白開霽已經陷入了昏迷,陸陽負責背著他繼續前行。

宋祁韞堅持要在前開路,提醒大家不能再有任何鬆懈。

“想必這千機島是將陣法、機關術和毒蟲都融合到一起了。”

宋祁韞根據他淺學到的一些風水陣法知識,從東北艮宮找到生門,破了陣法,成功翻山找到了一條路。

路通往島中央,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地勢高,遠遠可見島中央的建築崢嶸軒峻。山下有大片的田地,種了很多種蔬菜和糧食,長勢茂盛。

但田地與田地之間偶爾有石柱矗立,不知用處為何,看起來十分詭異。

再有,山上是土路,到了山下靠近田地的地方,土路就變成了石板路。

“大家小心!”

“老大!”陸陽聲音有些顫抖,甚至有幾分哭腔,“我怎麼感覺不對勁兒,他好像沒呼吸了?”

陸陽背著白開霽的時候,白開霽的腦袋掛在他左肩頸處。這一路他都能明顯感覺到白開霽的呼吸。可就在剛剛,他突然感覺不到了!

尉遲楓瞧出不對勁兒,立即將手指按在白開霽的脖頸上。

他霎時白了臉色,看向宋祁韞:“死了。”

第 118 章

陸陽激動地查看白開霽的身體情況, 晃動白開霽的肩膀,喊他快醒醒,白開霽始終閉著眼睛沒有反應, 身體也在一點點地變涼。

“這怎麼可能!”

陸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不信他的兄弟就這麼死了。

他才二十三歲啊!

嗖——

幾支利箭破空而出, 幸虧齊天瀾反應快,及時拉開陸陽, 令他成功躲避了暗箭。

眾人全部都警惕起來,觀察四周。半晌之後,宋祁韞確認是陸陽剛剛坐過的地方有機關。那是一塊和地麵顏色接近的石板,不細看很難發現。

“這千機島上處處殺機, 防不勝防。”

尉遲楓問宋祁韞接下來有何打算。

如果要避免有更多傷亡,他們可以原地躲藏不動,等四個時辰後岑清風來接他們離島。

但這樣也有風險, 他們完全處於被動,一旦岑清風反水或出意外,不來接他們, 他們就要另想辦法離開。那時候天已經黑了, 行動會更加不變。若島上人有目標地包圍他們, 他們隻能被束手就擒。

“反正都是要冒險,倒不如我們掌握主動,跟他們拚了!”陸陽赤紅著雙眼道。

宋祁韞蹙眉:“島上殺機重重,海中又有食人之魚, 可謂進退兩難,在這種情況下不易冒進。”

宋祁韞讓陸陽控製好情緒,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

“你讓我怎麼冷靜?”陸陽眼含著淚質問宋祁韞是不是沒有心,“我兄弟就這麼死了, 我還要躲在原地當縮頭烏龜?”

“老子乾死他們!什麼機關毒蟲,老子一把火全燒了他們!”

陸陽拿走齊天瀾背著的火藥,提劍便鑽進了高粱地中,任憑尉遲楓等人怎麼喊他都不回。

宋祁韞:“再往前的路都鋪著石磚,隻怕機關更多,走菜地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島上生活的人總要吃菜,至少這菜地內有毒物的機會比較小。

至於機關,菜地也比其它地方更容易避免。因為菜地都需要侍弄,鋤草、澆水、備壟等等,總會找到人留下的痕跡,隻要順著這些人為的痕跡走,便不會觸動機關。

安置好白開霽的屍身後,宋祁韞帶領大家鑽進了高粱地,邊小心地向前行進,邊留意陸陽留下的痕跡,期望陸陽不要出事。

在橫穿菜地,將要路過第一根石柱的時候,齊天瀾發出疑問。

“為何這菜地裡每隔一段距離就立一根這樣的石柱?還遠近各有不同。”

“確實詭異,離遠些,或許與機關觸發有關。”尉遲楓提醒大家要謹慎。

宋祁韞觀察距離他們較近的三根石柱的情況,其周圍的土地比較平整,鮮有雜草。在每根石柱距離地麵六七尺高的位置,表麵都比彆處更光滑,似乎經常被人撫摸。

按照常理,石柱周圍如果有致命的機關,其附近的地麵理應鮮有人踩踏才對,會生出許多雜草,石柱也不會被人經常觸摸,但現在的情況與之恰恰相反。

莫非這裡的機關設計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要先觸碰石柱關閉機關?

宋祁韞正猶豫是否要去撫摸石柱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異響,緊接著是轟隆聲,大家立刻感覺到地麵在震顫。

“老子跟你們拚了!”

是陸陽的喊聲。

齊天瀾擔心陸陽的情況,欲循聲找人,被尉遲楓攔住。

宋祁韞立刻做出決定,走過去觸摸石柱的光滑處,發現這位置上下都有接縫,嘗試去按推,終於發現這位置的石塊竟如磨盤一樣可以轉動。

三根石柱都轉動完畢後,地麵的震顫結束了。

齊天瀾第一個跑出高粱地,再往前是一片紅薯地,紅薯長得都比較矮,一眼便能看到遠處的情況。

在幾十丈遠的綠油油的紅薯田裡,躺著一名穿藍袍的人,具體情況看不清了,但陸陽今天穿的就是藍色袍子。

大家趕緊跑到陸陽身邊,當即就被眼前所見震驚得大腦一片空白。

陸陽整個人平躺在地上,整個人從頭到身軀、四肢都被鐵錐穿透了,渾身浸滿了血,兩處眼窩裡穿出兩根尖尖冒血的錐頭。原本清秀俊朗的臉麵目全非,血肉模糊極了。

齊天瀾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忍不住捂住嘴轉頭,下意識想要吐。但眼淚已經先一步奪眶而出,一滴滴掉在了紅薯葉上。

宋祁韞跌坐在陸陽的身旁,閉了下眼。

“快!有人觸發了機關,去瞅瞅!”

“你看。”尉遲楓示意宋祁韞去瞧紅薯田邊兒上的那排楊梅樹,有一個包裹正掛在其中一根樹枝上。

宋祁韞認出來那是被陸陽搶走的火藥包。他立刻跑去將包裹拿回,帶領尉遲楓等人躲回了高粱地中。

“來人了,我們不跑嗎?”齊天瀾問。

“與其亂跑中機關,不如賭一把。”

宋祁韞從腳步聲判斷出來人不多,他們可以趁機解決。

果然,隻跑來了五人。這五人都穿著灰布衫子,有的手拿鐮刀,有的拿著鋤頭,看起來是在附近乾農活的島民在聽到動靜後第一時間跑來了。

片刻後,菜田內的機關再次被啟動,多了五具被穿爛的屍體。

宋祁韞等人穿著灰布衫子,拿著鋤頭、鐮刀走上了石板路,對趕往這裡的人狂喊有闖入者。

“有好幾人!快追,彆讓他們逃了!”

第一波趕來這裡的人騎著馬,總計有十三名,都穿著黑色勁裝,手拿著大刀,看著像是島上巡邏的護衛隊。

沈惟慕便賭了一把,賭他們未必認識所有種田的人。果然,他們剛才這樣喊了之後,那群護衛絲毫不懷疑,在看到紅薯田裡有屍體後,顧不上他們,第一時間跑去查看情況。

好奇是人的天性,很快就有很多人聞聲往這邊來看情況。宋祁韞趁機帶著齊天瀾等人避開看熱鬨的人群,順著石板路一路往下走。

沒想到這千機島竟建造得如小縣城一樣,走過了菜田後便是房舍集市,然後是城門。穿過城門後更繁榮了,街道寬敞,屋舍林立,越往裡走屋舍建造的越豪華。

大家都穿著差不多樣式的衣服,來往匆匆似乎都有事在忙,他們大多數人身上都帶著武器,刀、劍、鞭子、狼牙棒等等各種類型都有。

宋祁韞等人的行走,並沒有吸引來什麼彆樣的眼光。他們一路往裡走,走到街的儘頭發現是一處祭壇,十分龐大,祭壇最高處立著一個雕像,看起來是位中年人,身量頎長,麵容深邃。

這人的長相宋祁韞沒見過,但他認出了其腰間所佩的名劍摧天。

江湖上曾用過摧天劍隻有一人,便是清月教老教主張星河。

原來這雕像是清月教老教主。

祭台前的供桌上,擺放了滿滿一桌新鮮的水果、點心和豬頭、羊頭等熟食。

宋祁韞沉默地看著供桌許久,總覺得哪裡不對。尉遲楓走到他身邊,問他怎麼了,宋祁韞才回神。

“沒事。”

祭台之後,有長長的石階,通往一座十分豪華的殿宇。那殿宇所在,應該就是這座小城甚至整個島嶼的中心了。

宋祁韞抓緊手中裝火藥的包裹,紅著眼睛對尉遲楓道:“一會兒我去炸了那座殿,勢必會引起騷亂,你們趁亂從南走。我觀察過了,從南邊來的島民大多拎著魚蝦,身上帶著海腥味,那邊必有碼頭和船。”

尉遲楓抓住沈惟慕的手腕,“大丈夫何懼生死,兄弟有難一起麵對。我看那殿宇不簡單,多個人幫忙才更保準。”

尉遲楓說罷,就讓齊天瀾走。

“哈哈哈哈……你們誰都彆想走!我好容易把你們等來了,你們怎麼能走呢!”

突然間,祭台上的雕像皴裂,一片片像石頭似得偽裝掉落下來,展露出一個活人。

“石、石像變活了?”齊天瀾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

“是活人偽裝成石像。”尉遲楓大膽猜測,“多變?”

“嗯,不愧是江湖司的智囊,聰明。”多變輕盈一躍跳到宋祁韞跟前,一雙陰冷如蛇蠍的眸子裡突現笑意,“隻可惜今天是你們江湖司的覆滅之日。”

宋祁韞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頭找沈惟慕,卻不見沈惟慕的身影。

“彆找了,就是他出賣了你們,把你們的命送到我手上。江湖司啊江湖司,我清月教壯大路上的最大阻礙,今日便可徹底根除了!”

多變身形一閃,一掌便打在了尉遲楓胸口。

尉遲楓猛地吐一口血,身軀後仰。

宋祁韞驚呼一聲,忙衝過去要扶住尉遲楓,奈何他不夠快,隻差一寸的距離就能接住他的身體。

眼見著尉遲楓的身體在他麵前轟然摔下,宋祁韞一邊流淚,一邊歇斯底裡地痛呼出聲。

“不對,一切都不對……”

“哪裡不對?”多變淺笑,左手執摧天劍輕鬆抵住了瘋狂朝他撲來的齊天瀾,“在我看來對極了,來千機島送死是你做得最對的事。人固有一死,死在我手上絕對是你們的榮幸。”

話畢,“嘎巴”一聲,多變繞到了齊天瀾的身後,扭斷了他的脖子。

“是個練武奇才,若跟我一樣大,或許能跟我打上幾個回合。可惜太年輕,殺死他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多變從容揮舞了一下摧天劍,緩步走向宋祁韞。

“該你了。”

“我要見沈惟慕,想死個明白。你堂堂魔教八長老,難不成怕我知道真相?”

宋祁韞絲毫不懼多變的靠近,麵不改色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好,就讓你死個明白。”多變拍了拍手。

沈惟慕從祭台後方走了出來,與宋祁韞對視。

宋祁韞眸光閃爍,盯著沈惟慕那張無瑕俊美的臉,覺得熟悉又陌生,“你為何要這麼做?”

“我早說過了,上島的話,你們都會死。”

一張麵無表情的臉,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反而給人以一種最極致的冷漠無情的陰冷感。

“上島的話,你們都會死。”

“都會死。”

……

宋祁韞身子晃了晃,突然覺得耳鳴,頭暈,像海上吹不進的風,腦海裡連綿不斷地回蕩著沈惟慕這句話。

他一生都在努力查案追求真相,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追究什麼真相和原因都已經不重要了。

時間,他已經爭取到了。

趁著與多變、沈惟慕對話的工夫,他已經悄悄點燃了火折子,丟在了火藥包上。

都炸了吧!

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第 119 章

腳踏石階, 發出咚咚的響聲,產生輕微的震動。

石板之下有著龐大的機關空間,齒輪齧合、旋轉, 傳動螺杆……

千機島島如其名, 有機關千數, 整座島嶼都在機關的控製之下。

三步有毒蟲,五步遇機關, 便是機關島的現狀。縱然有千軍萬馬登島,也照樣會死無葬身之地。

沈惟慕登完石階後,就走進了千機大殿。

殿內金碧輝煌,從腳下的金磚到殿中的金柱, 全都為黃金打造。金柱上鑲嵌了很多顏色不同的寶石,隨便扣下一顆,足夠普通人富足生活一輩子。

大殿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桌, 五位長老分彆坐在長桌兩側,最中央的主位空著,看起來是為沈惟慕所留。

沈惟慕跟隨多變進殿的時候, 五位長老全部起身, 拱手恭迎沈惟慕的到來。

沈惟慕掃一眼五位長老, 四男一女,年紀都在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其中一位白發黑須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最慈眉善目,其餘四人初見他時,都用挑剔的目光在打量他。

“在下清月教二長老蕭銳, 拜見新教主。”

蕭銳率先對沈惟慕行禮,然後跟沈惟慕笑著介紹其餘四位長老:三長老李德、四長老楚隨風、五長老明豔和六長老孫作天。

至於缺席的兩位長老, 蕭銳也做出了解釋。

“七長老於數月前遇襲身亡,大長老被江湖司擒拿後我等便不知他的消息了, 想來教主應該清楚他的情況。”

提到大長老醉酒翁,其餘四位長老看向沈惟慕的眼神都帶著憤怒和不滿。

多變則像是沒事兒人一樣,拍了拍手,示意屬下們上菜。

“教主請上座。”多變邀請沈惟慕坐在長桌最北麵的唯一上首位。

沈惟慕無視幾位長老不滿的臉色,直接在上首位坐定,看著小廝們如魚貫入,往長桌上奉上一道道美味佳肴。

沈惟慕通過聞味道便能辨彆哪道菜更好吃,梅子排骨剛被端上來,沈惟慕就抬手示意把菜放到他跟前來。

長老們見這位新教主無視他們的話語,似乎隻顧著看菜吃飯,十分不滿。

五長老明豔第一個沉不住氣,拍了下桌子。

“小教主難道不應該給我們一個解釋嗎?”

“你說醉酒翁?”沈惟慕漫不經心地對上明豔那雙含滿憤怒的眼,“他自己犯事兒被抓,你不找他問解釋,找我作甚?”

明豔愣了一下,想先個好像是這個道理,便老實地坐了回去。

坐在明豔旁邊的六長老孫作天看不下去了,使勁兒給明豔打眼色,意思他不該這麼輕易放過沈惟慕。

明豔反嗆孫作天:“你瞅我乾什麼?我覺得教主說得沒問題啊。那麼點事兒都辦不好,被抓了是他自己無能,憑什麼要教主為他背鍋?”

“小教主自小被安排在沈家,目的不就是為了將來咱們清月教在官場上也有人照應?從此江湖朝堂不分家。如今大長老遇到麻煩,小教主剛好就在江湖司,明明有機會救他——”

“我為何要救他?我與他素不相識,從無交情,且他刁難我在先,我沒弄死他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寬容了。”

沈惟慕夾起一塊梅子排骨送進嘴裡,軟爛的排骨裹挾著濃鬱的梅子果香,入口似化了一般,卻頗有嚼頭,香而不膩。他甄彆的沒錯,這道菜果真一道美味。

多變見他吃得開心,頗為自得地介紹道:“我做的,好吃麼?比起宋祁韞的廚藝,如何?”

“如果是他做的話,起鍋會放蒜,更香。”沈惟慕如實答道。

多變有幾分生氣,並不服氣自己被宋祁韞比下去了。

“那是你愛吃蒜,遇到不愛吃的我這道就剛剛好。”多變辯解道。

沈惟慕:“了解食客需求,是廚子第一要做的事。”

多變:“……”

孫作天被沈惟慕反駁之後,見他與多變討論起菜色來,不敢冒然再說話,下意識看向二長老蕭銳。

不是他不硬氣,實在是這位新教主的實力不能小覷。他通過了八長老的教主考核,而且剛才一句“我沒弄死他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寬容了”,說起來太從容不迫。

他可不傻,這出頭鳥他可不做。

蕭銳笑著起身為沈惟慕斟酒,“教主嘗嘗我教自釀的桃花酒,不僅花香撲鼻,還酒香醇厚,配那道鮮炸海魚來吃最合適不過。”

多變應承,讓沈惟慕稍等片刻,不一會兒他就端了一盤金燦燦的炸魚送到沈惟慕跟前。

“海魚下鍋油炸的時候還鮮活著,這就需要極快的刀工和醃製手法,這世上除了我沒人能做到這麼快。”

沈惟慕咬了一口炸魚,外皮酥脆掉渣,裡麵魚兒呈現出一種彎曲狀態,肉質鮮嫩極了,極致的刀工讓短暫醃製的魚肉也恰到好處的入味,有著無法形容的鮮香美味兒,讓人仿佛化作一條魚在海中暢遊。

沈惟慕接著喝了蕭銳送過來的桃花酒,果真有桃花香盈滿口,清甜爽辣,一口便能喝出釀酒所用的泉水比較特彆,彆處沒有。

“這道菜可比得過宋祁韞了?”多變見沈惟慕吃得特彆香,頗有自信地問。

沈惟慕將最後一條炸魚吃完後,邊用帕子斯文地地擦手邊道表示沒有參考,以前宋祁韞炸魚都用的淡水活魚。

“淡水魚有土腥味,必須要醃製去腥後輔以蛋清等調味將魚肉變嫩,而後再行油炸,味道也十分美味。因魚的種類不同,暫無法判斷誰做得更好吃。”

多變:“……”

雖不滿沈惟慕評判他做得更好吃,但沈惟慕給出的理由句句在理,他也認可。

看來他有必要跟宋祁韞做同一道菜進行比試。

這時候,一名小廝匆匆跑進殿內,遞了一張字條給蕭銳。

蕭銳本來笑眯眯地撚著胡子,接字條之前,還在催促小廝多上些特色美味給新教主品嘗,但在接字條之後,他臉色驟變。

見沈惟慕正伸筷子朝新上的菜夾去,蕭銳怒起,一掌擊碎了那盤菜。

“老夫看在小教主是老教主幼子的份兒上,特意帶著諸位長老前來支持小教主。我們顧著舊情,想敬著小教主,支持小教主。小教主呢?人在江湖司,不僅不儘教主本分,還來對付我們!”

蕭銳說到這裡,眼睛變紅,淚水盈於眼眶,憤怒、無奈又委屈的表情寫滿了他的臉。

其餘四名長老從沒見過蕭銳這副模樣,忙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蕭銳這才抖著手,將字條遞給其他四名長老。

“我的楠兒被他給殺了!還有我們江南分堂,全都被他帶的江湖司剿滅了!”

“什麼?江南分堂被剿滅了?”

“這麼可能?江南分堂那麼多人!”

長老們都很嘩然,唯有多變還在對著盤子研究菜色。

剛才被蕭銳一掌打翻的菜是炸排骨,有兩塊直接飛向了沈惟慕懷裡。

沈惟慕用手接住後,便放在嘴裡品嘗,蒜香濃鬱,鮮嫩美味,是他很喜歡的口味。

但兩塊根本不夠他吃,餘下的蒜香炸排骨都被打到地上弄臟了。正燃起的食欲被戛然切斷,沈惟慕的心情十分不爽,漸漸蹙起眉頭。

長老們在聽到蕭銳解釋後,終於相信蕭楠死了,江南分堂覆滅了。他們紛紛憤怒地指責沈惟慕,根本不配為老教主的兒子、清月教的新教主。

蕭銳痛呼道:“還有一個月前,在奉聖州,他帶著江湖司的人殺了西南、西北兩位分堂主和江南副堂主。他分明就是在針對清月教,想將我們清月教摧毀!”

長老們聽說這些,更憤怒,他們抄出各自的武器對準沈惟慕,共同聲討他的。

“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老教主若活著,知道他生出你這樣的白眼狼兒子,肯定會當場殺了你!”

“清月教是老教主的心血,也是我們眾多長老們珍視維護的寶貝,竟被你這樣糟踏!今日必要以你的血祭奠我清月教所有死去的兄弟!”

沈惟慕端起酒壺,自斟一杯品茶。

“豎子,好生狂妄,竟無視我等!”孫作天一下子掀翻了長桌。

眾人立刻敏捷地後退,靈活地躲過了飛濺出來的飯菜。

沈惟慕也後退了一丈距離,冷漠看著六位長老氣呼呼地拿著武器一直對準自己。

多變站在沈惟慕左手邊不遠處,他蹙著眉,不悅地看著滿地狼藉。

長老們似乎這才發現多變沒有表態,都下意識地看向蕭銳。

蕭銳恭敬地詢問多變:“八長老,您說句公道話?”

多變這才收回目光,看向沈惟慕:“你帶著江湖司把江南分堂端了?”

“你們的消息很滯後。”沈惟慕本以為蕭銳早知道消息了,初見他笑眯眯的模樣是故意裝的。

多變無奈解釋:“千機島情況特殊,這裡收不到信鴿。”

“八長老,你看,他承認了!”楚隨風憎恨地指著沈惟慕的鼻尖喊道。

多變偏頭看向沈惟慕:“你犯下這等事,還敢上島,莫不是還想把千機島也端了?”

沈惟慕笑了,“這建議不錯,我會考慮。”

“你到底要乾什麼?莫非你真忘了自己身體流淌著誰的血,想要與整個清月教作對?你怎能辜負老教主對你的期待?”提及老教主,多變慣來淡漠的情緒多了一絲激動。

“八長老,我們現在還跟他說什麼廢話?一劍殺了他,我們擁護您當教主!”

孫作風說罷,就揮舞著大刀欲痛快解決掉沈惟慕。

多變當即出掌,以一記淩厲的掌風擊飛了孫作風。

多變隨即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擋在沈惟慕跟前:“我看你們誰敢懂他!”

蕭銳等人大驚:“八長老您瘋了麼?你居然幫這個背叛我們的豎子?”

沈惟慕也有幾分驚訝,偏頭看向多變。

多變眼中殺意儘顯,劍尖直指蕭銳等人。

“我答應過老教主,若他考核通過,便輔佐他當新教主。所以現在,任何阻攔他繼任教主之位的人都得死!”

“八長老,您是沒聽到嗎?他殺了我女兒,蕩平了江南分堂!您問問大家,他的所作所為哪裡配當教主?”

剛才吵鬨聲,早已經吸引了眾多小廝和護衛趕到了前幾大殿外。

蕭銳此話一出,殿外眾人便共同聲討沈惟慕德不配位,殺教內兄弟,不配為清月教教主。

“殺了他!”

“殺了他!”

“殺了他!”

……

殿外眾人的呼聲越來越高,聚集的人也越來越多。

長老們勸多變三思,不要愚忠,根本沒必要為了死守老教主一句遺言,而將清月教的前途和眾多兄弟們的命全都葬送。

多變依舊站在沈惟慕身前,巋然不動:“你們誰敢動他一下試試?來一個我殺一個,來一群我殺一群!他就是清月教新教主,你們都得給我認!”

“八長老!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犟呢?是,我承認您武功高,神出鬼沒。這些年來我們這些長老都怕您的實力,以您馬首是瞻。

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您應該懂吧?今日您要是站在他那邊,便休要怪我們不念舊情,連您一起處置了。”

蕭銳麵色陰冷地威脅多變。

其餘長老們聽蕭銳這話,都有幾分害怕,與蕭銳也保持了距離。

因為多變的實力他們都很清楚,武功高過他們太多,且手段詭譎難測,令人防不勝防。他們以六敵一,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蕭銳知道這些人所想,笑道:“怕什麼?若擱在往日,你們怕一下他倒也無妨。但現在是在千機島,這地方當初便由我督建,我比任何人都熟!不管多厲害的武林高手,在這下場也隻有死!”

孫作天等長老們聽到蕭銳這話,都放鬆下來,有的甚至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老子這些年一直在姓多的跟前裝孫子,今天終於能揚眉吐氣了!”

“蕭二長老還等什麼?快些動手吧!彆耽誤了咱們一會兒喝酒慶祝!”

“是呢,廚房裡正好還剩些八長老不,是多變做的菜。咱們殺了他,再細品他做的菜豈不是彆有一番風味?”

“哈哈哈……”

沈惟慕在長老們的狂笑中嗦乾淨了一個鹵鴨脖。

多變斜睨他一眼:“你竟還吃得下?今日你我可能要死在這裡了。”

“那你先逃唄,現在還有機會。”

這座千機大殿若密閉,機關肯定駭人,出去就不一樣了,以多變的功夫加易容術很有可能逃出去。

多變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我這一生活得跟我的名字一樣,連真容都從不曾示過外人,但唯獨對你父親的承諾,唯一不變。”

“彆亂說話。”沈惟慕將嗦乾淨的一整根鴨脖掰成小塊的骨頭。

“不是亂說話,不過你怎麼一點不驚訝?不感動?不好奇問我緣故?”

多變不解地看向沈惟慕,難道他的舉動還不夠令他疑惑嗎?

“開機關!”

須臾間,蕭銳等人儘數從大殿內退出,門咚的一聲關上了。

……

“我殺了你——”

宋祁韞猛地起身,手臂狠狠地揮出去。

啪!

宋祁韞睜開眼的時候,就看見大桃村村長王油蹲在自己跟前,手捂著臉,淚眼汪汪地看著自己。

宋祁韞緩了緩神兒,還是有些懵:“王村長,我這是?”

“……嗚嗚嗚……好兄弟我陪你一起死!”

躺在宋祁韞身邊的白開霽猛地鯉魚打挺,然後翻身,一頭撞在宋祁韞的腰上。

宋祁韞疼得吸了口氣,趕緊推開了白開霽的鐵頭。

白開霽恍恍惚惚睜眼,一把抱住了宋祁韞的頭,“嗚嗚嗚……老大,我終於找到了你的頭!”

第 120 章

宋祁韞不及撥開白開霽, 一隻腳就踹在了白開霽的屁股上。白開霽“嗷嗚”痛叫一聲,趕忙用雙手去揉,宋祁韞的腦袋便順勢解除了束縛。

陸陽躺在草席上還沒有醒, 不停地蹬腿亂踹。

“我死也要拉你們當墊背的!”

眼看著陸陽的下一腳要踹到自己臉上, 白開霽先下腳為強, 把陸陽的臉踩在腳下。當然,他沒用全力, 不然他一腳下去腦漿都能踩出來。

臉部傳來的疼痛讓陸陽終於清醒了,他呆呆看著白開霽許久,才反應來,蹭地起身。

看著自己鞋底乾乾淨淨, 沒有那些被踩死的惡心蟲子,陸陽歎道:“我剛剛是做噩夢?”

“好像是中毒了。”尉遲楓也清醒了,揉著略酸脹的太陽穴。

他覺得頭很沉, 像經曆過宿醉一般,渾身倦怠無力,這種感覺一般都是在中了迷藥後才有的症狀。

隨後, 幾人便交流了下他們夢中的故事, 發現他們夢裡的內容都差不多, 都是他們登上千機島被殺的過程。

陸陽:“怎麼會這麼巧?我們都做差不多的夢?”

白開霽:“那我們到底去沒去千機島?”

王油道:“不曉得,我發現你們的時候在午後,船就停靠在碼頭,裡麵裝了好幾筐桃子。你們都一個個的躺在船上一動不動, 我就喊了幾名村民一起幫忙,把你們搬到岸上的草席上。”

齊天瀾在尉遲楓的施針下也隨後醒來, 有些發懵地看著眼前場景。

王油端著一盆洗好的桃子走過來,招呼大家都來吃。

“這桃子味兒真不錯, 又甜又多汁,也不曉得你們一大早坐船去哪兒摘的。”

大家認出來這是岑清風船上的桃子,如今他人不見了,也不知是有事先離開了,還是為了躲他們,又或者是為了遵守蘑教與村子的約定才不現身。

總之通過此事來看,這岑清風倒不像是什麼奸惡之徒。

宋祁韞對岑清風的船做了一番勘察,發現部分船板上覆蓋了一層黑色的粉末。

這一點其實不容易發現,船板上的黑色粉末很容易被誤認為是灰塵或土。好在宋祁韞經驗豐富,心細如塵,用指尖輕撚後就判斷出了粉末的不同。

陸陽今日穿著白衣,所以他的衣服落一層淡淡“黑灰”最顯眼。大家隨即檢查自己的衣服,尤其在肩頭,用指腹擦幾下,就發現了同樣的粉末。

“嘎、嘎……”

一群鴨子正在海邊戲水,尉遲楓和白開霽互看了一眼,下一刻白開霽就抓了一隻鴨子給尉遲楓試藥。

將指腹上粘得少許粉末塞進鴨嘴裡,鴨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後,躺倒在地。

“死了?”

尉遲楓抱起鴨子檢查:“沒,像睡著了。”

“嘎、嘎、嘎——”

尉遲楓懷裡的鴨子突然撲楞起翅膀,叫喚起來,但眼睛沒睜開。

這一幕似曾相識,不正是他們之前沒醒來的狀態?

“這好像是迷情花的花粉。”

尉遲楓依稀記得在快靠近千機島的時候,他遠遠見到島上有幾棵樹,枝椏長成扇形,開著粉色的花。迷情樹便有這種特點,其花粉為黑色,能讓人陷入昏迷和幻覺。

“二三呢?他哪兒去了?為何沒同我們一起回來?”白開霽從醒來後不見沈惟慕,便憂心忡忡。

“他上島了。”

不遠處的樹叢裡傳來一記男聲。

此時碼頭隻有宋祁韞等人在,大家循聲找人,發現岑清風正悠哉地躺在樹杈上,手裡還拿著吃了一半的桃子。

白開霽、陸陽和齊天瀾爭相詢問岑清風當時的情況。

宋祁韞從他們的對話中區分清楚了夢境和現實的部分。

今早,他們確實坐上岑清風的船前往千機島。

在船快要抵達千機島的時候,岑清風警告了大家不要上島,沈惟慕順勢答應下來,讓岑清風折返。

宋祁韞詢問緣故,沈惟慕告訴宋祁韞:“你們若上島了,很難活著出來。”

到這句話為止,都是現實部分。

後來登島的事,便全都是他們的幻想了。

“尉遲先生所猜不錯,千機島上種了很多迷情樹,如今正是花季。”岑清風解釋道。

“迷情樹是什麼東西?”

齊天瀾表示他從沒聽過這種樹。

尉遲楓:“《西方誌》中提過這種樹,長在西域,其花粉能讓人陷入最恐怖的噩夢。”

白開霽猛拍大腿,“我想起來了!我們在快到千機島的時候,有幾陣大風從千機島那邊吹過來,因這緣故我們才花粉中毒了?可為何我們會做同一個夢?”

“大家在昏睡之前聽到了沈兄弟那句上島會死的話,大概都在擔憂或者恐懼上島之後的事,便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尉遲楓揣測道。

大家紛紛點頭,他們確實在聽到沈惟慕的那句話後心頭一震,十分擔憂上島後的情況。

白開霽和陸陽的噩夢內容都是守護者,上島後不管遇到什麼危險,他們都堅持優先守護宋祁韞、沈惟慕等人的安全。

“老大噩夢的內容肯定比我們的厲害多了,跟我們講講唄?”

回憶起自己的噩夢內容,宋祁韞麵露幾分愧色。他掩嘴輕咳兩聲,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所謂夢由心生,他以為自己沒有懷疑沈惟慕,可那場夢告訴了他,他在潛意識裡依舊再懷疑沈惟慕,甚至認為沈惟慕是清月教的人,會背叛他們,導致大家的死亡。

然而事實是,沈惟慕選擇保護了大家,隻身一人前往千機島冒險。

齊天瀾不解地指著岑清風,“他是因為提前吃了解毒丸才沒事,沈兄弟怎麼沒中迷情花的毒?”

“你忘了?之前也有這種情況。二三的身子跟一般人不一樣,能抵禦毒性。”陸陽解釋道。

齊天瀾十分憂心地皺眉道:“可他一個人上島很危險啊。”

“確實危險。”宋祁韞詢問岑清風為何不趁機將他們幾人都弄死。

岑清風無辜委屈道:“我哪兒敢啊,那位沈公子喂了我毒藥,說隻有你們能解,我就等著你們醒了要解藥呢!”

岑清風說著就朝他們伸手討解藥。

宋祁韞問岑清風那毒藥什麼形狀什麼味道。

“沒看清長什麼樣就被塞嘴裡了,一股子藥味兒,好像還有點甜?帶點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宋祁韞與尉遲楓互看了一眼,立刻就知道岑清風吃的是他給沈惟慕做的薄荷潤喉糖。

岑清風哭喪著臉問宋祁韞:“你們不會不知道是什麼毒藥吧?那完了,我找誰要解藥去!”

“你吃下它便可解毒。”尉遲楓將一顆解暑丸遞給岑清風充當解藥。

岑清風一口吞了藥丸,丟下一句“走了”,便竄進樹叢裡沒影了。

“欸?跑得真快啊!”

白開霽追蹤無果後返回,氣呼呼對眾人道:“我們都小瞧他了,憑他這身輕功,絕不是一個運桃子的嘍囉那麼簡單。”

尉遲楓:“莫非這是清月教的圈套?”

宋祁韞思量後搖了搖頭,“不像,若真是圈套,他不會留我們性命。”

現在沒了劃船人,他們去不了千機島。

即便有船能去千機島,沒有化解迷情花粉的解毒丸也不行。

“看起來是死局,可我們豈能眼睜睜地看著沈惟慕送死?”白開霽急得有些暴躁起來,背著手碼頭上頻頻徘徊。

“還有一個辦法,令水軍圍攻千機島,炮轟了他們。”尉遲楓順嘴回應了一句。

皇帝賜予宋祁韞的便宜行事之權,可並不包括調令軍隊。軍權向來是帝王的大忌,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們若調用駐軍,事後定會被追責,被抄家罷官都是輕的。

白開霽負責保管宋祁韞的聖旨,他立刻表示他去福州調兵。

“出了事我一人擔責,你們都不知情。”

宋祁韞忙按住白開霽的手,讓他不要衝動。

“我們為何不能選擇相信二三?在船上的時候,他見我們暈倒了,肯定知道千機島的危險,卻還是選擇獨自一人登島,可見他心中有成算。”

至於這成算有多深,宋祁韞不清楚。

換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獨自上千機島,宋祁韞都不覺得會有好結果。但不知為何,如果是沈惟慕的話,宋祁韞便覺得他可以。

“當然,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

宋祁韞說了幾樣東西讓大家一起準備,然後就坐船出發。

……

千機大殿內,金色的地磚上遍布了很多被打落的暗器和毒鏢。

午後的陽光透過房頂缺瓦的窟窿射進來,將暗色的大殿普照出一道金光。

多變與沈惟慕背靠背站立,聽著大殿內回響著齒輪齧合的聲音,他邊警惕地觀察四周,邊笑著跟沈惟慕聊天。

“不錯啊,你的功夫比我想的更高。老教主一生癡迷武學,若知道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境界,定然十分欣慰,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怎麼?在此之前他一直死不瞑目?”

沈惟慕淡淡的一聲詢問,令多變不淡定了。

“怎麼說話呢,那可是你親爹!他為了安置好你,可謂是費儘了心血。”

“哦,如杜鵑鳥一樣,把蛋生進彆人的窩裡,算計彆人給自己養孩子,可把他給累壞了喲。”

多變:“……”

“你恨你爹?”

沉默了片刻後,多變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向沈惟慕解釋。

“你年紀輕,心中有怨也正常。但你要明白,當年你爹是為了清月教的大局和將來著想,才會忍痛將你送到沈府去。沒有哪位父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你懂嗎?”

沈惟慕深深地點頭:“懂,你我落得如今這光景,便多虧他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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