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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多變正要反駁沈惟慕, 忽然感覺到腳下異動,立即拉住沈惟慕的胳膊,跳到彆處。

“沒用的。”

果然, 他們新落腳的地方也在震動。

多變當即甩出鏈子鏢纏繞在房梁上, 吊起自己的同時, 他不忘拽住沈惟慕。

當沈惟慕腳麵離地的瞬間,整座大殿的地磚翻, 變成了尖刺。那些密密麻麻尖刺的尖端還粘著綠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抹了毒藥,就算紮不死人,隻要見了血恐怕也會毒死人。

倆人蕩在殿中央的半空中, 多變扭頭四處尋找可落腳的地方。

千機大殿房的梁結構很特殊,沒有橫梁,都是斜梁, 交錯排列靠近瓦片的位置,像一張孔眼比較大的網,將整個殿宇罩住。孔眼的空隙隻能通過鉸鏈之類較細的東西, 不足以讓人停靠或躲藏。

多變最終沒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原本大殿內有一些陳設, 但這些的東西都在地磚翻轉的時候掉到了地下。

沈惟慕被多變拽得胳膊很不舒服, 要求他放下自己。

“瘋了?放下你就死了。”

“死不了。”

沈惟慕在認真回答,但這話在多變聽來就是小孩子任性賭氣的話。他覺得沈惟慕還在埋怨老教主,牽連到了他。

“今日之事是我的責任,沒想到蕭銳這老賊敢以下犯上。”

多變眼中騰起濃烈的殺意。

“爾等現在開門, 我還能饒你們不死!”

殿外人聽到多變的警告後,似乎有幾分恐慌。

他們嘀咕了兩句, 便去搬動什麼東西,發出輕微的響聲, 隨後不久,殿內齒輪齧合的聲音更大了,沈惟慕隱隱約約還聞到了一股火油味兒。

難怪這座大殿要打造成金子的,原來是“真金不怕火煉”,方便他們放火燒完人之後再利用。

此時,多變也意識到了,他的警告不僅沒能震懾住蕭銳等人,反而加快了他們觸發機關弄死他們的速度。

“清月教勢力最強的八長老,不知關機關的辦法?”

“我平日不管庶務,這些都由蕭銳來處理。”多變回答得理直氣壯。

他向來不屑於管理清月教雜事,即便再給他一次選擇機會,他也不會管。他的時間很寶貴,用在學習、睡覺和戲耍人上才有意義。

沈惟慕無話可說了,就在多變下方蕩著,老神在在,有種臨危不懼的淡定感。至於他被多變拉扯那條胳膊,不舒服就不舒服吧,等會兒就好了。

多變見沈惟慕似乎要坦然赴死了,趕緊開口道:“但我不傻,留了後手,隻是我現在抓著你,吹不了笛子。”

“早說呀。”沈惟慕輕輕一蕩,掙脫開多變後向前一躍,腳踩金柱後翻,在多變的上方抓住鏈子。

多變用的武器自然是好東西,他這鏈子用的特殊材質,負重他們二人沒有任何問題。

多變在沈惟慕離開的時候,立刻抄出彆在後腰上的玉笛吹起來。

與此同時,地麵有大量火油溢出,一根燒紅香自門縫中探進來,猩紅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火苗。

小火苗自門口處迅速向殿內躥,且越燒越大,很快屋內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燒的灼熱炙烤著多變和沈惟慕,連帶著他們拉著的鏈條也被烤地發熱。

多變吹奏的曲子調子很怪,但立竿見影,門外傳來蕭銳等人痛苦的叫聲。

眼見著火勢在瞬息間變大,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燒向了多變的袍角,多變還在堅持吹奏,似乎他這個曲子要一口氣吹完才行。

沈惟慕翻身倒立,單腳纏著鏈條,抓住多變的肩膀,隨即蕩著鏈子將他向上一提。

殿內有八根金柱,在被火焰灼熱的時候,金柱突然打開,朝著四麵八方發射無數暗器,密密麻麻如下雨一般。

在沈惟慕將他蕩起來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暗器從下方射出,多變見到這一幕微微睜大眼,險些吹錯了音。

若非沈惟慕,他被這些暗器打成篩子的同時,還會被火灼燒皮肉。

狗東西,敢這麼算計他!

多變發狠地繼續吹奏,門外傳來越來越淒厲的慘叫聲。

“我……們……這是怎麼?”

“中、中蠱了。”

“是八長老,八長老他竟給我們下蠱了!”

……

“八長老救命,求求您彆吹了!我給您開門!”

“彆開,等把他燒死就好了!”

“這是子母蠱,他死我們也得死。”

一陣跌跌撞撞的嘩啦聲後,千機大殿的大門終於被打開了。

笛聲也在這時候停了。

驟然湧入的空氣,令殿內火勢燒得更旺,連站在殿外的人都覺得十分炙烤。

從門外往裡望,隻看到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火焰足有一人多高,滾滾濃煙從門上方以及屋頂的縫隙中冒出,看起來十分駭人。

這麼大的火怎麼可能會有人活著?更不要說這烈火中還摻雜著要人命的暗器。

孫作天撲通跪地,一臉絕望:“完了,母蠱死的話,子蠱在三日內必亡,我們都得死!”

突然,熱浪從殿內襲來——

孫作天等人被熱浪吹得皮膚發燙,整張臉都紅了,他們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剛才有一團東西從他們腦頂飛過。

多變與沈惟慕在石階上站定之後,便殺意騰騰地瞪向蕭銳等人。

孫作天慌慌張張對多變解釋:“都是二長老挑唆我們對付您和小教主!我意識到錯了後,馬上為您解除了機關開了門,求八長老饒命!”

蕭銳從見到多變後就怕得連連後退,竟然一腳踩空,從石階上滾落。侍從們連忙跑過去攙扶蕭銳的時候,蕭銳開啟了機關隧道,逃了!

孫作天忙表示他知道隧道的出口在哪兒。他在蕭銳那裡偷看過千機島的圖紙,對這裡的機關很了解。

“隻求八長老能讓我將功贖罪。”

但並不是所有長老都像孫作天一樣沒骨氣,三長老李德便氣勢猶存,聲討多變。

“八長老,你竟違背教義,對我們幾位長老下蠱!”

多變嗤笑:“若不下蠱,我今天哪兒有命活呢。”

李德:“這不能怪我們,是你先不分青紅皂白地袒護沈惟慕,他根本不配為我清月教新教主。”

沈惟慕也嗤笑了,“說得好像我想當一樣。”

“你不想當?”

李德和多變異口同聲,驚訝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點頭。

李德馬上道:“既然他不想當,那念在他是老教主兒子的份兒上倒可以不追責,我們再推舉一名合適的教主就是。”

“不行,他必須當。”多變口氣堅決。

沈惟慕抱臂歎道:“可惜你說的不算。”

“我說的算!”多變察覺出沈惟慕的抵觸,立即對孫作天使了眼色。

孫作天馬上在多變麵前扭腰伸腿,蹦蹦跳跳好幾下。

沈惟慕正欣賞孫作天跳的醜舞,轟隆一聲,他腳下的石板突然塌了。沈惟慕整個人掉了下去,隨即便有鐵柵欄封住了上方的出口。

“看好他,待我殺了蕭銳後再來找他。”

第 122 章

孫作天重新開啟地道入口後, 多變欲立刻追蹤蕭銳,隨即他想起什麼,將孫作天也帶上, 以免地道內或許還有機關他應對不了。

入口關閉後, 安靜了許久, 李德、明豔等長老才開口說話。

明豔冷哼:“我就說多變這廝會使手段陰我們,你們之前還不信!”

“無妨, 現在知道他在我們身上下了子母蠱,便好解決。”

早些年魔教為控製教徒網羅天下蠱師,李德便負責此事。這些年他認識的蠱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請他們幫忙解一下子母蠱很容易。

“哈哈哈……”

千機大殿後方傳來蕭銳的大笑聲。

長老們早有所感地望過去, 就見蕭銳與孫作天從大殿後方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孫作天手裡還拿著一根玉笛,跟多變手裡的那根一模一樣。

他得意地笑著對李德等人解釋道:“多虧二長老神算,謀劃了這麼一出戲。我不僅趁機拿走了他的玉笛, 還叫他被困在地下迷宮,走不出來了。”

李德等長老們立刻明白孫作天口中的“他”指的多變。玉笛既然已經拿出來了,他人還被困在地下, 就肯定沒辦法通過笛聲來控製蠱蟲了。

迷宮隻會讓多變活著受困, 隻要他不死, 就不會影響到他們幾人的性命。回頭等他們找到蠱師,解了各自身上的蠱毒,便不必再懼多變的死活,到時候就可以觸發機關將他一擊斃命。

蕭銳問李德:“此蠱要多久能解?”

“三天, 此蠱隻要三天就能解!”李德激動地跟蕭銳道,“我這就離島去尋蠱師。”

蕭銳點了點頭, 笑道:“極好,我們終於不必再受他控製了。”

明豔有幾分猶豫, “就這麼把他困在地下,放著不管?他若尋不到出口,狗急跳牆自儘了,豈不是拉我們所有人陪葬?”

蕭銳冷哼:“他不會自儘,他這人極度聰明自傲,還極其記仇。他一定覺得自己能找到破解辦法離開,然後上來找我們算賬,殺光我們。”

“哈哈哈可惜那迷宮沒有活路,他根本走不出去。”孫作天捂著肚子狂笑道。

“乾得好!老子平生最討厭被人威脅,早想他死八百回了!”

四長老楚隨風氣憤地啐了一口,三角眼中透露出對多變濃濃的憎恨情緒。

“他明明排行老八,這些年仗著武功高總是騎在我們頭上!這口惡氣若再不出,我們都他娘的成縮頭烏龜了!”

孫作天拍了拍楚隨風肩膀:“好飯不怕晚,你瞧,如今我們不是把他收拾了?”

“這還要多虧新教主,沒他做契機,我們還不會有這麼好機會。”

提起沈惟慕,蕭銳就想起他可憐死去的女兒,渾身殺氣騰騰。

他踱步走到沈惟慕被困的陷阱處,低眸睥睨地看向被圈禁在鐵柵欄之下的沈惟慕。本以為他會看到一個痛哭流涕或滿臉恐懼求饒的狼狽少年,待看清楚沈惟慕在乾什麼後,蕭銳嚇得氣撅了過去。

隻見沈惟慕盤腿坐在地上,正悠閒自得地拿著一包沾滿芝麻的肉條吃著。

地上和他的袍角上都掉了不少芝麻粒,顯然他已經這樣吃很久了。

其餘長老們都知道沈惟慕殺了蕭銳的愛女,蕭銳今日肯定不會放過他,沈惟慕注定會下場淒慘。

大家原本都是一副看戲的姿態,等著看蕭銳百般羞辱折磨沈惟慕。

如今見蕭銳突然麵色有異,都湊過來瞧。

他們來看的時候,沈惟慕正將紙包裡最後一根芝麻肉條送進嘴裡,丟了空空的油紙。然後,他邊悠然地咀嚼著嘴裡肉乾,邊撣了撣袍角,將袍子上麵的芝麻抖落了下去。

“好飯也怕晚,因為太晚了就吃不到了。”

沈惟慕抬起頭,看向繞圈圍觀他的六名長老們。

孫作天詫異問蕭銳:“說什麼呢,這種時候還想著吃?這廝不會是腦子不好,是個傻子吧?”

“我看著也像!真不懂多變為什麼非要保他當教主。”楚隨風罵道。

明豔斜睨他一眼:“你這種經常出爾反爾的人自然不懂。他重諾,加之老教主曾對他有恩,他自是要堅守到死。”

李德唏噓一聲,對著陷阱中的沈惟慕發出感慨。

“嘖嘖,多幸運啊!有多變這樣的人物護著你,他是絕對的武林第一高手,這輩子隻服過你爹一人。

這些年他硬生生扛下所有壓力,令清月教教主之位空置十幾年,全都隻為給你做準備。

奈何你這廝不識抬舉,殺誰不好,非要殺蕭楠,滅江南分堂,得罪我們二長老!你既如此作死,那就必須死了!”

沈惟慕嘴角翹起,差點被這番話逗笑了。

什麼重諾,不過是照本宣科、沽名釣譽。這幫人還真會給多變臉上貼金,沒考核合格前,他借著考核名義手段層出不窮,巴不得原身死,而原身也確實在那樣的境地下被害死了。

明豔見沈惟慕臉上毫無沒有懼色,歎沈惟慕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小娃子,不要以為你不怕死就沒事了。我們魔教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二長老尤擅此道,他一會兒肯定會讓你體會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銳抬起下巴,從鼻孔裡發出冷哼,如同藐視一隻螞蟻一般輕蔑地鄙視沈惟慕。

“老夫早就想好了,先活剝了他半身的皮,泡在酒裡幾個時辰,再放炭火上蒸煮——”

“聒噪。”

一記清泠泠的男聲仿佛自空中來,聲有餘韻,像山穀中響起的回音,反複滌蕩了他們所有人的腦中。

“你說什麼?”眾長老們皆愣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本是看在多變做飯口味不錯的份兒上,尚可給他一次留用的機會。可惜,雜碎終究是雜碎,與你們沆瀣一氣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沈惟慕閉上眼,雙手搭在膝頭,掐訣。

孫作天怒得跳腳,“黃口小兒!落得這種境地,居然還敢口出狂言!罵我們是雜碎!二長老我忍不了了,你快動手弄死他啊!”

“來人,撒蝕骨軟筋散,給我把他抓上來!”

蕭銳剛氣勢洶洶地發出號令,突然平地狂風起,將蕭銳和其他長老們全都吹倒在地了。

蕭銳剛好被卷到石階上,臉朝下滾落石階,鼻子被撞得鼻青臉腫,兩股鮮血汩汩流下。蕭銳痛得磕了一聲,兩顆牙從他嘴裡吐了出來。

蕭銳看到地上的自己兩顆沾血的牙,怒極了,麵目猙獰,他伸手要去撿牙,一陣狂風驟然把兩顆牙吹走了,不見蹤影。

千機島上空風雲驟變,雷聲陣陣。

“這天是怎麼了?二長老,咱們快到殿裡躲一躲!”

第 123 章

在大桃村碼頭上, 宋祁韞看到有層層黑雲裹著雷電急速向千機島方向移動,驚訝場景的同時,宋祁韞忽然想到了當初在蘑菇教總壇, 他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景, 但場麵遠沒有現在這樣龐大。

越來越多的人被這詭異的天象吸引, 聚到碼頭上眺望。

在大桃村的碼頭眺望不到千機島,隻能瞧見東南天邊黑壓壓得瘮人, 頻頻閃出光亮,駭人極了。

村民們議論紛紛,感慨這種詭譎的天氣他們從沒見過,恐怕是極可怕的暴風雨。他們盼著村裡打漁未歸的家人們快些回來, 千萬不要遭遇如此可怕的雷電暴雨。

兩個時辰後,出海的漁船陸續趕了回來。大家都是在海上打魚的時候瞧見東南方向的異象,立即往回趕。本來還怕半路上遇到風暴, 沒想到回來得很順利,剛好順風。

“巧了,我也順風。你從哪兒邊回來的?”

“南邊啊。”

“我從西邊。”

“我北邊。”

“這不對啊, 你們怎麼從不同方向回來都能順風?”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一番後, 最後總結認為今天的風在亂吹, 多虧他們幸運,剛好趕上順風順水的時候。

“瞧那方向是魔鬼島吧?幸虧咱們平常都不往那頭靠近。”

“嘿,這場狂風暴雨若能掀了那島才爽呢!”

白開霽緊張地湊到宋祁韞身邊,“老大, 二三還在島上呢,不會有事兒吧?”

宋祁韞看著那頻頻閃光的雲層, 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但他在心裡卻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沈惟慕應該不會有事。

“我找村民借船去救他!”

白開霽轉身要走,被尉遲楓攔了下來。

“這樣的天氣你出海,隻怕還沒到千機島就先命喪海中了。更何況千機島還有迷情花,你就算抵達了,也未必能順利登島。”

尉遲楓勸白開霽冷靜,彆意氣用事,反而救人未成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白開霽隻好作罷,擔心地望向千機島的方向,雙手合十祈禱沈惟慕千萬不要有事。

就在他祈禱之後,遠處的海麵驟然翻起巨浪,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湧向千機島方向。

“瞧,是龍吸水!”有村民喊道。

隻見遠遠的天邊,黑雲之下,有一道氣柱狀的水龍卷從閃著雷電的雲層連接到水麵,一邊旋轉著一邊移動。

驟然間,又出現一道,接著第三道、第四道也出現了。

王油顫抖著手,跟許多村民一樣張大著嘴,震驚於眼前所見。

“在海上,十年甚至幾十年才難得見到一道龍吸水的景象。現在居然一下子出現四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這事兒若記在村誌上,必是大桃村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樁天氣異象。

“是海神發怒了,海神發怒了!”

村民中不知是誰起頭喊了一聲,其他人跟著附和,大家紛紛跪地,對著龍吸水所在的方向磕頭,嘴裡都念著“請海神大人的饒命”。

白開霽見狀,馬上跟他們一起拜,求海神大人能饒了他二三兄弟的命。

宋祁韞招來村長王油,問他這附近的是否有地勢高的地方可以躲避。

“村子離海邊太近,遇到如此詭譎莫測的天氣,很可能會被海水淹沒或被狂風掃平。等危險來的時候咱們再逃就來不及了,要未雨綢繆。”

王油馬上指著不遠處的高山道:“那山上有山洞,大得很,足夠容下我們這些人。”

宋祁韞讓王油帶著村民們趕緊動身,他會派白開霽和陸陽等人護送他們前往山洞躲藏。

帶著村民們撤退之前,白開霽來喊宋祁韞該走了。

“我有要事處理,村民們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宋祁韞邊示意白開霽帶人先走,邊撫摸著他騎的那匹紅棗駿馬。

白開霽以為宋祁韞打算騎馬去附近的州郡求援,點頭應下後就帶著村民走了。

在喧囂聲和腳步聲都漸漸遠去,歸於平靜的時候,宋祁韞解開了碼頭上一艘船的繩索,然後跳了上去。

……

“哎呦,二長老您沒事吧?”

孫作天急忙將滾到台階下的二長老扶起,見他摔得滿臉血,牙都磕掉了,他氣罵起來。

“這破天怎麼回事兒?怎麼會突然刮風打雷?”

“你問我們,我們問誰去,這島不是歸你管嗎?頭一次上島就遇到這種鬼天氣,真晦氣!”

明豔是女子,身體輕盈,很容易被風一吹就倒,剛才幸虧她反應及時,在刮大風的時候抱住了旁邊石柱子。

李德便沒那麼幸運,也跟蕭銳一樣,被吹倒在地上,狼狽地翻滾了好幾下,才終於成功躲在牆邊避風。

“哈哈哈李德沒想到你這麼差——”

明豔正得意炫耀自己功夫敏銳,勝過李德一籌的時候,突然一道閃電自天而降,正中她腦頂。

李德隻覺得眼前有一道強烈的白光閃過,令他們短暫性失明,險些被晃瞎了眼睛,接著,他們就聞到了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

等眼睛漸漸恢複清明的時候,李德就看到前一刻還笑容燦爛嘲笑他的明豔,在這一刻變成了漆黑的人形焦炭。

雷劈死的人情況他不是沒見過,甚至還特意在雷雨天借機懲處過犯錯的屬下。

受雷劈之人除了傷口處有灼燒之外,身體表麵大部分都是完好的。從沒有人像明豔這樣,在一瞬間變成了焦炭。

本以為此刻眼前所見已經夠令他震驚了,沒想到下一陣狂風襲來時,他竟眼睜睜看著明豔那焦炭一樣身軀瞬間化成灰了,被風吹得如一縷黑煙消散殆儘。

這一刻,李德腦海裡想到了四個字“灰飛湮滅”,其景象不過如此。

這太詭異了!

這場大風和雷電都很詭異!

李德望向孫作天和蕭銳,倆人正互相攙扶著到了千機大殿門口,沒見到剛才那一幕。

在他們將要走進大殿的時候,李德大呼一聲:“不對勁兒——”

一陣白光過,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接著刮起狂風,原本李德所在的牆邊空空如也,什麼人影都沒有了。

雷聲和耳畔的風聲太響了,孫作天和蕭銳沒太聽清楚李德喊什麼,隻隱約感覺到有聲音。他們回頭看過去,什麼人影都沒看到。

“欸?人呢?剛才還見明豔和李德在,這麼快就躲沒影了?”孫作天好一番得意,跟蕭銳道,“果真是患難見真情啊,他們兩個以前沒少受您的照顧,這關鍵時刻居然全都跑沒影了。”

蕭銳邊袖子擦臉上的血,邊氣呼呼道:“倆白眼狼,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他們!”

倆人說著就進了千機大殿。

這千機大殿不愧是花重金打造的機關室,牆壁厚重,密不透風,安全得很。

倆人找地方坐下來後,鬆了口氣,孫作天才想起來剛才沒見到楚隨風的身影。

“沒見到就沒見到吧,他那麼重一坨,還能被風吹跑了不成?”

幾位長老中,屬楚隨風身材高大壯實,加之他修煉的武功也與力氣有關,肌肉十分健碩。他往彆人跟前一站,就跟堵厚實的鐵牆一樣,讓人畏懼。

其實狂風來的時候,楚隨風就在那陷阱旁邊,他及時抓住了鐵欄杆,穩住了自己的身形。但他萬萬沒想到,那風竟然還會轉向,一下子從後風襲來,把他頭朝下撅進陷阱裡。

詭異的是陷阱明明有鐵欄杆隔著,他竟然穿過鐵欄杆下來了,仰頭一瞧,那鐵欄杆還是完好的。

因為與沈惟慕同在一處陷阱了,楚隨風也沒多想,決定先一拳打死這個閉眼打坐的猖狂小兒。

哪曾想,他一拳照著沈惟慕麵門打下去後,拳頭竟如透明一般,穿過了沈惟慕的頭,對他沒產生任何傷害。

楚隨風慌了,兩個拳頭不停地輪打沈惟慕的頭,依舊一點用沒用。楚隨風終於意識到自己身體不正常,竟然可以穿透物體,如鬼魅一般。

這到底怎麼回事?

看著眼前打坐的沈惟慕,鼻梁挺直,麵龐如玉,睫毛濃密修長,無關沒有一點點瑕疵,楚隨風忽然被他麵容驚豔得一時出神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沈惟慕。

沈惟慕似有所感,輕聲道:“破。”

楚隨風驟然覺得自己身體四分五裂,每一寸肌膚都好像分了八個不同的方向在朝外拉扯,五臟六腑也一樣,痛得他生不如死,想嚎叫卻喊不出聲。

最終,他魂飛魄散,在湮滅的最後一刻,他才終於明白過來,自己竟在一開始就被一聲驚雷嚇得魂魄離體,肉身早早就被狂風卷到高空中消失不見了。

千機大殿內。蕭銳擦乾淨自己臉上的血後,讓孫作天觸發殿內的機關,把陷阱裡的沈惟慕弄死。以免那陷阱在這種鬼天氣下出什麼意外,讓沈惟慕逃了。

孫作天嘿嘿笑著豎起大拇指:“還是我們二長老思慮周全!”

說罷,他就撬開東南金柱旁左數第三塊地磚,拉動機關。

第 124 章

“且等著他被絞成肉泥吧!”孫作天掐腰笑得樂不可支。

蕭銳麵露輕蔑, 跟著哼笑了一聲。

得罪他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多變如此,那區區黃毛小兒更是如此!

這些年他忍辱負重, 在多變跟前裝孫子, 為的就是今天。

爽快極了!

外麵呼呼刮起的大風透過窗縫, 發出如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響。

蕭銳被鬨得煩了,轉身找個地方坐下。

“這破天氣, 快些消停!”

蕭銳想儘快離開這鬼地方,他不喜歡海水的鹹腥潮濕,更不喜歡島上這多變的天氣。他年紀大了,吹幾下海風便覺得腿疼。

往常孫作天聽到他的話都會第一時間回應, 人馬上就湊過來了。大殿內安靜很久,蕭銳都沒聽到孫作天的動靜,他轉過頭去瞧, 瞬間睜大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孫作天的喉嚨處正插著一根尺長的利箭,染血的箭頭穿過他的喉嚨, 正卡在喉結之上, 箭尾連接一根鋼繩到房頂的斜梁處, 鮮血自箭頭汩汩流下。

在他腰側、肩膀以及雙腿處也被同樣的利箭刺穿,遠遠看著就像一隻被粘在蛛網上的小蟲子。

孫作天沒有立刻斷氣,他還在苟延殘喘著,嘴唇發抖, 嘴巴張張合合,發出低低的咕嚕聲。

他目中含淚地看向蕭銳, 似有話要說,但因為被箭捅穿了喉嚨, 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

蕭銳以為孫作天這眼神兒是在向他求救,他急急忙忙邁出一步,欲奔向孫作天。

孫作天的眼神瞬間變了,蕭銳還不及理解他目光的意思,“嗖”的一聲,有利箭自他耳畔射過。

蕭銳立刻警惕起來,觀察四周——

嗖!嗖!嗖!

接連不斷的箭朝他射來。

大殿內的機關不知何時被啟動,因為呼嘯的風聲蓋過了殿內機關啟動的聲音,所以他沒能及時發現。想來孫作天會被那些利箭突然射中,也因這個緣故。

蕭銳避箭的同時,下意識朝孫作天望了一眼,此時他已經閉眼,似乎咽氣了。整個人還維持著站立的姿勢,渾身慢慢地被流出的血掩蓋,看起來十分瘮人。

作為清月教二長老,蕭銳泰然安居高位多年,一直被人捧著,受人護著,已經很久沒有身陷這樣的危險和恐懼中。

他狼狽地躲過再次射來的箭矢後,一腳踏在了身後相鄰的地磚上。隨即,他就感覺地麵震動劇烈,明顯有更多的機關被觸發了。

這一瞬間,蕭銳才終於意識到,千機大殿的機關被完全開啟了。此刻他隻要挪動,每多踩一塊地磚就會觸發新機關,沒有人能從這樣的天羅地網下活著出去。

他太了解千機大殿的機關在全開情況下會造成何等的殺傷力。彆說現在隻有他一個人了,像多變那樣的絕世高手不管有多少個在這裡,也一樣都會被絞殺。

額頭冷汗涔涔,有淚水從眼角滑落,蕭銳自出生以來從沒陷入過這樣的恐懼中。

他想要逃,但不敢再隨便亂走,他畏懼更多的機關被觸發。

猛然間,感受到腳下地磚要反轉,蕭銳不得不選擇跳遠一些。石磚翻轉下去後,許多飛蟲從方形的黑洞中飛出。

是迎光蟲!

在沒有光線完全黑暗的地方,這種蟲子會做繭休眠,幾十年不死。一旦遇到光亮,他們便會破繭而出,尋找血肉生息繁衍。

被這種蟲子咬一口,皮膚上會立刻膿腫起一個大包,膿腫處要完全剜掉才能防止皮膚潰爛。若被多咬幾口或一口咬到要害部位,都會輕易喪命。

眼瞧著許多迎光蟲朝自己飛來,蕭銳隻能拚命一搏,使出輕功,三兩下跳到門口。

在路過孫作天屍體的時候,他不忘抽劍砍了一刀,將他的屍身從腰處一分為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弄出更多的血腥氣,吸引那些迎光蟲去找孫作天的屍身。

狼牙錘、銀針、毒蛇……諸多機關被觸發,而這僅僅隻是個開始,除非外麵有人幫他關閉掉總機關。

蕭銳寄希望於外麵還有人在,不停地拍打著厚重的殿門,聲嘶力竭地喊叫求救。

“誰在外麵?快來救我!總機關在南側第三石燈下!”

“來人啊,有沒有人?”

“楚隨風?你在不在?你死哪兒去了?”蕭銳最終絕望地大叫。

“他死在你關我的陷阱裡。”

很奇怪,聲音明明不大,從容淡定,理該被呼嘯的風聲所掩蓋,但卻清清楚楚傳進了蕭銳的耳裡。

蕭銳聽到人聲很激動,他為了躲避機關和蛇蟲已經狼狽得快耗儘最後一絲力氣了,根本沒心思想其他。

“快!快幫我關機關!你要什麼我都賞給你!金山銀山,絕世美人,武功秘籍,我都可以給你!”

外麵沒動靜。

蕭銳要瘋了,紅著眼求他快些開門,他可以滿足他任何願望。

“不對,你是——”蕭銳終於反應過來他一開始說的話,眼中閃爍出難以置信,“沈惟慕?”

一聲輕笑入耳,令蕭銳徹底確認了。

“你不是想做教主嗎?放了我,我定全力支持輔佐你!”

沈惟慕:“看來你不僅耳背,腦子也不好。”

他從沒說過他想當教主,恰恰相反,他說過他不想當。

不過,以蕭銳的見識而言,他必定認為清月教教主之位是個香餑餑,誰都想啃上一口,貪圖這個位置。

“不管以前如何,以後屬下唯您馬首是瞻,您說什麼是什麼!”蕭銳哀求地哭喊,極儘卑微。

沈惟慕不為所動,甚至懶得跟他多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身後,蕭銳的哭喊聲就變成淒厲的慘叫。

當初他困沈惟慕在千機大殿,想讓他嘗儘各種機關的“願望”最終實現在了他自己身上。

突然間,白光閃過,一道宛如井口粗的巨雷劈在千機大殿上。千機大殿轟然倒塌,熊熊火焰燃起,將本欲從千機大殿內逃出的毒蛇毒蟲全都焚燒殆儘。

沈惟慕每走一步,天雷便降下一道,且一道比一道粗,全都劈在他身上。

從千機大殿外走到石階下,沈惟慕從一名仙姿飄飄的俊朗郎君變成了一名渾身焦黑辨不清五官的黑炭人。

地麵塌陷,海水倒灌,丈餘高的海浪隨著狂風朝整座千機島洶湧襲來。十八道驚雷同時劈下,在沈惟慕所在之處炸出一道超越島嶼麵積的光球。

山崩了,地裂了,無窮無儘的海水完完全全覆蓋住了整座島嶼。

回首再望,千機島已不複存在了,隻有看不到儘頭的海麵。在撥雲見日後的陽光照耀下,幽藍的海麵發出粼粼波光,偶有一隻海鷗掠過,發出一記叫聲。

宋祁韞朝著黑雲和閃電所在的方向劃船,詭異的是海風好像在與他作對,明明他下船時,理當是順風出行,但劃起來後就逆風而行,行進十分困難。

宋祁韞不服輸,拚命地劃,行進不過數裡,握著船槳的雙手已經起了水泡。宋祁韞不管這些,繼續逆風而行,哪怕水泡破了露出血肉也在所不惜。

努力了半個時辰,他也不知自己劃了多遠,突然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將他嚇了一跳,接著一道又一道雷聲響起,他不得不捂住耳朵,以免被這些聲音震聾了。

船劇烈搖晃,海麵洶湧,狂風大作,宋祁韞早做好了準備,將自己跟船綁在了一起,打了一個特彆的繩結。這樣即便船翻了,他也自救的辦法。

好在船雖然在浪裡麵顛簸,險些翻船了幾次,最終都被他穩住了。

當雷聲停止的時候,海麵突然平靜了。宋祁韞整個人都被海水打濕了,衣服貼在身上,發髻散了,頭發都濕乎乎地貼在臉上,倍顯狼狽。

宋祁韞卻顧不上這些,第一時間去看千機島方向,沒看到。

他環顧一圈海麵和天空,烏雲散了,雷電沒了,龍吸水也消失了。

好在他問過村民尋找千機島的技巧,繼續劃船行進,但他劃了很久,按時間推算理該抵達千機島了才對,但他沒看到島,千機島附近的暗礁林他也沒看。

正當宋祁韞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行錯方向的時候,海麵上漂浮的一朵粉色的花引起了宋祁韞的注意。

宋祁韞將花撈起,辨出其花蕊為黑色,是千機島獨有的迷情花!

千機島應該就在附近才對,可是島呢?

宋祁韞繼續往前劃,發現了一些漂浮物,起先是些樹枝綠葉,後來是一些表麵焦黑被炸碎的樹木枝乾。

他順著漂浮物的來方向繼續往遠處劃,劃了很久,本以為會看到更多漂浮物,卻越來越少,最終沒有了。

千機島依舊沒找到。

宋祁韞眉頭緊鎖,覺得這現象奇怪,並不合理,甚至有幾分迷茫。

貫來破案尋證據,都是按照事情自然發展的邏輯順序來推斷,但今日之事卻好像並不能用他的所見所識來解釋。

船又劃了一圈,還沒找到更多線索,也沒有尋到島嶼後,宋祁韞太累了,隻能躺在船上暫時休息。

天漸漸黑了,宋祁韞自嘲地想著自己果然意氣用事了。彆說找沈惟慕了,連千機島都找不到,甚至把自己搭進去。

當然,這個結果他在出發前就曾預料到。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蠢,但他這一次偏想做個蠢人。

第 125 章

喝乾淨水囊裡的最後一滴水後, 宋祁韞脫力地躺在船上,隨波逐流。

夜晚的海麵寂靜得可怕,四周充斥著鹹腥, 黑幕裹挾著潮濕厚重的水汽將他牢牢地擠壓在一葉扁舟之上。

宋祁韞恍恍惚惚好像睡著了, 意識又有幾分清醒。他知道自己飄蕩在海麵上, 是這片海域裡微不足道的存在,他隨時都有被吞沒的危險。但他不甘心, 也不願氣餒,他想要找到沈惟慕,奈何他的眼皮很沉,任他怎麼掙紮都睜不開。

火辣的陽光炙烤著兩頰, 原本白皙的麵容被曬得滾燙發紅,宋祁韞動了動乾裂起皮的雙唇,終於在海鷗叫聲中睜開了眼。

“歐——歐——”

宋祁韞轉動眼珠兒, 看向落在船尾的海鷗,小家夥兒正偏著腦袋用漆黑的眼珠兒觀察他。

宋祁韞深吸口氣,艱難地動了動自己酸疼的胳膊。海鷗似乎被嚇到了, 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揮舞著翅膀飛走了。

宋祁韞被叫聲刺激得更加清醒, 坐起身來。天已經大亮了,根據太陽的位置和船上的水浮針辨彆清楚方向後,宋祁韞抓起船槳欲繼續劃船,突然一陣眩暈感襲來, 他險些從船上栽進海裡。

宋祁韞忽略掉身體的不適,每行駛一段距離就觀察四周海麵是否有漂浮物。

兩炷香後, 他終於在海麵上發現了一些漂浮的木頭。這些木頭都有被火燒過的痕跡,表麵被碳化了。

千機島在一夕之間消失, 隻留下這一些被火灼黑的木頭,到底為什麼?

即便千機島發生巨變,受災沉於海底,島上有那麼多人生活,屍體、衣物、家具等等物什,不應該也浮現一些在海麵上麼?

千機島如果起了大火,從遠處即便看不到火光,也該瞧見飄向上空的滾滾濃煙。

為何這些都沒有?

除了這些被灼黑的木頭,仿佛其它東西都在一夕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祁韞費解於眼前所見,想著想著天旋地轉起來。他知道自己因為長時間沒吃東西才頭暈,欲尋船上的釣竿釣魚,下一刻卻栽倒在船上。

眼皮在合上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這也不正常,他體力不該這麼差才對……

“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白開霽猛烈晃動宋祁韞的肩膀。陸陽給他強喂了兩口水後,就猛掐宋祁韞的人中和虎口。

宋祁韞皺眉睜開眼後,驚訝地問:“你們倆怎麼在這?”

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我們也在。”尉遲楓和齊天瀾也把腦袋湊了過來。

“老大你沒事吧?你怎麼能自己一個人來這冒險不告訴我們呢!幸虧尉遲先生及時發現,猜到你來了這裡。”

陸陽扶著宋祁韞坐好,喂他吃了兩口糕點,又讓他多喝些水。

“在海上呆了這麼長時間,你看你都脫水了。”

“怎麼樣?找到沈兄弟的下落沒有?千機島呢?”白開霽見宋祁韞緩過勁兒來,就迫不及待地問出他心中的疑惑。

尉遲楓等人也都緊盯著宋祁韞,等待他的答案。

宋祁韞輕咳了一聲,用濕帕子擦了擦臉,“如你們所見,除了這些浮木什麼都沒看到。”

大家在坐船來的路上也注意到這一點。為他們劃船的是村裡最有經驗的漁民,不可能走錯。他在來的路上便不停地念叨,明明方向沒走錯,為何千機島看不到了,連千機島附近最有標誌性的暗礁林也瞧不見了。

“這到底怎麼回事兒啊?難道是昨天的狂風和暴雨將千機島淹沒了?”

“有可能。”

白開霽撈起一根飄在船邊的樹枝,“那這些樹枝是怎麼回事?”

尉遲楓拿過來仔細觀察:“一頭焦黑,另一頭還掛著翠綠的葉子,看起來像是被雷擊斷所致。”

宋祁韞點頭,“我也有此猜測。”

他還猜測到這些木頭可能是早些時候千機島打雷閃電時劈下,因為比較早掉進水裡,飄到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所以才沒有隨島上其它東西一起消失。

宋祁韞現在的腦子清明了不少,昨晚的海風中很可能存有少量的迷情花粉,讓他受到了影響。

白開霽等人劃了兩艘船來,大家就兵分三路在附近海域尋找沈惟慕。

漁民對天氣變化很敏感,明日十五,不僅漲潮凶猛,天氣也不好,似乎還有暴雨。

大家約定好了,如果太陽西斜時還找不到人,就隻能折返大桃村。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已經過去一晚上了,千機島都不複存在了,沈惟慕存活的可能性極小。但隻要沒看到屍體,大家都不願意放棄最後一點點希望,所有人都是一邊找一邊喊,希望哪個地方能聽到沈惟慕的聲音。

最終,太陽西斜,大家都喊破了嗓子說不出話了,也沒在海麵上見到沈惟慕的蹤影。

“各位大人,時間不早了,該回了!”劃船的漁民站起身,對遠處大喊道。

白開霽還想再往遠處劃一劃,找一找,被尉遲楓按住肩膀。

“走吧。”

雖然他也很想找到沈惟慕,但在這樣的環境下,這麼久的時間裡,一個人存活下來的可能性太低了。

宋祁韞的船也劃了回來。

“老大,再找一會兒吧,或許再找一會兒就能找到他了呢?”白開霽懇求宋祁韞。

宋祁韞也想答應,否則他就不會擅自劃船,在第一時間來這裡找沈惟慕了。可是現在他不是一個人,還要為白開霽、陸陽等人的性命安全負責。

“說好了這時間回去,便不能出爾反爾,不能讓漁民們為我們冒險。”

宋祁韞說罷,就將船往回劃。

“老大,就一會兒。”陸陽也跟著央求。

“你們看,前麵有東西!”白開霽指著東方遠處的水麵。

大家跟著看過去,隻看到茫茫水麵以及水麵反射的光。

“小白,休要鬨了。”尉遲楓勸他一句,用眼神示意他彆再找借口了。

“不是,真有一個黑點,你們仔細看!”白開霽堅持指著東方,激動道。

大家再一次認真看過去,片刻後,陸陽不確定地表示他好像也看到了,接著宋祁韞凝眸仿佛也看到什麼,當即劃船朝東方去。

白開霽的船馬上跟上,而且劃得更快,趕超了宋祁韞的船。

隨著他們的靠近,黑點越來越大,漸漸清晰起來,大家依稀辨清海上飄著的好像是個人,但整個人黑黢黢的,衣裳都辨不清了,好像被燒成了碳?

白開霽的船第一個抵達,他伸長脖子去瞧,發現這具還海上漂浮的軀體還真是黑黢黢的如碳一般,他身上掛著幾片零碎的布料,倒是把身體的主要部分遮住了,但大部分被燒得焦黑,幾乎跟軀體一個顏色。

“這不會是海鬼吧?”白開霽從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屍體。

如果屍體真燒成了碳,不可能如此完好無損地在在海裡飄著。再說全身都燒黑成碳了,那幾塊衣料也不可能存留。

“撈上來。”

宋祁韞伸手,與白開霽共同協作,終於將漂浮的“黑人”抬到了船上。

將“黑人”的身體平放在船板上後,宋祁韞就看清楚了他的五官。

白開霽隨後也認出了他的五官。

白開霽瞬間熱淚盈眶,激動地大喊:“是二三!”

“什麼?二三找到了?”尉遲楓的船還沒到,遠遠聽到這話,他和陸陽都大喊起來,喊聲中透著無法言喻的激動和喜悅。

“二三是找到了!”

白開霽捂著臉,悲傷的情緒不可抑製地傾瀉而出。

“但他死得好慘,他變成了黑炭嗚嗚嗚……”

第 126 章

宋祁韞也心驚於沈惟慕的樣子。他愣了好久, 才試探性地伸手去觸碰沈惟慕的胳膊。

宋祁韞很小心翼翼,十分擔心自己稍過用力,會讓這如碳一般漆黑的胳膊斷成兩截。

在觸碰到沈惟幕胳膊的那一刹那, 一層碳灰掉了下來。

白開霽見到這一幕, 哇哇大叫, 哭喊他兄弟真被燒成碳了。

“還有彈性。”宋祁韞摸到了碳灰下的肌膚,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激動。

隨即他就去探沈惟慕的鼻息, 摸沈惟慕脖頸上的脈搏,聲音更加激動:“有呼吸!人還活著!”

白開霽立即停止了哭聲,跑去攙扶沈惟慕,用袖子給他擦拭臉上黑灰。黑灰竟有半尺厚, 表麵結成一層硬殼,要很小心費力地才能清理掉。

白開霽費了半天力氣,才終於把沈惟慕的麵容清理出來。緊接著他便和陸陽一起, 沾濕了帕子,繼續清理沈惟慕身體其它地方。

尉遲楓的船這時候行駛過來,他急忙跳了過來, 檢查沈惟慕的身體。

尉遲楓小心地捧著沈惟慕柔弱無骨的右手, 把脈一會兒後, 又去檢查左手,以及他的雙腿。

“怎麼樣了?身子可好?緊要不?”白開霽等了片刻,實在忍不住了便追問。

尉遲楓把脈的時間太長了!

尉遲楓還是沒有說話,繼續檢查沈惟慕的腹部, 緊皺的眉頭一刻都沒有鬆開過。

陸陽跟著也要追問,被宋祁韞抬手阻止了。這種時候最不宜打擾尉遲楓, 應當給他足夠的時間,做出明確診斷。

宋祁韞示意白開霽和陸陽都去劃船, 不管沈惟慕的身體情況或輕或嚴重,他們都需要儘快上岸,找一處好地方給沈惟慕治病。

平靜的海麵上,三艘漁船飛快地朝大桃村方向行駛。

尉遲楓最後檢查了一遍沈惟慕的四肢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這聲歎氣其實聲音並不大,但因為大家都在時刻關心尉遲楓這邊的動向,所以立刻引來大家的注目。

尉遲楓看了一眼離他最近的宋祁韞,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說,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說。

“筋脈儘斷,臟腑重傷,他頭頂還有一處極其嚴重的焦痕,好像、好像是……”尉遲楓不知該如何形容。

宋祁韞:“被雷劈過?”

以前他曾遇到過雷劈死人的案子,受害者的傷口與沈惟慕頭頂處的很像,唯一區彆的就在於傷口大小。

尉遲楓愣了一下,對宋祁韞點了點頭,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如果人的頭頂真被雷劈了,怎麼可能還有機會存活?

“此事倒不絕對。刑部案卷中便有記載,十四年前在蘇州淺水村,便有一位農夫被雷劈後僥幸存活。二十二年前,也有一例類似的記載。”

白開霽表情呆滯地重複:“筋脈儘斷,臟腑重傷,頭頂還被雷劈過……二三到底經曆了什麼?”

陸陽跟著追問:“尉遲先生,他到底有事沒有?是不是咱們隻要上岸,及時救治二三,二三很快就會恢複了?就沒什麼事了?”

眾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尉遲楓,期待能從他口中聽到有希望的答案。重傷沒關係,隻要能治好,隻要沈惟慕能恢複就行。

尉遲楓搖了搖頭,歎氣道:“他如今隻吊著最後一口氣罷了。他現在的身體情況比之前中奇毒時還要嚴重。

這麼說吧,他的身體就像乾涸龜裂的大地,表層下麵全是沙土,壞了裡子,毀了根本,不管澆多少水,也存不住生機。”

眾人聞言後,一陣沉默。茫茫海麵,隻餘海浪聲。

大家都紅了眼。

瞧那平躺在床板上的人兒,有著如仙人般俊美容貌,曾經他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堪稱風華絕代。如今他卻雙眼緊閉,了無生機,隻差咽下最後一口氣就會離開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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