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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開霽第一個忍不住,蹲在沈惟慕的身邊,捂著嘴痛哭起來。陸陽等人受白開霽的影響,淚水也洶湧地往下流。

尉遲楓啞著嗓子道:“真想知道沈兄弟在島上到底遭遇了什麼,竟落得如此……他皆是為我們擋了災啊!”

話畢,尉遲楓也落淚不止。

宋祁韞拭掉眼角的淚後,勸大家冷靜,先儘可能地出力,加快速度行船回碼頭。

“人還沒死呢,有口氣在就有希望,彆忘了二三本就與凡人不同。當初他身中奇毒,能死裡逃生一回,怎知不會有第二回?”

“對!老大說得對!二三隻要有口氣在就有希望!”

大家紛紛卯足了勁兒去劃船。

沈惟慕在被撈上船的時候,腰間掛著一個布袋。尉遲楓在給他檢查身體的時候時,就先將布袋解下來放到一邊了。

齊天瀾作為外人,雖然心裡也難過,但說到底沒有宋祁韞、白開霽等人與沈惟慕感情深。他見大家都這麼傷心,便打算幫忙分擔一些,先去劃船。

因為走得急,齊天瀾不小心踢到了布袋子。

“嘩啦”一聲,袋口開了,兩根白骨從裡麵滾了出來,其中一根很明顯是人的大腿骨。

齊天瀾愣了一下,直勾勾看著袋子裡的白骨。

尉遲楓奇怪沈惟慕為何會隨身帶著一袋白骨,打開袋子細查。

齊天瀾猛地湊了過來,搶走尉遲楓手裡的袋子,將袋子裡麵的骨頭全都倒了出來,找到指骨一塊塊拚接,果然拚接出了六指。

眾人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沈惟慕隨身攜帶的這袋人骨恐怕就是被埋葬在千機島的六指鞭神的屍骨。

當初沈惟慕曾對齊天瀾提過,他會帶他去確認六指鞭神的屍骨。

齊天瀾怎麼都沒想到沈惟慕為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們交情不深,他身陷險境,受重傷成這副模樣,竟還沒有忘記當初對他的承諾。

齊天瀾“噗通”跪在沈惟慕跟前,紅著眼睛含淚地跟沈惟慕磕頭致謝。

他此生能遇到沈惟慕這樣的兄弟,無憾了。

投桃報李嗎,兄弟以命履行承諾幫他,他定然也要以命相報。

從今以後,沈兄弟及沈家人若遇麻煩,他定竭儘全力幫忙,哪怕以命相抵也在所不辭。

……

五日後,大桃村村長王油家。

又是一個安靜的清晨,海風徐徐,麻雀時不時地飛到院子裡去啄地上的雞食。人一旦從院中過,麻雀們就呼啦啦地飛起來。

宋祁韞端著一碗粥到東廂房,在床邊坐了下來。

他一邊用湯匙舀著熱騰騰的粥,一邊看著躺在床上的沈惟慕。

一動不動,不湊近了細查,甚至感覺不到他有呼吸,仿佛真如一座玉雕一般。

“今天是瘦肉薺菜粥,新鮮舂米,砂鍋慢熬,粒粒米都熬開花了後,加裡脊肉和薺菜,很香很香……以往你聞到飯香味兒就第一個冒出來,雙眼放光,如今怎麼還躺著不動呢?”

宋祁韞絮叨一陣後,為沈惟慕整理蓋在身上的薄被,順便為他把脈。

這些日子白開霽動用了他們白家所有的人脈,弄來的千年人參和天山雪蓮果然有點用。沈惟慕現在的脈象比第一日強了許多。

“現在的情況仍然很危險,如果人能醒過來,還能有些希望。”

尉遲楓和白開霽等人隨後也來看沈惟慕,他們都在期盼沈惟慕能儘快醒來。

陸陽撓頭,“老大,是不是你這飯做得太素了,勾不來二三的饞蟲?”

“他現在病著,最多隻能吃這個。”

“就是不能吃才嘴饞人呢!要我說就該拿大魚大肉饞他,什麼烤羊排、豬蹄、豬肘子、鹵鴨、鹵鵝之類,味兒都香得很,才最容易勾他醒了過來。”

宋祁韞沉下臉來。

陸陽拍一下臉,尷尬地給自己找補:“我就是嘴欠,老大彆跟我一般見識。”

“不,你說得對,我這就去做。”宋祁韞立刻起身,匆匆奔向廚房。

陸陽愣了愣,轉而問尉遲楓和白開霽:“我是不是嘴欠惹事兒了?”

依著沈惟慕的身體情況,肯定要用各種名貴的藥續命,慢慢調養著,怎麼可能靠食物的香味就讓他身體複蘇?

尉遲楓無奈地搖了搖頭。

白開霽對陸陽豎起大拇指,表示他想法居然難得地跟他不謀而合。

“我想起來老大做過的一道菜,特彆香,但二三沒吃過,香炸五花!我這就去找老大去做!二三若不醒,我就當著他麵兒吃,使勁兒饞他!”

陸陽:“……”見白開霽比他還犯蠢,他突然好受多了。

半個時辰後,白開霽坐在沈惟慕床邊,手捧著一包剛出鍋的香炸五花肉,熱情地跟沈惟慕介紹做法。

“要選五花肉中最五花三層的部分,切薄片,下鍋油炸,這火候啊要掌握好,不大不小,千萬不能炸糊了。

慢慢地將肉片上多餘的油脂都炸出去後,待肉片由軟變硬,色澤金黃,就可以撈出鍋了。

撒上咱們老大特調的調味料,那味兒,無法相容,又香又脆,好吃極了!”

白開霽說著,就拿了一塊香炸五花肉放進嘴裡,哢嚓哢嚓嚼著。

“真香啊,還得是肥瘦相間的豬肉才能炸出這種香味兒,什麼麵片子、牛羊魚肉都做不出這種味兒,更沒它香!”

白開霽吃得特彆香,唇上粘著油,嘴邊掛著肉渣。

他隨即又拿了一片吃起來,咬的時候因為炸肉片太脆了,有一塊半個指甲大的碎肉片崩到了沈惟慕的嘴邊。

第 127 章

“你啊是真怕辱了你陰俠之名, 忒陰損了!”

陸陽邊用帕子擦掉沈惟慕嘴邊的肉渣,邊叮囑沈惟慕一定要醒來報仇,否則一會兒白開霽恐怕會騎在他頭上啃豬蹄子了。

陸陽說完話, 仿佛看到沈惟慕嘴角動了一下。他怕自己眼花看錯了, 睜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沈惟慕, 過了一會兒,又見他嘴角動了, 陸陽“嗷”的大叫一聲。

白開霽正打算放棄香炸五花肉,換紅燒豬蹄子試試,被陸陽的叫聲嚇了一跳。他右手一鬆,豬蹄子掉落, 左手馬上撈起掉下的豬蹄,及時挽救回來。

“你乾什麼?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

“二三嘴唇動了!”陸陽馬上蹲到沈惟慕跟前,輕聲呼喚沈惟慕, 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喊著。

“讓開。”白開霽捧著色澤紅亮的紅燒豬蹄子到沈惟慕麵前,特意把豬蹄子送到沈惟慕鼻子邊兒,讓他聞了聞。

一陣寂靜之後, 倆人終於發現沈惟慕唇又角動了, 都激動不已。

這時候, 宋祁韞端了熱騰騰的辣炒魚肚來。

這道菜他從前也沒做過,海鮮和麻辣的氣味兒都比較重,兩廂融合後製造出了更具有衝擊性的味道。

當他端著辣炒魚肚進屋時,屋子裡瞬間飄滿香味兒, 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味蕾。

齊天瀾暗暗咽了下口水,委婉地試探性詢問:“這麼做真行嗎?”

他為什麼有種他們在“作惡”的感覺?這樣去對待一位那麼重傷虛弱的病人真的好嗎?

冒著熱氣的辣炒魚肚在沈惟慕跟前隻駐留了一瞬, 沈惟慕便睜開了眼睛,在眾人猝不及防的震驚中, 就叼了一塊魚肚吃進嘴裡。

“誒?不能吃!”重傷昏迷五天的人萬萬不能吃葷腥辛辣食物!

大家還來不及表達喜悅,便慌忙阻攔沈惟慕去吃第二口辣炒魚肚。

沈惟慕當然不肯,要去搶。白開霽眼疾手快,在發現沈惟慕要挪動身體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按住沈惟慕的身體不讓他亂動,以免他剛醒來就發現自己筋脈儘斷成了“廢人”的事實。

宋祁韞和陸陽等人趁此空隙及時將菜撤走,重新端來參湯和燕窩粥讓沈惟慕食用。

沈惟慕已經被白開霽輕輕扶著坐起身來,背靠著大軟墊,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虛弱,唇無血色。

在千機島上,他趁機作法徹底解除了自己身上殘餘的噬魂咒,所受天譴比前兩次加在一起還要更嚴重數倍。

他不死不滅,麵對再厲害的天譴也受得住,但身體難免會有所損耗,需要調養七七四十九個周天才能徹底恢複。

然而在這個世界,他不能使用神通來快速恢複自己的身體,否則會再度招來天譴。所以在天譴結束之後,他便進入休眠,令身體自行運轉一些法術來修養調息。

誰料這才過去了五天,他便被這些“喪儘天良”的家夥用美食強行喚醒。

既然已經醒了,如果吃不到好吃的美食,那豈不是白醒了。

沈惟慕喝了參湯和燕窩粥後,雖略有滿足,但還是覺得滋味不夠,要吃之前的辣炒魚肚和香辣五花肉。

眾人聽到沈惟慕的需求後一陣沉默,接著陸陸續續都鬆了口氣。

尉遲楓欣慰地笑道:“有胃口想吃東西就好,便有希望恢複。”

“彆急,等你身體好了,你想吃什麼都給你做。”宋祁韞開心地對沈惟慕道。

白開霽附和:“對,咱們現在受傷就先忍一忍,不過這清淡的好滋味的東西肯定都少不了你的!”

“魚片粥,蟹黃包,總可以吧?”沈惟慕馬上點菜道。

“都是海鮮,他現在能吃嗎?”陸陽詢問尉遲楓的意見。

“可以,他喝的藥不忌葷腥,隻忌辛辣,但切記要軟爛些。”

尉遲楓為沈惟慕把脈之後,便在他的手腳處施針,希望能儘可能地為他恢複筋脈。

考量到沈惟慕現在身受重傷,命懸一線,受不得太大的情緒波動。大家各顯神通地編謊,遊說沈惟慕不要亂動,更不要試圖使用武功和內力,因為醫治他的藥物藥性特殊,亂動很不利於他身體恢複。

沈惟慕點點頭,對此並無異議。他這些天也正需要多睡覺休息,隻要能吃好吃飽就行。

魚片粥是先用魚骨將湯熬白了之後,加新米煮粥後,添魚片、蟹腿肉和少量蔬菜熬製而成,米白汁濃,白色的魚肉混在其中,伴有紅色的蟹腿肉和綠色的蔬菜做點綴,好看又好吃。

沈惟慕發現這些人對他照顧得很到位,連湯匙都不用他拿,每一口粥都送到他嘴邊。

千機島的事兒大家一開始都沒問,似乎是不想讓他耗費太多精力來解釋這些。沈惟慕便也不多言,著實享受了一番眾人的伺候。

這樣美好美味的日子過了七八天後,大家見沈惟慕恢複了些氣色,由尉遲楓確保沈惟慕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後,大家才追問起千機島的事情。

沈惟慕如實闡述表麵經過:登島之後他被多變邀請到千機大殿吃飯,與眾長老見麵,多變帶著他與長老們發生爭吵對打……接著天降異象,發生動亂,大家四處逃竄,最終千機島覆滅了,大家都被海水吞沒了。

因為沈惟慕有些過程闡述得過於簡潔,大家都化身為好奇寶寶提出疑問。

“你剛登島就被發現了?”

“島上有瞭望台,任何人登島都會很容易被發現。”

“多變為何邀請你吃宴席?”

“他的新愛好是做美食,想在廚技上與宋少卿一較高下,便請我品評。”

眾人都知道多變是個怪人,也是個學習狂人,在癡迷於學習某種技能時,做出什麼怪事都不奇怪。邀請沈惟慕給他評判,也在情理之中。

齊天瀾也忍不住問了沈惟慕一個問題:“那沈兄弟是何時尋到了六指鞭神的墓?”

沈惟慕:“在天氣變壞,島上人自顧不暇,海水淹沒千機島之前,我找到了六指鞭神的墓,把他的屍骨給你挖了出來,立碑時間在十八年前。”

齊天瀾紅了眼睛,對沈惟慕深深行禮鞠躬,再度感謝他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之下,仍然冒險幫他辦事。

“不客氣,真想感謝我以後就多送點好吃食給我就行了。”

“一定一定,一輩子都送!”齊天瀾嘿嘿笑道,順便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福,祈禱沈惟慕一定會長命百歲。

沈惟慕:“……”你這不是在咒我麼?誰要做百歲的短命鬼。

宋祁韞在聽了事情經過之後,總覺得哪裡不對。沈惟慕上島以及上島後的經曆,都好像缺了一條重要的線將發生的所有事合理地串聯起來。

雖然沈惟慕現在的解釋也算能說得通,但有一些細節的地方總給人以一種違和感。

比如行船送他們去千機島的岑清風就很違和。

起初他因為中了“毒藥”,不得不服從他們的命令,看起來還算合情合理。但在船靠近千機島後,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他不再形單影隻,島上有很多他的同伴和靠山。

況且,解蠱蟲、毒藥這種事對於魔教而言並不難,他當時完全可以趁機與沈惟慕一搏,更還可以拿他們的性命做要挾向沈惟慕索要解藥。

可這些他都沒有做,如同一位信守承諾的君子一般,將他們安全地送回了大桃村。

再比如,沈惟慕上島之後,多變因為性情古怪、愛好特彆,對沈惟慕態度特彆就罷了,其他人和長老們怎麼也會也縱容他在千機大殿吃宴席?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為何魔教長老們會如此整齊地聚在千機島?

當時他們一定有什麼重要的事要相聚處理,重要到能讓自由不羈的多變也必須來千機島,這會是什麼事?

宋祁韞不禁想到此前魔教鬨出過的“新教主”。既然奉聖州的新教主繼任大典是個烏龍,那真正的新教主繼任大典在哪兒舉行?會不會就在千機島?

宋祁韞下意識地看向沈惟慕,如玉般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此時他正垂著眸,一口一口地吃著白開霽喂他的瘦肉粥。

體量纖瘦,身形單薄,隻身冒險兩次,一次覆滅蘑菇教總舵,一次覆滅魔教的千機島重地……

立下如此至偉功勞之人,他豈能隨便懷疑他?但有些疑惑著實很令他困擾。

沈惟慕真沾了大運在身上,身中奇毒還能身體恢複如初,尤其是這次千機島之行,他的死裡逃生堪稱千年難遇的奇跡。

這樣的奇跡發生在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身上,都讓人有些難以相信。若非他親眼所見,而是外人轉述與他說,稱沈惟慕是仙人他都會信了。

“一直看著我作甚?”沈惟慕忽然抬頭,與宋祁韞四目相視。

宋祁韞:“沒什麼,在想千機島的事,好像缺了一條重要的線將所有事情串聯起來。”

此時白開霽喂完了粥,先端著粥碗離開了,屋內隻留下宋祁韞和沈惟慕二人。

沈惟慕擦了嘴角後,輕咳一聲,在宋祁韞的照顧下,舒服地半靠在軟墊上。

他淺淺地笑了,對宋祁韞彎起了眉眼。縱然他一臉病容,這一笑仍然令周遭瞬間失了顏色。

“重要嗎?魔教所有的長老們都隨著千機島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蝦兵蟹將不足為懼,日後隻管無腦緝拿就好了,何必這般多慮傷腦子。”

宋祁韞緊皺的眉頭難以舒展,“可魔教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在。”

沈惟慕:“誰?”

“新教主。”

第 128 章

宋祁韞說完就觀察沈惟慕的反應, 發現沈惟慕竟堂而皇之地將一塊香炸五花肉塞進了嘴裡。

今早村長家殺豬,他幫忙炸了些五花肉,白開霽趁機包了一包帶走。他定然將那包香炸五花肉揣進懷裡了, 剛才喂沈惟慕吃粥的時候, 被沈惟慕順手“偷”走了。

“你不能吃這個。”宋祁韞朝沈惟慕伸手, 令他交出那包香炸五花肉。

沈惟慕眨著水潤的黑眸,無辜地看向宋祁韞:“我就拿了一片。”

宋祁韞理解為沈惟慕剛才隻從白開霽那裡偷了一片, 這一片既然已經吃到他嘴裡吐不出來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下不為例。”

等宋祁韞走後,沈惟慕淡然地從被窩裡掏出一包香炸五花肉,興衝衝地吃起來。

宋祁韞做的清淡菜雖然好吃, 但架不住天天吃,口味單一,讓人難免覺得寡淡。論香必須是油炸的肉最好吃, 讓人欲罷不能。

白開霽發現懷裡那包五花肉沒有後,第一時間來找沈惟慕,便聞到了房中殘留的淡淡肉香味兒。

“若說出去, 你肯定會挨罵。”沈惟慕建議白開霽最好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白開霽躊躇半晌, 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告訴尉遲楓, 以免沈惟慕的身體出什麼差池。

在尋尉遲楓的路上,白開霽遇到了宋祁韞,被宋祁韞攔住了去路。

“明知他貪嘴,你還帶那等誘人的吃食去他屋裡。這次幸好他隻吃了一片, 否則定不饒你。”

宋祁韞說罷,橫了一眼白開霽才走。

白開霽:“???”一片?明明是一包!

幸虧他沒主動坦白, 吃一片都惹得老大這麼生氣地警告他,若被知道沈惟慕吃了整整一包, 豈不是會扒了他的皮?

白開霽誰也不敢說了,忐忑地守在沈惟慕身邊,隻希望他彆因為吃了他的香炸五花肉而影響身體。

平靜過了一夜後,見沈惟慕的精神比前一日似乎更好些,白開霽終於鬆了口氣。

早上用藥完,屋裡隻剩下沈惟慕和白開霽。

沈惟慕就對白開霽招手,白開霽趕緊湊過來,讓沈惟慕有事就吩咐。

“我想吃香炸大魷魚和糖醋排骨。”

白開霽忙搖頭表示不行,要等他身體好了才能吃。

沈惟慕黑漆漆的眼眸盯著他,盯得白開霽不敢直視他,偏頭躲閃他的眼神兒。

“我都聽見了。”

“聽見什麼?”

“我傷得很重,武功儘廢,沒幾天活頭了。”沈惟慕聲音輕輕的,眼睫半垂,透著幾分淒楚。

“不不不,你聽錯了,這不是真的——”

“還多虧了你忙活,弄來了千年人參和天山雪蓮,才吊住我一口氣,續了我幾天命。”沈惟慕接著道。

白開霽住嘴了,沈惟慕已經知道的這麼清楚了,他再強行解釋也沒用。

白開霽紅著眼眶,輕輕握住沈惟慕的手,勸他放寬心,不要多想。

“尉遲先生的醫術很厲害的,老大還托人去求兩位有名的神醫來為你醫治,你福大命大,一定會痊愈的。”

沈惟慕苦笑一聲,“你當清楚你這話不過是在安慰我,我這身子很可能朝不保夕。”

白開霽愧疚地垂下眼眸。

“我都要死了,難道還不能吃兩口自己想吃的東西?你知道我有多嗜吃,這點願望還不能滿足我嗎?”沈惟慕聲音輕輕的,卻如蠱惑人心的魔音入了白開霽耳裡。

白開霽不過猶豫片刻,便立馬眼含淚地表示,他一定為沈惟慕弄到他想吃的菜。

他兄弟隻想在死之前吃點好的,這願望他一定要滿足!

半個時辰後,沈惟慕如願以償地吃到了香炸大魷魚和糖醋排骨,然後他接著跟白開霽點了下午的菜以及空閒時間吃的小零食。

但凡白開霽表現出一絲猶豫,沈惟慕就裝虛弱賣慘,感慨自己快死了就隻有這點需求卻還得不到滿足。白開霽馬上繳械投降,應允沈惟慕的所有需求。

如此安靜過去了三日,沈惟慕每天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美味佳肴。

為了避免被宋祁韞等人發現,沈惟慕裝作自己無法接受武功儘廢的事實,隻要求自己一個人呆著,或隻允許白開霽一人進屋。

第四日晌午,沈惟慕吃著香噴噴的烤山雞時,被突然闖進來的宋祁韞抓個正著。

宋祁韞凝眸質問白開霽:“怪不得你這兩日頻頻點菜,點的都是沈二三曾經愛吃的菜,且還不願與我們同一桌吃飯。”

白開霽差點立刻滑跪給宋祁韞道歉,幸虧他好兄弟能頂事兒,先一步跟宋祁韞對上了。

“你不用怪他,是我威脅他的。我都要死了,就想吃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等到了陰曹地府,我不至於做個餓死鬼,也不至於留有遺憾。聽說鬼隻能記住自己死前的記憶,若真如此,我還能不時地回味你做的佳肴了。”

沈惟慕用同樣“死前心願”的招數對付宋祁韞,這招數雖然老套,但很有效。他又成功說服了一個!

此後,煎炒油炸的菜沈惟慕都可以吃,但辛辣是底線,尉遲楓和宋祁韞都不允許沈惟慕碰,說是刺激性食物實在不利於沈惟慕的身體恢複。

儘管沈惟慕痊愈之路很漫長,甚至可以說渺茫,但大家都希望沈惟慕能恢複健康。

“我瞧他這幾日進食的狀況良好,人也算精神,是不是有痊愈的希望?”宋祁韞在尉遲楓把脈之後,悄聲詢問。

尉遲楓緩緩歎了口氣:“脈象情況依舊不樂觀,但他的胃口確實好。倒奇了怪了,正常人若如他這般臟腑內傷,該是受不住他這樣大魚大肉地吃,他卻可以。”

“天生的饕餮。”宋祁韞也想不到什麼其它理由來解釋,“從前他的飯量就與我們不同,想必是他的脾胃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強悍許多。”

尉遲楓點點頭,“倒也是這個理兒,千人千樣,各有千秋。”

大家在大桃村繼續駐留了幾日後,宋祁韞就收到了京城的來信,催他儘快回京複命。

沈玉章在得知沈惟慕傷重的消息後也來了信,沒有大家預料中的憤怒和斥責,隻交代大家辛苦了,不必特意留守照顧沈惟慕,儘可以辦自己的事去,他已經安排好人手來接管沈惟慕了。

大家看到這封信後心裡都不是滋味,本以為沈府尹會罵他們幾句,沒想到他寬宏大度,半句抱怨都沒有。滿京城人誰不知,沈惟慕可是他最疼愛的幼子!

宋祁韞有官命在身,的確不能在這地方久留,尉遲楓便提議他們先回去複命,他留下來陪著沈惟慕。

沈惟慕一聽廚子走了,豈會同意,馬上表示他要跟著一同回京。

“你身子傷重,不宜車馬勞頓。”

“坐船可以。”沈惟慕思路清晰。

“這主意好,我這就去安排。”

隨後他們與沈玉章派來的人彙合,安排了大船停靠在大桃村的碼頭上,坐船返回京城。

半月後,船靠近了京城碼頭,沈玉章和鄭成梁親自到碼頭迎接,查看沈惟慕的傷情。

沈玉章玉麵清冷地上傳,雙目紅腫地下船,帶著一群人小心穩妥地將沈惟慕帶回了沈府。

早有各方神醫和宮中的太醫聖手等候在沈府,共同為沈惟慕診治。

起初幾日,神醫和太醫聖手們都悄悄歎氣,連連搖頭,感慨沈小公子的希望不大了。

沈玉章日日麵對,日日聽大夫們說這些話,便日日心如刀絞,偷偷地哭。儘管他時常用煮雞蛋敷眼,來試圖掩蓋他哭腫的眼睛,沈惟慕還是輕易察覺到了他的情況。沈惟慕便控製脈象,讓大夫們的診斷不至於太嚇人。

實際他的身體脈象依舊很“破爛”,但於他而言不算什麼問題。隻需要功法運轉到了足夠的時間,便能自行恢複。

當沈玉章從神醫們口中聽說沈惟慕有希望了,眼睛終於不再紅腫,他主動和皇帝請命,欲與大理寺聯手共同鏟除清月教餘孽。

趙不行和康安雲聽說這消息後,急忙來求沈惟慕。

“教主,我二人雖不知千機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教主在,清月教不可滅啊!”

趙不行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長老們都死在了千機島,尤其是八長老多變,他那麼厲害,武功高深又狡猾多變,怎麼可能會那麼輕而易舉地死了。

“請教主慎重決斷,豈知千機島之事不是又一場考驗?”

那場天災除了仙魔沒人能活下來。

沈惟慕嗤笑質問趙不行:“你該不會是舍不得你的舊主人死吧?”

“屬下不敢,屬下的主人隻有教主,但是——”

趙不行心有不甘,他跪在地上鬥膽跟沈惟慕講了心裡話。

“清月教苦心經營多年就這樣沒了,教主身為老教主的獨子,清月教的唯一傳承,卻不做任何挽回,恐怕會寒了屬下和眾人的心啊!”

“清月教作惡多年,早是江湖毒瘤,官府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敢把手伸到朝廷,扯到國舅身上,便注定會自取滅亡。這是大勢所趨,你以為憑我一人之力便可力挽狂瀾?

我這個教主,不過白擔個名頭,這些年清月教上下事宜何曾受我指揮過?如今清月教將亡,你們倒想起我來了,想讓我負責,真敢想啊。”

宋祁韞將啃乾淨的雞腿骨敲在趙不行的腦袋上,“你算什麼東西,寒了你和教眾的心,又如何?”

趙不行跪在地上,暗暗攥緊拳頭,羞憤地紅了臉。

“既然你覺得清月教教主的名頭如此重要,也理當擔責,那從今天起清月教教主就是你了,你大可以現在就走,打出一番天地給我瞧。”

“屬下不敢。”趙不行再度磕頭。

康安雲見狀,幾度欲言又止,隨即也跟著跪下了。

他不明白他從小照顧到大的公子為何對清月教一點感情沒有。老教主可是他的父親,清月教是他的根啊!

從前清月教確實有一些人不服管,來頻頻挑釁公子,確實都該死。但肅清這些人後,公子便可以掌權清月教,創造自己的天下了。

康安雲始終想不明白,公子為何要放棄這一切?僅因為清月教惹了眾怒,會被朝廷討伐嗎?不,公子絕不是這種遇到點困難就被打倒的人,憑公子的才智完全可以解決這一切。

公子定然因為身受重傷的緣故,放棄了鬥誌。他打算自生自滅,隨波逐流,不管塵世間的一切了。

這種情況在一些重病的病人身上很常見,康安雲覺得向來話少的自己在這一刻很有必要好好鼓勵公子。

“屬下等隻認公子是教主,任何人都無法替代!公子請放心,所有的麻煩和苦難都隻是暫時的,公子慢慢調養身體定會痊愈。屬下等會為公子赴湯蹈火解決一切阻礙,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接下來應對朝廷剿滅的事兒就交給屬下和趙不行來辦。屬下以性命作保,定會為公子保全清月教的主力!”

康安雲說到激情之處時,聲音慷慨激昂,鏗鏘嘹亮。

哐當!

門突然被踢開,宋祁韞等人站在門外,滿麵陰沉地看著他們。

第 129 章

趙不行和康安雲在見到宋祁韞的那一刻, 立刻去觀察沈惟慕的態度。

他們跟在沈惟慕身邊與大理寺打交道已久,早就料想過有一天身份可能會暴露。

公子的態度決定了他們的態度,是對打還是逃跑, 他們全看沈惟慕的意思。

“二三, 我沒聽錯吧?你、你是清月教教主?”陸陽一臉不可置信地質問沈惟慕。

“這怎麼可能, 二三肯定知道我們要來,故意在跟我們開玩笑吧?”白開霽懵了一會兒, 訕訕地笑了下,轉頭不確定地問宋祁韞,“老大,我說的對吧?”

宋祁韞沒回應, 隻靜默地凝視沈惟慕,等他的解釋,也在觀察他的反應。

現在的情形, 非一兩句簡單的解釋就能糊弄過去。

從前他對沈惟慕曾存有的那些星星點點的懷疑,這一刻都在他腦海裡都化成一縷縷絲纏繞起來,越纏越大, 形成一個巨大的疑團滾了出來, 狠狠撞在他心口上。

宋祁韞不確定沈惟慕一定是清月教教主, 但假設沈惟慕是清月教教主,再反推過去所有的疑點,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尉遲楓與宋祁韞的態度一樣,都麵容嚴肅地看著沈惟慕, 等待他的解釋。既然那話是從沈惟慕最信任的護衛首領口中說出,不管玩笑與否, 他們都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們都不想相信與他們並肩共事、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竟是江湖司一直直以來最想緝拿和絞殺的頭號江湖大魔頭。

這一時刻, 屋裡的氣氛像繃緊的弦,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

宋祁韞、尉遲楓、白開霽和陸陽都看著沈惟慕,等他的解釋。

康安雲和趙不行也看著沈惟慕,等他的態度。

沈惟慕斂著眸,輕輕吸了下鼻子,然後抬眸,目光越過眾人對他劍拔弩張的注視,直直地落在白開霽手提的食盒上。

食盒裡飄出的若有似無的香氣,勾得沈惟慕漆黑水潤的眸子閃閃發亮。

“你們帶了荷葉糯米雞和五珍膾?”

眾人:“……”

現在是談食物的時候嗎?不過食盒裡的菜還真被他猜對了!

尉遲楓溫和笑問沈惟慕:“這會兒還隻想著吃呢,你就不怕我們真以為你是清月教教主?一刀了結了你?”

尉遲楓在潛意識裡認為,能在這種時候從容想吃食的沈惟慕,不可能是清月教教主。

白開霽和尉遲楓也都跟著笑了,他們的想法跟尉遲楓一樣。

或許早有沈府的人提前通報了,沈惟慕和康安雲故意跟他們開玩笑。

宋祁韞卻不這樣認為,沈惟慕行事從容膽大,非凡俗之輩。他即便是清月教教主,此刻也會有這樣的從容淡定。

宋祁韞與沈惟慕相視,目光如衡量謊言的尺,牢牢禁錮在沈惟慕的雙瞳上。

“我不是清月教教主,你們也不可能了結我。”

沈惟慕的意思,他不死不滅,不可能被他們一刀殺死。

但這話在尉遲楓等人聽來卻是沈惟慕內心赤誠,願意相信兄弟們信任他,這反倒是讓他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們之前還在懷疑他。

宋祁韞在聽到沈惟慕的回答後,略略鬆了口氣,他看得出來沈惟慕剛才沒有說謊。

“我猜對了,沈家早有人提前通報了,二三在故意做戲嚇咱們呢。”

白開霽哈哈樂,去拍了下沈惟慕的肩膀,怪他不該開這種玩笑嚇大家。

宋祁韞卻笑不出來,他心中還有很多疑惑需要解釋,正當宋祁韞要一一質詢沈惟慕的時候,沈惟慕又開口了。

“我剛把清月教教主之位傳給趙不行了。”

此話一出,室內一陣寂靜。

被點名的趙不行如芒在背,冒了一腦門子冷汗。他想辯解,卻又覺得在這種情形下辯解他是否接替教主之位沒有意義,終歸對方知道了他們清月教的身份,肯定會對付他們。

趙不行的手慢慢放在腰間挎刀上,隨時準備應戰。

白開霽和陸陽瞧見趙不行的動作,自然懂他的意圖,也都摸向了他們各自佩戴的刀劍。

劍拔弩張的氣氛再度回歸。

尉遲楓吃驚地問:“也就是說,在今天以前,你一直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點頭,目光落在食盒上,琢磨自己到底什麼時候能吃上菜。

嚓!

白開霽和陸陽在聽到這句話後,同時抽刀,與隨後舉刀的趙不行和康安雲形成了對陣之勢。

“真沒想到你竟是清月教教主!把我們騙得好苦!”

“拿我們當猴耍兒很有意思嗎?”

白開霽和陸陽都是嫉惡如仇的性子,先後對沈惟慕發出詰問。

他們麵上剛強,實則心裡都十分難受,他們寧願承受被敵人殺死的痛,也不願被兄弟背叛。

這段日子,他們兄弟一直掏心掏肺地對待沈惟慕,把他當珍寶一樣嗬護,豈料到頭來竟是個笑話,是個謊言!

“我不騙人,也不屑耍猴,你們倆還是少動腦子為好。”

食盒被白開霽粗暴地丟在地上。沈惟慕擔心五珍膾的湯會灑出來,連帶著對白開霽和陸陽的語氣也不友善了。

“你什麼意思?罵我們蠢?”白開霽本就憤怒沈惟慕騙他們,如今再聽他陰陽怪氣對他說話,更惱怒了。

他劍指沈惟慕,痛心疾首。

“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跟他廢什麼話,從前的兄弟情義不過是偽裝,當不得真,做不得數,彆走心。”陸陽護在白開霽身邊,提醒他最好及時剝離掉多餘的情感。

“我一直都是這樣子。”沈惟慕咳嗽一聲,吐了血。

久違的吐血場景再現,大家又靜默了。似是勾起了以前的回憶,又似是控製不住在擔心沈惟慕的身體偶。

康安雲立刻衝到沈惟慕身邊,攙扶住他,為他擦拭嘴角的血,“公子,您沒事吧?”

“他傷成這樣,憑你二人之力不可能將他從這裡帶走。”

宋祁韞目光複雜地落在沈惟慕身上,難以形容他現在的感受。

眾多疑問、隱瞞、欺騙和真相交雜在一起,都沒能混沌他的大腦,但見孱弱的沈惟慕吐血的那一刻,他覺得氣血上湧,一種莫名悶堵的感覺塞滿了他的大腦,令他的腦子無法保持清明,正常思考。

不管怎麼樣,首先要搞清楚一個問題,沈惟慕是否是沈玉章的親生兒子。

“笑話,隻要我們想帶教主走,天王老子也攔不住!”

趙不行見宋祁韞想威脅他們,立刻起了囂張氣勢,護在沈惟慕跟前,響亮地拍了三下手。

瞬間,埋伏在君瀾苑的護衛們全部現身,將宋祁韞等人團團圍住。

“二十四人,全是高手。”陸陽湊到宋祁韞耳邊小聲告知。

言外之意,如果僅憑他們幾人跟人家對打,完全沒有勝算。

宋祁韞在見到周圍有這麼多埋伏的護衛那一刻,腦袋更堵了,眉頭緊鎖。

他疑惑地看向沈惟慕,對他的探究之意瞬間翻了幾倍。這其中怕是有很多內情,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弄清楚了。

不及宋祁韞開口詢問,陸陽與趙不行就先對嗆上了。

陸陽痛罵清月教蛇鼠一窩,都是些使用陰損齷齪手段的鼠輩。

趙不行則諷刺陸陽等人忘恩負義,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他們教主在大理寺期間,為他們解決了多少麻煩,他們竟全都忘了。

白開霽恍惚想到了什麼,拉住陸陽,勸他彆衝動,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誤會。

“我總覺得沈兄弟不是壞人,在覆滅千機島的事兒上都多虧了他。”

“糊塗!正邪不兩立,你當他會有那麼好心?千機島隻他一個人上去了,還不是他說什麼是什麼,哪兒有第二人誰能證明?要我說他全都在騙我們,清月教的長老們根本就沒死,故意讓我們放鬆警惕,攻我們不備!”

白開霽怔愣,被說得啞口無言。陸陽這番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很有說服力。

趙不行哪裡聽得了這種話,繼續罵陸陽他們,什麼話臟說什麼。

陸陽一邊回罵一邊用眼神示意白開霽:“咱們必須想辦法給外麵人傳信。”

突然,陸陽出其不意,一個掃堂腿絆倒了堵在門口的護衛。

白開霽馬上配合,趁機縱身一躍,欲跳出門外放信號彈。

“哎呦,乾什麼這是!”

白開霽最終沒能成功跳出去,他與正要進門沈玉章撞個滿懷,被沈玉章撞回屋裡了。

沈玉章身後跟著鄭成梁,見到這場景,鄭成梁不厚道地哈哈笑起來,笑話摔倒的沈玉章真狼狽。

沈玉章拍著衣袍起身之際,屋內被打亂陣形的護衛們已經重新排列好,關上了房門,再度將眾人都包圍在房中。

陸陽初見到鄭成梁十分欣喜,欲跟他求救。沒想到鄭成梁完全無視他,隻一門心思捂著肚子笑話沈玉章,並且跟著走進屋裡了,陸陽瞬間的希望變成了滿臉的絕望。

“這、這怎麼回事?”鄭成梁笑夠了,才終於注意到門窗被關上了,有一排護衛站在自己身後,似乎包圍了屋裡所有人。

陸陽翻了白眼,無語道:“沒啥事兒,我門被困在這裡要死了而已。”

“胡說八道什麼!”鄭成梁一巴掌打在陸陽腦袋上,轉而看向宋祁韞,“小玉,你說。”

場麵早就無法控製了,他有什麼好說?與其費力解釋現在情況,不如直接問出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宋祁韞問沈玉章:“沈惟慕可是您的親生子?”

沈玉章愣了下,急忙用目光去搜索沈惟慕,當他看到沈惟慕的時候,他表情再度愣住。

方才眾人鬨出騷亂之際,沈惟慕已經成功獲取食盒。此刻他正坐在偏僻的東北角,有滋有味地吃著荷葉糯米雞和五珍膾。

眾人:“……”怪不得他們剛才打架的時候,隱約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他當然是我親兒子!”沈玉章趕忙湊到沈惟慕身邊,查看他的情況,見沈惟慕沒什麼太大問題,他才鬆了口氣。

“哈哈哈……你問他有什麼用,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親兒子自出生起就被調換了!”

梁上突然傳來男聲,狂笑不止。

眾人紛紛抬頭望向聲音的主人。

第 130 章

一名相貌平平的男人從梁上一躍而下, 他高昂著下巴,囂張地睥睨眾人。

“你是誰?”陸陽打量這男人的氣質,有幾分眼熟, “多變?”

男人輕輕一笑, 不否認陸陽的猜測。

“你竟然沒死!”

陸陽感歎完,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潛意識裡竟然還在相信沈惟慕,信了他說的魔教長老們都死在了千機島的鬼話。

明明他剛剛已經推測出來了, 有關於千機島的事都是沈惟慕在撒謊!

陸陽憤恨地瞪向沈惟慕,發現這廝竟還在沉迷於吃飯。他果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裡,將他們當猴兒一般耍騙!

陸陽很咬牙切齒,“沈惟慕, 你真該死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什麼叫自出生起就被調換了?”沈玉章望著多變,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個窟窿。

多變笑得更加恣意,“沒想到飽讀詩書的堂堂沈大狀元郎居然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沈玉章有一瞬間的呆滯, 他下意識地望向沈惟慕。

沈惟慕正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油汙,表現出一派從容淡定之態, 仿佛屋內發生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沈玉章身形晃了晃, 險些摔倒在地, 幸虧被身邊的鄭成梁及時扶住了。

白開霽看到這一幕,失望透頂地看著沈惟慕,他們之間曾經有多深厚的兄弟情,此刻將會轉化為多深厚的憤怒和憎恨。他本來還抱有一絲絲希望, 他始終覺得沈惟慕不可能是背叛他們的人,哪怕他真是魔教的人, 他可能有苦衷,對他們的情義也是出自真心……原來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沈惟慕跟魔教那些無惡不作的惡賊一樣, 天生就是壞種,沒有良心。

他騙了他們這些兄弟也就罷了,竟然自出生起就騙了沈府尹整整二十年。

生而有罪,說的就是他這種畜生!

“真不愧是魔教教主,你把我們騙得好苦啊!”白開霽失魂冷笑一聲,劍指沈惟慕,欲一劍捅穿了他。

尉遲楓及時拉住白開霽,以免他衝動動手造成局麵不可控。

“傳言清月教新教主是老教主的兒子,也就是說沈小兄弟是老教主之子。你們自他出生起,就打算好了鳩占鵲巢,將他安排在沈家,有何目的?”

多變但笑不語。

“以邪派之子替換官貴子弟,籌謀二十年之久,不管目的為何,其所圖甚大。”宋祁韞利刃般審視的目光落在多變身上,“你們清月教不僅攪亂江湖,還想顛倒廟堂不成?”

多變連連拍手稱讚:“不愧是宋神斷,猜對了!罷了,今天我心情好,將你們一網打儘了,便讓你們死個明白。”

“老教主當年創立清月教的初衷,本是為了收容那些被世人看不起的可憐人,沒想到此等善舉竟惹了眾怒,遭到名門正派的抹黑和絞殺。

本來這江湖恩怨,我們江湖人自己解決倒也無妨。偏偏朝廷來橫插一腳,幫著那些自詡道義的名門正派圍剿我們。

江湖不容你,這世間之大,尚有可逃之處。但若朝廷不容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至州郡,下至村縣,哪裡沒有朝廷的耳目?”

“所以你們就想出了這種招數,以鳩占鵲巢的方式來壯大清月教?”宋祁韞實在聽不下去多變繼續講歪理,便打斷質問他。

“沒辦法,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嘛。誰羞辱我們,我們就叫誰明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們清月教壽與天齊,等得起!”

多變慷慨激昂地闡述一番後,突然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當然也不全是這個原因。”

“還有什麼原因?”

“還因為我們老教主是位武癡,不會養孩子,也懶得養,便隻能勞煩擅於教子育兒的沈家幫忙了。”

多變話說到這時,不禁讚許地看向沈玉章,誇獎他們沈家很會養孩子教孩子。幾次考察下來,老教主都很放心。

沈玉章已經許久沒有說出話來了,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直定定地看著沈惟慕。

在聽完多變這番話之後,他方扶額閉了下眼,似乎在這一刻他才終於認清現實,接受了眼前的真相。

現場的其他人都很同情沈玉章,難以想象他現在的心情,疼愛近二十年的寶貝親生兒子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魔教的孽種。這些年父慈子孝的場景都是假象,他一直隱瞞欺騙他,身邊還帶著一群魔教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這是何等醜惡、痛紮人心的背叛啊!

陸陽忍無可忍,痛斥大罵:“沈惟慕,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就沒有一句話想說嗎?對我們你無情無義就罷了,對用心疼愛你沈府尹你竟也無話可說嗎?”

多變哈哈大笑,“正邪不兩立,說什麼都沒用。他們父子在今天注定要反目成仇了!”

“沈大人,給你們口中的賊人養二十年兒子的感覺如何?”多變笑的眉眼彎彎,看向沈玉章的眼神兒特彆欠揍。

沈玉章身子突然挺直,被氣得渾身發抖。鄭成梁趕緊扶穩沈玉章,痛斥多變不是東西,在這種時候還刺激他。

“還有你,臭小子!到現在這種時候也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隻知道吃!沈狐狸愛你如命,你怎能如此無情無義、狼心狗肺!”

沈惟慕剛擦乾淨手,將臟帕子收起。他沒想到他吃飯的工夫,事態已經發展到這地步了。

認真吃飯有錯嗎?在此刻,有。

宋祁韞不錯眼地看著沈惟慕,目光在旁邊人看來甚至有點太黏了。

尉遲楓猶疑地看了宋祁韞兩眼,覺得他反應有點異常。

按道理來說,宋祁韞應該跟他們一樣憤怒,隻是在情緒表達上有所不同。可他站在宋祁韞身邊這麼久,卻沒有感受到宋祁韞身上有太多憤怒情緒,反而是疑惑、探究和冷眼旁觀的情緒居多。

沈惟慕沒有回應陸陽或鄭成梁的辱罵,也沒有對沈玉章說話的意思,而是看向多變。

“你不是多變。”

眾人大驚,都瞅向“多變”。

多變的外表向來千變萬化,大家不可能憑借外表的特點來判斷他是不是本人,隻能從其性格和行為習慣來猜測。

這男人從一開始就表現出桀驁和從容不迫的舉止態度,大方才問他,他並沒否認,便以為是默認。

實則這種判斷本身存在很大的紕漏,任誰膽子大點會演戲都可以做到梁上男人那樣。

“真假與否,你們擒了他,看他臉皮真假與否就知道了。”

眾所周知,多變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近身也看不到破綻,鮮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你會允許我們抓他?”陸陽有幾分難以相信,也有點懵。

沈惟慕承認了他做過清月教教主,現在他的人包圍大家占據絕對優勢,他不先來針對他們,反而去對付看似跟他一夥兒的多變,到底什麼意思?

白開霽沒想那麼多,出手就去擒“多變”。本以為會失手,沒想到他一招就將人拿下。

在輕鬆抓到“多變”的那一刻,白開霽就意識到這人肯定不是多變。多變的武功極高,絕不會輕易被他這樣擒住。

幾番檢查之後,甚至用刀劃破了這人的臉,大家終於確認梁上男人根本沒用假麵,他呈現給大家的臉就是他本來的樣子。

陸陽氣得狠狠打了這男人幾巴掌,質問他為何要裝多變。

梁上男人一側的臉被打腫了,卻還是笑的猖狂:“哈哈哈,我可沒說過我是多變,是你們自己上趕著要認的,我哪有不應的道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越來越懵了。

梁上男人又笑,指著沈惟慕大聲道:“但我說的其他話都是真的!我叫李恨天,是二長老的義子,二長老早就把他的底細跟我和盤托出了,他是清月教老教主的兒子,自出生起被替換在沈家撫養。

方擎天與我們老教主是摯友,當年他所謂退江湖考科舉不過是名義上的噱頭,實則是因為老教主對他有恩,他必須要履行承諾呆在小教主身邊,傳授小教主的武功。康安雲也是他從清月教內選拔出來的護衛,由他親自培養後放在沈惟慕身邊。”

李恨天說著便掏出幾封信和一本成色泛黃的名冊,統統丟在了地上。

“證據全在這裡,你們自己看吧!”

白開霽都撿起來,交到宋祁韞手上。

信是方擎天寫給清月教老教主的信,名冊在折的那一頁有康安雲的名字。

證據確鑿,沈惟暈與康安雲的身份確實如李恨天所言那般,但疑問還是有很多。

宋祁韞皺起眉頭,“你出現時我便奇怪,他既是你們的教主,在沈家鳩占鵲巢的目的是為了隱藏身份、圖謀更大。你今日為何會當我們的麵將他的老底全揭了出來?”

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腳步聲,李恨天仰天狂笑,笑出兩行眼淚來。

“到這種時候了,我便也不怕告訴你們!因為讓他背叛魔教,殺我同族,害死我義父義妹!我們清月教不認他這個教主了,更要讓他也感受一下死在同伴手裡的滋味!”

李恨天言外之意,他等著看宋祁韞等人殺死沈惟慕。

白開霽和陸陽在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千機島上的的事兒沈惟慕沒說謊,早前他助他們清剿清月教也不是苦肉計。

即便沈惟慕可能真的是清月教教主,但他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他一直與清月教為敵,不管他出身帶有什麼原罪,他本來出於什麼目的,已發生的事實告訴他們:沈惟慕罪不至死。

“皇帝駕到——”

一記嘹亮的喊聲從屋外傳來。

“完了!”白開霽和陸陽互看一眼,麵色都頹然變白。

半月前,大理寺剛呈報了清月教私采金礦、與朝廷命官勾結之事。皇帝暴怒不已,從重處罰了所有涉案官員,下令徹底鏟除清月教。

今日皇帝若知道沈惟慕的真實身份,知悉清月教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陰損謀劃,必不會留他。

剛才他們自以為聰明地放出了求救信號,沒想到竟害了沈惟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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