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青詭 胖哈 94794 字 4個月前

井下

——————

這一幕並不為羅非白或者李二所見, 因為?兩人?都是背對著古井跟藥圃那邊,忙碌於找東西。

不過羅非白看不到這人從古井冒頭的樣子,卻看到?天井月光照映在黑棕色百子櫃上的人?影——她自己的影子邊上後頭多了一個人?影。

速度很快, 直接朝著她後?背手中且握有一個並?不屬於手掌的物件輪廓黑影。

是鋒利的刀鋒。

乍一看, 它宛若已經?到?了身後?,因為百子櫃上的陰影是挨著的,如同就在她身後?挨著,而且身影擴大。

然,距離十幾步的時候,提刀刺羅非白後?背心的井下?黑影就聽到?了動靜——來自上麵。

瓦片微動,似被靴子踩踏,裂開了。

聲?響像是小小的炮竹悶在罩子裡, 但終究是出了聲?響。

那黑影猛然抬頭, 且身體同時迅疾後?退。

從屋頂蟄伏著的江沉白已經?跳下?,且拔出腰刀跳劈。

刀鋒劈空,但落地後?立即追上前一步從下?往上將差役腰刀斜挑。

同時厲喝。

“李二!”

鏗!

那黑影身手了得, 竟對緊跟著來對著胸腹的挑刺刀鋒下?了腕力。

匕首尖端劈在刀鋒上,刀鋒被格擋開來, 那人?一個閃身走位, 看似後?退, 其實?是繞開江沉白的攻擊範圍。

此時, 江沉白臉色已經?變了, 手腕感受到?刀鋒被格擋後?傳來的顫抖, 微微酥麻, 想要追襲已經?來不及了, 那人?已經?走位迅撲向自己的目標。

百子櫃前,羅非白剛轉身, 衣袖飄擺間?抬眸,在月光下?瞧見了黑影的真容。

矮,瘦,宛若十三四歲的孩童身形,但五官醜陋陰刻,還?有臉頰上還?有一塊暗疤十分醒目。

他?是凶狠的,歹毒的,也是鬼祟的。

本是藏匿在見不得光的隱晦人?,真暴露出來了也未必減少可怖感,反而因為?那淩厲的身手彆於趙鄉役或者柳張這些人?。

殺氣,這人?身上是帶著殘殺血腥氣的。

羅非白眼底似吞月光,身體站在原地,沒退。

後?頭江沉白追著這人?,但似乎差了一些些

就在此時。

那邊在客房內翻找東西的李二聽到?了外麵的動靜,大驚,強壯的身體立即如同山虎躍出,一出門口就瞧見自家兄弟跟那人?影激鬥過招的一幕。

拔刀。

橫刀立馬一刀劈。

沒有任何技術,但身體之強橫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李二擋在了羅非白前麵,狠狠劈砍對方。

那人?臉色一變,臉上肌肉抽動,顯得那暗疤特彆明?顯,加上江沉白從後?麵襲來,於是迅速反身。

“哪裡走!”

江沉白跟李二聯手追擊,那人?卻是一腳踩躍上放置器具的桌台,借著桌台再一掠起,直接跳到?了屋頂之上,瓦片裂了好幾塊,且連貫反應,不斷發出脆響,他?往後?一蹬。

瓦片嘩啦啦飛射下?,將要跳上去追擊的江沉白攔下?。

屋頂,那人?幾個狂奔,正要從屋頂跳下?,再從四下?無人?的街道逃走,結果

“射!”

附近埋伏的兩位弓箭手將弓箭咻咻發射,這人?大駭,措不及防中了一箭,從屋頂跳落進入巷子,附近埋伏的差役撲襲而上,眼看著就要將他?甕中捉鱉。

巷子封鎖,他?腹部中箭,血水流出,瞧著被封鎖的巷子跟湧來的差役,跟聽到?後?頭屋頂有江沉白追來的動靜。

上天入地無門?

他?臉上的肌肉不斷扭曲著。

在最後?一刹。

屋頂的江沉白忽聽到?巷中傳出幾聲?尖叫。

嗯?好像衙門裡的弟兄。

不好!

江沉白飛快閃出屋頂邊沿往下?麵困住人?的巷子一看,隻瞧見捂著口鼻尖叫的兄弟們相繼倒地,而一個黑影迅速衝破封鎖,朝著城中河道疾奔。

江沉白在屋頂不斷狂奔追趕,然而

嘩啦!

那人?跳下?河道,身體在水麵咕嚕冒泡中很快消失不見。

江沉白追了一會,發現毫無蹤跡,倒是驚動了城中百姓,不少人?點燈起夜,但不敢胡亂開窗,隻窸窸窣窣鬨騰著,江沉白目光掃過這些區域,沒有發現那人?從水下?出來潛入城中的任何蹤跡,而阜城可不小,這放眼一看都是房子,阡陌巷道跟街路縱橫,根本分不清路徑。

他?也隻能在月下?踩著屋頂瓦片麵露暗恨。

這都能讓人?跑了!

這如何跟大人?交代?!

——————

永安藥鋪大門打開,舉著火把的幾個差役跟城樓借調來的弓箭手疾步進入,看到?羅非白無恙且身邊有李二守著才算鬆口氣。

“大人?!”

眾人?行禮,羅非白揮袖讓他?們免禮,得知巷子那邊突發情況,微微皺眉。

她有預感,人?追不到?了。

至少今夜追不到?。

“看來他?會毒。”

會毒?

李二等?人?吃驚後?又恍然。

“大人?,這人?就是殺害張家七口人?的凶手?還?是今夜特地埋伏在這伏殺您的刺客?”

李二還?是不夠敏銳,不然就能從今夜的一些行動乃至羅非白之前特地在這對他?說的話推敲出真相了——羅非白顯然早就知道這人?躲在永安藥鋪內,而且

羅非白:“應該是前者。”

“大人?,之前您讓李二回來知會我等?安排今夜的襲擊,可是在藥店中就得知真相?”

“並?未。”

之前事急從權,她也不會跟下?屬解釋緣由,現在都塵埃落定了,江沉白帶隊出去繼續追捕,剩下?這些要麼要保護她,要麼得穩住衙門跟永安藥鋪,是有些人?在的。

一時間?永安藥鋪在火把的照耀下?顯得燈火通明?。

天井之下?尤顯得熱鬨。

隻是差役們還?帶著剛剛抓捕失敗的頹靡,氣氛有點凝重。

“大人?洞察先機,是我無能。”

忠厚魁梧的差役老王是返聘回來的,當?年也是老縣令的左膀右臂,後?來張柳二人?嘴臉可怖,相繼欺壓這些老一輩的差役,逼得他?們一個個丟了差事或者不得不自己離開衙門,如今在張叔跟江沉白找回後?經?羅非白審查後?重新啟用,他?人?到?中年,沉穩踏實?,今夜第一次領差事辦,結果如此,他?十分愧疚。

“逃了就逃了,至少證明?他?是下?藥的真凶。”

羅非白對此人?逃走也隻有遺憾,談不上多惱怒,畢竟她對小縣城的衙門差役人?數跟武力有數,為?了穩妥還?調了城樓弓箭手,但她判斷不了躲藏那人?的實?力。

誰能想到?藏在藥鋪的鬼祟凶手竟有比肩江湖好手的能力,且秘□□藥暗器。

李二:“之前您說張家七人?曾經?被人?長期下?藥,想要慢慢毒殺,後?來突然加重毒素一舉擊殺就是這人?乾的?他?一直住在永安藥鋪裡麵?!那之前也無人?知?”

羅非白:“張家人?知不知道未可知,但外人?應該不知道。”

“誰能想到?有人?躲在這。”

她走到?古井邊往下?看,手指也勾了那絞盤上的繩子看,似乎看到?了什麼,得了肯定,麵露微微的譏誚。

李二跟老王疑惑,也往下?看,震驚不已,也沒克製,“我的天!下?麵有門?!”

廢棄的古井底部淤泥堆積,原本黃昏那會看不分明?的底部因為?火把往下?照耀,現在看分明?了許多——至少看到?了底下?有一扇暗門。

“大人?,您傍晚那會就知道有人?藏在井底?”

羅非白也不吝教導這些平日需要外出查案的差役,免得事事都得她來調查。

單隻有江沉白一人?有查案能力,最後?累的也是她。

她道:“去看藥圃中的草藥。”

老王過去看了,很快察覺到?了,而李二在其提醒下?,不等?老王阻止,二話不說伸出爪子,手指摸過一些草藥的采割缺口,指腹沾到?一些粘液,“啊?被割取了,但不是從前,是最近兩三日采割留下?的,所以割口還?有粘液?”

他?好興奮啊,覺得自己又學到?了。

老王臉都黑了,到?邊上可用的另一口井提水讓這人?洗淨手。

羅非白:“如果那是毒藥,你已經?死了。”

李二:“!”

幸好不是毒藥,不過還?是洗乾淨為?好。

羅非白對李二也是無奈,按了下?太陽穴,緩聲?道:“都這麼多年了,淤泥始終濕潤,說明?這第一口也就是舊井下?麵還?是有水路可用的,常有水液滲出,若是堵塞,疏通也就是了,怎麼也比重開一口水井來的合算且方便?一些,但張榮不僅重新開井,還?特地找的外麵班底,問過附近鄰裡,五年前是重新開井的年份,按理?說是一筆大額支出,但這張榮的賬本上對其他?收支記錄十分清楚,堪稱錙銖必較,然而上麵完全沒有這一筆記錄,說明?這次開工本身就不尋常,也絕不是普通的開井,他?不欲留下?痕跡讓後?人?探查。”

現在可以確定張榮是肯定知道這人?來曆的。

“想來就是借著開新井的動靜在廢井下?麵做了其他?工程。”

“傍晚那會我瞧著這口廢井絞盤樞紐已經?堵死,陳年不用,然而上麵的繩子卻是有常用磨損的痕跡,井口邊緣也有被繩子剮蹭的痕跡,彆的地方青苔密布,唯獨那一處青苔較少,說明?有人?用繩子在這口廢井中頻繁出入,還?用了藥圃中的草藥。”

“綜合這些,可以猜出廢井之下?可能有暗門,亦用容人?藏身的暗室,而且,這人?還?在藥鋪之中。”

彆的不用多說,從賬本中推敲出破綻後?,她既雙管齊下?,一邊調動人?馬悄悄埋伏永安藥鋪,讓江沉白悄悄躲在屋頂,一邊帶著李二進入藥鋪,說那些話刺激此人?,讓其以為?若不殺羅非白,他?既會暴露,也會失去藏身之所,索性歹意起,趁著羅非白無人?庇護而襲擊她。

可惜在他?鑽出井的那一刻就被屋頂的江沉白瞧見了。

“大人?之所以不直接讓我們包圍此地下?井抓人?,也是怕井下?有其他?暗道出口,打草驚蛇下?會讓其逃走,索性以自己為?誘餌勾著這人?自己爬出井來自投羅網。”

老王恍然大悟,越發愧疚是自己這些人?不夠厲害,大人?親自冒險,都如此布置了還?讓人?跑了。

正好此時江沉白帶人?回來了,手裡拿著一枚斷箭。

“那人?在三金街的河道邊上出來了,斷箭而逃,但那邊雜亂,我們追蹤不到?他?逃去了哪裡,大人?,接下?來該如何?”

江沉白不急著領罪,隻想著儘快彌補過失。

“你的刀給我看看。”

江沉白驚訝,拿起腰刀,卻發現腰刀刀尖竟有了缺口。

他?想起之前第一回合交手,對方既用匕首就能格擋他?的腰刀,當?時就有鏗鏘一聲?。

好厲害的兵器。

江沉白若有所思:“那人?的匕首不是凡品,會毒,又擅水性,身手也好,若不是江湖殺手,就是窮凶極惡的匪徒,這樣的人?一定是有些來曆的,也在很多年前經?張榮特地修古井庇護”

都不敢遠走天涯隱匿民間?,非要在這古井下?麵躲著,可不像是一般的逃犯。

羅非白:“這人?一定有案底,被朝廷追查,且以其手段,一出手必是大案,是個還?在被朝廷刑部偵緝追查的重犯,但我奇怪張榮為?何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幫他?”

“一箱黃金,辦這樣大的兩個差事恐怕不夠。”

又是藏匿朝廷重犯,又是殺縣令,區區一個藥鋪掌櫃可沒這能耐跟膽子。

這背後?,水可不是一般的深,遠不是張家七口滅門案可以收尾的程度,而且跟溫縣令之死牽扯的程度也比他?們想的深。

“下?井吧。”

要知道這人?身份,才可以去追查源頭,知道這背後?到?底藏著什麼驚天大案。

——————

原本不該讓羅非白親自下?去冒險,但旁人?也不確定他?們能從下?麵看出一些線索來,於是挑選六個機敏能乾的差役一起,江沉白跟李二也在,老王在上麵坐鎮。

繩子懸掛放人?落下?,到?了井底才發現那暗門其實?不是什麼機關之術,隻是塗抹了黑灰石泥的木門,不管是白日還?是夜裡,這木門跟井底一色,旁人?根本看不清虛實?。

而木門出入推拉即可。

門後?,是一個不大不小類似地窖的暗室,裡麵既有休憩之地,也有桌椅板凳,還?有吃飯所用的家夥,甚至還?有燒火爐子,不過放煙之地未曾對著外麵水井口,不然跟自報家門沒什麼區彆,是往曾經?的水脈放的,口子那還?沉積了不少煙灰。

“到?的確是個很不錯的藏匿之所。”

這裡有很重的生活痕跡,多年隱匿留下?的東西也不少,當?然,裡麵也有不少藥材,其中這人?的燒火爐子並?不是為?了吃食,似是熬藥所用。

“那些藥圃中的草藥是給他?用的?”江沉白在這看到?了一些草藥碎渣,有些驚訝,羅非白卻並?不吃驚,她之前查看藥圃的時候就已經?想到?了。

“那些草藥都是用於止血以及修複骨傷,在賬本裡麵其實?並?沒有對它們的過度需求,買的人?也不多,種植這些草藥隻是為?了供給此人?使用,卻又不為?外人?所知,可見這些草藥是比較特效的藥方所用——此人?有內傷,可能是在當?年抓捕途中受的傷勢,且傷勢很重,養了這麼多年還?沒好,為?了避免暴露,張榮才不得不在店內自己種植,還?用藥鋪生意做幌子糊弄過去。”

但賬本跟藥店抓藥方子都是記錄,有沒有人?需求,羅非白翻了翻就知道了。

至於她是怎麼用兩個時辰就內翻完那麼多的方子跟賬本的,江沉白等?人?就沒法評價了,畢竟讀書人?的事誰知道呢。

隻是,江沉白隱隱確定一件事——自家大人?恐怕對藥材是有些了解的。

她懂的也太多了,一個進士這麼厲害嗎?

“此人?體貌我們已經?瞧見,若是重犯,且還?受過重傷,是不是可以回去翻舊案宗查實??也許問問張叔就知道了。”

眾人?對於翻出此人?身份還?是比較自信的,而羅非白初來乍到?,對這些舊案宗不可能全然清楚,所以對此不予評價,隻認真查找可用的線索,過了一會,李二翻出了一個藥瓶。

“大人?,是砒霜!不過還?有一些藥瓶,不知道乾嘛用的。”

羅非白嗯了一聲?,卻從衣櫃中翻出了一個布囊,從裡麵找到?了夜行衣,以及其他?幾個小瓶藥物,未知藥效,還?有一條棉布麵巾。

並?不新,像是用了很多年,用了很多次。

“這是什麼?怎麼覺得這人?是個賊頭?”

偷盜之人??

偷盜為?求財,這人?底子那麼深,是因為?巨財才引發這些連鎖案件嗎?

羅非白拿起那麵巾看了一會,“這個,你說是不是蒙麵的?”

她比對了下?。

江沉白看了看,“太小了,好像不像,倒像是捂臉的,捂臉?”

偷盜的人?不需要準備給人?捂臉的麵巾,真遇上人?,逼急了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何況這人?狠毒,哪裡會隻捂人?製住就了事的。

恐怕

羅非白打開藥瓶看了看,也沒嗅。

“估計是迷藥。”

“這人?以前乾什麼不知道,但在這幾年慣於潛行夜伏迷暈人?。”

這什麼人?啊,若是被朝廷緝拿的重犯,有了藏身之地苟延殘喘,難道還?敢外出犯案?

懷疑

羅非白皺眉了, 神色沉鬱,腦海裡閃過?閱覽過的那些案宗提要中涉及的無主凶殺案跟失蹤案,但線索太少, 難以囫圇對上?, 而若是以這幾年她得知的其他案宗對應,也有些牽強,隻能回去再查一查。

“再找找彆的。”

自然也有彆的。

木雕之後落下的碎屑,熬煮器具的大鍋,還?有跟砒霜放在一起的藥瓶裡麵應該就?是浸泡在水中長期熬煮浸入木雕的毒液,其中一個藥瓶裡麵是粘稠的蠟液。

“是毒蠟,塗抹在那藥臼上的。”

“至於都是什麼毒,回去後讓張叔跟趙老大夫看看。”

謀殺溫縣令的證據有了, 凶手也暴露了, 可惜跑了,還?留下關於其身份跟這?些年躲藏在這?疑似還?有犯案的疑問。

“這?麼一來,張信禮就?不是凶手了啊, 他是以為?他爹是凶手,來頂罪的?”

老王摸著?下巴胡茬, 揣度這?人的清白與否。

這?裡可被確定為?真凶住所, 隨處可見罪證, 搜查自然得小心翼翼, 說刮地皮也不為?過?。

可以搜集的罪證太多, 也有些不是罪證, 是幾本藥書, 還?有一些話本小說, 想來這?個凶手若是無事在古井下麵,也是枯燥無味的, 竟然還?會看一些話本小說,不過?這?些小說多為?禁書,內容不當,羅非白這?類讀書人是萬萬看不上?的,就?是江沉白看了幾眼也暗暗皺眉。

財富名利女人,且充斥著?幾分?邪性的說教意味。

“這?些書恐怕不是正經書坊出來的。”江沉白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但說不上?來,再看羅非白,在黑暗的古井暗室空間,火把?的光可以讓這?裡亮堂無比。

羅非白正在翻這?些話本下麵夾著?的小冊子,又拿桌上?的紙墨筆硯查看輕嗅。

“這?人還?會寫字?”江沉白想起那人矮瘦凶戾的模樣,更?像是茹毛飲血封閉人性的殺手,怎還?會識字?

這?世?道,但凡能識字的,要麼是還?有點家?底能讀書的,要麼是背靠一些營生的,也算安穩,如何?淪落如此,行此歹途。

這?是江沉白不解的地方,卻見羅非白看了一會就?收起了小冊子,讓人一並把?這?些東西帶走。

羅非白收斂東西時,眉頭輕瞥,瞧著?桌子邊上?的小火盆,裡麵有很?多灰燼,彎腰用手指撚了一些,十?分?濕潤,顯然被這?個環境的潮濕給浸潮不淺。

“收好東西。”

“把?張族長喊來,去張信禮家?裡看看。”

很?快轉道到了張作穀家?,也既是張信禮家?中。

比起永安藥鋪的大戶人家?氣度,張作穀本身沒什麼賺錢營生,家?裡也算窮的,一家?幾口住的逼仄,但對長子張信禮還?是很?看中的,有寬敞乾淨的房間,後者也愛乾淨,打理得井井有條,書架上?還?放了幾本書籍,多為?典故跟聖人道理。

“信禮讀過?書,聽說還?挺有天賦,但他家?裡靠那幾畝地也養不起一個讀書人,全?靠學堂那邊山長賞識他,給減免了一些束脩,後來年成不好,幾畝地沒了生計,作穀那人又不是個有能耐的,就?讀不起了,回家?做農幫工,也算是個好孩子,所以後來聽說他被張榮看上?當了學徒,我心想還?挺好。”

張族長說這?話,羅非白挑了那些書籍翻看,沒亂位置,隻是翻了後,摩挲了書籍年份跟坊刻來處,略有思索,下麵也有一些紙張,大概是練字心得。

不管是書籍喜好還?是練字的篇文內容,都能看得出張信禮此人低調溫厚,平常待人處事也很?好,當年明明讀得很?好,因為?家?裡實在拿不出錢,他也硬氣,未曾求助任何?人,主動從學堂辭學歸家?,就?這?麼頂著?烈日黃土埋頭乾活。

“聽說當時他那些同學也去找過?他,說要資助他繼續讀書,他拒絕了,這?孩子,一直很?硬氣。”

“大人,這?些上?麵有他的筆跡吧?能對上?嗎?”

江沉白自認是個粗人,看不出這?門道,但自家?大人似乎是內行高手,應該有發現了。

羅非白前後看完了所有紙張上?的文字,後疊好,放回原處。

“對不上?。”

“把?那古井凶手的手冊給我,。”

羅非白把?張信禮的練字帖子、溫雲舒的信、張作穀的字條以及古井殺手的手冊都拿出來擺在桌子上?,雙手撐著?桌台俯視查看。

江沉白也在邊上?看,看了一會,他這?個外行人也看出了一些門道——筆跡不是重點,筆觸習慣看久了就?能看出一些貓膩。

勾,挑,回,下筆間隔

“大人!張信禮的對不上?,但這?個凶手的字好像對上?了?”

他不太確定,但的確隱隱感覺除了張信禮的帖子,後麵三個應該是同一人寫的。

羅非白嗯了一聲,算是肯定了江沉白的猜想。

江沉白驚訝,“是我誤會張信禮了。”

查案的人不能因為?偏私的觀念先入為?主,江沉白也算能自我反省的。

羅非白對此無苛責。

其實凶手已經暴露,已經可以證明此人沒有行凶可疑,本來就?可以推翻罪名。

至於頂罪什麼的,張作穀也不是真凶,至多妨礙衙門辦事,但因為?是出於孝道,恐怕也不好追究。

江沉白看羅非白前後放好了書籍跟紙張,似乎對張信禮略有欣賞,就?恍然了。

大人對這?張信禮應該會寬厚幾分?,估計回去就?放人了。

——————

夜裡永安藥鋪附近的動亂很?快平複,眾人回了衙門後,羅非白果然第?一個見張信禮,甚至沒提去刑室審問,隻是問了他永安藥鋪滅門時期他在哪。

“我我那時藏起來在準備用砒霜毒死他們。”

“他們?你不敢提張榮為?你師傅,對你恩重如山嗎?”

“我”張信禮低頭,隻反複說自己對不起張榮,願意受刑,但他父親是清白的。

江沉白卻拿出了一本藥鋪賬本,“這?裡麵提及那幾日之前,你已經提取了一筆錢去外地收購藥材,根本不在縣內。”

張信禮抬頭,皺眉,辯訴道:“我那是一直躲著?。”

江沉白:“城門守軍記得你後來的確帶著?一車藥材歸縣,你躲哪裡去了?一邊躲一邊去大山裡買藥?”

張信禮咬死了就?是自己下的毒,不願意連累親爹。

其實另一邊張作穀得知張信禮認罪,亦是大驚,果斷改口承認是自己謀財害命,跟兒子無關。

倆父子還?真是

張叔等人看著?又生氣又無奈,羅非白也沒跟這?人計較,隻說:“雖你們父子都算無辜,非真凶,但畢竟前後都乾擾查案,他是有意乾擾,理當坐牢一段時日,而晾你為?孝順頂罪,雖也違背法度,但其情可憫,不予追究,回吧。”

她把?人放了後就?去了刑室,如今已經入夜,張信禮被放,被張族長等人帶回去,另一個姓張的卻被再次提到刑室。

這?幾日這?位先捕頭可算是把?往日那些滲人的刑罰體會了一個遍,真叫生不如死,未知曾經在他手下屈打成招苦不堪言的苦主們得知此事會如何?解氣。

反正他現在是一看到羅非白就?哆嗦。

——————

羅非白喝著?水,吐出一口清氣,似難掩今日奔波的疲憊,但瞧著?張翼之的神色十?分?冷漠。

她說了張作穀的事,但沒提張信禮。

“有什麼想法嗎?”

張翼之神色掙紮,最後還?是閉口不言。

江沉白跟張叔納悶了,不知這?人還?在隱瞞什麼,就?篤定羅非白拿他沒辦法?

羅非白笑了笑,涼涼說話。

“不知死活。”

“上?刑。”

張翼之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傷痛外加內心惶恐擔憂交疊而來,導致他憤懣無處發泄,在刑房拷打半夜後的張翼之最終帶著?一身血出來了,人已經昏迷了。

“帶他回去,好生照顧,讓醫師那邊上?一杯補血湯。”

這?次,江沉白神色鬆緩,而裡麵的羅非白也低聲吩咐著?,“我看他快熬不住了,明天把?他的家?人帶來,他一定會開口。”

“好的江哥。”

清瘦的差役打著?哈欠跟同伴一起把?張翼之帶走,臉龐在昏暗的燭光下有些看不清臉色,大抵也在打瞌睡吧。

進入張翼之牢房之後,最近常駐的縣衙大夫給熬好了補血湯,讓邊上?的清瘦差役端過?去。

後者應下了,端過?補湯進了拐角,頓足了,從衣內拿出東西

送到牢房,張翼之正要被喂藥,突然,上?頭一隻手猛然抓住清瘦差役的手腕。

聲音如鬼。

“大半夜的,補血湯裡可不興放彆的藥物給人喝啊。”

“小五。”

小五被江沉白按住,大驚失色,而各個角落很?快趕來其他差役,看著?這?個往日的“弟弟”跟同僚被抓現場,既難以置信又痛心。

怎麼會是他!

張翼之虛弱中,聽到了動靜,轉過?臉,瞧見昏暗的走道中,穿著?常衣、跟這?肮臟牢獄格格不入的羅非白緩緩走來。

她彎腰,拿了那一碗藥,手腕微轉,碗裡的藥汁輪轉,仿佛在搖勻裡麵的毒粉,然後遞給張翼之。

“給你傳消息的人,給你的也不止是消息,這?多餘的毒,一點就?可以讓你解脫了,張捕頭可感動?”

毒藥到了嘴邊,張翼之惶恐,怒瞪臉色灰敗的小五,緊閉嘴巴,忍痛身體往後仰,抵死不喝這?些毒藥。

“其實本官一直很?疑惑,滿嘴惦記著?要保護家?人的你為?何?一直沒有找機會自戕,其實外麵的人也希望你自戕,一了百了,這?才是落馬的爪牙該有的品德,但你沒有。”

“果然人的本性之愛是自己,你始終期待本官會敗在那些人手裡,隻要本官沒了,這?裡重新被那些人掌管,你就?還?有活下去的機會——比如偽造病死獄中,改名換姓逃走”

“可惜,你愛惜自己性命,彆人也一樣。”

羅非白瞧著?張翼之,似笑非笑。

“還?在猶豫嗎?”

張翼之這?次是真怕了,臉頰顫抖著?,也浮現出難以控製的燥紅,“我你應該也猜到了背後之人非同小可,如果我真把?那人身份告訴你,你也未必是其對手。”

羅非白:“這?麼愛護本官性命?”

羅大人陰陽怪氣的本事是厲害的。

張翼之尷尬,垂下眼,“等你把?永安藥鋪的案子查明白了,再來問我吧,您也說了我區區張翼之骨子裡還?是個小人,其實更?愛惜自己性命,還?想自保,那我總得等一個結果。”

什麼意思,案子不是已經明白了嗎?

難道這?張翼之依舊覺得羅非白不能解決這?個案子,外麵還?有不可控之人威脅到他,一旦他吐露實情就?必死無疑?

江沉白跟張叔不解。

羅非白笑了笑。

“那就?明天見,張捕頭。”

——————

次日一大早,城內早已沸沸揚揚傳播永安藥鋪真凶的事,畢竟昨晚的動靜可不小,鄰裡都窺見了三四分?,再一合計就?知道情況了,可是嚇得要死。

春時早晨,露珠帶著?三分?清涼,怪醒人瞌睡的,而老百姓多勤懇,早早起來做買賣,一派欣欣向榮的跡象。

在街道人流中,張信禮架著?一輛騾車,跟著?張族長等人要出城。

守衛認識張族長,打招呼後看了看張信禮,挑眉,“這?位”

張族長忙說是清白的,大人已經放人了。

“孩子年輕,想著?救父,好在大人寬厚,體諒他孝順,這?才放人,這?不,這?孩子想著?回村告慰祖宗,就?跟我們一起回去了。”

“這?樣啊,倒是孝子,不過?我等當值,前麵幾個不著?道的被那幾個杖罰的差役咬出去了,縣令大人判其瀆職枉法,如今都一起去伐苦役了,咱們哥幾個可不能馬虎,也隻能得罪了——那一車是?”

張族長順著?那守衛指著?的騾車看去,裡麵一個個大桶,看著?很?顯眼。

這?時,張信禮說話了,“是藥材,藥鋪出了事,有些藥材處置不好,容易受寒壞了,即如此,還?不如分?給我張家?族人,免得浪費,且年紀大的長輩們多有舊疾,能用上?也是好事。”

“而且張榮伯父的案情雖有真凶顯露,我父親是清白的,但也的確心腸不軌,犯了錯,理當做些補償。”

邊上?人聽到,不由誇讚。

不說張作穀這?人如何?不好,又是否清白,這?當兒子的是真的沒話說。

守衛也笑讚後要放人。

張族長等人連貫過?關,但就?在騾車要過?去的時候。

“等下。”

一道聲音傳來。

眾人轉頭看去,馬蹄聲滴滴答答傳來。

騎著?馬的江沉白從後麵過?來了,而四周湧現了好些差役。

包圍了他們。

張族長懵懂了,看著?江沉白正要問,但又隱隱察覺到可能問了也沒用。

他好像攤上?事兒了。

他嘴唇動了動,還?未說什麼。

江沉白拔出腰刀,看著?一人淡淡道:“是我們請他出來,還?是你請他出來。”

“張信禮。”

張信禮的臉色其實送聽到江沉白那一聲“等下”的時候就?完全?慘淡了,如今臉頰僵硬著?,木然看著?江沉白,嘴巴微張,“江差役,您這?話是什麼意思?這?麼大陣仗,是要抓什麼人嗎?”

“莫非是懷疑我?”

“還?是說,這?是縣令大人的意思?”

邊上?早茶鋪二樓簾子掀開,一人走出,拿著?蔥油餅慢吞吞撕著?放進嘴裡,一邊俯視著?他們。

可不就?是縣令大人麼?

一大早的,還?帶著?幾分?早起的疲倦跟慵懶,吃餅的模樣也顯得意興闌珊,但瞧著?張信禮的眼神是真冷淡。

仿佛在看一頭落入陷阱的愚蠢獵物。

被一個眼神就?踐踏到了深處的張炘禮握著?馬韁的手臂都繃緊了。

陡然,砰!

騾車上?的木桶蓋子掀起,一個黑影猛然跳出,踩踏過?騾車木板,如同獵豹一般抓住了早茶鋪的杆旗尾巴,往上?拽撲就?朝著?二樓的羅非白襲去!

不自量力

————————

這裡差役眾多, 早已布防縝密,就?是圖著?甕中捉鱉來的,還能讓這古井殺手當場害了他們的縣太爺不成?

羅非白身後的老王跟李二衝出, 從上麵聯手跳劈。

就在屋簷瓦片上, 崩裂脆響,瓦片碎塊齊飛。

本來就?身體中箭的古井殺手根本不可能抗衡兩個強健之人?的聯合攻擊,落地後,胸口血液侵染衣物,且抬頭看著?那?該死的小白臉縣令還在不緊不慢撕著?蔥油餅吃。

古井殺手咬牙切齒,眼神如淬毒一般,但知道不可能拿下這狗縣令好要挾他人?讓自?己全?身而?退,於是他果斷後撤, 試圖抓住街邊的其他百姓。

“攔住他!”

江沉白怒喝之後, 騎馬快衝,一刀劈過,古井殺手撲向百姓的路徑被攔截, 且被逼得後退,後頭其他差役包圍上去, 一通圍殺。

把他壓得死死的, 根本殺不出去。

另一邊, 張信禮在張族長等人?難以置信又充滿懷疑的質問下解釋了為什麼古井殺手會在木桶裡。

“我?我不知道啊, 之前裝載藥物的時候, 族長您是見過的, 我怎麼會讓這個歹徒藏在裡麵!”

“我跟他真?不是一路的, 定然是這人?逃離永安藥鋪後, 盯上了我,借此躲在木桶中想要趁機逃走。”

“我對天發誓!”

張信禮往日的聲譽起了一些作用, 張族人?等人?固然起疑,可這人?的理由其實也不是不可能,他們?一時也沒法提出反駁,心中並未全?信罷了。

一切還得看縣太爺如何做主。

此時,羅非白突然咳嗽。

氣氛頓時冷凝住了。

張信禮抬頭看去,心中其實緊繃非常,也忌憚非常,額頭都有?了些許冷汗。

然後,他瞧見咳嗽的羅非白轉過身,扶著?牆從裡麵拿出了一杯水喝。

一大早吃多了,嗆住了嗎?

畢竟這蔥油餅是真?的實在啊,她一瘦巴巴的公子?哥兒?吃了大半個,可不就?噎住了。

張信禮:“”

他咬牙切齒,卻更惶恐了。

這位明明應該死去的縣太爺突然到來,用了短短幾天就?毀掉一切,好像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任何設計都顯得蒼白無力,人?家越自?然隨意,卻顯得自?己如跳梁小醜。

莫非,其已經掌握了自?己犯罪之證?

若是如此,哪怕那?人?被拿下後不供出自?己,萬一對方真?有?證據

張信禮搖擺不定,卻見羅非白順溜了咽喉後,扶著?欄杆喘氣,再瞧著?他開了口。

“是在想要不要強行逃走是嗎?又怕這樣逃了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反做賊心虛,就?此毀了原本還可以穩住的根基,從此成了通緝犯。”

“但你又怕不逃,等這古井下的滅門真?凶被抓,哪怕他抵死不供出你,萬一本官有?證據,你也等於自?投死路。”

“也不對,不是自?投,你是本來就?在牢籠裡。”

縣令大人?擅長拿捏人?心,三言兩語就?道破騾車上的張信禮窘境。

張信禮垂首,“大人?,若小民是清白的,您這般陣仗的捕殺,小民如何不怕,但既是清白之身,如何會是大人?您的獵物,又談什麼牢籠呢?”

“小民可是被您抓進去過了,最後還是沒有?罪證證明我的嫌疑,這點,您是知道的。”

羅非白把杯子?遞給身邊的張叔,輕歎一口虛氣,微沙啞道:“衙門內的內奸小五被抓了,你不知道嗎?”

張信禮眼底一閃,但並不緊張:“難道此人?指證我?大人?,我從未與此人?有?過接觸!”

他很自?信,因為他們?從未正麵見過。

每次都是通過固定地點安放紙條保持聯係,既從未照過麵,那?小五自?然不知他的身份,也隻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而?已。

小五要的是錢,他要的是有?人?幫忙在衙門辦事。

如果這羅非白手頭的證據隻有?這個小五,那?他反而?不用慌了。

張信禮是聰明的,也是當前所有?犯案之人?中思維最縝密之人?,甚至膽大心細,眼下見羅非白沒有?其他手段,很快鎮定下來,重現無辜且理直的一麵,搞的張族長等人?又以為自?己懷疑錯了。

“他是說沒見過你的麵,本官也不在乎他能否指證你。”

這話很奇怪,張信禮沒有?大意到就?此以為羅非白不過如此,進而?嘲諷,而?是心裡一緊。

周遭百姓多未讀過書,不夠思考之能,看著?眼前一幕,既不知張信禮到底是不是有?鬼,也揪心那?永安藥鋪的真?凶身手好生厲害,帶著?傷也能以一敵一群差役,更好奇縣太爺似乎篤定張信禮有?鬼,但又不急著?抓人?。

莫非有?其他證據?

果然,羅非白接著?就?道:“你家裡的字帖,古井暗室內的手冊,都似乎證明謀殺溫縣令跟偽造信件欲謀殺本官又驅使張作穀勾結道士損毀屍體的那?個人?是這個殺手,因為他本身就?是殺死張家七人?的真?凶,也不嫌多幾個罪名?,但一個人?的操作越多,破綻也越大——你是最近才察覺到本官的懷疑,臨時起意,時間太短,不夠周祥,也是第一次下古井吧,所以未曾察覺這個殺手雖然的確識字,也會寫?字,卻有?立即燒毀紙張的習慣,如果他最近頻繁跟衙門裡的內奸小五通信,那?一些紙條就?會立即在桌子?邊上的火盆裡燒毀,古井潮濕,往日燒毀的灰燼都會變得濕潤,但本官查看了火盆,盆裡的灰燼並未新添發乾的灰燼,也就?是說最近他並未燒毀紙張,而?桌子?上的墨硯也沒有?使用過的痕跡,而?紙條上跟信紙上乃至你留在古井下麵的小手冊上的墨硯氣味卻是一樣的。”

“都是次等鬆香墨,古井桌子?上的那?塊雖然也是鬆香墨,卻更好一些,同?樣出品自?廖州,它那?塊價高的墨香更清新,墨跡也更端實,具體差彆,但凡是個書法大家或者擅此道的行家都能分辨一二,聞一聞就?知道了,但你不知,畢竟學業中道受阻,未能窺見更廣闊的天地,你分不清其中差彆,也就?沒有?提防。”

其實價格差距很大,品質相差也大,行家容易分辨,不怕後期查驗,羅非白並非誆人?。

就?此也證明張信禮的確在這一塊露了破綻。

張信禮最恨此事,嘴角下壓,眼底都見了幾分沉鬱,甚至若有?若無掃了張族長一眼。

他聰明非常,自?然知道自?己那?些舊事是張族長說的。

張族長其實當初也是好意,並不知道張信禮內心陰暗,此刻窺見這一道眼神,心中大驚。

這從小看到大的後生,眼神竟跟那?滅掉張榮一家的古井殺手十分相似。

茹毛飲血,冷酷歹毒。

但也隻是一瞬而?已,再回眸,張信禮看著?羅非白的表情就?又是俊雅皮囊下的無辜無奈。

“大人?就?因為這個就?篤定小民是凶手?就?算那?墨能證明什麼,又為何非是小民呢?難道就?不能是彆家用這種?墨的人??”

在場正好家中真?用這種?次等鬆香墨的人?:“”

張叔看著?張信禮,心裡真?是忍不住歎息:小小縣城,倒是出了好些個人?才,具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的貨,各個都能頂著?巨大壓力裝模作樣。

怎能不說阜城風水好呢。

“還記得之前說起你死活要給張作穀頂罪的事嗎?那?時,你說你並未外出購買藥材,實則是藏在縣城內謀害張家七人?,但永安藥鋪的賬本跟藥材經過城門又足以證明你卻是外出收藥,加上你用偽造筆跡的手段反栽給同?夥,反證自?己的清白,還收獲了孝子?名?聲,其實你很懂刑案之術——你判斷過本官的手段跟查案風格,必有?證才能下獄,若是證據矛盾,既反證清白,所以你就?此設計,一來將本來有?嫌疑的自?己頂到明麵上,再利用官府查證,反證你的清白。”

“不過因為永安案件事發,你的那?批藥材自?然沒法歸檔藥鋪,既留在了你家中,在你被抓進牢獄後,本官查看了那?批藥,說是三月前所購,但三月前你所購的那?些山區正被水災所影響,彆說這個量的藥材,便?是一點糧食都被各家各戶留在手頭不敢外用,因是救命是東西,從永安藥鋪中走賬所出的錢財跟那?藥的量數一算,價格可是低廉,人?家會賣?而?且那?個時期的藥材必然受潮厲害,但你買到的藥材卻是保存很好,乾燥且經過曬製。”

“這似乎說明你是在去年冬雨期之前就?提前買到了這批藥材且藏起來。”

“你若是不認,倒是說一說到底是從哪裡買到的,本官讓差役抓緊時間去探訪下那?些采藥人?,看看他們?是什麼時候賣給你的。”

張信禮整個人?都繃緊了。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麵麵俱到無懈可擊的案子?,總有?些囫圇過,本以為他人?不會查到的地方。

尤其是那?會老?縣令已經沒了,他們?以為處理掉張榮一家也是輕鬆之事,設計時多有?巧思,卻不夠縝密萬全?。

於是,破綻一直都在,隻看會不會被挑出來。

察覺到周遭百姓的眼神都變了,討論嘈雜的聲音也仿佛減弱了許多,張信禮悄然捏緊了韁繩。

羅非白:“你一直提起自?己是小民,既是小民,本官查案,有?嫌疑既可拿下稽查,你為何不從那?騾車上下來,跪地求訴清白?”

“若本官現在非要你下車受押,嫌疑如此之大的你也敢不從?”

“莫非,這是很過分的命令?”

“怎麼,你很喜歡那?頭騾嗎?一如本官喜歡家裡那?頭驢。”

張信禮表情一僵,一時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但張族長等人?察覺到了,大聲叫喊著?讓張信禮趕緊認罪,可千萬不要糊塗

天殺的,他們?此前可沒錯過縣令大人?提到了張榮似乎參與什麼暗殺老?太爺的事。

這潑天大罪啊!

他們?一族還要不要名?聲了?!

同?時,因為此前被羅非白提到小冊子?的事,那?古井殺手又不是傻子?,意識到自?己被張信禮給陰了,一時心境有?了破綻,本來一群人?圍攻此人?倒不是打不過,而?是怕拿捏不住力道,讓這人?死了,或者給了他自?戕的機會,這就?麻煩了。

大人?提前說過要活口,所以江沉白等人?投鼠忌器,隻能牽製著?,如今江沉白抓住了這個破綻,猛然挑勁,將此人?手中匕首一舉劈開,另一個差役再掃螳螂彈腿將人?鏟倒,最後一擁而?上將人?拿下。

見到這一幕,張信禮暗恨此人?愚蠢不知自?戕,跟那?張翼之一樣蛇鼠一般,無奈之下,他驟然揮舞鞭子?,狠抽一個試圖靠近他將他拽下的族兄,再一拉韁繩。

騾車頓時疾奔往城門口。

他要逃了!

就?在此時。

一匹馬從城牆下小道橫衝而?出,馬上的人?都未動腰上的長劍,既拋出了一個套馬的繩索,直接憑空落下套住張信禮的脖子?。

隨著?馬匹疾奔,那?騾車上的張信禮措不及防被套飛而?起,拖地好幾米遠,後背都蹭了熱血,慘叫著?。

同?時,那?被摁著?的古井殺手忽然暴起,奪了一個差役的腰刀就?要自?戕。

那?人?在馬上拔劍,長劍一甩,將那?人?的手掌整個刺穿釘刺在地上,江沉白立刻撲上去將其徹底製服,卻看著?那?馬上的人?心潮翻湧。

好強!

很快,馬匹停下,在所有?人?錯愕且如臨大敵時,馬上的人?抬了頭,伸手取下鬥笠,露出一張顯眼的麵目,看著?二樓的羅非白。

羅非白也驚訝此人?的出現,但看得出這人?是在幫忙,更看得出此人?的身手非同?凡響,甚至遠在江沉白等人?之上。

而?這人?

“閣下好身手。”羅非白輕讚,“幫了本官大忙。”

“大人?過譽,其實就?算沒有?我,這兩個臟東西也逃不出這座縣城。”

此人?說這話的時候,城門外湧現另一批差役,幾個人?包抄進來,跟著?那?守衛堵死了出口。

顯然,羅非白布防之下也包括城門外的一層。

這兩人?本來就?插翅難逃。

隻是她為了抓活口才吊著?而?已。

羅非白附身瞧著?這位突然出現的高手,發覺他英氣非凡,若有?所思之下,未曾多語,也不急著?問對方出手的目的,正打算打道回府。

“羅非白。”

地上疼痛難忍的張信禮掙紮著?要起來,卻被摁住了,李二惱怒其不知尊卑直呼其名?,但羅非白不在乎,回頭瞧他。

張信禮吐了一口血,問:“你是怎麼確定我們?兩人?今日會以這種?方式逃離縣城,這才布置如此縝密?總得有?一個說法。”

羅非白用手帕擦拭手指上沾染的蔥油餅油汙,回答了他。

“昨晚放你出去之前就?知道你有?問題,但那?會不知道你的同?夥躲在哪裡,後來自?然尾隨你知道了地方。”

張信禮:“這不可能,衙門中的差役那?會多在衙門,且我都認得,若有?人?尾隨身後,我再怎麼樣也能察覺,除非你用的不是差役,而?是”

羅非白抬眸,“這縣城,還有?比下三行的人?更擅下九流的跟蹤路數?也有?人?比他們?人?更多?”

“本官所在的一畝三分地,是容不得彆人?裝神弄鬼的。”

從她拿到那?個小冊子?開始,整個縣城中就?有?無數隻下九流的爪牙眼珠子?替她盯梢。

把手帕疊好。

她冷眼掃過張信禮,轉身進入二樓。

“不自?量力。”

紅花案

————————

人先?行?押解回去, 羅非白這邊回到茶肆內,讓老板算損壞的賠償。

本分老實的早茶鋪老板搓著圍巾,連續幾聲說不?要錢, 恭敬畏懼中又帶著幾分興奮, 仿佛為這白日緝凶的場麵給振奮到了。

畢竟這永安藥鋪的滅門慘案雖說在張柳兩人掌政期間?對外宣稱是破了,但林大江的家人在那段期間?鬨出?的事兒也?是人儘皆知,因為家家戶戶多去過永安藥鋪看病,也?跟林大江很熟,以他們固有的印象,對此?人素來認為踏實木訥且待人寬厚。

林家周遭的鄰裡也不太相信此人是真凶。

“當時我就說大江這孩子一向孝順,哪怕自己?遇上了再大的難題,也?會顧念著家裡的年邁父母, 更疼愛他那年幼的妹妹, 怎會辦下如此?滔天大罪,連累家人。”

老板也?是有老小妻兒的兒郎,以男兒性情, 他認為哪怕是心思走偏恨意昭然,林大江那樣的性情也?會先?安排好家人, 再博那死?路。

其實關於林大江非常孝順的事, 供詞中是沒有的, 這些又是被張柳二人特意刪去的內容——他們也?懂刑案之道, 萬一將來往上麵提交案宗, 上官審查, 看到這點?也?會覺得疑難, 所以他們自然會刪掉這些違背犯案動機的供詞。

不?過, 羅非白多謹慎啊,早就派人重新收集這些供詞了, 也?知曉這個?老板所說是其真正的想法?。

“如今案情清白就好了,老板若有空,可以幫本官聯係下林家人,前來官府重新審案結案。”

“嗯?好好好,一定一定,至於大人今日的賠償可千萬彆算,不?然我老陳就沒法?做人了。”

羅非白看了他一眼,淡淡的,卻?又麵帶微笑,“若是吃飯不?給錢,日後恐會被有心人拿來攻訐本官搜刮民脂民膏。”

她從?袖下取出?銅錢,遞給老板,言語溫和。

老板惶恐,隻能接下賠償,再次訕笑著表示自己?等下就讓兒子看顧著店麵,自己?立即去找林家人。

從?早茶鋪離開後,江沉白才沉聲道:“我記得當時來查問的時候,這人嘴裡說過許多林大江的壞話。”

老王錯愕。

羅非白:“是啊,之前的記事上也?有此?人的供詞,還?被柳甕挑揀出?記錄進案宗之中。”

“這那他剛剛還?那番話?他圖什麼啊?!”

張叔撇嘴,“林大江父母當年也?開的早茶店,且就在對麵,你說當時圖什麼?如今又圖什麼?”

林大江罪名坐實了,林家的早茶鋪就做不?下去了,一家三口入不?敷出?,幾窮困潦倒,倒是這人的店鋪一下獨占城門口這邊的早點?生意,賺得風生水起。

人家不?在乎那點?賠償也?不?是說笑的,是有心巴結縣太爺,也?是心裡慌,生怕狡猾又深不?可測的縣太爺有什麼深意。

“不?過大人明知道這點?,還?”

張叔嘴角含笑,繼續道:“大人今日選這家吃早點?,是想這人破點?財吧。”

因為怕縣令追究當年的口供,也?怕林家洗冤後回頭追究他當時在早茶鋪跟那些顧客抹黑林大江,他得出?點?血,買些好東西或者贈與錢財安撫,免得壞了口碑跟鄰裡關係。

也?是怕被報複。

人心而已。

貪利跟止損其實本質一致。

羅非白正瞧著牽著馬的提劍英氣劍客,目光逡巡,語氣卻?很淡,似是隨心回答張叔的問題。

“衙門財政吃緊,他不?破,就得衙門破,萬惡得利,自都得出?血。”

“死?道友不?死?貧道。”

眾人錯愕。

而羅非白說完這番話,也?對那劍客道了一句。

“今日相助,改日重謝。”

然後就走了。

江沉白等人納悶:這個?改日是哪日?大人您還?沒問人家姓名。

這不?擺明了吃白食嗎?

——————

回衙時,因是大早上,衙門口人聲鼎沸,過往生意人不?少,小門那邊撞見書生打扮的少年人正把?一袋子東西提給一個?憨態女郎。

那女郎穿著衙門中後勤的樸素衣服,卻?也?不?羞拒,笑嗬嗬抱住了一袋子吃食跟衣物,對眼前少年的囑咐點?頭應著。

“是江河吧,他辦完喪事了?”

“想來是的,隻是還?在守孝。”

江家其實人丁單薄,又出?了那樣的案子,不?似張家大族喪事議程中,且江茶嫁到了黎村,喪儀按那邊的規矩般,尋常老百姓沒那麼多時間?跟精力?辦一場繁重的喪事,畢竟都有農事,是以多為簡辦。

江河這邊在黎村辦完喪事,又出?於孝道送彆了被縣太爺以神仙一般的速度差人流放走的陳生,如今一邊在青山學堂讀書,一般跟江鬆操持酒肆生意。

酒肆生意穩定,也?不?需要他坐堂,看賬即可,雖兩邊營生,但也?算充實,漸穩之後,他既騰出?手來照顧唯一的小姑姑了。

不?管他是不?是為了成全之前縣太爺為他補全的孝子身份,不?能跟父親那一脈徹底斷絕,還?是真的願意照顧這個?癡傻小姑姑,左右眼前他是做到了的。

張叔等人看著十?分欣慰。

江河也?察覺到了眾人的動靜,因陳阿寶已經先?看到了羅非白,眉眼燦爛許多,抬手就揮舞起來,一改在江河麵前的憨啥。

“大人。”江河規整行?禮,在羅非白揮袖免禮進入衙門後,他直起身子,好奇看著後麵被帶進衙門的張信禮等人。

他聰明,也?知道最近永安藥鋪案子的波折。

“看來,真相大白了。”

他看著張信禮從?跟前走過,察覺到後者看了看自己?,那眼神似乎有些悵然,但也?隻是一閃而過。

很快,他們被衙門那敞開的大門吞沒。

————

刑室內。

饒是江沉白等人都萬萬沒想到羅非白會用這樣的審訊路數。

張翼之,小五,張作穀,張信禮跟古井殺手五人都被掛在刑架上。

羅非白一進來,目光一掃,五人表情各異。

不?過,張信禮跟古井殺手是最冷漠的,短短時間?,他們已經鎮定下來了,帶著幾分無所畏懼的冷漠。

“人多就是不?一樣,這地方以前素來陰冷,如今都顯得溫暖了幾分。”

老王尷尬:“大人,這恐怕是因為您讓我們燒了火爐。”

羅非白:“是嗎?難怪”

她走到火爐前麵,握了燒紅的烙鐵把?柄,反轉了兩圈,像是在烙餅,為的就是兩麵煎黃勻稱,且漫不?經心道:“證據,動機,人犯都到位了,溫縣令的死?已被立案,如此?大案,罪不?容誅,用點?刑不?為過。”

烙鐵的作用自然是威懾,逼迫五人出?於畏懼說出?實情,然而不?等五人說些什麼。

烙鐵直接落在張信禮的手背。

突然,狠辣,殘忍。

其他人猝不?及防就聞到了烤肉香,那香味激發出?來的扭曲感配合著張信禮猙獰的慘叫,張作穀心疼不?已,大喊著求情,而其他人除了那古井殺手冷酷木然之外,都臉色慘白,嚇得尿液淌地。

小五大喊著自己?招認所有,彆無隱瞞,這就把?張翼之徹底供出?。

張翼之本來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見張信禮被抓,自知絕路已至,本來就打算撂了,隻是沒想過羅非白這麼不?按常理出?牌——她手頭拿捏五個?犯人,齊全了兩個?大案,隨便?揪出?一個?都是死?罪,為了避免他們破罐子破摔,就選擇用這種法?子威懾了。

李二等人其實被嚇到了,但凡上刑的是江沉白或者老王這些老道的差役,也?比羅非白這般剛上任的“書生公子”親自掌刑來得不?那麼滲人一些。

可是大人她麵不?改色。

烙鐵移開,順帶著撕開焦紅的皮肉,張信禮已經昏厥,卻?被冷水潑醒,聽到羅非白把?沾著皮肉的烙鐵放在冷水中滋滋滋了一會,甩去了上麵剝離的血肉,但她的話十?分清晰。

“知道本官為什麼非要把?案子查實了再把?你們拉進來受刑嗎?”

這是一個?好問題。

這位大人的作風很奇怪。

有時候寬厚從?容,待下有憐憫之心,起碼對江河或者林大江家人是這樣的,但有時候又冷酷薄情,不?通世俗,有點?乖張戲謔之意。

但,其所行?必有章法?,目的明確。

那這個?問題自然是有答案的。

因為一次烙印既奄奄一息的張信禮身體都在顫抖著,盯著羅非白的目光特彆怨恨,恨不?得食其肉。

然而,羅非白近前瞧他,雙手負背,麵若丹玉。

“證據確鑿,都是死?罪,你們自然也?知道認不?認都得死?,畢竟張捕頭也?給了你們前車之鑒,可是,從?生到死?的這段時間?,若是沒人能把?你們救下或者殺死?,你們就隻能受著。”

“罪名已然成立,你們沒了無辜之身,若死?扛著不?開口,無論本官如何上刑,即便?上頭多大的上官過問,都在本官便?宜查案之內。”

“隻要不?死?,本官可以把?你們留在這好幾個?月每天換著法?上刑,而府台或是上官那邊從?複審下令到本官反饋再到後續他們派人來監察等幾次周轉,至少得四個?月,四個?月,一百二十?天,多少個?時辰,你們能算嗎?”

“一次烙鐵也?就幾個?眨眼,上藥,發炎,發燒,傷口潰爛,刮肉創焦杜絕感染,養幾天,小刑伺候,再上刑反反複複,五個?人,本官有的是時間?。”

“直到你們交代出?為何毒殺溫縣令。”

永安藥鋪的案子畢竟是民間?凶案,若以官場某些規則,點?到為止,唯獨殺官是重罪。

她這個?現任縣令如何大肆追查都不?過分,朝廷也?不?允許這種事在民間?沸騰,那樣會讓朝廷威嚴顏麵掃地。

張叔想著今日縣令大人不?在那古井殺手苟藏之地抓凶,除了擔心那地方也?有逃生地穴之外讓人跑了之外,也?是想接著城門口人多耳目多,將兩個?大案都通告天下,芸芸之口堵不?住,那張翼之等人的後台哪怕是府台上官或者此?前提到的吳侍郎跟沈安和等人,他們想要壓製此?案也?沒了招數。

張作穀都快哭了,哭著求張信禮認罪,又提到了妻子女兒

“阿禮,林家的下場,你想過沒啊,你為何如此?,你”

張信禮忍不?住了,猛然盯著他,眼底怨恨。

他為什麼讀不?了書,為何有這樣的下場,這人不?知道嗎?

張作穀豁然閉嘴,有些惶恐,大抵心虛,不?敢再說什麼。

刑室內氣氛死?寂。

羅非白仿佛無視了父子間?的微妙氣氛,隻翻轉著烙鐵,漫不?經心問:“雖學業中道受阻,亦沒什麼見識,但天賦異稟,一手仿寫筆跡的能耐也?算是本官平生都少見,這樣的你,若是死?前”

已經被冷水浸泡降低熱意的烙鐵帶著水汽搭在張信禮的右掌之上。

其實不?燙,但另一隻手被燙過,多可怕啊,那種恐懼來自身體本能,若是沒有鎖鏈束縛,他必然蜷縮惶恐如孩童。

張信禮的神情天崩地裂,耳朵裡隻聽到宛若魔鬼的低問。

“那你,跟你父輩或者平生所見那些平庸無能之輩,有什麼區彆?”

“一如那時被你壓著的往日同窗特意趕去田埂對你的取笑跟羞辱——你這輩子,源頭跟去處都將歸於平庸,又有何區彆?”

江沉白想起羅非白讓其他差役去找如今早已畢業但曾為張信禮同窗的一些舊人,得知的內情其實跟張族長?所言並不?相同——他們看到的是昔日同窗的情義,其實不?是。

他還?記得當時羅非白吩咐人去查這件事之前所說。

“真要幫忙,在他離開學堂之前,那幾個?學生就可以出?資相助——青山學堂入學跟退學都有學籍所記,退出?跟重返都需要上報學政入籍登記,且有懲罰期,中間?耽誤的時間?少說三個?月,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當初沒幫,後麵再提出?幫忙,不?管心意真假,其實都不?符邏輯。”

讀書人的事,讀書人最清楚。

人的事,人心最清楚。

那早茶店老板為何,那些昔日同窗亦為何。

所以,羅非白猜疑那些學生當日去見張信禮並非好心,尤其是問了張族長?那些學生是否攜帶禮品得到否認回答後。

張信禮再也?忍不?住了,原本萎靡虛弱的身體掙紮著,鎖鏈都鏗鏘作響,肌肉繃緊,仿佛血淚都固化成了利刃,讓他整個?人如同惡鬼抨張猙獰。

“夠了,你彆說了!”

“你再厲害,也?救不?了那些人!羅非白,你跟那溫老頭一樣救不?了所有人!”

他想在這一塊壓過羅非白,以削減為人階下囚身不?由己?且淪落為羅非白口中淒慘境遇的惶恐跟不?甘。

此?時,江張等人緊張起來。

那些人?

什麼人?

這顯然是另外的案子,而且導致了溫縣令的死?。

張信禮似乎察覺到自己?剛剛失態了,以其強大的心性,強行?控製了崩壞的情緒,又閉嘴了。

羅非白並不?急著問張信禮,反而轉頭問張翼之。

“你要先?去隔壁嗎?”

張翼之臉頰抽搐了,他當然知道羅非白沒那麼好心,不?可能放他去休息——他曾是捕頭,難道不?知道隔壁也?是刑室。

是要拉他去受刑了,因為有張信禮在,顯得他可有可無,根本不?需要拷問,拉去上刑折磨即可。

“我有話要說!”之前反複幾次反悔吊著羅非白的張翼之這次徹底撂了。

“我知道張信禮提的那些人是誰,大人您聽我說”

張信禮臉頰肌肉顫抖,原本英俊的臉都變得可怖,盯著張翼之。

張翼之可不?管他,他再怎麼樣也?是捕頭,除了怕羅非白跟背後的人,何至於怕同樣下獄的張信禮。

而且張信禮一下獄,整個?阜城都是羅非白的天下,背後的人根本不?可能再救他,既是要對他的家人動手也?沒那麼容易了。

最可怕的是他不?開口,自己?死?,家人滅,彆人卻?開口了呢好歹現在阜城完全被羅非白掌控,反而比之前更安全了。

反正都得死?,他寧可早點?被判刑處死?,也?不?願意受無止儘可怕的刑罰。

這羅非白就是個?魔鬼。

小書吏拿起筆,準備奮筆疾書。

而羅非白懶散,將烙鐵再次放在火爐裡燒紅,仿佛在準備下一次的烙印。

“你說就是了,本官聽著。”

張翼之當即道:“他們說的是儋州鐵嶺六縣中的紅花案。”

除了羅非白,在場所有人臉色大變。

張叔都豁然站起,呆滯盯著古井下的殺手,難以置信問:“你是鐵屠夫?!”

“你臉上不?是有一個?大痦子?不?對,難怪你臉上有紅疤。”

割掉了那顆顯眼的大痦子,不?就是一大塊紅疤麼。

那古井殺手粗啞道:“什麼屠夫,我隻殺過張家七人,圖的是霸占那宅子,安生度日,哪裡是什麼屠夫,少把?其他案子栽在我頭上。”

個?滅人滿門的惡鬼,還?敢說什麼安生度日。

他要否認,張翼之卻?不?肯,冷笑嘶喊著:“大人,他就是鐵屠夫!我作證!他臉上的大痦子還?是張榮幫忙割掉的,我就在現場,後來跟柳甕聊起這事還?說他割不?割痦子的沒什麼差彆,看著就不?是個?好人,走哪都被懷疑。”

鐵屠夫:“”

眾人:“”

這一起審訊就是好啊,一人撒謊,另一人立即就能打臉。

不?過張柳兩人私底下還?好意思嘲諷彆人,也?算是狗咬狗的典範了。

第幾名?

————————

羅非白早知道這些人扛不住如今這局麵下的?階下囚處境, 以前她也說過一人?下獄跟一群人?下獄的審訊難度差距巨大。

自己可以慘,但見不得他人好。

鐵屠夫沒了辯駁的?餘地,何況本來後麵從儋州找當年參與此案的?官府中人?就可以佐證他的?身份。

所以他閉嘴了。

刑室內氣氛一時死寂。

紅花案當時可是震驚整個儋州。

連環殺手, 殘忍奸殺女子?, 手段可怖,光記錄在冊的?女子?就有二?十七位,更彆提其他疑似在案間發作卻沒法聯係上的?可疑失蹤案,那時鐵嶺六縣家家戶戶有女兒或者妻子?貌美的?皆是惶恐不安,百姓閉門不出,流言蜚語鼎盛。

民?亂既邪生。

本來經過滇州瘟疫巫蠱之事平息的?xie教在儋州也有了冒頭的?跡象,朝廷大為光火。

後來儋州各縣府齊心,高?額懸賞, 又聘請民?間能人?異士, 集合全力,總算查出真?凶是鐵屠夫,且設下陷阱將人?圍困, 捕殺之下,那鐵屠夫重傷垂死, 最終卻是跳入河道中消失, 當時雖官府對外宣稱此人?已死, 但民?間一直流傳未找到屍身, 此人?早已逃之夭夭。

還好, 後麵再未有紅花案, 民?間才認為此人?真?的?已死, 民?怨平息。

沒想到人?竟藏在阜城。

而且一藏就是幾年。

“這案子?, 真?的?太大了。”張叔喃喃中想到了溫縣令,當即猜想老大人?一定發現了什麼, 被?殺人?滅口了。

“你這惡鬼!”張叔對老縣令感?情很?深,憤怒之下就要撲向鐵屠夫,還好被?攔住了。

他如此激動,反襯羅非白淡然無比,踱步到座位前麵,輕撩衣擺坐下。

一抬眼,鐵屠夫的?醜陋臉龐跟張信禮的?英俊臉龐似乎有些重疊了似的?。

“本來可以翻看許多案宗,想必也能看出一些案子?——比如女子?失蹤案,但最近幾天太累,本官身子?骨也不太好,兩位就不能體恤下本官辛勞,提前告知一些案情,免得本官今夜又得熬夜翻卷?”

鐵屠夫恨不得吃了她,哪裡?肯應聲。

張信禮的?想法全在眼神裡?,躲閃,又隱晦,既想挑釁羅非白,爭個高?下,以雪前恥,但又怕越說越錯,畢竟前麵一些事已經佐證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

何必犯蠢。

所以他堅決保持沉默。

張翼之這邊倒是知無不言,“大人?,我知道他背後還有人?在儋州,雖然我沒見?過,但柳甕見?過啊,且都是柳甕跟其派來阜城的?信人?傳遞消息的?。”

羅非白:“柳甕沒讓你跟著?”

張翼之:“沒,這老狗狡猾,生怕我越過他搭上關係,次次都不讓我跟,但我也不是傻子?,有次尾隨,瞧見?那人?似乎是一個管家,雖然可以裝扮過,但肯定是官宦人?家的?管家,處事氣?派就有點像,且架子?很?高?,那柳老狗恭敬諂媚,端茶遞水,嘴臉可是殷勤。”

“我還聽到兩人?提到張信禮,那人?問老狗:那信禮小子?可安頓好了那人??若是安頓好了,切莫露出馬腳,畢竟信溫的?剛死,不得鬨出太大動靜。”

“那會,的?確是溫縣令剛死的?時候。”

“後來我猜想他們突然決定下手毒殺溫縣令,很?可能是這鐵屠夫被?發現了,為了避免敗露,這才先下手為強。”

“真?是歹毒啊,害死一些女人?也就罷了,連縣令都敢殺,區區一個變態跟小民?”

不是人?人?都是張翼之,但人?人?都可以是張大錘。

反口咬人?的?嘴臉如此相似,巴不得把?張信禮兩人?徹底咬死。

羅非白觀察著張信禮的?表情,發現這人?在張翼之羞辱其為小民?的?時候,臉頰肌肉總有些許抽動,拳頭緊握。

顯然對此很?在意。

她心裡?明了此人?心性,倒也不算驚訝,等張翼之說無可說,羅非白放下茶杯,擱在邊上,問:“兩位還是不說嗎?”

張信禮嘲諷一笑。

羅非白:“很?好,那就彆怪本官了。”

她一抬手,吩咐李二?:“把?東西拿來。”

估計是單獨吩咐李二?去辦的?,張叔跟江沉白等人?也不知道李二?拿出來的?袋子?裡?到底有什麼。

是足以威逼這幾個犯人?的?鐵證嗎?

還是一些讓人?痛苦非常的?特殊刑具呢?

眾人?都興奮了,也分外緊張。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連鐵屠夫跟張信禮都嘴角微抽。

這人?,從黑袋子?裡?掏出了一大把?瓜子?。

嘩啦啦放在桌子?上。

在黑暗的?燭光下越顯得蔥白細致的?手指撚著一枚瓜子?磕,一邊磕,一邊說:“本官其實一直好奇一件事。”

瞟過那些瓜子?,張信禮繼續嘲笑,似乎不搭茬。

羅非白:“到底是為至親而痛的?痛厲害,還是為自尊而痛的?痛更厲害。”

說罷,她轉頭吩咐江沉白,“明日,對外公示他夥同鐵屠夫滅門張榮一家,且毒殺溫縣令,當然,鐵屠夫的?身份也說一下,再以繼續深入調查為由要求相關親屬不得離開阜城。”

張信禮先是一怔,後想想到一旦這些事情暴露,自家母親跟妹妹一定會生不如死,而且很?可能會步入某些相似且慘烈的?下場。

他太懂得這偌大的?阜城到底有多少?惡徒跟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血脈噴張,牙呲欲裂。

“羅非白,你不會,你一定不會,也不能!她們是無辜的?!你既能保護陳阿寶她們這樣的?女子?,尚有憐憫之心,為何要如此對待她們?這算什麼聖人?讀書之道!算什麼一方?縣令!”

羅非白磕著瓜子?,不置可否,繼續道:“再把?他的?那些同窗跟往日老師都叫來看望一下。”

張信禮如遭雷擊,整個都呆住了,而後眼睛都血紅了,喘著粗氣?。

眾人?大為驚疑——這人?如此表現,顯然後麵遭遇會比前麵更讓他恐懼。

但仔細一想,他們又恍然了。

羅大人?剛剛提及的?疑問,此刻有了答案。

羅非白磕了一會瓜子?,端起杯子?靠背了椅子?,似是閒散從容,喝著水,麵目半隱入黑暗,又有一半在燭光照映中,於是瞧見?她嘴角含笑,卻不見?其眉眼光輝,隻聽到斯文沉穩的?聲調。

“是人?都有多張嘴臉,最了解你的?,永遠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敵人?。”

“本官也不例外。”

“所以為了破案,為了名聲,本官到底有多下作,也隻有你們這五人?才能領會到呢。”

“答案如何,為什麼不一賭呢?”

“反正再怎麼樣,輸的?人?也不會是本官。”

她在笑,涼薄又殘忍。

江沉白等人?忽然體會到了一種更高?層次的?心術跟官場手段。

虐身,誅心,閻羅道。

張作穀早就崩潰了,哭著求饒,又求張信禮,一邊承認是自己的?錯,是自己無能,沒能讓兒子?讀書,讓他

張信禮聽了嗎?

他現在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

對於張信禮而言,他這些年一直反複想著:那日太陽很?烈,他很?累,渾身皮肉都仿佛被?炙烤,光腳踩踏在土地上的?感?覺就好像整個人?陷入在泥沼中,原本柔軟的?草葉都像是鐮刀一樣剮蹭著被?曬傷的?皮膚。

但,當時哪怕他是麻木的?,疼痛的?,也是心甘的?,因為有些事他不做,就得父母妹妹來做,他舍不得。

可是那些同窗啊

他們為什麼要來,為什麼要在他初初歡喜感?動又生怕招待不好對方?的?時候那樣待自己。

張信禮哭了。

垂下頭。

眼淚落下來,但沒人?看得見?,燭光隻能照到他雜亂的?發髻跟彎曲的?背脊。

聲音特彆弱。

“大人?,您這輩子?一定沒體會過吧。”

“那種一出生就卡在枯木裡?的?感?覺。”

“風雨依舊在,本以為隻要努力就能發芽成長,但後來你才發現枯木裡?腐爛的?東西,能把?人?毒死。”

“永遠不可能跟彆人?一樣得到那些美好的?東西,財富,前途這些。”

眾人?一時沉默,仿佛為他的?遭遇憐憫。

羅非白也沉默了,也有些走神,手指微曲,撫過右手食指,那裡?其實有個疤痕,很?淡,並不顯眼,曾佩戴過物件,後來取下了。

她沉默片刻,反問了一個問題。

“這幾年你也算得勢了,雖然明麵上還是普通人?,其實張柳二?人?都得給?你麵子?,何況你手裡?捏著鐵屠夫,又有那儋州的?靠山,其實可以輕易報複這些學?生,你沒動他們,是有些原因的?吧。”

張信禮有些恍惚,卻不言語。

羅非白:“比如,青山學?堂的?那些老師跟山長其實還算與你有恩,當年明知你家中貧困,束脩不夠,還是減了不少?,也算是愛惜你的?聰慧,在學?業上傾囊相授,你心裡?是記著的?,因為顧忌這個,所以不敢動手,亦或者是覺得時機還沒到。”

“本官也去過你家中,屋舍,擺設,顯是用心了的?。”

“這說明你長這麼大,也不全然是被?虧待的?,所得恐怕不少?,愛你,欣賞你之人?亦不少?。”

“若是人?這輩子?隻惦記失去,不愛惜所得,那跟倀鬼何異?”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