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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詭 胖哈 94794 字 5個月前

“如今,你還留有一些為人?的?驕傲跟自尊,想要庇護母親妹妹,骨子?裡?還想要回饋師長,不負人?格,但人?其實一直在變,很?難再跟從前一樣留有初心。”

“什麼時候徹底變鬼,你自己都沒把?握吧。”

張信禮仿佛被?說中內心最不堪的?軟弱,一如他剛剛還想著將母親妹妹的?處境寄托於眼前人?不知是否存在的?善良,其實骨子?裡?就已經變了。

放在幾年前,他會有這樣的?僥幸之心嗎?

“張信禮,本官剛剛悄然一見?,竟覺得你跟這鐵浮屠在燭光照映下竟有些相似,宛如一人?,尤其是對所犯之罪保持沉默的?時候,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張信禮靜默,靜默一會,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大人?,您果然最擅誅心。”

“讓其他人?去隔壁刑室,尤其是我的?父親,他不知道更好,也早點放他出去,不然我母親跟妹妹真?的?會死,這是我的?條件。”

“隻留你一人?。”

“剩下的?,我一概告訴你。”

這就需要斟酌了,誰知道放走了張作穀後,這人?日後會不會反口呢?

結果羅非白答應了 ,很?爽快,張叔他們覺得不妥。

“沒關係,這四人?本來也隻是陪襯。”

“讓他們待在這,本身也是湊一個福氣?,五福臨門嘛。”

她喝完水,將被?子?放下,拂袖擺好優雅的?姿態,宛若朝廷中那些酸腐好風雅的?士大夫,連嗑瓜子?都要講究風儀,而言若柳絮輕飄。

“但能不能五鬼抬棺,本官對信禮兄可是寄予厚望。”

她沒說抬的?棺槨會屬於誰,但一直含笑斯文,未曾被?動搖過。

張信禮再次肯定——他怕這個人?。

過了一會,所有人?都清場了,而江沉白幾人?反複確定張信禮被?死死束縛著,且刑室內沒有其他人?藏著威脅到自家大人?安全。

“大人?,我就在外麵守著,若有危險,您喊一聲即可。”

江沉白沉聲後,走出去關上門。

屋子?一下就空了許多。

血腥味倒顯得濃鬱了,焦香味也一直都在。

張信禮忍下了手掌上的?疼痛,正斟酌著第一句應該說起哪件事

羅非白愛惜時間,給?他提了一個醒兒。

“庇護你們的?那人?是誰?”

“知府宋利州。”

知府啊?

羅非白:“他為何要幫鐵屠夫,你們之間的?關聯,還有溫縣令之間到底是什麼緣由,導致了這些案件發生。”

張信禮:“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幫鐵屠夫,但他是知府,的?確能差使我們這些下等人?為他做事,最初我也隻是被?拉攏,幫忙安置重傷逃亡的?鐵屠夫,拉上了那會經營藥鋪不利的?張榮,他給?鐵屠夫治療了傷勢,也割去了大痦子?,後來張榮又給?安置了古井藏人?,避免在外耳目眾多暴露其行蹤,但因為鐵屠夫的?傷勢實在太重,沒有幾年養傷治療,根本恢複不了,張榮也不敢反複來去藏身之地,這樣是最好的?法子?。”

羅非白:“是你想的?吧,這種絕佳的?點子?,功勞也不必讓給?一個死人?,年紀輕輕的?,太過自謙,不好。”

張信禮當沒聽到,繼續道:“但殺溫縣令,真?的?是上麵的?指令,其實就如張翼之這外強中乾的?蠢貨說的?,我一介小民?何必跟縣令為敵,還要殺他,自是來自知府宋利州差管家送來的?命令,其實那會我們還很?震驚,左右搖擺,但我們都有把?柄跟前途拿捏在其手中,一旦溫縣令將我們查出來,必死無疑,所以隻能一不做二?不休,將他毒殺。”

羅非白皺眉,覺得其中有些不對勁:溫縣令如果已經洞察到永安藥鋪的?貓膩,進而被?殺,那他忽然得病,又不是什麼失智之症,在那期間,以其斷案多年的?能耐,應當察覺到有人?要殺他滅口,為何沒有留下證據指向永安藥鋪,或者直接將證據投告給?儋州那邊直搗黃龍?反而默認了自己死去以終結此事似的?,而且從不允許其子?科舉之事看來,更像是溫縣令有所顧忌,不得不妥協甚至願以死了結,你能讓溫縣令如此顧忌的?事,就絕不止鐵屠夫藏在永安藥鋪古井下之事。假設,不是因為溫縣令查到了永安藥鋪才導致事態發展,那這邊張信禮的?口供又不對了。

雖然疑心,但羅非白沒有打斷張信禮的?供述。

張信禮不知羅非白所想,繼續道:“後來殺張榮,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又心裡?害怕暴露,就想要挾上頭拿到更多好處,然後帶著妻兒老小逃離此地。”

“為此,這才得滅他滿門。”

羅非白:“那一箱子?黃金,你藏在哪了?”

張信禮表情裂開了。

羅非白:“本來想慢慢殺的?最後連著藥鋪跟黃金一起吞下的?,結果你爹偶然得知了黃金的?事,還跟你說了,這種破綻是天大的?隱患,哪怕不為外人?所知,但凡被?宋知府那邊的?人?知道,都是滅頂之災,你又不能弑父,也隻能滅張榮滿門了,所以才臨時從慢性毒殺改為烈性滅門。”

張信禮忽一笑,“羅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既然交代了這麼重要的?秘密,你我也算合作,各取所需,你何必在這件事上死抓著不放,非要欺辱我呢?”

羅非白不磕瓜子?了,雙手一擺,瓜子?從手指落下,她定定瞧著他,麵無表情。

“你為何會以為我們是在公平交易?”

“本官答應階下囚提出的?一些要求,相當於給?驢上一根蘿卜,但驢還是被?拴著脖子?,得拉磨,得乾活,而非本官給?了一根蘿卜,它?拉了磨,完事了本官就得解套放它?撒野。”

張信禮僵了臉,木然道:“我接下來也可以什麼都不說。”

“你本來就沒說多少?。”

羅非白平靜問:“比如本官最想知道的?——這些年,鐵屠夫在阜城躲藏的?時候,也沒閒著,還幫忙迷暈一些女子?,那些女子?如今去向呢?”

“張信禮,你屢屢挑釁本官,心裡?莫不是想著當年若非你能正常科舉,肯定比本官出息,而非如今被?本官占著官位壓製你,對嗎?”

張信禮:“難道不是?如果真?的?你我境遇一般,你還真?一定比我強!”

這種不甘如烈火,焚燒心臟,讓他總是不平。

羅非白心平氣?和?地問:“儋州榜童生試,本官當年排第一,雖然咱們不是同一屆,但本官還是想問問,你那一屆,你能排第幾?”

如果有排第一的?能力,那年,哪怕他沒錢讀書,青山學?堂也會免費資助其上學?,甚至連當地學?政跟官府都會出資相助。

還比江河那事兒,就能窺見?一些學?問。

沒去考,自然沒有答案,但一切又在不言中。

張信禮遭受了今日第三次誅心,臉都綠了,那點子?不平全成了燙臉的?烙鐵。

青鬼

——————

後麵的審問“無端”就順利了許多。

張信禮整個人都萎靡了, 盯著眼前燭光中無比灼眼的年輕縣令喃喃問:“大人,您知道這世間女子,於我們這等下等人來說可以是妻子女兒親人朋友, 對鐵屠夫是獵物, 但對於某些人而言,隻是一個物件,一個享受的玩意兒嗎?”

羅非白捏著一枚瓜子,停頓了下,繼續磕,卻是垂首,看著手指指腹捏碾瓜子殼,“大概知道。”

她的語氣素來上挑散漫或者平穩過渡, 少?有幾次心情波瀾的?, 既向下收音。

但非多年嫻熟之?人不可察。

說明她?曾經見?識過、或者經曆過這樣的?事嗎?

張信禮不知其心情變化,幽幽說:“人人都知鐵屠夫殺人如麻,奸殺女子, 卻也不知他也可以不奸殺,為了保命, 為了錢財, 為了為人庇護, 成為知府宋利州這樣的?官員控製的?暗倀, 鬼祟弄走那些女子, 再安排給?宋利州享用, 他有所得, 宋利州亦有所得, 我們這些從中牽線搭橋做配合的?犬馬則從中獲取暴利,其實當時突然得到宋利州的?管家指令, 說是要除掉溫縣令,我十分震驚,也覺得棘手,畢竟殺人容易,殺官其實也不難,但難的?殺官後的?案子必然直達轄製阜城的?府台,也就是宋利州的?手裡,若是明確為毒殺案子,他若是硬摁著案子不查,那等於自爆其短,可一旦查起來,再囫圇也是縣令被殺,人心惶惶,其他下轄的?縣令也會過問,乃至有可能上?達太守府,於是最好的?方法?就是無案可查,自然而死。”

羅非白:“這的?確是很好的?法?子,不過宋利州那邊是已?經提前知道溫縣令查到了鐵屠夫在阜城?且被官員包庇?是否有暗中訴狀抵達朝廷分設在儋州的?監察院?”

張信禮苦笑:“我自然也好奇,但我更知道有些事不能知道太多,何況這種官府內的?秘事,我再探查也查不到,還?容易暴露自己,所以這些年也沒管,隻曉得柳甕張翼之?兩人也是被宋利州控製的?走狗,因為需要柳甕在縣衙行政上?為我們行些便利,也要對女子失蹤的?案子做些偽裝跟去除,免得被上?麵察覺,甚至必要的?時候需要安撫受害者家裡,讓其以為這些女子是自然失蹤或者病重而亡。”

羅非白:“是通過永安藥鋪的?坐診記錄,瞧見?一些有些小病需要時常外?出看病,或者可以有病亡之?像的?女子,挑選了一些,看假病,實另外?下藥加重病情,最後讓其瘋癲,或者走失,或者抱病而亡?你們再偷偷把?人帶走?”

張信禮臉頰微抽,“大人是從藥鋪賬本上?看到了貓膩?”

羅非白:“張榮又不是傻子,怎麼會記錄這些,哪怕有記錄,那小本子也被你跟黃金箱子一起拿走了,但鐵屠夫這人雖聽你指揮,卻不怕你,也有直接跟宋利州那位管家通話的?能力,你沒法?對他的?底盤也就是古井下麵完全掌控,是以,也不知道他那地方留了許多東西。”

張信禮此?前吃虧在一方小墨上?,如今提起也是暗恨,“我那次趁著他外?出偷偷下去,的?確覺得他那地方東西太多,唯恐留下破綻,但時間緊迫,也來不及做其他布置,更怕他知道我下去過,所以也沒做其他的?,難道他在下麵留了記錄?不對,您之?前不是說他有燒信件等不留痕跡的?習慣?”

羅非白:“但他不太愛乾淨,沒有整理藥物的?習慣——下麵除了迷暈人的?一些藥物,還?有製作可用來讓人假死龜息丸的?杜鵑花葉,他也沒完全清理。殺人既殺人,抓人既抓人,講究利落,中間路數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綻,越繁瑣,越容易暴露,何必再多一個假死。除非,有些抓人的?路數是不需要讓人憑空失蹤的?,也可以自然消失,既死去。”

“這倒是跟溫縣令亡故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也是你的?靈感麼?”

張信禮這人腦子是絕對夠用的?,歪心思是一茬接一茬,你看他這詭計用的?。

“您竟然懂藥理?這不可能,鐵屠夫說過這丸子詭秘,

他臉色發青,回避羅非白眼神?,狼狽道:“上?麵有命令,我能怎麼辦?而且說起罪惡,大人您可知道其實用到這鬼息丸的?機會很少?很少?。”

羅非白皺眉,喝水,沒說話。

但張信禮這次察覺到縣令大人似乎想明白了。

“沒錯,那些女子的?家人一得知她?們病入膏肓,那是憐愛沒了,惋惜也沒了,更不舍得花錢給?其治病,甚至唯恐其死在家裡,拖累晦氣名聲或是還?得有個辦喪的?麻煩事,所以都會早早把?人打發了。”

說得輕飄,用了“打發”這個字眼就把?這件事打發了。

但其中可怖從這個尚算在乎母親妹妹的?人不敢抬頭的?行為,又能窺見?冰山一角。

“都說我罪惡,那些人,罪不可惡?”

“要麼隱瞞病情,把?人低價賣給?人當童養媳,或者賣了青樓,或是賣給?傻子當媳婦,有些幾個銅板就扔到了深山老林,給?了那些醃臢的?林中老鬼或者屠夫。”

張信禮不介意拉人下馬平攤罪惡,但也不算壞事。

羅非白任由他說,等說完了,才淡漠問:“這些女子,你們弄到手後,如何交給?宋利州那邊?”

“這個我不知道,每次都是鐵屠夫他自己一個人乾的?,說起來,我猜是一旦中途被發現,以鐵屠夫的?罪名擔下此?事,不會扯進更多人,進而把?宋利州暴露下來,這鐵屠夫大概也樂在其中,並不在乎,畢竟他從前就乾這事的?,也沒怕過。”

“我其實挺怕鐵屠夫此?人,瞧著當年是個單打獨鬥的?弑殺□□惡徒,卻有十分強大的?人脈,不說驅使這些江湖好手,就是下毒跟迷人,都十分嫻熟,我本就陰溝裡起家,若是要被舍棄,他一刀落,我既見?鬼去了,未免以後被滅口,所以我也留了幾分心眼,曾竊聽到他們安排殺手的?時候,提到了一個詞兒。”

羅非白;“請說。”

語氣有些敷衍,並不算熱絡捧場,顯然是見?過大世麵的?。

張信禮癟癟嘴,道:“青鬼。”

羅非白手指猛然一曲,修剪乾淨的?指甲不由自主劃過布滿刑具劃痕的?桌子。

有了微末的?聲響。

瞳孔微光也在晃動中有了暈開的?冷光。

“這個,似乎是滇州那邊的?xie教。”

張信禮苦笑,“我當時都被嚇到了,畢竟滇州那邊當年迷邪之?事端是嚇人,遠比戰亂凶殺更駭人,不過想想也隻有這般邪魅鬼教才能養出這樣的?噬血淫徒,但我沒想過宋利州敢跟這樣的?人有所聯係,你說他好歹也是知府,什麼女人摸不到?儋州那邊青樓名館數不勝數,何必如此?莫非是跟當年那奚賊一般勾結青鬼霍亂民間,通敵叛國?”

羅非白舌尖抵了唇瓣,端水喝了一口,“若是倒好了,捅上?去,本官就得大功一件,畢竟是曾經的?大奸臣黨臣。”

張信禮一怔,“大人,我沒說他們是一起的?。”

也彆想他去指證這個,畢竟一旦指證,他也很容易被帶上?勾結邪祟通敵叛國的?罪名,那是要誅九族的?,這姓羅的?彆想讓他去送死。

羅非白;“沒關係,可以這般懷疑,你慌什麼?本官不是那種人。”

奸臣,這裡不也有一個。

為了升官發財,倒是手段靈活得很。

張信禮有點?膽寒,避開了這個話題,也想提醒羅非白,“連我這般小民都知曉朝廷對青鬼之?事慎重無比,更有太子殿下主掌此?事,這位太子手段酷辣,冷若冰川,神?目如電,什麼事能瞞過他?是人是鬼能一眼看出來,大人,您這樣的?心思恐怕瞞不住。”

他也是好心,怕這人死得太快,都還?來不及護住自己家人就先入土了,卻見?這位縣太爺麵露古怪,好像在自嘲什麼。

神?目如電什麼的?那人麼?

還?未深究,垂首掩了下複雜表情的?羅大人放下杯子。

“嗯,那就不提了。”

羅大人撂蹶子也是賊快,跟嗑瓜子一樣隨意。

這可把?張信禮給?折騰無語的?,覺得烙傷的?手背越發疼痛起來,“說起來,大人您是進士,當年應該上?過王都考試,你那一屆時,那奚賊似乎已?經如日中天,帝王愛重非常,那會,太子殿下似乎也還?在其身邊偽裝書童,您可見?過他們?”

羅非白皺眉,還?未說話,這人就帶著幾分科舉不利未曾見?大世麵的?好奇跟遺憾繼續問;“聽說如今的?太子妃曾是那奚賊的?未婚妻,平常出入三人行,焦不離孟,當時還?為書童的?太子就已?經深情暗許,卻苦於為了真?相不得不隱忍查案,也隻能看著太子妃被這狗賊哄騙,深情錯付”

羅非白:“沒有。”

張信禮被打斷了話,一怔,卻見?羅非白回:“我這般卑賤之?人,從未有幸得見?太子與?太子妃之?尊。”

羅非白如此?說後,又看著這人補充,溫柔詢問:“你下古井的?時候,時間很充裕嗎?”

張信禮不解氣意,“並不是。”

羅非白:“哦,我還?以為你閒到去翻鐵屠夫窩藏的?那些□□,腦子裡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情情愛愛,話這這麼多。”

“烙鐵熱了,本官也覺得好熱,你冷不冷?”

羅大人磕的?是瓜子,喝的?是水,那嘴巴卻跟淬了毒一樣。

——————

張信禮覺得此?時的?羅大人特彆危險,於是主動說回正事:“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都是把?人先放到鐮倉那邊的?一座荒僻木屋中。”

鐮倉?

羅非白恍然,難怪這些人要約到那,那裡是人家的?地盤,好殺掉處理。

距離前往涼山的?官道有些距離,是捷徑,但少?有人,又挨著荒僻山體,作為前朝古道,鐮倉的?確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在那邊殺官,不怕後麵用信件一箭雙雕時暴露痕跡進而被徹查地界嗎?”

張信禮笑:“那時,這個案子不會上?升到儋州太守府,隻達徠鈞府,作為知府的?宋利州自有安排,能派來的?也不會是什麼厲害人物,過個場子,圓了這順理成章的?案子即可。”

也對。

羅非白又問了他們行事的?細節,涉及到的?一些受害者信息,很詳細,畢竟真?到了這份上?,張信禮也沒必要對這些女子的?事遮遮掩掩,他似乎也帶了幾分張大錘跟張翼之?事後咬自己人的?好習慣,竭力把?那些女子家人的?醜惡行徑描述清楚。

“這些,本官都記下了,但需要等下你另外?寫供狀,需要等你養傷,還?是現在就寫?”

張信禮看著這人已?經遞過來的?紙筆,表情無語,輕嘲:“大人烙我左手,留我右手,不就是為了讓我今日就寫?”

“我若是不寫,您不得烙我第二次。”

羅非白的?目光下意識看向已?經重新被燒紅的?烙鐵,之?前烤肉般的?氣味似乎也淡了許多,隻剩下了室內有些燥熱的?溫度。

不知想到了什麼,羅非白彆開眼,沒再去動那烙鐵。

羅非白:“那倒不是,純粹是討厭你賣弄筆法?自作聰明,要給?你一點?苦頭吃吃。”

“不過,也怕你什麼時候就被人滅口了,供狀先拿到,你死不死的?,損失就沒那麼大。”

張信禮氣得要死,但見?人近前,他眼底閃爍,忽在寂靜中來了一句。

“哪怕有我的?供狀,以供狀之?源還?是屬於民告官,就算您是縣令,恐怕也不是知府的?對手吧。”

“也許,您會先於我死去也不一定。”

這話屬實惡毒了。

也是以下犯上?。

羅非白正擺好紙筆,聞言挑眉瞧他。

道,州,府,縣,鄉。

阜城縣,徠鈞府,儋州。

縣令之?上?有知府,知府之?上?有太守。

一級一級轄製地域,一官管製一官。

若有審查上?達,必層層遞交,不可越級而訴,除非有明確的?證據跟立案詳情,針對的?也是上?轄長官,不得不繞開長官往跟上?級彙報,但這在官場中也是大忌,很容易觸雷。

見?羅非白不說話,張信禮自言自語又問了一句。

“督察院?就算是督察院,也不一定會接,嘖,就算是當了官,畢竟也隻是縣令,也有平生力不能及之?事,好比溫縣令,我的?羅大人,你的?前途”

若是委任在儋州的?督察院巡察使插手,彆說他們這些人,就是宋利州都得落馬,可,案子是那麼好立的?嗎?

這世上?最難的?案子就是不願意立的?案子。

羅非白這才回答他,“最好的?理由不是已?經送到我跟前了嗎?”

張信禮似乎頓悟了,一窒。

羅非白微笑不語,也沒多說,擺好紙筆就欲拂袖喚外?麵的?江沉白。

突然。

“大人,您,真?的?是羅非白嗎?”

羅非白回身,站在昏暗中瞧他。

張信禮:“信是我寫的?,但殺手不是我找的?,是上?麵的?人安排的?,似乎也是鐵屠夫推薦的?,我也知道對方找的?一定是好手,鐵屠夫曾經還?對您還?活著這件事十分不信,滿口說您肯定不是真?人,尋常書生,怎麼可能從那些殺手手下逃生,就連帶著書童出門?的?溫霖都輕鬆除掉,無聲無息,而且您,實在不像隻是一個縣令。”

“跟曾在本縣讀書那會似乎也不太一樣。”

不該如此?風華,整個儋州都少?見?如此?風采的?人物,不然,以前怎都未聽說羅非白之?名?

這人,宛若憑空出世。

些會,羅非白輕笑了一下,站在黑暗中狀似答非所問。

“其實本官不愛動這烙肉的?東西。”

張信禮迷茫。

羅非白低低一笑,笑聲有點?怪,“活人的?肉,一旦被烈焰炙烤了,也會變成食物一般的?焦香之?肉。”

“一塊肉都如此?,何況一整個人。”

——————

門?開了,羅非白讓江沉白進去把?人放下寫供狀。

江沉白進去後,還?挺納悶,“大人,此?人如今倒是乖順了許多,似很受打擊,必是被您訓誡了一番吧。”

羅非白:“可能是因為成績不夠好。”

江沉白:“?”

不過這人走出刑室時,借著壁上?光火,江沉白一眼瞧見?了其他,“大人,您怎麼了?”

臉色怎這麼難看。

“裡麵太臭了,且悶。”

羅非白體弱,尋常人能看得出來,有不適也理所當然,彆的?差事交給?手下人,她?很快拿著供狀走出刑室,顯了些許蒼白,回到居所中後。

她?關上?門?,在月光剪影中,手指捂住了唇瓣跟鼻子,仿佛還?能聞到那烤肉味,眼前也出現了猩猩紅焱跟扭曲的?人影,她?閉上?眼,對著盆子乾嘔了幾下,再抬頭,於架子上?的?銅鏡中窺見?了蒼白的?臉。

下意識摸了下臉。

卻發現蒼涼無比,像是一個死人。

但下一秒。

豁!

她?猛然察覺到牆上?有影子晃動,似乎敞開的?窗戶外?後院樹後有個暗影在盯著她?,一驚之?下,身體後撤,單薄的?衣衫飄動。

那暗影不見?了。

隻剩下風吹來搖動的?枝椏影子。

似是她?剛剛虛弱時的?幻覺。

荷葉雞

羅非白走過去, 到了窗口,往外瞧著幾分,確定無人了, 這才關上?窗戶, 休息了一會,提燈出去了。

過?會。

她跟李二站在樹下用燈火照了地上的鞋印。

李二震驚,四處探頭探腦,如鯁在喉,迅速拔劍,“大,大人,咱們這兒還有內奸啊?天呐!您快離開這兒, 躲進櫃子裡, 我護著你!”

羅非白無奈,抬手下壓其劍刃上端,“人已經走了, 不過?不是內奸,是個高手啊。”

她退開一些, 查看周遭地?麵, “昨日下過?雨, 土地?泥濘, 這人在樹邊未曾留下什麼鞋印, 想來是翻牆上?瓦攀樹的?武林本事, 有?這本事, 暗夜刺殺本官都輕而易舉, 何至於還裝什麼內奸。”

這麼一說,就是無惡意?了。

但鬼鬼祟祟的?

“大人, 您剛剛說他可能躲在樹乾後麵窺視您,又一閃不見,莫非”

李二下意?識抬頭。

嘩!

這樹葉茂密的?老槐樹樹冠颯颯作響,緊接著一個黑影咻一下從?上?麵老槐樹的?樹枝根部閃出,輕盈如狡猴,踩踏著越發纖細的?樹枝掠走幾步,再一騰躍,葉片隨其衣物飛舞,枝尖下壓,再反彈,人已經借力躍上?三四米開外的?牆頭,回眸一下。

李二跟羅非白都瞧見這鬼影般的?人臉上?竟有?一副戲人麵具。

白底紅紋黑線。

不知是何戲曲人物,隻窺見夜下懸疑,再一躍,消失了。

李二嚇得如見鬼神,而鎮定的?羅非白抬手接住一片落下的?樹葉,再走近兩步,提燈去照上?麵的?樹乾。

瞧見有?東西垂掛著。

黑乎乎的?,圓滾滾一團。

“啊,人頭!”

李二嚇得一屁股坐地?。

羅非白斜瞥他,那眼神嫌棄得很。

“李二,那櫃子,還是得你躲進去啊——如果塞得進去的?話。”

其他差役聞聲前來,十分緊張,以為有?什麼刺客進來了。

這麼多人在,李二漲紅臉,跳起,取下了那東西。

李二此?時竭力挽回自己的?尊嚴,“大人,我不是害怕,我是這東西有?香味啊,如此?看來,這絕對不是人頭。”

羅非白:“萬一是人頭燉熟的?香氣?你看它還冒著氣兒,熱乎乎的?,是有?過?這樣?的?案子的?,細節我以後跟你們好好說說。”

在場的?人:“”

大人!求你了!

眾目睽睽之下,打?開這荷葉包,裡麵很快顯現了一隻雞。

很肥的?一隻荷葉雞。

還冒著熱氣。

所有?人都有?點暈乎了。

“不是,這闖入者身心?有?疾,錢多且閒?”老王跟隋炘待久了,文縐縐拿捏了一句。

羅非白思索著,聽李二大大咧咧說:“是不是惡意?,吃一下就知道了,若是有?毒,肯定就是來者不善。”

羅非白:“有?道理,那你吃吧。”

李二:“”

他快哭了。

看他不願意?,羅非白歎氣,“咱們廚房禽籠裡麵還有?雞嗎?”

以雞試雞。

——————

張叔跟江沉白還在為這些案子跟溫縣令之死推演案情之時,忽聽見縣衙廚房那邊傳來淒厲的?雞鳴聲。

大晚上?的?,一群捕快抓雞喂雞了。

等他們趕到,正看到自家大人從?袖子裡掏出一些瓜子,坐在階梯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著雞吃雞。

而拎著菜刀出來抓偷雞賊的?陳阿寶坐在她邊上?一起嗑瓜子。

兩人:“”

好在等了一會,那倒黴的?大肥雞也沒事。

“那人什麼心?思?大晚上?來送這麼大一隻荷葉雞,寶來樓的??可是不便宜啊。”

張叔一聞味道就認出來了,“想來,也是特地?送給大人您吃的?。”

羅非白在眾人目光下拍拍手,揪下一大隻雞腿。

“那就吃吧。”

“彆的?你們分了。”

她抓著雞腿一邊吃一邊走去庫房。

心?裡卻?在想那人的?來曆跟用意?。

“此?人佩戴的?麵具是儺戲中的?通靈者,名?三瞳,可看穿真假虛像,分辨恩怨輪回,倒像是意?有?所指啊。”

“就是不知道他是衝著羅非白來的?,還是衝著我來的?。”

羅非白心?中思緒隨著這一隻雞腿的?細嚼慢咽而漸漸沉澱。

而她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這人,可不可殺。

若是殺不得,殺不過?,就得留在手中納為己用。

一如可能暴露她女兒身的?陳阿寶,必須留在手中。

“也許他也是打?著這個算盤,所以才來提醒我,最好招納他,彆放他在外要挾我。”

“小小阜城,廟小妖風大。”

羅非白抬眸,越過?牆頭,再次瞥了一眼遠方在月光下灰蒙蒙顯現的?涼山山頭。

縣城靠南的?密集巷路,一個佩戴麵具的?人影緩緩走出寂靜的?巷中陰影,抬眼看月光,三瞳麵具被手指捏住取下。

這人回頭看縣衙位置,回想著目標人物蒼白著臉乾嘔的?樣?子,微微皺眉。

“體虛無能的?樣?子,倒是跟從?前十分相似。”

“但好像比以前貪吃了些”

“明明沒死,卻?不深藏,還暴露於人前待在這小地?方當一個芝麻官縣令,為何?就為了這個溫老縣令嗎?”

“難道她真的?是羅非白?”

若非真的?羅非白,何必如此?勞心?勞力甚至為此?冒暴露的?嫌疑。

她的?凶險,可遠超過?那紅花案鐵屠夫。

——————

吃完雞腿,羅非白在庫房那邊取了案宗查看。

張信禮提的?那些受害者的?確有?一大半是不入案的?,在這府庫檔案室自然找不到記錄,有?些案子則是以失蹤案為主,也不算多,其中幾個估計是被張柳二人處理掉了,日後推脫案宗繁多弄丟了即可,因是不起眼的?小女失蹤,放眼整個縣,一年?到頭不止丟了多少女兒家,又死了多少女兒家,似乎是人人都不必在意?的?小事。

“大人還在忙?”

張叔年?紀大,沒在牢獄時常熬著,多看顧屍房跟一些差役辦事,到了點兒是一定要親自巡查衙門的?,幾十年?的?習慣了。

“嗯,那張信禮提了一些事”

張叔自然進來幫忙,整理了一些案宗後,也遵循記憶裡提起這些失蹤案。

“有?些案子,就是老太爺也無能為力,無頭無腦的?,無可查起,最主要是苦主家人主動提出銷案不查,拘於法理跟人情,衙門也沒法繼續查下去。”

“沒想到,事在這藏著,大人,您說老太爺會不會因為回頭發現了這些案子的?貓膩”

羅非白闔上?一份卷宗,將之歸類到一邊,若有?所思道:“應當不是,不然老太爺會把這些案宗分好,藏起來,不過?我在意?的?不是這些被張信禮提及且被蒙蔽的?案子。”

張叔疑惑:“那是?”

“是這種,他沒提到的?失蹤案。”

另一份案宗被她取出,握在手中。

裡麵赫然記著案宗事發地?——青山書?院。

也是江沉白曾經提及的?一位學生的?妹妹送飯期間無端失蹤,他還曾去學院查過?。

這個案子當年?既沒起多大水花,亦沉寂得無聲無息。

但是,案宗封麵上?有?幾點汙漬。

羅非白就是留意?到這幾點汙漬才起疑,輕嗅了下。

是藥味。

查檢的?時候往裡翻看一二。

然後發現了不太對勁的?地?方。

“張叔,溫大人是去年?九月“染病”至死,可對?”

張叔驚訝,不假思索道:“是的?,且在此?之前,他的?身體素來康健,比我都好得多,奔走諸村查案,解民事,素來親力親為。”

羅非白:“這案宗提及李靜婉於去年?四月失蹤。”

張叔湊上?前,看著羅非白手指指著的?案宗封麵,瞧見上?麵汙點,他有?仵作習慣,也知羅非白意?思,便也查看輕嗅,後表情微沉。

“老大人去年?九月後,已經開始染病吃藥,既已經被張榮下毒,那會,我們都不讓他再查案,我記得他也的?確聽勸了,畢竟老夫人跟二小姐在這件事上?十分堅持,好在那段時間也沒什麼案子,我們都以為他多臥榻養病,現在看來,他竟偷偷來過?這裡查了這一封案宗?而且不小心?在上?麵留了藥汁。”

“那說明他並非無察覺,那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病未必正常奇怪,老大人以前素來敏銳”

張叔陷入迷茫。

羅非白沒應,隻是把這份案宗收起了,讓張叔有?空多去溫家看看問問,既確定那段時間老縣令除了回縣衙查案宗,又去過?哪些地?方。

“問問老夫人,他是否去過?青山學院。”

老爺子能挺著病體去查案,溫雲舒那性子肯定不許,十有?八九是老夫人了解丈夫,心?軟放了水,讓人出來了。

相濡以沫,生死不計。

——————

第二天,青山自在,蜿蜒通徑。

羅非白自打?昨天身體不太舒適,就沒怎麼愛動彈了,上?了馬,瞧見前麵帶路的?江沉白慢悠悠騎著棗紅馬在路上?看風景,她也不催,懶懶散散,都帶了幾分困倦。

過?了一會,江沉白還是忍不住了。

“大人,去年?那個失蹤案子有?什麼問題嗎?”

羅非白清醒了一些,嗯了聲,後笑道:“怕自己當年?所查有?問題?”

江沉白彆開眼,低頭扯了下馬韁在手指上?轉了圈,歎氣:“那李小山,我見過?,很勤懇苦學,其實?天賦不如張信禮,但實?在是很好的?兒郎,雖不知他家如今如何了,想來,也是因此?事頗受影響吧。”

“我記得那會李家父母是十分不願讓女兒孤身來的?,但那會是將要童生試的?時候,山中食堂出了點事,食物供給不上?,縣內人家多是親自送食上?山,他們家人少,兩夫妻那會一個忙於農事,拖延不得,一個染了風寒,那李靜婉怕哥哥受餓,照顧完娘親後就偷偷帶著食盒離家來青山學院。”

“但我問過?學院許多人,實?在沒有?一人見過?她。”

“現在想想,也許有?什麼線索是我遺漏了也不一定。”

江沉白開始自我反省,憂心?忡忡,羅非白瞧了他一眼,安撫道:“你應該有?自知之明,以你平平無奇的?查案天賦,漏了線索不是很正常麼?”

江沉白的?反省一下子就中斷了,臉都漲紅了。

羅非白再接再厲,“你又不是本官我,聽說你年?少時也曾讀書?,但不到半年?就因為喜歡抓蛐蛐又總是抓不到,就怒而棄學了?”

“蛐蛐都抓不到,查案有?所遺漏,也是人之常情。”

江沉白:“大人”

羅非白:“還愧疚嗎?本官還可以繼續安慰,但你今天得請我吃飯。”

江沉白:“夠了大人,不必說了”

夠夠的?了。

李二,此?仇我跟你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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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非白來得突然,學院這邊措不及防,好在也不是第一次接待官員,曾經江河之事秉公直言的?老先生歡喜招待,但也抱有?歉意?。

“山長?去了儋州,前些日子走的?,乃為儋州學政主張的?“雅風學禮”,三年?一度的?學問探討,儋州境內不少學院先生都去了,也多會帶著得意?門生,若非江河這小子家裡還有?事照應,委婉推了此?事,這次山長?帶走的?學生肯定有?他。”

喝茶的?羅非白微微斂眸,看向窗外。

斜角出,籬笆圍了清雅花圃,芭蕉垂了綠意?如綢。

不遠處的?學堂窗戶敞開,春日浪漫與寧靜伴隨著陣陣讀書?聲。

江河亦在其中。

喂雞

羅非白提起李靜婉的事, 老先生恍然,回憶了一會,道:“我想也隻有查案之事才能讓忙碌的大人您前來我們這了, 這?個案子, 其實我也有點記憶,那會學生們知道小山的?妹妹失蹤了,可是?著急,還曾一起巡山查找,可惜一無所得。”

江沉白也記得這事,“我記得有這?事。”

“對,那會小山舍了學業,四處跟李家父母尋找其妹妹, 我本來想勸他的?, 可是?後來想想,又無話可說。”

一戶人家?,裡麵人越少, 陪伴更多,彼此感情羈絆越深, 雖是?非鐵定之言, 但確實是一個道理。

若有子嗣繁茂, 生了七八, 死了一兩個, 頂多傷痛一段時間, 但若是?隻有一兩個, 若有夭折, 真真如挖肉割心。

換言之,李小山也就一個妹妹, 從小陪伴長?大?,李家?夫妻也就一兒一女,兒女孝順,家?庭和美。

“山中有多少路徑?”

老先生提及山中主路既可以騎馬而行的?開闊大?路,另有登山路徑,騎馬上不來,得登階而上,登階小路原本三四條,但後來都荒廢了,因挨著懸崖,山穀陡峭險峻,容易出事,剩下一條最好?走且風景好?的?。

“尋常學子,但凡體力還可,多為登階。”

羅非白讚賞:“剛剛一路來,少見學子懶散走大?路的?,多為登山,可見青山學院的?學子文武並重,健體修身。大?路開闊,也多是?為您這?樣的?長?輩跟我這?般為公事來的?人方便?行走吧。”

老先生:“大?人過譽了,老朽也登山的?。”

羅非白:“”

老先生:“大?人為了公事,徒步上山,實在是?辛勞,讓人佩服啊。”

羅非白:“我,騎馬來的?。”

老先生:“嗯這?大?人沒有坐馬車,寧可騎馬來,可見其心之堅,騎馬顛簸之苦,甚於?登山,更見辛苦了。”

羅非白:“對的?對的?。”

羅非白一邊訕訕,邊看?了抿嘴笑?的?江沉白一眼,後者立即不敢笑?了。

“說來也是?慚愧,我雖年紀不大?,但身體虛弱,不擅體力之事,還不如溫縣令老當益壯。”

老先生本來也在心裡吐槽這?年輕縣令貌若女郎,連體力也不甚強健,見羅非白自?慚,他反不好?意思了,“溫縣令的?確精神,未曾故去之前幾次上山都是?徒步登山,可是?矯健。”

“年少時也算陪伴溫縣令身側,見他熱衷於?刑案調查,日夜不輟,如今竟也好?景色風月,也甚好?,可惜歹人作祟,不然他也能安享晚年,時常來青山踏青賞風吧。”

老先生也是?惋惜,但並不讚同?,“雖是?好?事,但那會也不是?什麼花期,秋風瑟寒,萬物凋零,溫縣令骨子裡到底是?更愛山林風野,我有一次亭中吟詩,遇上了繞山漫步的?他,還建議他挑個好?時節來,也多帶些人,萬一辛勞出事,也是?不妙,結果他仿佛也沒太在意。”

羅非白:“他素來如此,常省刑案細節,但自?身不拘小節。”

兩人都對溫縣令的?死跟歹人惡行深深譴責,後來自?然也提到了張信禮,老先生對他很失望,本不願多談,但提到後者參與毒殺溫縣令,他十分不解。

“此子跟溫縣令沒有交集,為何如此膽大?妄為,實在不能想象,想來是?有些人物蠱惑其巨利吧。”

羅非白:“您也看?得出此子重利?”

老先生搖了下扇子,看?向窗外,也是?看?著那些讀書的?少年郎,大?抵也是?半隻腳進了某個門檻,不拘那點子聖人儒學的?道道,直白歎道:“這?世間,有哪些人不重利?”

讀書,多為功名。

功名是?什麼?

是?權與利。

老先生:“不過他可能因為出身太差,越是?好?強,當年入學時因被一些學生私下詆毀是?山長?諒其家?貧而削減束脩,他羞怒之下就想退學,還是?山長?訓斥了他,他醒悟,後來重整信心,讀書進益很大?,原以為能對得起山長?栽培,後來家?中出了大?變故,其父欠下一大?筆賭債,那賭徒都追到學院這?邊了,影響實在太差,他這?才退學,原本那會山長?已?經?準備替他補上束脩。”

有這?事?

張信禮為何隻字不提?所以那會也不是?沒錢的?事,還有彆的?原因隱晦不明,也必是?山長?跟張信禮之間的?事。

江沉白驚訝,看?向羅非白,後者果然也驚訝,但又好?像不那麼驚訝,提起茶壺給老先生續滿茶水。

“那山長?如今可知近期這?些事?”

“不知,他幾日前就啟程去了儋州,可能在儋州那邊會聽聞一些消息,肯定對張信禮十分失望。”

羅非白跟老先生談了一會,趕上後者開課的?時間,便?放人去了,羅非白自?己則坐了一會。

江沉白出去,過會喊來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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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很驚訝,但入了閒散茶室後既行禮,眉眼間帶著拘謹跟歡喜。

“今日讀什麼?”

“《克問》,但主策問。”

江河知道不能老讓大?人問,於?是?詳細道:“先生提到了去年太子主考,改革科舉核心,主策問,論實用經?濟政學,這?一屆太子雖不主考,但其改革沿用。”

“剛剛我們還在議論太子才學非凡,於?國有益,不知為何非要攔下滅邪之事,四處奔波,算算時間,如今可能也在南嶺一道了吧。”

江沉白跟江河也熟,見自?家?大?人寡言,也沒抗拒這?個話題,以為她愛聽,就好?奇道:“你們先生怎麼說?”

江河:“先生說太子殿下可能是?擔心當年的?奸臣奚相並未死絕,畢竟當年陛下礙於?一些原因,最終決議不殺此人,命將其生囚於?洛水華庭,永世不得出,但那天好?幾撥刺客同?時夜襲洛水華庭,死傷遍地,最後不知為何引發火災,火燒焚燼,不知其中屍骸到底哪具是?此人的?,殿下可能擔心其死遁吧。”

“先生也說朝堂政論時,太子曾言奚相此人,於?國影響殊大?,應當控製奚氏一族,留待後用。”

“至今,奚氏一族都還在太子殿下或者太子妃掌管之下。”

“若非痛恨如斯,不止於?此吧。”

江河畢竟隻是?一個學生,關於?朝堂大?事,也隻能從先生那邊得知一二,畢竟有些朝堂之事是?不會宣於?紙張或者縣衙公告之上的?,也就清流圈子中薄有流傳。

他現在算是?對先生之論照本宣科。

江沉白:“想來也正常,不說奚相當年勢力跟名望如何鼎盛,若有殘餘卷土重來,必然大?禍,何況太子殿下至小忍辱負重,為洗刷其母族那邊的?叛國謀反罪名,藏身在奚相身邊,屈居書童,天潢貴胄,如斯隱忍,如今好?不容易真相大?白,如何肯讓此人複蘇”

江河:“是?這?個道理?,先生也說太子與太子妃對此人該是?深惡痛絕的?,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

羅非白微怔,蒼白的?手指滑過纖細脖頸,不太自?在揉按了兩下,而後又覺得不宜,既搭在茶幾上。

“你們先生,一向教這?些?”

她麵上有些狐疑,心裡暗暗腹誹:雖是?策問論政,但怎麼聽著像是?八卦天家?儲君夫妻的?八卦是?非,隻是?礙於?學生年少,用了這?種說法。

江河不知大?人何意,但知無不言,道:“不止的?,先生還說若非痛恨極致,太子太子妃為何連孩子都不急著生,就急著找此人呢?”

“婚姻嫁娶,綿延子嗣,重中之重,顯然太子跟太子妃認為那奚相的?性命比這?更重要。”

“每次朝堂政論,常提及儲君無後嗣,國之不穩,百官痛恨,私下有言:奚賊之毒,堪比麝香。”

咳咳咳,喝茶的?羅非白嗆住了,避開兩人的?關切目光,彆開臉垂首掩咳,但雪白皮膚下微紅燥,微闔眼,呼吸間,在昏暗中想起舊事,隱有兩道聲音交疊回響。

婚姻嫁娶,綿延子嗣。

不計前塵,永不相負。

亦,生死與共。

突然,耳邊有了雷霆之聲,羅非白看?向窗外,遠山近處都有了烏雲遮蔽。

春雨來了,南嶺之地同?風雨,該也下雨了吧。

——————

亭台水榭,小樓上居。

下麵場地已?被殺絕一片,徒留有幾個教首骨乾被摁跪在地,吐血中惶恐看?著上方小樓浮台。

隱約的?,他們瞧見欄杆後有一驍冷人影,亦能聽見亭中有女子淺聲。

那人是?太子,太子後麵的?女子是?誰?

紅顏之妾?

玄袍束發的?郎君立於?欄杆後,握著長?劍緩緩擦拭上麵還散著熱氣的?猩紅血液。

“探子來報,嶺南往東南,有異相。”

亭內喝著茶的?女子淡聲,“北麵也有蹤跡,青鬼聚集更多,也沒見殿下往北走。”

太子轉過身,腰上盤龍鉉帶正張牙舞爪,插劍入鞘,隨手拋去血布,飄蓋在邊上橫躺的?屍體麵目上。

顯太子對其厭憎。

“但那邊,是?涼王故地。”

“涼王一雙兒女,當年皇爺爺將之定罪,世子斬首,滿門滅,但郡主失蹤,卻?是?嫁入奚氏,隱姓埋名,多年後,又有一兒一女。”

“其子,既為本宮所伺候的?公子。”

“本宮在想,我的?公子是?否彆居於?那,決意與本宮此生不複相見。”

這?人偶爾自?稱本宮,但有時候又會提“我”,像是?不經?意,又像是?一種固執。

女子不語,放下杯子,先出去了。

太子亦提步而出,過了下麵,因下了小雨,淅淅瀝瀝的?,下屬上前撐傘,俯首請命如何處理?這?些屍體。

“處理?什麼,燒了就是?了。”

“不是?主張獻身祭鬼神?成全他們。”

“熟肉扔進禽籠,喂雞。”

太子神色木然,看?了眼小雨,目光在院中三月開的?玉蘭上逗留片刻。

記得當年他的?公子大?人院內有一株玉蘭。

那會,他隻是?書童,卻?因為老太爺跟公子的?規矩不能入內室,最近的?三寸地也不過是?在那院中候著。

春時雨,夏時知了,秋時紅染園,冬雪落儘白首。

兒時等公子讀書上學,夜裡陪公子散步消食,也曾陪公子入朝為官,更為他淋雨沐雪從日到夜。

一株三月玉蘭,是?他春時靜候時、所能聚思的?唯一,因不能長?久盯著那主臥,不然會胡思亂想。

大?抵那會看?得太呆了,剛洗完臉的?公子在窗後瞧見了,問他是?否覺得好?看?。

他當時說,是?很好?看?,問公子玉蘭是?否為他自?己所種。

那會,公子在窗後的?表情有些複雜,變淡,又變得優柔。

他說,其年少失母亡妹後久病不起,是?老夫人特地從老家?移了一株玉蘭幼株,親手種下。

“多年鬱蔥,花色綿延,隨春時而赴約,從未失諾。”公子抵著窗望著花樹,似乎也很喜歡。

當時年少的?他忍不住說了什麼?

公子,我也每日來赴約,四季都在,比它還準。

那時,公子一怔,後低眉淺笑?,身體消失於?窗後。

隱瞞

咳完, 羅非白平靜下來,杜絕兩?人關切詢問,她直接主動轉移話頭。

“江鬆可還?好?”

江河暗驚, 但一想後者既然來了學院, 先生可能提及了自己婉拒儋州“雅風學禮”的機會,聰明如大?人,自然猜到了自己不去的理由。

非長輩身體有礙,酒肆生意無人照顧,自己也沒理由拒絕這般好機會。

“大?抵心境受困,身體染疾,正在療養。”江河談不上多痛心或者冷漠,既平心對待。

也許對這位始作俑者卻又無法?在司法?上論罪的大?伯, 他內心是鄙夷厭憎的, 但看他日日夜夜驚懼他人議論,坐立難安,噩夢纏身, 痛苦不堪,又倍感複雜。

羅非白瞧著這少年郎的清秀憂鬱模樣, 思慮一會, 道:“你很敬重山長?”

江河又驚, 斟酌了下, 還?是實話實說, “我?隻是覺得以我?家中那些事, 但凡有些心思問一問, 就能知道, 其實禁不起議論,山長是好人, 一向愛惜學院中的同窗,但強行帶我?這麼一個父輩確實違法?的學生出席那麼多文壇大?家所?聚的風雅之所?,損耗的同樣是他的名聲跟人脈,其實得不償失。”

“若我?有才,有運,終將不負期待,若沒有,不必強求。”

在這人麵前,他生怕自己說錯話,也不敢撒謊,老老實實道出心意,卻再次驚訝瞧見素來笑麵虎似的羅大?人垂眸而笑。

這笑,與往昔截然不同。

染著窗外的深綠意淺花色,幽幽如白日風月。

“本官倒是想強求。”

江河本來發怔,此時迷茫,卻見羅大?人撐著下巴笑盈盈瞧著他,又有幾?分正經。

“今日入夜,所?居後院候著,這位差役哥哥會送一些東西給?你。”

江河有點害怕。

官府跟這位大?人能給?他送什麼啊?

他下意識想到歸縣那會送屍

“多謝大?人,不知有什麼能為您差遣的嗎?”

真聰明啊,這小孩。

羅非白笑了,倒了一杯茶遞給?他,後者上前來雙手端住茶杯。

“讀書期間,可以多關心下同窗跟一些學長們今年跟往年之事,以及這山中路徑,越細越好,但又不要被人察覺,不過為了功名,偶爾問一下這幾?年是否有什麼官員入山,跟學院常有往來這些事,未來可能對本官有益,自然也會對你有益。”

江河內心激蕩,懂了,喝完茶,俯首退出去,順便關上小門。

此時茶室內隻剩下羅江二?人,江沉白才開口。

“張信禮隱瞞了跟山長的情誼,也隱瞞了當?年退學的真正原因,山長甚至沒有幫他,可能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導致山長不得不放棄張信禮,而張信禮後來可能因為那些同窗的羞辱而改變心誌,入了一艘黑船,選擇跟張榮等人同流合汙賺取暴利,但他對山長應有敬重之情,所?以他隱瞞的這個李靜婉案子大?有可能關聯了山長或者青山學院的名聲?”

“李靜婉果?然不是普通的失蹤,也不是普通為鐵屠夫所?害。”

“而且出事的地點肯定在青山學院。”

如今手頭計量,張信禮跟鐵屠夫就在這幾?年間於阜城拿下了四?十七個女子。

阜城縣城人口萬餘人,但下轄還?有諸鄉村,人口也有一些,多年來零散抽取,死傷養葬不計,四?十七個女子仿佛也不甚起眼。

但仔細一想,其實比那些年鐵屠夫大?肆犯案所?累積的女子性命還?要多許多。

那會人儘皆知,儋州躁動。

然,如今在阜城卻是滴水不漏,無人察覺。

這既是有朝廷官員庇護的羅網,多可怕。

也必然縝密。

所?以羅非白才安排江河打入內部為其刺探情報。

“畢竟是學院,又是德高望重的山長,不能如之前那樣查案,讀書人的名聲一旦壞了,哪怕後麵洗清了,人雲亦雲,故意構陷,非罪之惡意甚於利刃,還?是得謹慎。”

羅非白不想硬來,既走了婉約之風,何況山長不在,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江沉白若有所?思,“您既然屬意江河去查,就說明有七八分肯定這個案子跟青山學院有問題,是哪裡得的線索嗎?”

羅非白喝完茶,起身了。

“不是本官覺得青山學院有問題,是溫縣令覺得它有問題。”

“他還?親自進山查了。”

“本官是先確定了這點才來此地。”

宋利州若是背後原因,要查他,不能粗狂直指核心,因官場規矩,她比誰都清楚,還?得有更多證據跟關聯。

否則宋利州以下官僭越忤逆上官且誣告,對她罷官奪職都是輕的。

羅非白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所?以當?前既盯上了青山學院,自得徐徐圖之。

那邊案子要拿捏著,這邊也得暗暗開疆擴土。

江沉白豁然想起剛剛羅非白跟老先生狀似閒聊的談話,其實自家大?人已經無聲無息從?老先生嘴裡套出了不少細節。

——不在花期卻入青山,孤身一人不帶護衛,未與山長等人接洽,繞山盤查,似覺得山中有異?

這都證明溫縣令之死源頭不在永安藥鋪,而更早起源於對青山學院的暗查。

這山中有問題。

溫縣令發現了,因此招來殺身之禍。

“大?人,那我?們現在直接明查李靜婉案子,會不會打草驚蛇?”

江沉白一想到這學院裡麵還?藏著歹人,就覺得哪哪都有嫌疑。

今日他們到訪,不會已經驚動對方了吧。

羅非白輕歎,“張信禮跟鐵屠夫都被抓了,必被拷問,關乎女子的相關案情若是不查才顯得我?這個縣令是吃素的,來了,其實也是安他們的心。”

“李靜婉這案子,沒頭沒腦沒屍體,又過了這麼久,不可能轉失蹤為凶殺刑案,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鬨出什麼花來,他們如果?這都害怕,倒顯得他們這些年平安無事全?靠氣運了。”

江沉白冷冷一笑,“若是氣運,那狠辣凶殘如大?人您就是他們的噩運。”

羅非白:“”

聽著不像是誇她。

——————

下山的時候,雖是下了小雨,但羅非白還?是特地在山中分叉路上停了一會,查看四?周。

的確能瞧見一些路已經荒廢,荒草叢生,能看見一些地麵路徑,但一般人但凡正常的都不會選這。

“李靜婉那會哪怕沒走主路,也會選這邊登山人多的小路,後來搜查,我?們也是以這兩?條路為主,沒查到任何關於她的蹤跡或者見過她的證人,這次啊確定她是在山外遇事失蹤,可能也被匪人擄走等等。”

江沉白如此說,羅非白卻問他:“如今瞧著是走不了,但去年那會呢,荒草也似現在這麼多?”

江沉白皺眉,“沒有,那會沒這麼多茂密荒草,都快攔人高了,那會約莫隻到小腿,大?人您是覺得”

李靜婉一個妙齡少女會大?意到選擇走其他無人小路嗎?

羅非白:“李小山在這青山學院讀書少說也有五六年,她又不是第一次來,若是以前隨著父母來送飯或者看望,走過其他更簡便的路徑,而這次雖然有點荒僻,不似從?前好走,但她家裡有生病的老母親,急著趕時間,荒草又沒茂密到可以她走不動的地步,她,也許就選了其中一條最熟悉,最短的路上山。”

說白了,她連老先生都不信任,選擇一口氣全?部規避掉,隻選江河從?內部探查。

——————

就一日,江河也查不出什麼,但已經在心中思量今後如何用最短的時間為大?人分憂了,不過此時他還?是心有不安。

縣上江家宅子後院,已是主人的江河獨自一人等在後院門口,過了一會,瞧見了架著馬車前來的江沉白。

江河瞧見那兩?個大?箱子就犯怵。

裡麵有屍體嗎?還?是頭蓋骨啊

小小書生麵帶愁緒,又不敢拒絕,隻能上前接應,好在江沉白沒自家大?人那麼惡心腸,送進屋內後,他掀開箱子。

江河瞪大?眼。

書,這麼多書?!

江河喜極而泣,直接跪在地上:“如此大?恩,江河將來一定以命相抵。”

嗯?

江沉白驚訝,暗想不就是一些書,雖肯定也算珍貴,但不至於如此吧。

這小子也太實誠了。

“沉白大?哥您不知道,這些書都是封卷藏書,涉及許多官場門道以及考學之簡要,隻有官坊拓印,外麵是不流通的,對我?讀書大?有好處,隨便幾?本拿出去都不知道有多少富貴人家願意出高價購買。”

“ 您怎麼了,臉色怎麼”

江河瞧見江沉白麵露震驚,且似乎帶著幾?分恍然大?悟,好像想通了什麼似的。

回去的路上,坐在騾車上,江沉白卻想著一個畫麵。

——張信禮的屋舍中有藏書,而那些書不可能是張作穀這樣的家庭可以傳承或者購買到的,隻能是彆?人借或者送給?他,而在讀書人的圈子裡,贈書之情非同小可,可見那山長跟張信禮關係非同小可。

那會,他記得羅非白一直在翻那些書,估計看出了這些書來曆,後麵見張信禮絕口不提跟山長的交情,這樣隱瞞其實沒有必要,除非張信禮怕提及此時會把?山長扯進這些案子。

可是,若是山長本身沒有關聯,何必怕牽扯?

所?以羅非白早就懷疑山長了。

再細想山長當?年遭遇的那個案子不就是紅花案之一,也是鐵屠夫少有一次失敗的惡行。

為此,他還?斷了一臂。

“曹琴笙”

難道這麼好的一個人也是殘害女子的罪人嗎?

他,曾經為救一女子而斷了前途啊。

若功名為男兒此生所?求,那斷功名救人,與聖人何異?

聖人,也會成魔?

江沉白帶著這樣的悵然不安心情返回了縣衙。

不過他在路上,卻不知自家大?人的書房卻多了一個人。

書房沒有點燈,黑漆漆的,因為下雨,自也沒什麼月光,屋內的昏暗是不可避的。

坐在書桌後的羅非白靜靜看著悄然飄窗而入的人影,在黑暗中對視。

“大?人的膽子好大?。”

這潛入的人低聲若鬼魅,但身形跟樣貌都看不清,一如他也看不清羅非白此時坐在那的神情。

“那荷葉雞挺好吃的。”

來者低聲:“大?人喜歡就好,不枉我?費心帶來,生怕冷了,沒了滋味。”

羅非白:“無功不受祿,閣下是有所?求嗎?可惜我?這麼一個一窮二?白的清官沒法?予以回報。”

少見自詡清官且理直氣壯的人啊。

來者:“那大?人把?荷葉雞的錢退我??”

羅非白:“說正事吧,這個跳過。”

來者:“”

他無言以對,斟酌中,羅非白先說了。

“你這樣的能人異士無非是想求個安穩,若替本官辦差,可願意?”

來者垂首,適應了屋內昏暗也瞧不清那人在做什麼,但聽到推動東西的聲音。

一個小盒子。

“裡麵有地圖,去這個地方蹲一蹲,雖然辛苦了些,但對閣下這樣的人應當?不算什麼,若有成效,必有重謝。”

這人眯起眼,走上前,一步步,單手扣著腰上的劍柄。

“大?人這般信我?,不怕我?是個居心撥測的歹人嗎?”

“也許,我?來此地真的是為了殺你。”

他走到了書桌前麵,其實距離這人已經很近很近了,就隔著一張桌子,他故意拔了劍柄劍鋒似吞拿晦暗,但有輕微的出鞘摩擦聲。

羅非白聽見了,抬頭看他。

婚約

正好此時外麵雷霆驟響動, 外?麵雨幕如綢,但雷絲縱橫帶光,刹那照映緊閉的窗戶, 亦穿透窗紙厚度, 抵達兩人眉眼之中。

於是,瞧見了彼此的七分樣貌輪廓跟神情。

以及那雙眼。

四目相對,劍鋒半出。

也就一刹,雷霆消失,屋內瞬間恢複黑暗。

但來者未曾聽到對方巧言安撫,比如信任之說,這位羅大人坦誠得有點可怕。

“寶來樓那邊的人見過你,按照描述即可畫像, 在你來之前, 本?官就留了畫像給可信的人。”

“若本?官死,你既成為天下通緝之人。”

“一命換一命,本?官不吃虧。”

來者:“若有殺大人, 必懷有決心?,何吝一條卑賤性命。”

羅非白?:“儺戲者, 必有傳承, 你那麵具是自己畫的吧, 瞧著非凡, 可見門派亦有名, 要查起來也不難, 因為你而殺絕門派, 也舍得嗎?”

來者呼吸一顫, 拿了盒子,退了一步, 插劍入鞘。

“大人性命金貴,在下這樣的卑賤之人不敢僭越,剛剛隻是開玩笑。”

“我?來找您,也是因為儺戲者本?為傳承之藝,但因為滇州那邊的事端,朝廷重查,有些?當地官員拿著雞毛當令箭,不論青紅皂白?抓捕疑犯,儺戲被他們認為異端,不得已散了吃飯家?夥,好在一身功夫還在,能有口?熱飯吃,隻是常年流浪天涯,心?有疲累,想找個安居之地,那日看您處置柳甕等人,心?中佩服,想要留您身邊貢獻三?分氣力,彆無惡意。”

他將因果都說了徹底,倒是誠意十足。

羅非白?不置可否,也沒追究他的意思。

這人很快拿著盒子離開,如同沒有來過。

————

儋州。

因為下了雨,潮濕陰寒了些?,屋內既燒了小?爐,炭火見猩紅。

窗戶緊閉,不見外?麵光色,這小?爐是唯一的光亮。

“那姓羅的應該很快就能查到青山學院,張信禮二人絕不是她的對手,是否需要派人過去”

“派人過去作甚,殺了她?忘了之前那一撥殺手說是去她,結果了無生息的,都不知死的是誰。”

“再派人去殺她,還是過分張揚了些?,畢竟她已經爆出了溫廉被殺之事,再殺一個縣令,等於跟朝廷宣告此地無銀三?百兩,監察院必然介入,非不得已不出此下策。”

“那你是何意?”

“那個山穀下麵”

這人冷笑,“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姓羅的小?子手段可比姓溫的狡猾多?了,彆說她能不能找到那個人山穀,就是找到了,那兒已經填埋堵死了,她也找不到貓膩,也許她也猜到了咱們一定收了尾,反而借此釣著咱們主動派人過去引蛇出洞而已。”

“沒準,現在那山穀裡麵就有人蹲著,所以我?們決不能先亂了陣腳,相比於手段頻出,暴露在阜城這個縣令地盤,還不如從彆的地方去對付她——案子上傳,重審,府台既有權力介入,如今流言蜚語,人雲亦雲,影響不可控製,非她一個縣衙可以主管,正是奪權處理此案的好時候。”

“那就”

他們的言談並不似普通老百姓的手段心?術,倒是對官場之事熟稔老道。

針對羅非白?這人的手段既無聲?無息鋪張開來,亦同時規避了羅非白?會用?的手段。

交鋒而已,似一場春時雨,總伴著雷霆,又一閃而過。

—————

既要雙管齊下,之前的案子自然也沒耽誤。

後頭?既是查證,驗事,坐實之前那些?案子的證據連貫跟人證口?供,也串聯起了兩個案子,外?加捂住鐵屠夫身份,在私底下坐實那些?女?子失蹤案子。

光是案宗就被翻了個徹底。

連著幾?日連軸轉,彆說本?來就身子單薄的縣太爺越發清減風姿,就是李二都掉了幾?斤肉,衙門上下都瘦了不少,還好辦事有章法,薪酬固穩,這些?大老爺們也不埋怨。

他們在前麵忙衙門刑案之事,尚算清閒的牢獄女?獄卒們接了張叔委托的差事,也給羅非白?找了幾?個負責庭院灑洗的仆人,有名有姓的知根知底之人,不容易出事,不過也按照羅非白?的要求聘了一位生活艱難老實木訥的好廚藝老廚娘。

讓她帶陳阿寶負責灶台之事。

一個孤苦無依,有技藝,踏實肯乾,且廚藝不俗,一個有使不完的好力氣,衙門的夥食水平頓時蹭蹭上漲,李二等人也免了整日外?出買飯的辛苦。

衙門之事紅紅火火,永安藥鋪古井殺手的名聲?也傳遍諸縣。

羅非白?這日卻帶著一份案宗跟江沉白?去了溫家?。

大抵案情有了明?朗,溫家?氣象一掃從前的鬱悶低調,且門庭似有了熱鬨之意,羅非白?他們來的時候,正撞見其他登門訪客。

年過四十的舉人老爺,沈安和乍一看起來比年紀看著年輕,儘顯儋州沈家?的名望氣派,風度翩翩,後頭?的仆役護衛也帶著不少禮物,溫雲舒跟其嫂子陳氏代病母招待此人。

因家?中無長男,未免閒言碎語,門庭大開,羅非白?兩人騎馬而來,其實早早瞧見了。

“大人,您說放任此事發酵,自有耐不住的人上門,是這人嗎?”

“不過,人家?上的是溫家?的門。”

江沉白?現在看誰都像是幕後黑手,可是繃緊了銳目。

羅非白?對此也不予判斷,隻低聲?說:“看見我?們了。”

本?來想晚點進去,但沈安和也瞧見了羅非白?,主動出門過禮。

溫雲舒嫻雅之外?另有酷烈果斷的性子,索性一起招待了。

樹下清涼,落地的露天茶案上擺了茶具與?小?果,沈安和盤坐於此,客氣之後跟羅非白?談起了永安藥鋪的案子。

不談才奇怪。

畢竟聲?勢鼎沸。

“便是儋州那邊都儘人皆知了,也是奇事。”

案子是真的,當場緝拿,羅非白?也沒什麼好捂著的。

時候不到。

“不知是哪裡來的惡徒,竟這麼大的膽子,就為了那永安藥鋪的財貨?”

沈安和對此很不能理解,似有探問。

羅非白?看了他一眼,“變態的事,咱們怎能知曉,按證據查就是了,此案涉及溫縣令被殺之事,不得不上報上官宋知府,想來很快會有消息來。”

沈安和風雅而笑,垂首繼續喝茶,但品了一口?,忽說:“但這傳言中也提及這個惡徒竟可能是傳說中的鐵屠夫,此事是真的嗎?”

不遠處的江沉白?心?裡一緊。

這消息怎麼傳出去了?

大人沒將此事上報吧,衙門裡是誰泄露此事?

江沉白?大為吃驚,羅非白?則是頓了下握著茶杯的手,看向對方。

“沈舉人,這次是為了此案而來嗎?”

“不,大人,我?是為了你而來。”

江沉白?緊張不已,心?裡認為這姓沈的肯定跟背後真凶脫不了乾係,而且似乎跟溫家?熟悉,那就更有作案可能了。

而且如此姿態,好生囂張!

正好此時溫雲舒端著春日的桂花糕出來,與?兩位上長者客客氣氣,並不過分熱烈。

放下放小?碟的時候。

沈安和忽搖了下名家?所作價值百兩的金貴扇子,笑眯眯道來兩句。

“說來也是舊事,當年我?等跟溫兄飲酒,曾言大人您年少時靈氣不凡,必有前程,不知是否有婚約,那會溫兄可急了,連連說已屬意千金與?大人你結白?首之約。”

“如今,這婚約還在嗎?”

此言一出,整個院子裡的人都寂靜了。

唯有脆響打破寂靜。

正低頭?喝茶的羅非白?皺眉,微看向緊張之下弄翻了托盤的溫雲舒,四目相對,後者羞窘不已。

顯然,她知此事,但從未提過。

不管是礙於如今兩邊處境不同而不想攀附新任縣令,還是覺得非佳偶而避諱不提,羅非白?都未對此表態,隻彎腰先於溫雲舒拿起托盤,而後者瞧見其手指捏住了托盤一端,就側開手,抬頭?看人。

其實是難堪的,還有不安,隻敢對視一眼就迅速低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或許也在斟酌怎麼才能成全彼此的體麵。

沈舉人好像無察覺,一心?想知答案,或許是在他看來,溫縣令父子死後,溫家?幾?口?婦孺就非是他需要考慮體麵的存在了。

就連今日拜訪,所為也不是她們。

但他斟酌的目標坐在蒲團上,將托盤置於茶幾?,用?手指推挪到溫雲舒麵前,一邊對沈安和問:“沈舉人是希望我?與?溫姑娘婚約作廢,你好為你家?子侄跟溫姑娘提親?”

怎的是跟溫雲舒提親,自然是希望跟羅非白?這個新任縣令提親了。

溫家?如今還有什麼可聯姻的必要嗎?

然羅非白?當麵這麼說了,沈安和又不好當麵不給溫家?麵子,便笑著說:“不敢不敢,溫兄千金賢淑貞雅,可惜我?那家?中可無適配的優秀年輕兒郎。”

羅非白?:“聽說了,似乎是沒有,沈舉人不必過於焦慮,憑著你的才華,早日生子,成婚生子,自然能補全沈家?之憂。”

沈安和臉上的笑一下掛不住了。

他是成婚了,但沒兒子。

不是,他今日是來假借溫家?來試探羅非白?的,想看看能不能給他跟自家?女?子提親,怎麼的就輪到他被催生了呢?

子嗣,的確是他半生之痛。

不過他更在意羅非白?提及的“聽說”了,哪個混賬說的?

“大人久居外?地求學,歸來也沒多?久,沒想到知道了這麼多?本?土之事,真是博文好學啊。”

舉人嘛,言談委婉,隱隱試探。

羅非白?:“這種事也需要看書嗎?茶裡飯間有些?人會閒聊,怎的沈舉人你都沒聽他們當麵對你說過?”

“那一定是怕你難堪吧,有些?事,怎麼能當麵說呢,臉都不要了,實在無禮。”

她一本?正經,仿佛生性純良,且點壺品茶的姿態宛若出自大家?,談笑間,如談風月。

又反向嘲諷對方。

被問候的沈舉人表情僵住,手指曲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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