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那個男人(2 / 2)

浪味仙 山梔子 8671 字 1個月前

可是下一刻,她便見那抹紅如烈火般的衣袂飄忽掠過,刹那間,那個身形纖瘦的姑娘便已經翻身踩上了窗台。

窗外是起伏綿延的燈火,也有細如鹽粒的雪紛紛揚揚灑下來,寒風凜冽,濃深的黑包裹著這一座孤城,仿佛永夜未明。

“辛嬋!你要做什麼?!”予明嬌先是一驚,隨後便斂眉怒道,“你逃不出這裡的,即便是你跑了出去,你也彆忘了,你身上的魂釘會讓你血肉消融,死無全屍!”

鐫刻在辛嬋肩胛骨深處的那顆魂釘就同沅霜手腕上鎖著的那枚刻著“奴”字的鈴鐺一樣,把她們都困在這裡了。

也困在了這些貴人們的腳下。

“小姐,沅霜姑姑她照顧你十年了。”

昏黃燈火間,予明嬌聽見坐在窗台上的少女輕輕地喚了她一聲,那一瞬,她看見辛嬋回頭時,那眼睛裡荒蕪得好像什麼也不剩下。

“你殺死她了,”

她深深地望著予明嬌,“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難過。”

也是這一刻,辛嬋終於想起來那年除夕,她和沅霜姑姑在一起站在抱廈裡煮茶看煙花的時候,她曾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辛嬋,你永遠都不能指望這裡的貴人們,把你當做是一個人來看。”

她說,“你也不該相信,貴人們給你的任何施舍,都是出自良善。”

時至今日,辛嬋才終於慢慢地明白這其中的深意。

就好像予明嬌可以在四年前救下她,如今又可以毫不猶豫地讓她去死。

“我知道我逃不了,”

辛嬋回頭望向下麵那片已經結了一層薄冰的湖,“可憑什麼我的命,你想要我就必須要給?”

予明嬌或是永遠沒有料想到,她記憶裡這個一向沉默寡言,十分聽話的下等奴辛嬋,竟還藏著一副不肯彎折的脊骨。

主院裡已有極清亮的絲竹管弦之聲漸漸響起,傳至蘆汀院裡時,便隻剩模糊的聲音,聽得並不真切。

予明嬌揮開珠簾時,一顆顆的珠子掉下來墜在地上,碰撞著發出清晰的聲響。

她伸手施術想要再將辛嬋捆回來,卻見她周身淡金色的光芒微閃,好似無形的氣流瞬間將從她手指間飛出的暗紅光影震碎。

於是她隻能眼見著窗畔那一抹殷紅的身影便已如斷翅的蝶,驟然下墜。

破開冰層的脆聲在寂靜的院落裡極響,予明嬌同驚春跑到窗邊向下望時,便隻見一抹殷紅的裙角被逐漸淹沒。

準備了良久的計劃因為辛嬋這個變數而作廢,予明嬌氣極,伸手時暗紅的光在她手指間凝成一把弓,她纖細的手指拉動弓弦時,一支長箭劃破空氣驟然飛出,直接落入湖水之間,但她卻已不知,那長箭到底有沒有刺穿那名賤奴的胸口。

辛嬋在撞破冰層落入冰涼的湖水裡時,便已被爭先恐後襲來的水給淹沒了口鼻,令她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大石一般,用力地往裡擠壓著她的肺部。

因為水流而減緩了速度的箭矢入水時便刺中了她的後背,但這種疼痛已經因為無法呼吸而變得沒有那麼清晰。

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她並不知道自己束腰上的那一顆嵌在金花中的明珠散發出了柔亮的光芒。

一隻好似是畫上最為寫意流韻的魚從那刻珠子裡遊出來,吐了一顆透明的泡泡,將辛嬋徹底包裹在其中。

淡金色的氣流牽引著她往這湖底深深潛入,穿越狹長的石縫,突破層層深沉暗紅的結界,進入到另外一番天地。

被供奉在冰晶鑄成的高台之上,懸在半空的那株花周身都散著銀藍的光芒,一枝一葉便是星羅萬象。

也許是受到什麼力量的牽引,在已經昏迷的辛嬋落入此間時,它便顫動著,忽而幻化為宇宙星辰坍縮後的星象雲圖,瞬間浸入了她的額頭,留下了一道銀藍雙色勾勒的火焰般的痕跡。

小魚遊弋著,尾巴拖出仿佛是毛筆留下的金粉痕跡,它努力張大嘴巴,吹著泡泡裡的少女離開這最幽冷刺骨的地方。

辛嬋仿佛做了一個短暫的夢,夢裡有一人漫不經心地哼著一支調子。

吳儂軟語,頹靡動聽。

仿佛是江南湖畔,最柔軟的女子嗓音。

當她的意識漸漸複蘇,夢裡聽過的那支調子卻好像並未消失,反而越發得清晰。

在她睜眼之前,包裹住她的泡泡便已在刹那間破裂,她再一次被四周湧來的冰冷湖水給淹沒。

也是此刻,

忽然有人破開星子的光影與水的波紋,準確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層層的湖水裡拽了出來。

辛嬋猛烈地咳嗽著,水珠子順著她的鬢發滑下來,壓在她的眼睫,令她一時間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卻也在朦朧中,借著毛茸茸的漁燈火光,望見了船上那一抹殷紅的身影。

看起來,原是男子的身形。

如同抓魚一般,他將她一下子拽上船。

然後他的手指便扣住了她的下巴,揚眉輕笑,嗓音如敲冰戛玉般清泠,好似還帶著幾分刻意的醉態:“小水鬼,喝酒嗎?”

辛嬋嘴唇翕動,根本沒有機會發出一絲聲音,她便明顯感覺到他已經將酒壺湊近她的嘴巴,他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著頭,然後毫不猶豫地將那半壺酒,都灌給了她。

烈酒入喉,如同烈火灼燒過她的喉嚨,火焰綿延至她的腹中,令她霎時便眼冒金星,越咳嗽,頭腦便也越發得昏沉。

她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當她暈暈乎乎地枕著他的腿沉沉睡去,男人終於收斂了笑意,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後的那支箭矢,手指微動的瞬間,淡金色的流光飛出,裹著那箭矢,消失無痕。

他垂著眼,像是在細細打量她露出的半邊側臉。

仿佛他已經太久沒有這樣仔細凝視過她的模樣。

不該出現在這個季節的朵朵藕花綻開在這一片天光月影之間,船上漁燈搖搖晃晃,而遠處烈雲城上方那一片招搖的火光已經快要灼透這一片極夜的黑。

男人輕輕伸手,手指卻懸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揉開粘在她耳畔的濕發。

他伸手扯下殷紅的發帶,如瀑的烏發便散下來,遮擋了他半邊冷白靡麗的側臉,他將手裡的發帶係在她的額間,替她擋住了她那一抹銀藍色的印記。

“這一次,一定會不一樣的,”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輕,落在她蒼白臉頰上的目光好似比這灑在粼粼波光間的月芒還要清亮皎潔。

“小蟬。”

是極輕的歎息,好似許多經年濃烈的情緒都被他刻意壓製下來,他的手指在寬大的衣袖間收緊,月輝漁火之下,他半浸在水裡的衣袖同她的衣衫已經融為一種徹底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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