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重生之期(捉蟲)(1 / 2)

浪味仙 山梔子 12611 字 1個月前

辛嬋被關在地宮裡生不如死的那兩年,她從未停止怨恨自己的父母,甚至於去怨恨那個從小便備受寵愛的弟弟。

父母將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弟弟辛黎的身上,他們希望他能夠如他們所願,成為城主府的弟子,踏上修仙之道。

為此,他們甘願將辛嬋賣去做個下等的賤奴。

因為買一個削去烈雲城城民戶籍之後的下等奴隸,反而要比那些受雇傭的幫工的價錢要貴上許多。

也許他們以為,做城主府的下等奴仆,也總是比在外麵討生活的人要強得多。

他們賣了辛嬋,便剛好湊夠了替辛黎測試根骨的銀錢。

幾個月前,辛嬋在跟著沅霜姑姑去外院替方才過完生辰的予明嬌賜福,賞金瓜子的時候,她在那裡遇見過那個穿了嶄新枯黃衣袍,身形還尚有些單薄的少年。

六年未見,辛嬋卻仍一眼認出少年的眉眼。

也認得他手腕上那一圈螢石手環。

辛嬋也曾那樣認真地想要做一個好姐姐,因為在曾經的那個家裡,辛黎便是那個唯一會關心她的存在。

肉總分她一半,飯總勸她先吃。

有的時候辛黎明明很饞母親方才做好,專給他的紅燒肉,但他卻還是會避開母親,先讓辛嬋吃。

那日她遠遠便見著那少年從雪地的儘頭向她奔來,枯黃的衣袍在晶瑩純白的這一片天地裡,也不見得是什麼明亮的顏色。

“姐……”

辛嬋聽見他怯生生地喚她。

“姐,我那日去了學堂,並不知道爹和娘要將你賣入城主府為奴……若我知道,我是一定不會讓他們這麼做的!”

測根骨,入城主府做外門弟子,這原本並不是辛黎想要做的事情。

他喜歡讀書,喜歡書畫。

可在烈雲城中,世間萬般都不如入得城主府,成為予氏弟子,踏上修仙之道來得光耀。

即便隻是個外門弟子,那也已經是普通人家裡最為豔羨的存在。

“姐,你等我,”

那日辛嬋沉默轉身,她又聽見少年在她身後匆匆地喊:“我來,就是為了帶你回家!”

“姐,我一定會努力修習,等到我有資格成為內門弟子的那天,我一定能帶你回家!”

此刻少年信誓旦旦的聲音仿佛猶在耳畔,可辛嬋的腦海裡卻滿是方才那片盛大火光裡,被人拖拽的那具早已看不清麵目的屍體。

淋淋鮮血的顏色染得她眼眶紅透,可她卻始終掙脫不開麵前這人的懷抱,兜帽遮下,她也再沒有辦法去看那邊的蜿蜒火光。

辛黎是為了辛嬋,才放棄了自己讀書明誌的理想,測了根骨,通過層層試煉,進入城主府做外門弟子。

可即便是這樣,那日辛嬋仍然沒有辦法讓自己在他的麵前顯得足夠平靜。

寒風吹得麵前這人殷紅的衣袍獵獵作響,可周遭的那許多人都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似的。

漆黑的天幕仿佛壓得很低,辛嬋死咬著嘴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脖頸間掛著的那一枚螢石的光芒黯淡下去,再也沒有一點兒光亮。

她同弟弟辛黎之間唯一的牽絆,也在這一刻,消失了。

“姐,我來,就是為了帶你回家!”

腦海裡仿佛又一次回蕩起少年堅定認真的那樣一句話。

眼眶裡隱忍很久的熱淚終究還是簌簌落下。

她早就,回不了家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遭仿佛安靜了許多,也許是因為他沒再刻意拘著她,所以辛嬋才能將他推開,後退了幾步。

“你究竟是誰?”

於這天色仍舊漆黑的清晨裡,方才還在河畔提水洗衣的婦人已在街市上那一片喧鬨聲中匆匆離去,唯剩下辛嬋與她麵前的男人。

那夜烈酒入喉,模糊了她許多的記憶。

但此刻她瞥見他殷紅的衣袖,聽見他毫無遮掩的,屬於男子的聲音,她好像又忽然想起那夜她淹沒在冰冷湖水裡,朦朧間似乎瞥見過淡金色線條勾勒的形似遊魚一般的東西從她腰間嵌在金花裡的那枚珠子裡遊出來。

巨大透明的泡泡將她包裹,帶著她沉入了更深更深的地方。

“你到底為什麼救我?”

這是辛嬋始終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這個男人清楚小姐的計劃,並為此幻化做女子的模樣,甘做這馥玉樓的掌櫃,在衣服上做手腳,保住了她的性命。

他好像尤其了解她,一開始便算準了她會如何抉擇。

於是瓊樓下的那片冰湖,也是他謀算中的一環,再到那層層結界之下,被予南華小心保護了那麼多年的秘寶娑羅星,也因為他的術法牽引而輕而易舉地落到了她的手裡……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辛嬋的眼眶仍然是泛紅的,她緊緊地盯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警惕之色,“是娑羅星?”

“我要娑羅星做什麼?”男人輕笑一聲,眼底始終浸潤著幾分笑意。

寒風垂著他身後殷紅的發帶隨著烏濃的發絲舞動,他扶著臂膀站在那兒,一雙彎眸裡神光清澈,看著很是坦蕩。

“小蟬,”

他仿佛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臉上糾結變換的情緒半晌,才終於又道:“娑羅星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烈雲城的層層結界並不好突破,那附著在衣服上的術法本就微弱,也並不能讓你輕而易舉地得到娑羅星,”

他不再笑,卻是盯著她,“我的術法至多是牽引你往結界處去,而突破結界的,原是你自己。”

“我不過隻是一個凡人,我如何有能力突破予氏先祖設下的結界?”

辛嬋並不相信他的這一番說辭。

周遭又一次靜謐下來,男人靜靜地望著她,神色忽然變得很淡很淡,“如果沒有娑羅星,即便我將你救出來,你也會被魂釘折磨致死。”

“我救你,便隻是因為你。”

辛嬋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輕聲道:“為什麼?”

或是因為她此刻的執著,男人終於有些無奈,原本清淡寂冷的眸子裡漾出幾絲溫柔的笑意,他上前兩步,走近她時,他乾淨白皙的手指屈起,淡金色的光芒短暫凝聚,又消散開來,辛嬋看見他的掌心裡已有了一隻由金質細鏈穿起來的青玉蟬。

那玉蟬雕刻得極其精致,每一寸都栩栩如生,雙翅更是纖薄逼真,連細微的紋路都藏匿其中,更顯玲瓏剔透。

殷紅的寬袖被風吹著,他伸手將那枚玉蟬戴在她的脖頸間,正待收回手時,他洞悉她想要去摘的動作,便及時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小蟬,”

他的手指輕輕地觸了觸掛在她胸前的那隻玉蟬,“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可要收好了。”

“且將今日,當做是你的重生之期。”

他的目光在她那張被刻意描畫得蠟黃蒼老的麵龐流連半晌,他的神情好似月下清溪的粼光,溫柔又含情。

辛嬋一時怔住,脊背僵硬,眼睫止不住地顫啊顫。

可下一秒,他手指輕觸她的眼尾,在發現自己指腹上沾染的一些粉痕時,他便慢條斯理地將指腹上的痕跡蹭在了她的衣服上,低眉笑時,語氣悠悠,“可你今後要活下去,便也是萬般艱難了。”

“娑羅星在你手裡,便會有很多的人,想要你的命。”

聽著他的這些話,辛嬋總覺得他像是在幸災樂禍一般。

“不過你放心,”

男人揉捏了一下她柔軟的手,驚得辛嬋驟然縮回手,活像是被觸碰了枝葉一般的含羞草似的,還抬眼便用那樣一雙清澈的眸子警惕地瞪他。

他忍不住低聲地笑,又接著方才還沒說完的話頭,“你跟著我,我自會護著你。”

也許是見她的那雙眼睛仍然是紅的,即便裹著一層厚厚的披風,她的身形仍舊單薄可憐,他停頓片刻,乾脆伸手去握住她的手,牽著她往回走,“走罷。”

也許是身後那人沒有動,他便回頭去看她,卻見她仍在盯著那邊的街市上看,看那血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薄薄的白雪覆蓋,血跡已經斑駁不清。

“此刻你最好什麼都不要做。”

男人低眼輕瞥她,語氣清淡,“你知道的,你什麼也做不了。”

他如此犀利直白的話語令辛嬋瞬間繃緊下巴,但她到底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抿緊嘴唇,挪動了步子。

大約是因為娑羅星丟失,卻還要隱秘不發,以免被其他宗門聽到絲毫風聲,故而予南華便隻能將憋著的這一口氣,撒在辛嬋的父母和弟弟的身上。

辛家三人死於亂刀之下,最後連屍體都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白雪融化時便將所有的灰燼衝刷進泥土深處,什麼也沒有留下。

極夜籠罩下的烈雲城仍同以前沒有什麼差彆,馥玉樓外那三日一開的夜市仍然熱鬨,且富有煙火的味道。

空氣裡彌漫著很多種食物誘人的香味,可辛嬋卻一直垂著眼簾,默默地攥著自己手裡早已碎裂的半塊螢石環。

走在她身旁的仍是錦衣華服,容光動人的“簡夫人”。

“小蟬,想吃嗎?”

“簡夫人”忽然喚她,辛嬋後知後覺地抬起眼簾,便見著“她”正伸手指著旁邊那處烤肉攤子,一雙眼睛正望著她。

辛嬋還是無法適應他身為一個男子,卻偏偏要施幻術偽裝成女子的模樣。

“不。”她隻堪堪吐出一個字。

但下一刻,她卻見他已經將牛皮紙袋直接扔到了她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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