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朗潤的嗓音傳來,眾人回望之際,便見有人推著那輪椅上坐著的青衣男子緩緩前來。
此人生得眉目俊秀,卻身形清瘦,臉色蒼白,坐在輪椅上便又多了幾分羸弱之感。
“顏哥哥。”予明嬌回身時,便喚了一聲。
也是此時,辛嬋便看見幾名穿著枯黃衣袍的予氏弟子押著聶青遙和林豐走了過來。
她當即出手,一柄千疊雪飛出,便如一簇冰雪落入煙塵,裹挾著風霜的寒涼,瞬間斬斷鎖著聶青遙與林豐二人的鐵索,然後她手指間冰藍的光芒便如繩索一般,將那兩人纏裹著,送到了她的麵前。
“辛姐姐!”
“辛嬋姐姐!”
聶青遙和林豐同時喚了辛嬋一聲,他們的臉都已經被這烈雲城的寒涼天氣給凍得通紅。
“業靈宗的小少君連縛靈鏡都能借來,看來你對予小姐,倒真是情深義重。”謝靈殊方才從假山洞口出來,便慢悠悠地說了一句。
眾人隻見從地宮入口走出來的那人金冠玉帶,殷紅的衣袍更襯出他肌膚冷白,眉目猶似畫,兩袖挽風流。
“我的未婚妻做事欠妥,可我總該為她多考慮一些,”
趙景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位突然出現的年輕公子,他微微一笑,眉眼間儘是溫柔疏朗,“不知閣下是何人?”
九大宗門除卻艼雲山,所有的掌門宗主都還在這烈雲城的城主府中小住,此時他們也是帶著自己宗門裡的弟子匆匆趕來。
丹砂觀的觀主善微來時便一眼望見了那穿著婢女衣裳的聶青遙,於是她便蹙起眉,“青遙,你怎麼會在這裡?”
聶青遙知道九大宗門除了艼雲山之外,都有人來烈雲城,她也想過會也許會遇上師父善微,但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境況下。
“師父……”她有點心虛。
“還不過來!”善微冷聲道。
聶青遙抬頭看了一眼辛嬋,還是有點猶豫。
辛嬋便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聲道:“去罷。”
聶青遙隻好挪動步子,可她看見林豐後背上被刀刃割破的一道血痕時,她又頓了一下,抬頭望了望他,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她還是一聲不吭地走到善微跟前去了。
正清派的掌門程硯亭來時,便正見所有人持著刀劍,將那三人圍在中間,一副對峙之勢。
一見宗門之首來此,眾人便讓開了一條道。
程硯亭胡須花白,已是老態龍鐘,但那雙眼卻不見絲毫渾濁,反而精神矍鑠,頗有仙風道骨之態。
他略微打量著辛嬋,便看向一旁的趙景顏,“趙少君,這便是烈雲城通緝的那名婢女?”
“程掌門,確是此人。”趙景顏頷首道。
聽得他此言,程硯亭便再度看向辛嬋,他的目光最先落在她手中的那柄千疊雪上,神情或許稍有變化,但也被他隱藏得極好,“你奪了烈雲秘寶,又殺了烈雲城的先城主,這你可認?”
他嗓音蒼老,語氣輕緩,並不顯半分逼人之態,反而自有一種慈和溫柔。
“不認。”辛嬋迎上他的目光,隻兩字,也答得毫不猶豫。
程硯亭見她雙眸清澈坦蕩,腰背直挺,隻站在那裡,便有一種柔韌之態,他便輕捋白須,“既是不認,你又該如何自證?”
辛嬋還未說話,便被從她身後走上前來的謝靈殊握住手腕。
“要自證,也很容易。”
他臨著眼前這些人的目光時,仍是笑盈盈的,寒風吹著他單薄殷紅的衣袍,烏濃的長發都與他衣袖顏色一般濃烈,他雙指施術,便有金光裹挾著一隻赤足鳥從高簷之上而來,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不如我們先猜一猜,這隻炙凃鳥是誰的。”
在場之人看著那隻仍在金光裡掙紮的鳥,麵麵相覷,開始議論紛紛。
“世人誰不知曉,這炙凃鳥,乃是赤陽門下專門豢養的,用以消殺赤陽門弟子在修煉祝火功不當時催生出的心火。”那天照閣的閣主秦昭烈輕搖玉骨扇,語氣輕飄飄的。
赤陽門的祝火功是天下人皆知的屬火功法,其他宗門是修元神,而唯有赤陽門是修煉心火,召火為術。
而心火與一般的火並不相同,它的烈焰灼燙難滅,唯有炙凃鳥的唾液可消解。
“這位公子莫不是要將這臟水潑到我赤陽門的頭上?”
彼時,一抹渾厚洪亮的嗓音從人群之後傳來,眾人眼見著那身著暗紫衣袍的赤陽門掌門葛秋嵩拄著他的火元杖,步履穩健地走過來。
那扶著他的,便是他座下的大弟子——晏重陽。
“葛掌門不若再看看這隻炙凃鳥?我可記得你門中的炙凃鳥若是離開赤陽門太久,便會從紅如烈火般的翎羽慢慢地轉化為如烏鴉一般的黑羽。”秦昭烈笑著又開口說了一句。
眾人因此便再將目光聚集到那隻被鎖在金光裡的炙凃鳥,它的翎羽果然呈現出一種灰黑色。
“這顏色看來,怕是已經離開赤陽門幾月有餘了。”有人說道。
辛嬋也在看那隻鳥,但她又偏頭去看站在自己身側的謝靈殊,他是什麼時候發現這隻炙凃鳥的?
她竟全然不知。
“即便如此,那這位公子又憑什麼以一隻我門中的炙凃鳥,便要將先城主的死,算在我赤陽門的頭上?”
葛秋嵩握著手裡那黑漆漆的火元杖,看向謝靈殊時,目光銳利,“這未免有些荒唐。”
“炙凃鳥畏寒,若是身處極寒之地太久,身形便會越來越小,如蜂鳥一般,而它腳上綁有絡絲,這絡絲是城主府中才有的專用來抵禦寒氣的物件,非城主府內門弟子不可有。”
謝靈殊伸手一指,那炙凃鳥的腳爪上便有殷紅的絡絲掉下來,落在鋪了一層薄雪的地上,便顯得分外顯眼。
謝靈殊的目光在眼前這些人中來回遊移片刻,“我這麼說,各位可明白了?”
謝靈殊不再笑,那雙眼睛裡也多了幾分冷淡,“如今各位該做的,不是來逼著沒有做過的人承認她做過,而是該好好查驗先城主的屍身,不要白白冤枉了旁人。”
“好,即便如你所言,先城主或許不是死於她之手,那麼烈雲城的秘寶呢?”葛秋嵩沉默半晌,又見正清派的掌門程硯亭隻顧捋須,也不說話,他便指著辛嬋,再次詰問。
也不等他作答,葛秋嵩便喚了身旁的弟子晏重陽,“重陽,你去試試她的修為,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盜走了秘寶。”
一身玄衣的晏重陽聽他此言,那張冷峻的麵龐上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露,隻是頷首稱是,隨後便喚出長鞭,往前走了幾步。
當他盯住辛嬋,那樣冰冷的目光便猶如一條毒蛇纏在了她的脖頸一般,令人心生寒意。
“小蟬,隻管跟他打,不要怕。”
謝靈殊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他如此輕柔的語氣,瞬間便給了她足夠的勇氣。
林豐被謝靈殊抓著後領給拉到了後頭時,辛嬋便已舉起手中的那柄千疊雪,定定地盯著那個朝她走來的男人。
長鞭纏上半透明的劍刃,辛嬋翻身躲過他的一擊,劍刃抽出鞭身的時候,便濺起一簇簇冰霜雪色,灑在地上時,便又消融無痕。
她凝神,手腕一轉,反身便朝晏重陽而去。
劍氣鋪散開來便是比烈雲城的風還要凜冽煞人的冰藍氣流,在場的許多人都不由因此而後退幾步,也唯有正清派的掌門程硯亭仍老神在在,飛身立在山石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的這場比試。
晏重陽的長鞭好似裹著烈火一般,寸寸灼燒在她的裙角,卻又被她劍刃上落下的霜雪給熄滅,他的一招一式都迅疾狠戾,根本不給辛嬋反應的時間。
但辛嬋卻也未曾露怯,千疊雪從她手中飛出,一劍化萬影,如雨一般湧向晏重陽。
當他長鞭上的烈火被如簇的冰雪覆滅,所有人都看著那騰空而起的少女再將萬般劍影化作了她手中那一柄攜滿霜雪的長劍。
她的衣擺如層疊的雲一般落下,劍鋒直指晏重陽的頭頂。
晏重陽抬眼見她,終於臉色稍變,翻身後閃時,她的劍鋒便已深深嵌入了地底,於是便有盛大的劍氣再度蕩開,使得周遭草木摧折,山石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