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來嗎?”聶青遙哼了一聲,反駁他道。
林豐摸了摸鼻子,也懶得同她嗆聲,隻是將手裡那碗粥遞到辛嬋手裡,卻又轉而問她,“你……要喝粥嗎?”
若是平日裡,聶青遙定然是脖子一梗,揚起下巴,果斷拒絕。
用她的話來說,這是丹砂觀弟子的風骨。
絕不與妖為伍。
但這會兒,她動了動嘴唇,有點不自然地應了一聲,“嗯。”
等到聶青遙跟著辛嬋去屋裡烤火,她看著辛嬋低頭喝粥,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開口問道:“辛嬋姐姐,那個……嗯,林豐的傷沒事罷?”
“這個,你應該問他罷?”辛嬋抬首看向聶青遙。
聶青遙揪緊了衣角,有點扭捏,“那,那我不是和他不對付嘛?”
“青遙,難道你到現在還覺得,是妖就一定是壞的嗎?”
辛嬋將手裡的小碗放在桌上,“林豐雖然是妖,可你見他害過人嗎?他有做過一件不好的事情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聶青遙幾乎要把自己的發髻抓散了,她皺著眉,“我師父說,妖就是妖,即便如今沒有作惡,也難保以後……”
“難道你要為了根本沒有發生的那些虛無縹緲的猜測,而傷害你的朋友?”辛嬋反問她。
朋友?
聶青遙的第一反應是,她怎麼可能會跟一隻妖做朋友?
可是……
昨日在城主府中,的確是他為了護她而受了傷。
往日裡在丹砂觀中所聽過的師父的那些教誨猶在耳畔,但昨日林豐替她蕩劍的身影又在她的腦海裡揮散不去。
這時有人推門走了進來,聶青遙抬首就見林豐端著一隻碗走了進來。
他是個愛笑的少年,眼睛彎起來的時候,就像月亮的弧度。
聶青遙見他遞過來的那碗裡哪裡是什麼粥,分明是一碗熱湯麵,裡頭淋著不少辣油,還撒了蔥花,上頭還有一個荷包蛋。
“我記得你不喜歡喝粥,乾脆做了碗麵。”林豐將筷子塞到她的手裡。
聶青遙垂眼看著這碗麵,裡頭好像還有好幾塊肉,她手指收緊,捏著筷子,半晌都沒有說話。
“你怎麼不吃啊?”林豐特地離炭火盆遠了一些,畢竟他原身是乾枯的稻草,理所當然地會怕火,但這寒冷的天氣,又讓他不舍得離火盆太遠。
“我……”聶青遙抿了一下嘴唇,隨後她就見辛嬋用她喝粥的勺子探到她的碗裡來,舀走了兩塊肉。
辛嬋一見肉就動了手,聶青遙望著她,眨了眨眼睛。
“辛姐姐,我還蒸了肉包子,等會兒就給你拿來!”林豐記得辛嬋愛吃肉,連忙說道。
“謝謝小豐。”辛嬋咬著牛肉,衝他笑。
聶青遙吃麵的時候,隻用筷子一根一根地夾,跟數麵條似的,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你做什麼呢?是不好吃嗎?”林豐從廚房拿了包子回來遞給辛嬋,就看見聶青遙那副食不下咽的模樣。
“……沒有。”
聶青遙回過神,見辛嬋和林豐都在看她,她搖了搖頭,連忙吃了一大口麵。
磨蹭糾結了好久,聶青遙到底還是開了口,“那個……你的傷沒事罷?”
她的語氣有點不大自然。
林豐方才咬了一口包子,聽見她的這話,還有點驚詫,但他還是答道:“沒事啊,就皮外傷。”
聶青遙聞言,她抿唇“嗯”了一聲,最後又從懷裡掏出來一隻小瓷瓶扔到他的懷裡,也不看他,“這藥是我們丹砂觀特製的,療效好。”
林豐也許是根本沒有想到聶青遙還會給他送藥,他捏著那隻瓷瓶,疑惑地望著她,“小卷毛你吃錯藥了?”
隻這麼一句話,就令聶青遙神情一僵,然後她狠狠地瞪了林豐一眼,“臭稻草你不要就還我!”
林豐頓時嬉笑著收起那隻小瓷瓶,站起來就往外頭跑。
聶青遙麵也不吃了,直接就追了出去。
辛嬋吃著包子,看著大開的門外,那兩個人在院子裡你追我趕,吵鬨不休。
這才是熟悉又安寧的生活啊。
謝靈殊回來時,便見那小道姑腳下不穩摔在了雪地裡,她身旁的少年正笑得開懷。
“公子!”林豐一見謝靈殊,就連忙迎上去,“公子你回來啦!”
“嗯。”
謝靈殊笑應一聲,抬步走下階梯。
“公子你是喝酒了嗎?”林豐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氣。
“喝了一些。”
謝靈殊隨口答了一聲,便往屋裡走。
他絳紫的衣袍上用銀絲線繡著繁複的紋飾,衣袂被風吹得搖曳蕩漾,連他烏黑長發間的絳紫發帶也在隨風舞動。
鬢前的兩縷龍須發微濕,也許是雪花消融後留下的濕潤。
那樣一張冷白的麵容仍是好看得令人心驚。
“你又喝酒了?”當他在她身旁坐下,辛嬋也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道。
“這烈雲城雖有千般不是,”
謝靈殊一手撐著下巴,坐在桌前喝了一杯她遞過來的熱茶,“但酒卻是不錯的。”
“小蟬不是嘗過嗎?”他挑眉看她。
辛嬋起初還沒反應過來,但見他那雙含笑的眼,她忽然就想起來她被他從冰冷湖水裡抓出來的那個夜。
船上漁火都照不清他的身影。
她在混沌迷茫中,被他扣著下巴,硬生生地灌了小半壺酒。
那種燒心灼喉的滋味,實在不是什麼暢快的感受。
辛嬋索性不理他了,低頭繼續吃包子。
“小蟬可有打算?”也是此刻,他理了理衣袍,喚問道。
辛嬋頓了一下,又搖頭,“我不知道。”
謝靈殊揉了揉眉心,緩緩說道,“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娑羅星的主人,想請你去宗門做客的人定然不在少數,想來在等些時候,便會有人上門了。”
“他們請我做什麼?”辛嬋不解。
“娑羅星的力量神秘,若是能與你交好,那麼於宗門而言也是百利無害。”謝靈殊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垂眼在看那杯壁間繚繞而出的熱煙,“但是小蟬,如今你也是徹底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了,明裡暗裡,總有人不會放過你,畢竟隻要你一死,他們仍有得到娑羅星的可能。”
他抬眼看她,“小蟬,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知道,”
辛嬋也不啃包子了,她迎上他的目光,“我會讓這些人死心的。”
他眼前這少女的一雙眸子裡光影清澈,好像她從來如此倔強,更不缺勇敢。
這一點,好像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謝靈殊彎起唇角,靜默無聲。
正如他所料,午後便有人敲響了院門。
待林豐打開門,便見是穿著青白衣袍的正清弟子,來人一踏進小院裡,便對辛嬋拱手道:“辛姑娘,我派掌門想請你茶樓一敘。”
辛嬋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靠在門框的謝靈殊。
“小蟬,去罷。”謝靈殊笑著說。
辛嬋回頭,便對那人點了點頭,“好。”
在護城河畔茶樓之上的雅室中,辛嬋再次見到了那位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
“辛姑娘,坐罷。”程硯亭一見她,便笑道。
辛嬋頷首,然後便在桌前坐了下來。
一旁有弟子立即上前添茶,送至辛嬋的眼前。
程硯亭一眼便看見她側臉上的一道傷痕,如今已經結了痂,“昨日之事,是我們這些宗門人太過咄咄相逼了。”
也許是見辛嬋並不說話,他便又道:“如今業已查清,這烈雲城先城主之死,乃是魔域之人所為,與姑娘無關。”
辛嬋捧著茶盞,靜靜地聽他說罷,才道:“不知程掌門今日請我來,是為了什麼?”
程硯亭一手撐在桌麵上,看著辛嬋時,仍是那般慈眉善目,“姑娘是娑羅星選中的主人,原本也是天資不凡,隻是姑娘應該也很清楚,這娑羅星與你融合的時間並不久,而想要得到娑羅星的人,並不在少數,他們在暗,你在明,如此虎視眈眈,你又該如何自保?”
昨日的比試,讓程硯亭看清了這個看似柔弱,卻又很是堅韌的姑娘,她提著手中的那柄劍時,便是眉目凜冽,自有意氣。
“姑娘大可以考慮去我正清派住上一段時日,如今姑娘融合未穩,我派中有一銀泉池,可助姑娘修行,”
程硯亭笑著看她,“姑娘放心,我絕不強留姑娘做我正清弟子,以客禮相待,這天下之大,日後姑娘要去往何處,也都是你的自由。”
辛嬋卻不解,“程掌門為什麼要幫我?”
“這個嘛,原因有二,”程硯亭捋了捋胡須,“一則是因姑娘作為娑羅星的主人,如今更是備受關注,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使九宗安穩下來,少些紛爭。”
如今許多宗門都想與辛嬋交好,為此,他們之間也少不得弄出些爭端來。
正清派作為宗門之首,有責任維護宗門安寧。
“這二則……”
程硯亭看向坐在對麵的辛嬋,“是因我看出姑娘赤誠,且是個有大勇的人。”
忽然聽到這樣的誇讚,辛嬋一怔,隨後就有些無措,“程掌門,我……”
“辛姑娘好好考慮,這烈雲城啊,有些冷得過分了,”
他笑起來,“我這老頭子,畏寒得很,還是得趕緊回去才是。”
“對了,與你同行的那位公子,若他願意來我正清派做客,那便是再好不過。”末了,程硯亭又添一句。
他並未忘記昨日那位紅衣公子所使用的召靈術。
一般的仙門子弟,可學不會那樣強大的秘術。
辛嬋走出茶樓,便見林豐早已等在樓下,這會兒正在吃糖葫蘆,他一見辛嬋走出來,就連忙迎上去,“辛姐姐,公子讓我來接你,咱們回馥玉樓!”
他還將另一隻手裡的糖葫蘆遞給了辛嬋,“辛姐姐,這給你吃。”
“謝謝。”辛嬋接過來就咬了一口,然後又問,“青遙呢?”
林豐跟著她一邊走,一邊答:“小卷毛被她師父抓回去了。”
“辛姐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後,就有好多宗門的人找上門來了,他們黑壓壓的在院子裡站了一片,都是來請你去他們宗門裡小住的。”
林豐說著就開始搖頭晃腦,“好奇怪哦,明明他們之前一個個地還把姐姐你當做仇人似的,這會兒又像是要把你供起來……”
他大約是覺得好笑,“他們這些人可真善變。”
辛嬋咬著糖葫蘆,沒有說話。
回到馥玉樓之後,她便看見謝靈殊躺在樓上內室裡的軟榻上,正在看書。
“回來了?”隔著珠簾,謝靈殊望見了外頭的辛嬋,於是他便放下了手裡的那卷書。
屋內燒著炭火,暖烘烘的,替辛嬋驅散了許多從外頭帶來的寒氣。
“謝靈殊,”
辛嬋掀了簾子走進去,站在他的麵前,“程掌門說,想讓我去正清派。”
謝靈殊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懶懶地“嗯”了一聲,後腦枕著自己的一隻手臂,隻是問她,“那小蟬是怎麼想的?你想去嗎?”
辛嬋其實也並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才好。
如今許多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無論她走到哪裡,都逃脫不了這些人的目光注視。
她索性在他的軟榻邊坐下來,就隻坐在地毯上,手裡的那串糖葫蘆還沒有被她吃完,她咬了一口,悶悶地說,“我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該去哪兒。”她的聲音裡藏著迷茫。
謝靈殊看著她的背影,縮在他的榻旁,看起來就那麼小小的一團,他的那雙眼睛裡光影越發溫柔,“正清門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仙宗,那位程掌門也是聲名赫赫,小蟬去他那兒住著,倒也是不錯的。”
“如今你的修為雖已比過許多人,但到底還是欠缺了一些,正清派的功法精純,也能助你好好提升內力,你在那兒住著,也好過在外頭一個人漂泊,至少不會有那麼多彆有用心之人打擾到你。”
謝靈殊忽然直起身來,俯身靠過去時,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小蟬可要好好修煉,如此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辛嬋早在他靠過來,下巴抵在她肩上的時候就已經渾身僵硬了,何況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也噴灑在她的耳側。
她的臉頰莫名有些發燙,連忙往旁邊側了一下身體,躲開他。
“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一緊張起來,說話也都說不清楚了。
“我怎麼了?”謝靈殊一手搭在軟榻的扶手上,含笑看她。
她鼓著臉頰,“不要這麼……”
謝靈殊挑眉,“什麼?”
“不要這麼隨便接近我,”辛嬋的臉已經泛紅,她的眼睫眨啊眨,像是有點生氣,又有些窘迫,“男女有彆。”
辛嬋原有更過分的話想脫口而出,因為她仍記得他在禹州那一年裡去過明巷裡那座臨月樓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他總是在那裡看舞聽曲,時常喝得爛醉,還是辛嬋去將他扶回來的。
他早已是明巷裡出了名的風流公子,因著他那副驚豔動人的皮囊,有關於他的多少“風流韻事”都被人傳得有板有眼。
即便辛嬋清楚,他至多也不過是在那兒喝酒聽琴,看那些舞姬跳舞,到也沒有外頭傳得那麼過分多情。
但他很多時候也的確浪蕩輕佻,連說話也總是不好好說,專來逗她,戲耍她。
隻有在看她麵紅耳赤的樣子,他方肯罷休,然後笑出聲來。
但此刻,當她看著他那雙明淨漂亮的眼睛時,她又都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心有一瞬混亂,她也不同他說話了,轉身就跑。
謝靈殊看著晃動的珠簾後她跑遠的身影,彎起眼睛,笑得開懷。
可是笑著笑著,他卻又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
腥甜湧上喉頭,胸口的伏靈印仿佛還要比這房內燃著的炭火還要灼人,他寬袖一揮,炭火儘滅,然後他整個人躺倒在軟榻上,喘息了半晌。
烏濃的發鋪散在圓枕上,他指腹擦去唇角溢出的鮮血,那雙眼睛裡神情飄忽,稍顯空洞蒼涼。
聽到她下樓去喚林豐的聲音,他閉上眼睛,認真地想要聽清她所說的每一句話,他該是如此留戀她的聲音。
“謝靈殊!”他忽然又聽見她在喚他。
伴隨著她踩著木製樓梯往上跑的腳步聲。
他忽然睜開雙眼,目光再一次落在那珠簾後。
“我忘記跟你說了,程掌門讓我問你願不願意去正清派做客?”她站在珠簾後頭問他。
她不願意走進去,倒也方便了謝靈殊不必再費神在她麵前隱藏些什麼。
“小蟬覺得呢?”
他開口時,嗓音仍舊維持著平穩清淡,還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
辛嬋抿了一下嘴唇,小聲說,“我怎麼知道……”
她垂著眼睛,並不知道此刻晃蕩的珠簾內,那躺在軟榻上的人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屋內沒了炭火,便迅速被寒冷的空氣包裹。
可他卻依賴著這樣的冷,才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機。
彼時,
辛嬋忽然聽見他清冽稍低的嗓音傳來:“小蟬在哪兒,我自然……便去哪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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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初入正清 [V]
“公子,您為何要讓辛姑娘去正清山,您難道就不怕,掌門他看出些什麼嗎?”
船艙內立著一人,原是之前便受程硯亭之命等在禹州的少陵長老,他此刻正望著那坐在桌前,手中正握了一卷書的年輕公子。
他穿著如雪般瑩潤的錦緞裁成的衣袍,一半的烏黑長發由玉冠束起,剩下的都披散在他的身後與肩頭,鬢前兩縷龍須發也散落下來,他的那雙眼睛仿佛從來都在盯著手裡的那本書。
“有娑羅星在,他一時也看不出什麼。”他的嗓音慵懶,輕緩動人。
“再者,小蟬也的確需要借你們正清派的銀泉池一用。”
他垂著眼簾,唇畔含笑,“她想看看這天下第一仙宗,那便讓她看,這是她的意願,我不能阻止。”
說著這樣的話,他的語氣裡好像還帶著幾分縱容。
“……公子,”
少陵那張早已被歲月刻下不少褶痕的麵龐上流露出幾分無奈,“您啊,向來不知道為自己打算。”
“我該為自己打算什麼?”謝靈殊大約是覺得這話聽來好笑,他揚起眉眼,“我來此,從來都隻是為了一件事,一個人。”
“這便是我的打算。”
這數千年來,他始終囿於此般執念,一心奔赴,不知悔改。
少陵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那您為何不告訴辛姑娘?”
“告訴她做什麼?”
謝靈殊坐在那兒,手裡的書早已被他擱下,如今他方才倒了一杯茶聽見少陵此言,便放下杯盞,“無論是過去,亦或是現在,她受的苦都太多太多。”
那雙眼睛裡的笑意消退殆儘,仿佛隱藏在清澈柔波之下的,原是如荒漠一般的蒼涼,“我告訴她,便是將她扔進曾經的那些痛苦裡再煎熬一次。”
“何不讓她活得簡單一些?哪怕……隻是一時也好。”他的聲音越□□緲起來,像是喃喃自語一般。
少陵靜默無聲,他隻是認真打量著這位坐在桌前的年輕公子。
仿佛數千年過去,他的容顏也仍然青春未改。
可他少陵,雖得了冗長的壽命,卻也沒有辦法抵擋得了這歲月的侵蝕,如今已是這般老態。
可猶記當年,他與謝靈殊初相遇時,他還不過是初出茅廬的散修道人,還未曾入得正清,成為派中長老。
也虧得是謝靈殊,他才有幸從當初那場神魔之戰中,逃出生天,並因此多了更長久的壽命。
敲門聲忽然傳來,打斷了少陵的思緒。
“謝靈殊。”門外傳來少女柔軟的嗓音。
謝靈殊一手撐著下巴,正在打量手裡的茶盞,聽見她的聲音,便輕抬眼簾,“小蟬,進來罷。”
話音方落,少陵便見那房門被人推開一些來,少女最先探頭進來望了望,在對上他的目光時,她才走進來,對他頷首,道了一聲,“少陵長老。”
少陵即刻回以一笑,“辛姑娘。”
或是見辛嬋在偷瞥謝靈殊,少陵便十分知趣地說了一句“告辭”,隨後便走了出去,還帶上了房門。
謝靈殊仍舊坐在那兒,撐著下巴望她,也見她在少陵往外走的時候便在瞧著他的背影,於是他彎起眼睛,輕笑了一聲。
“小蟬做什麼防賊似的看少陵長老?”他語帶戲謔。
辛嬋聽見他這話,回身便走到他的麵前,那張漂亮明淨的麵龐上的神情十分認真,“他們仙門裡的人大都心細如塵。”
“你……”
辛嬋抿了一下嘴唇,在他身旁坐下來,“你不知避諱,還與他獨處,若是被他發現,你便是之前的簡夫人,該如何是好?”
謝靈殊挑了一下眉,故作恍然,“小蟬說得是啊,若是被他發現了,那我可該如何是好?”
也許看出他有存心調笑的心思,辛嬋皺起眉,瞪他一眼。
“小蟬原來這麼擔心我啊,”
謝靈殊卻仍舊笑意盈盈的,當他的那雙眼睛凝望她時,便好像這世間風月都在他的眼瞳裡,化作了最多情的柔波,“我可真高興。”
又是如此曖昧輕柔的言語,令辛嬋一僵,她把凳子往旁邊挪了挪,有點不想理他了。
“小蟬若是以後都不放心,大可以日日與我待在一起。”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頭發,卻又被她躲開。
她總是躲得很快,他倒也從不在意。
“你早些睡罷。”
辛嬋站起來,也不願再同他多說些什麼了,轉身就往外走。
乘著玄鶴船,遇海渡水,遇山騰雲,從遙遠冰冷的烈雲城,到風輕日暖的正清山,便也不過隻消兩日的光景。
正清山是矗立在延州上川之間的一座蓊鬱蒼翠的大山,非仙門子弟不得入內。
林豐是妖,即便謝靈殊在他的身上施了術法,可以暫時蒙蔽宗門人的視聽,但那到底也不是長久之法,何況正清山乃是仙山福地,他生而為妖,在其中更是不好掩藏。
於是辛嬋和謝靈殊便將他安頓在了正清山下的望仙鎮上。
“辛姐姐,公子,你們什麼時候才會下山啊?”林豐知道自己一個人在鎮上住著,他就有些不大開心,但也沒有辦法,他是妖,是去不得正清山的。
“我們不會待很久的,”
辛嬋將自己買給他的許多糕點吃食都交到他手裡,又對他笑,“我也會經常下來看你的。”
“好……”
林豐抱著那一堆的東西,點了點頭。
辛嬋決意來到正清山,實則也不過是因為她早已認真考慮過了謝靈殊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因為娑羅星,她才能活下來,才能借以娑羅星的力量,成為現在的自己。
但同樣的,也因為娑羅星,她就注定會活在那許多人的目光裡,總有人不會放過她。
而為了自保,也為了能夠報答謝靈殊,她必須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為此,她甘願付出一切,努力修行。
正清派的功法能夠助她修行,既然如此,她也願意走這一遭。
當辛嬋和謝靈殊抵達正清山的山門之下時,便早有正清弟子等在那裡。
一見她額間那一抹銀藍雙色的印記,那兩名弟子便立即迎上來,手中抱劍,仍拱手行禮,“辛姑娘,謝公子,請隨我們來。”
待辛嬋與謝靈殊順著山門之上冗長蜿蜒的階梯走上山去,又繞過山石棧道,直至前方豁然開朗,露出白玉圓台。
那寬闊圓台之後,便有諸峰直插入天,其間殿宇在山林間影影綽綽。
周遭雲霧繚繞,那主殿便赫然矗立在五峰之間的半空之中,渾然天成的石階自上而下,大氣磅礴。
諸多穿著青白顏色的衣袍的正清弟子此刻正在那圓台之上練劍,氣勢十足。
或是見了兩個穿著不同的外人,便有人停下來在打量他們。
謝靈殊天生一副毓秀風流之姿,如此霞姿月韻一般的人物甫一出現,便令在場的女弟子頓時便有些移不開眼。
諸多少女心思浮動,議論之聲漸起。
而在他身旁的辛嬋也引來諸多打量,也許他們都已聽過了娑羅星之主的傳聞,一見她銀藍雙色的印記,便已覺得好奇。
何況她看起來又是如此清澈秀逸的一副模樣,身形纖瘦,看似弱不禁風,卻又身姿挺拔,柔韌脫俗。
謝靈殊麵對著那麼多女弟子的目光注視,麵上仍是一派溫柔笑意,竟還朝圓台上的她們招了招手。
頓時人群裡便有一陣驚喜的歡呼。
辛嬋望見他那副模樣,乾脆撇過頭,懶得看他。
謝靈殊將她的動作儘收眼底,忍不住彎起唇角,伸手去摸她的發頂。
辛嬋就像是被觸碰之後,炸毛的小動物似的,小幅度地揮開他的手,還刻意離他遠了一點。
跟隨著兩名引路的弟子踏上主殿的長階,便又有殿中的弟子迎上來,“辛姑娘,謝公子,掌門已在殿中等候兩位多時。”
辛嬋頷首,然後便跟著謝靈殊一同踏進了殿門之中。
程硯亭坐在幾級階梯上的寬闊木椅上,瞧著他們走進來,便露出慈和的笑容。
站在階梯下的,除卻少陵和其他四位長老之外,便還有一男一女,兩位年輕弟子。
男子的一張麵龐輪廓硬朗,生得俊美非常,一身青白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更襯得他身姿如鬆一般俊逸。
而那女子亦穿著青白兩色的衣裙,明明是一張春水芙蓉麵,那雙眼睛裡卻偏生多了幾分英氣颯爽,氣質冷清。
“辛姑娘,謝公子,兩位可將你們那位朋友安頓好了?”程硯亭站起身,走下階梯來。
“具已妥當。”辛嬋稍稍頷首,答得簡短。
謝靈殊隻對程硯亭說林豐隻是普通凡人,不通仙術,也不願修行,便在下了玄鶴船後,與辛嬋一同將他安頓在望仙鎮上。
“好好好,”
程硯亭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眯眯地看向謝靈殊,“謝公子能來我正清山,實屬我山門之幸啊。”
“程掌門言重,我也不過是沾我們家小蟬的光,才能來這天下第一仙宗拜會。”謝靈殊輕笑一聲,又去看身側的辛嬋。
程硯亭聽罷,那雙眼睛便在謝靈殊與辛嬋之間來回遊移了片刻,隨後便笑道:“看來辛姑娘與謝公子,原是一對有情人啊?”
作者有話說:
辛嬋:不,他隻是我的恩人,彆的純屬謠言:)
——
第20章 燭明殿中 [V]
在聽見程硯亭的這句話時,辛嬋便下意識地反駁道:“程掌門誤會了。”
“是嗎?”程硯亭又看謝靈殊一眼,再對辛嬋笑道:“那看來是我想差了……”
謝靈殊什麼也沒說,他臉上仍然帶笑,仿佛對於辛嬋的此刻的反駁並無甚異議,也沒多少興趣去多作解釋。
“辛姑娘,謝公子,這是我門中長老少陵。”
程硯亭回身看向那身著墨綠衣袍的老者,“辛姑娘,謝公子,這是我門中長老少陵,主理逐月峰,想必兩位在路上便已識得他了”
少陵拱手行禮,對兩人笑了笑。
隨後程硯亭又道,“那位便是我門中另一位長老雲霽,他啊,主理青樊峰,是我正清門內最精通藥理之人,我看謝公子好像還受著傷,回頭便讓雲霽替你瞧一瞧。”
程硯亭口中的雲霽便是另一位中年男人,他臉上皺紋極少,卻在眼尾留有不少痕跡,想來是這歲月仍未饒過他。
他看起來氣度溫和,穿著一身淺色衣袍,也並不束發,倒顯出幾分瀟灑落拓。
“謝公子,辛姑娘。”他亦拱手。
除卻少陵與雲霽,原本還有第三位長老藏紅,是這正清派裡唯一的一位女長老,聽說是脾氣古怪得很,並不喜見生人,因而大殿之上也沒有她的蹤影。
“月臣,非蘊。”程硯亭又揚聲喚道。
隨後辛嬋便見那一男一女走上前來,兩人都在程硯亭身後幾步外站定,頷首應聲。
“這是我門下首徒封月臣。”程硯亭先伸手指向那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向他們介紹道。
隨後又去看那名姿容惹眼的少女,眼底慈愛更甚,“這是我女兒程非蘊。”
“封公子,程姑娘。”辛嬋稍稍頷首,喚了一聲。
兩人也相繼對她與謝靈殊回以一禮。
程非蘊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辛嬋額間的那枚印記,她摸著手裡的那柄劍,似乎總有些不大相信,眼前這位看起來纖纖弱質的姑娘,便是如今那沸沸傳聞中的娑羅星主。
“謝公子看起來年紀尚輕,可我在烈雲城時便見你修為不淺,真可謂是少年英才,隻是不知謝公子是師從何處啊?”
彼時,程硯亭看著謝靈殊,笑著問道。
謝靈殊彎了彎唇角,“我師父不過是一散修道人,早已仙逝。”
他這是不願明說,程硯亭自然也不可能刨根問底,於是他隻能笑著點頭,“謝公子能有今日這般的修為,想來你的師父定然也是一位世外高人。”
如果謝靈殊真是九大宗門任意一個宗門裡的人,以他這般天資修為,不可能這些年來都是如此藉藉無名。
可謝靈殊不肯說他師從何處,程硯亭倒也不便再問。
“月臣,你和非蘊便代我將謝公子和辛姑娘安頓在玄女峰,可不許怠慢。”程硯亭隨後便對一旁的兩人說道。
“是。”封月臣低首應聲。
玄女峰上多年已多年來未曾有人住過,但因平日裡總有人打掃,故而這玄女峰上的殿宇裡,也並非是灰塵滿覆之態。
殿前繁花,殿後翠竹。
這燭明殿顯得格外清幽雅致。
“辛姑娘,謝公子,”封月臣領著他們走進殿中,便回轉過身對他們道,“若是在此有什麼不滿意的,便都告訴我,或是我師妹非蘊。”
他應是個凡塵裡那種看起來清逸乾淨的年輕公子,有些書卷氣,卻又有著一種超脫世外的冰雪般的氣質。
“多謝封公子,”
辛嬋應了一聲,再看向那靠在門框上,抱著手中劍的少女,“也謝謝程姑娘。”
謝靈殊早已坐在內殿裡的桌邊,一手撐著下巴,回眼在看辛嬋,“小蟬,我想喝茶。”
“……知道了。”
辛嬋見他半點兒沒有在一個陌生地界的拘謹,仿佛到哪兒都如他在自己家一般自在,他好像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讓人琢磨不透。
程非蘊也在看那位紅衣公子,他一副容顏實在生得殊色無雙,她從未聽過他的名號,可聽隨她父親回來的弟子說,這位謝公子,修為高深莫測,並非池中之物。
“非蘊。”
直到封月臣的聲音傳來,她方才回神,看向他。
“辛姑娘與謝公子今日想必也已經乏累,我們便先離開罷。”封月臣溫聲說道。
程非蘊斂神站直身體,當封月臣走到她身邊時,她便聽到他低聲說,“非蘊,這兩位都是我正清山的貴客,你不可冒犯。”
封月臣同程非蘊是多年的師兄妹,兩人一同長大,他又如何不知她的脾性。
程非蘊卻隻是垂著眼簾,同他一起離開,並未多說一句。
辛嬋將煮好的茶端至謝靈殊的麵前,又將杯盞翻過來,倒了一杯遞給他。
謝靈殊從頭至尾都在看她,此刻伸手接過茶盞來,便輕歎一聲,“小蟬,怎的不用我讓你帶著的那套青玉的茶具?”
辛嬋原本就已經有些疲憊,這會兒見他這般挑挑揀揀,便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小蟬現在膽子是越發地大了。”謝靈殊伸手,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捏了她的臉蛋一下,又迅速鬆開。
辛嬋摸著自己的臉,更不想搭理他了。
當有正清弟子將晚膳送來時,辛嬋迫不及待地打開那食盒,卻發現裡頭不過是一碟清炒時蔬,再一碟清水豆腐,再有便是兩小碗米飯。
除此之外,便什麼也不剩下。
而那盛飯的小碗,也遠比她在禹州時吃飯用的碗要小上許多,也就僅僅隻比謝靈殊喝茶的杯盞要大上一圈罷了。
謝靈殊眼見她滿眼的歡欣在打開食盒的蓋子後便又神光黯淡下去,他便從書案後走過來,他隻略微瞧了一眼食盒裡的飯菜,便不禁笑了一聲。
他這一笑,那如畫的眉眼便更添幾分彆樣的風情。
“小蟬,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這般,做得這娑羅星的主人,也不必清心寡欲,修行便也能事半功倍……這修仙宗門裡的飯菜啊,大抵如此,他們一向食素,沒有葷腥。”
辛嬋手裡還拿著食盒的蓋子,站在那兒盯著食盒裡的飯菜半晌,神情萎頓。
這一頓飯,謝靈殊隻隨意吃了兩筷,麵前的一小碗飯也都給了辛嬋,即便如此,這一頓飯吃完,辛嬋卻還沒覺得有多少飽腹感。
夜裡她坐在燭明殿外的階梯上,下巴抵著雙膝,在無邊的寂靜中,她更顯沉默。
謝靈殊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從晚飯後她便沒見著人。
隨手在階前摘了一根雜草,她在手指上繞啊繞,夜風拂過她的衣袂,吹起些許搖曳的弧度。
直到她忽然看見從繁花燈影裡慢慢顯現的一抹身影,他似閒庭信步般朝著殿前而來,昏黃的燈火映照著他衣袖的紅,便沉湎成更加熾烈瑩潤的光澤。
他手裡提著一個牛皮紙包,在看見坐在石階上的姑娘時,便彎起眼眸,其中光影便清亮如此夜天星一般,皎潔流光。
辛嬋愣愣地看著他走近,才又忽然站起身來。
“你去哪兒了?”她抿了一下嘴唇,像是仍然沒有辦法習慣他那樣溫柔含笑的目光,她垂下眼簾,又看清他手裡提著的用線繩綁好的紙包,“這是什麼?”
謝靈殊垂眸瞥了自己手上提著的東西一眼,便笑著將其塞入她的手中。
隔著牛皮紙,辛嬋尚能感受大那種微燙的溫度。
她甚至嗅到了那種香味。
這是……
辛嬋打開紙包,便見裡頭裹著的,是已經片好的烤鴨。
外麵的表皮焦黃,好似還裹著一層蜂蜜似的糖漿,看起來便更如琥珀一般,令她隻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仰頭望向他,滿眼驚愕。
年輕的公子衣袍紅得灼人眼,他那張冷白的麵龐上仍未減半分笑意,鬢邊的兩縷龍須發隨著這夜風輕輕晃動,而他那雙眼睛始終在瞧著她。
“我們小蟬向來是不可食無肉,”
他伸手輕撫她的鬢發,替她拂去那幾片粉白的花瓣。
“我自然要為你多考慮一些。”
作者有話說:
謝靈殊:小蟬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動,我去給你點個外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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