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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味仙 山梔子 98791 字 1個月前

第21章 或非良人 [V]

清晨薄霧微攏,辛嬋推開朱紅軒窗,便見外頭花枝銜露,輕風微拂,便有露珠從花瓣上滑下來,晶瑩流落。

她將手裡的木梳擱下,便去取了茶葉在殿外的長廊裡煮茶。

昨夜謝靈殊給她帶回來的烤鴨很好吃,她想她也該回報他些什麼。

冰藍的光芒從她指間飛出,於是廊外那一片綿延的林間繁花便有花枝顫動,如雨般的露珠一滴滴落下,儘數被收攏在了一隻青玉罐裡。

這燭明殿前種著很大一片的華棠樹,其花粉白,朵朵綻開便如牡丹一般簇擁著,在葳蕤綠葉間更添嬌豔。

華棠是靈氣豐沛之地才有的靈樹,九州之內,怕是沒有任何地方能如正清山這般綿延成一片繁茂的花影。

從華棠花間取的露水,自然也與尋常露水不同,這沾染了華棠花的靈氣的露水煮的茶,自有凝神聚氣的效用。

露水接滿玉罐,辛嬋便往風爐裡添了炭火,在用術法使之燃燒。

茶壺裡有白煙繚繞而出,模糊了辛嬋的眉眼,她守在風爐前,一直在看裡頭已經燒紅的炭火。

“辛姑娘。”

彼時,一抹女聲忽然而至。

辛嬋聞聲抬眼,便見不遠處不知何時已立著一個穿著青白衣裙的女子。

她便是昨日辛嬋見過的那位正清掌門程硯亭的女兒——程非蘊。

“程姑娘?”辛嬋放下手裡的茶葉罐,走下台階,“你可是有什麼事?”

程非蘊似乎不論走到哪兒,她手中都還握著她的那柄劍,而此刻辛嬋卻見她忽然拔出了長劍。

“非蘊有個不情之請……”

她望向辛嬋。

辛嬋有些發懵,不太明白她為何忽然拔劍,但她還是開口道:“什麼?”

“辛姑娘是娑羅星主,非蘊不才,想與辛姑娘切磋一二。”程非蘊說這話時,神情坦蕩,也沒有拐彎抹角。

辛嬋一怔。

她是怎樣都沒有想到,這位程姑娘一大早過來,便是想同她打一架?

她還在愣神,那程非蘊卻已舉起了長劍,“出招罷。”

辛嬋見她這副架勢,便有些尷尬。

“程姑娘,我還煮著茶呢……”她原想委婉拒絕。

但見程非蘊已將劍鋒對準她,快步朝她而來。

辛嬋隻得被動後退,閃身躲開。

她召出千疊雪,抵住了程非蘊橫過來的劍身。

程非蘊是第一次見到辛嬋的那柄劍,半透明的劍刃與她自己手中的那柄劍全然不同,細看之下,仿佛還時有霜雪從劍身上簌簌抖落。

程非蘊隻看一眼便知,那並非是一般的劍。

辛嬋起初還在被動接招,但她回頭看了一眼長廊桌案上還煮著茶的風爐,她回頭時便已開始主動出招。

她與程非蘊一直從殿前打到了華棠花林裡去。

劍氣震蕩,花樹枝影亂顫,便有如雲的花瓣簌簌落下,在這微涼的塵封裡隨著劍鋒間流瀉出的氣流浮動。

正清山首徒封月臣與掌門之女程非蘊是出了名的少年天資,程非蘊如今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便已比過了諸多同齡的修行者。

但她到底年少,而辛嬋身具娑羅星,一身修為更甚。

當她手中的長劍被辛嬋打落時,她從半空落下去,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抬眼再看辛嬋,也並沒有多少驚愕或是憤怒的神情。

“我輸了。”她平靜地說。

辛嬋還惦記著廊上的茶壺,可當她匆匆回頭卻見那風爐上的茶壺不知什麼時候早已被人取下,而謝靈殊就靠在門框上,手指青玉茶盞,正饒有興致地在望著她與程非蘊。

仿佛他已經在那裡看了許久的好戲。

“你的劍術比我強,這跟你是不是娑羅星主沒有關係。”也是此刻,她忽然又聽見程非蘊說道。

辛嬋回頭時,便撞見她那雙清明坦蕩的眸子。

成為娑羅星的主人,便注定辛嬋逃不開那諸多的非議,世人或許會豔羨她被娑羅星選中,繼承了娑羅星的力量,但他們也許永遠都不會真的敬佩這樣的她。

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裡,她所有的努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娑羅星的主人,於是她所有的成就都源自於娑羅星,而非是她個人的努力。

這樣的偏見,或許永遠都不會消失。

就好像今日的程非蘊一定要找她比試一樣,她也是想知道辛嬋到底是依靠娑羅星的力量才成為了現在的她,還是她原本就有足夠的能力。

辛嬋的天賦遠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高,就好像她在無數個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些前塵歲月裡,也曾一遍又一遍地摸過她手中的這柄劍。

辛嬋方才和程非蘊彼時的時候,沒有動用任何術法,隻是與她比劍,這便也讓程非蘊清晰直觀地看到了她的過人之處。

“辛姑娘,這個給你。”程非蘊終於彎了彎唇角,她笑起來時,臉上清冷的神情便也淡了許多,她將腰間一枚菱花佩摘下來,遞到辛嬋的手裡。

“程姑娘,這我不……”

辛嬋原想拒絕,卻聽程非蘊說道:“我正清弟子向來是這個規矩,若是比試輸了,便要將自己的菱花佩送給贏的那個人,以作證物。”

菱花佩原是長在正清山望鱗湖裡的浮水菱的花朵,水浮菱隻在夏日開花,其花純白,細蕊浮黃,其花瓣猶如三層錯位重疊的六芒星一般,形狀漂亮。

水浮菱原是正清山獨有,這菱花便成了正清山的象征。

望鱗湖裡的菱花每年都會被摘下封存在玉膏之中,待玉膏凝固,菱花便被永遠定格成盛放的姿態,外頭的玉膏如晶瑩剔透的水晶般包裹著菱花的每一寸花瓣,那便成了菱花佩。

山中弟子每年會有五枚菱花佩。

正清山有一門規,門中弟子可在不傷性命,不傷和氣的情況下自由切磋,輸的人便要將自己的菱花佩送給贏的人,每年贏下菱花佩最多的人,便可得掌門獎勵。

封月臣原是每年得到菱花佩最多的那個人,但因後來他不再接受門中任何弟子的比試邀請,於是這菱花佩最多的人便成了程非蘊和少陵長老門下的大弟子任君堯。

程非蘊也不再給辛嬋拒絕的機會,話罷轉身便走。

辛嬋拿著那枚菱花佩,回頭去看站在殿前的謝靈殊。

“小蟬今日煮的茶,清冽甘香,倒是比以往還要好上許多。”謝靈殊握著手裡的那隻青玉盞,看著朝他走來的少女,笑著說道。

“是華棠花的露水煮的。”

辛嬋收了千疊雪,回了一句。

“原來如此。”

謝靈殊挑了挑眉,抬首看了一眼那一大片的華棠花林,“這位程姑娘,性子倒也直爽。”

辛嬋收拾茶罐的動作一頓,又看了一眼被她放在桌案上的那枚菱花佩,她輕應一聲,“嗯。”

正清弟子送來的早膳隻是兩碗清粥,再有就是一碟素包子,一碟鹹菜。

辛嬋吃完早膳,就在殿外練劍。

謝靈殊則坐在廊椅上,手裡握著一卷書,又時不時地去看那在階梯下練劍的姑娘。

因著試煉大會之期將近,程硯亭和幾位長老都在忙著做準備,午後送午膳的小弟子來了燭明殿裡送了素膳,然後便帶著辛嬋去了正清山的銀泉池。

“掌門說,辛姑娘日後都可以來這裡。”小弟子是個年僅九歲的小姑娘,她說話還奶聲奶氣的,把新的衣裳遞給辛嬋後,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銀泉池煙霧繚繞,泉水溫熱卻不燙。

辛嬋脫了衣裳下去,就靠在石壁上,大約是這裡太過安靜,又或是這銀泉池水太舒服,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睡了過去。

她再醒來時便是被餓醒的。

匆匆穿了衣裙走出石洞,辛嬋便發現外頭的天色竟然已經暗了下來。

她趕著回燭明殿,卻在山石小徑上遇見了白日裡才見過的程非蘊。

“辛姑娘……”程非蘊似乎是有話想對她說,但看起來又有點猶豫。

“程姑娘是有什麼事嗎?”辛嬋疑惑地望著她。

程非蘊看著辛嬋那張明淨漂亮的麵龐,抿著唇半晌,還是輕聲道:“我今日奉命下山置辦一些東西,卻……”

辛嬋看著她,仍在等著她的下文。

“卻看見了謝公子。”程非蘊說著,又在小心觀察辛嬋的表情,她又道,“我見他……去了浮紅巷。”

浮紅巷?

那是什麼地方?辛嬋還沒明白。

“那浮紅巷裡,多是秦樓楚館。”程非蘊終於將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

辛嬋一愣。

“辛姑娘,這謝公子雖是一副明豔風流的好相貌,但……但他似乎並非是什麼好的良人,你……”

程非蘊想斟酌一下用詞,卻又半晌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最終隻能道:“還是不要委屈了自己,儘早抽身才好。”

程非蘊說罷便離開了,隻留辛嬋一個人站在原地,人還有些發懵。

回到燭明殿時,辛嬋便在殿內看見了那一抹殷紅的身影,他穿著殷紅的外袍,隱約露出裡頭一層黑一層白的衣襟,在這樣的燈火掩映間,他左眼尾的那顆痣就顯得更加紅了一些。

他原本正在喝酒,一見辛嬋走進來,便放下手裡的那一小壇酒,一手撐著下巴,含笑望她,“小蟬回來了……”

辛嬋有點不想理他。

但謝靈殊卻見她烏黑的長發仍是濕漉漉的,便站起身來,走到一旁拿了那架子上的布巾,又朝她招手,“小蟬,過來。”

辛嬋不大願意過去,卻還是被他拉過去,按著她的肩坐在了梳妝台前。

銅鏡裡映照出她和他的臉。

辛嬋看清鏡子裡的那個自己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高興。

“怎麼頭發不擦乾就跑回來?”他用布巾慢條斯理地替她擦著頭發,“你如今說到底仍是凡身,也免不了受病痛之苦,還是多注意一些的好。”

辛嬋憋著口氣不想同他說話,但過了好半晌,她才反應過來,“不是可以用術法嗎?”

謝靈殊的手一頓,他彎起眼睛,衝銅鏡裡的她笑,“忘了。”

辛嬋揮開他的手,走到桌前去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

“你……”

她端著茶盞,到底還是沒有忍住,“你去底下望仙鎮的浮紅巷了?”

謝靈殊在她的對麵坐下來,聽見她的這句話,便笑道:“小蟬怎麼會知道?”

“你以後能不能注意一些,”

辛嬋鼓著臉頰,“你去那些地方,被程姑娘看見了,你……”

她明明是還想再說些什麼的,但又半晌都說不出來了。

“浮紅巷裡除了歌舞,”謝靈殊拿起那一小壇子酒,又仰頭喝了一口,“還有好酒,我若不去,便是辜負春華了。”

辛嬋抿著嘴唇,不說話了。

“小蟬,彆人的眼光沒有那麼重要,”

謝靈殊看她氣鼓鼓的樣子,竟也滿眼溫柔笑意,他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發頂,“我若不給自己找些樂趣,我都不知該如何排遣這些無聊的日子……”

他明明總是笑著的,

可是辛嬋總是覺得,他也許並沒有他表麵上所顯露出來的那麼輕鬆灑脫。

“今日給你帶的是燒雞,”

他說著便將旁邊的牛皮紙包推到她的眼前,又笑盈盈地望她,“小蟬可開心?”

辛嬋看著他,又去看那牛皮紙包。

有很多的時候,她明明覺得他輕佻浪蕩,可又有很多的時候,他又是如此自然地給予她最溫柔的關懷。

燈影搖曳,殿外風煙俱淨,長夜已至。

但辛嬋卻發現自己胸腔裡的那顆心好像有點不太聽話,連帶著她的臉頰都有些發燙。

也許,

是傷寒了罷?

作者有話說:

小蟬:他又撩我:)

——

第22章 試煉大會 [V]

試煉大會五年一度,是除艼雲山外的其他八大仙宗都會參加的重要集會,也是各家優秀的宗門子弟最好揚名的機會。

若誰能摘得試煉大會的魁首,其宗門也會跟著光耀起來,也無形中在一眾仙門之內提升一些地位。

而今傳聞中的娑羅星主便在這舉辦試煉大會的正清山中,此次的試煉大會便更令人矚目。

辛嬋在燭明殿中住了些時日,無異於養老一般,每日除了練劍修行,便是去銀泉池沐浴。

謝靈殊每日都會下山去,這也意味著辛嬋每日除了吃兩頓沒有什麼油鹽味道的素膳之外,還能在晚上額外多吃一道葷食。

隻是常有正清弟子上得這燭明殿來與她比試,這些日子,她也算賺足了這些弟子的菱花佩。

正清山中多少人是不服辛嬋的,正如那許多人因娑羅星而對她存在偏見一般,但事實證明,作為娑羅星的主人也並非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她能夠掌控它,便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無論是術法亦或是劍術,這些最基礎的東西,如無天賦,如無刻苦,即便她獲得了那樣強大的力量,也是不知該如何運用的。

半個正清山的弟子都被辛嬋打服了。

謝靈殊笑她,“小蟬也算是在這裡打出名堂了。”

試煉大會當日也算是天朗氣清,隻是這山上的風到底還是凜冽了些,辛嬋都見著穿著梵天穀紺紫衣袍的一位弟子戴著的帽子都被風卷走了。

“艼雲山是從來都不參加試煉大會的嗎?”辛嬋站在高樓上,她已看見底下寬闊的試煉場上八大宗門的旗幟都已經齊聚,卻還差了艼雲山的旗子。

站在她身旁的程非蘊聞言便道:“艼雲山一向如此,據傳他們的山主有容,是被貶下界的仙子,她已經活了數千年,而這些年來,幾乎都沒人見過她的真容。”

“既是如此,那為什麼艼雲山還能位列九宗?”

這是辛嬋最不解的地方。

“數千年前,魔域出了一位嗜殺成性,修為高深的魔尊,當時仙神兩界傾儘所有與魔域一戰,卻也堪堪隻是兩敗俱傷的局麵,而山主有容也不知是怎麼知道的魔域的地形圖,帶領數位神將偷入魔域,誅殺了魔尊。”

“帝君念其誅殺魔尊有功,便想免其罪過,可有容卻言其有愧,不肯回歸仙界,於是便在這人間的艼雲山一待便是數千年。”

“她是那場神魔之戰裡的功臣之一,又本是仙身,她艼雲山,自然無愧九宗之列。”

程非蘊的聲音便在耳側,辛嬋默默聽著,忽然就對那位艼雲山主有了幾分好奇。

該是怎樣的原因,才能讓她不願回到九重天,在這人間一待便是數千年?

“走罷辛嬋,我父親已經過來了。”程非蘊一見底下程硯亭的身影,便對身旁的辛嬋說道。

她和辛嬋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這些天來,兩人倒是更親近了些。

“謝公子呢?他不來嗎?”在辛嬋同她一起下樓時,便聽到程非蘊又問她。

提起謝靈殊,辛嬋就皺了一下眉,“他……有些不適,還睡著呢。”

實則是昨夜多喝了酒,一回來便往辛嬋身上倒。

如今怕是仍睡著。

辛嬋下了樓,走到試煉場上,便在那朱砂紅的一片身影裡,望見了那個卷毛小道姑。

她們丹砂觀的道袍多是朱砂紅,內裡又穿著一層白色的長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衣襟,每一張年輕的麵龐都是各有各的清秀鮮妍。

聶青遙還在張望著,當她看見辛嬋時,便揚起笑臉,在人群中朝辛嬋揮手,“辛嬋姐姐!”

她的聲音並不算小,加之如今“辛嬋”這個名字早已刻在諸多人的腦海裡,於是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地隨著聶青遙的視線望過去。

除卻當日在烈雲城裡早已見過辛嬋的幾大宗門的宗主和那些弟子之外,如今這場上又添了許多新的麵孔,他們都是第一次見這傳聞中的娑羅星主。

看著也不過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身形看著也很單薄,許多人都無法想象,娑羅星的主人會是這般模樣。

辛嬋看清了那些身穿純白僧袍的僧人裡,那位穿著一身玄色僧袍的年輕男人,他同那些僧人一樣都剃了度,那張麵容卻是清雋動人,一雙明淨漂亮的眼裡,仿佛藏著靜默的清泉,淺淡的笑意便是其中的粼波微泛。

他的衣袍上用金線繡著一朵又一朵的蓮花痕跡,站在那兒時,便是身姿挺拔,一如青鬆。

“那位是十方殿的佛子明曇。”程非蘊跟隨她的視線望了一眼,便在她耳畔輕聲道。

十方殿亦是九大宗門之一,是僅排在正清派之後的第二大宗門,門中皆是佛修。

“他此前是不來這試煉大會的,也不知為何,今年卻是來了。”程非蘊有些疑惑。

封月臣走過來時,聽到她的話,便彎唇笑了笑,“今年自是與往年不同,明曇佛子興許也是想來看看娑羅星主。”

辛嬋愣了一下,抬頭望他,“我?”

封月臣頷首,“辛姑娘怕是不知,如今這天下對你存著好奇之心的人,可是數不勝數。”

帶著弟弟予明煬前來的予明嬌望見了那被諸多目光注視的辛嬋,她的臉色仍舊不大好看,也許是至今不甘心,明明辛嬋曾經隻不過是她城主府內的一名賤奴,如今卻偏生成了這娑羅星主,如被眾星捧月一般。

“明嬌,記得我同你說過什麼嗎?”趙景顏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她偏頭便看見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正在望她。

“將過去那些不重要的事都且放下,如今她已然不一樣了,早非是你曾經可以拿捏的奴婢,你父親不是死於她手,而你對她說到底也不過隻是一時的不平衡,這種東西,是最沒必要的。”

趙景顏伸手輕拍她的手背,柔聲道:“她好與不好,都與你沒有什麼乾係,明嬌,你也無權妨礙旁人的人生。”

予明嬌心中的那些怨憤又豈是趙景顏這三言兩語能夠輕易消解的?但此刻她卻仍舊垂下眼簾,輕應了一聲。

自她父親離世,烈雲城便已與往日不同。

如今明煬尚小,她作為女子,卻也不能越過明煬,自己登位。

若非是趙景顏處處相幫,她又如何能處理得了父親留下來的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而今更是在正清山,並非是烈雲城。

她也清楚自己是應該低調行事,不便多惹事端。

程硯亭笑吟吟地同幾位宗主寒暄了一番之後,便招呼大家入座。

彼時少陵長老便站上了試煉台,宣布此次試煉大會正式開始。

比試的順序都是靠臨時抽取玉牌來抉擇,每個宗門的玉牌顏色不同,因此也更好區分。

辛嬋同程非蘊坐在一起,聶青遙也早已跑到她身後來,扶著椅背同她說話。

“辛嬋姐姐,我可想你了,你這些日子有沒有想我啊?”聶青遙像是個小話癆似的,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但見這試煉場上沒有謝靈殊的身影,她又連忙問,“辛嬋姐姐,我怎麼沒有看見謝公子啊?”

“他還睡著。”辛嬋簡短地答了一句。

“哦……”

聶青遙玩著自己腰間的飄帶,像是有點扭捏,她猶豫了好久,才又問道:“那,那臭稻草呢?”

程非蘊聽見這句話,便偏頭看她一眼,“什麼臭稻草?”

聶青遙才意識到有些事是不能在這樣的場合下說的,於是她忽然閉起嘴巴。

“她說的是我們的一個朋友,那是她隨意取的綽號。”辛嬋連忙說道。

程非蘊點了點頭,“是這樣。”

辛嬋回頭看聶青遙,見她抓耳撓腮的,就有點忍不住想笑,最終她還是說,“他不在這兒,住在山下。”

聶青遙點點頭,“哦。”

場上的比試激烈,常有強風吹拂,氣流湧動,甚至還有沙石飄浮的時候,辛嬋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回頭看聶青遙,她也已經被塵土迷了眼睛。

甚至還咳嗽了幾聲。

程非蘊適時遞上兩方帕子,一方給辛嬋,一方給聶青遙。

“謝謝。”辛嬋忙道謝。

“謝謝程姑娘!”聶青遙拿著帕子擦了擦鼻涕,也衝程非蘊笑。

“……”程非蘊原本隻是想讓她掩住口鼻,卻沒想到她直接擦起了鼻涕,但她還是彎了彎嘴唇,“不必。”

赤陽門的祝火功還甚至直接烤熟了一隻從天空中飛過,卻終究沒能飛走的鳥。

辛嬋是親眼看著那赤陽門的掌門葛秋嵩接過贏下比試的弟子遞過去的那隻烤得焦黃的鳥,當場就吃了起來。

“……”辛嬋目瞪口呆。

聶青遙也不由吞咽了口水,“辛嬋姐姐,你說他為啥不在剛剛用祝火功的時候掏出點兒什麼鹽啊辣椒粉啊孜然啊往上撒點兒?就這麼給他們掌門吃,那能有味兒嗎?”

啥都不加的烤鳥能好吃?

“……可是他吃得好像很香。”辛嬋看著葛秋嵩在啃鳥翅膀。

她想起來自己的早膳,青菜粥配鹹菜。

又餓了。

作者有話說:

小蟬:為什麼要當著我的麵吃肉???好餓好餓好餓我真的好餓:)

——

更新送達!明天也依然有更新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3章 娑羅星主 [V]

“這赤陽門掌門的首徒晏重陽是挺厲害的啊……這都贏了幾輪了。”後頭有正清派的弟子在議論著。

“那我們月臣師兄和非蘊師姐不也贏下了好幾輪比試?”有人忙接話道。

“我聽說啊,”有名男弟子看了坐在前麵的辛嬋一眼,又對周圍的幾個弟子道:“這晏重陽還敗在辛姑娘手裡過呢!”

“辛姑娘是娑羅星主,那自然是不一樣的。”一名女弟子再看了一眼方從試煉台上一躍而下的那一抹玄色身影,“這晏重陽倒是與赤陽門中其他弟子不同。”

“你是覺得他修為不同旁人,還是說……那副皮囊不同旁人?”另一名女弟子用手肘撞了撞她,故意取笑。

她們的說話聲到底大了些,方才走過來的任君堯聽到了,便清了清嗓子,抬眸看著她們。

於是人群中當即寂靜下來,他們皆整肅神情,挺直腰背,不再多說一句。

任君堯這才回身,刻意離掌門程硯亭,和他師父少陵的座位遠了些,往辛嬋旁邊的空位坐下了。

“辛姑娘,”

任君堯一坐下便翹起二郎腿,衝她露齒一笑,“我這兒有好東西,你要不要?”

說著,他就從衣袖裡掏出來幾顆青棗遞到她眼前,“我今早在後山摘的,可甜了。”

辛嬋接過來,“謝謝。”

“師姐,要不要?”他又問坐在辛嬋另一邊的程非蘊。

程非蘊瞥他一眼,“不必了。”

任君堯隻得撇撇嘴,自己咬了一口青棗,卻又見辛嬋回頭將青棗給了她身後那人兩顆,他這才注意到那穿著朱砂紅道袍的小道姑,於是便來了興致,“誒,這丹砂觀的小道姑怎麼站在辛姑娘後頭?”

他又看見她卷卷的頭發,不由笑了一聲,“你這頭發,還挺彆致。”

聶青遙原本不想理他的,但她手裡的青棗還是他給的呢,於是才耐著性子回了一句,“我與辛嬋姐姐是舊相識。”

“看來辛姑娘有很多朋友。”任君堯手肘抵在扶手上,撐著下巴望她。

“也沒有很多。”辛嬋吃著棗,含糊地說了一聲。

也是這時,坐在辛嬋身畔的程非蘊忽然站了起來,辛嬋才知,這是已經輪到她上去比試了。

程非蘊抽到的,是幻蟾宮的少宮主薑宜春。

任君堯一見那玉牌的顏色,還有上頭隱約浮現的名字,便笑得開懷。

聶青遙疑惑地看他,“你笑什麼?”

“薑宜春啊,”

任君堯還在笑,“你們看著吧,一會兒有好戲看。”

辛嬋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下一秒見那穿著織錦衣袍的幻蟾宮少宮主薑宜春上了試煉台,便蹙起那秀氣的眉,“程姑娘,能否不用你手中的劍啊?”

程非蘊怎會不曉得此人的怪異脾性,她蹙著眉,扔了手裡的長劍。

遇上此人,也是她倒黴。

“程姑娘,你一會兒可要注意些,衣袖啊手指啊,最好不要碰到我……”

薑宜春還在那裡慢條斯理地講著他的規矩,而程非蘊卻早已不耐煩他這些做派,當即便施了術,頓時便有流光乍現,照著薑宜春而去。

那薑宜春急忙躲閃開來,又去撫自己被罡風吹起的衣角,他有些不大高興,“程姑娘,你為何不聽我……”

他話還未儘,便見程非蘊已經再次出招。

“……他這是?”聶青遙呆了。

任君堯看著程非蘊在試煉台上到處追著那位一味躲閃的幻蟾宮少宮主,仍在笑個不停,“他啊,是出了名的有潔癖,每回試煉大會,他都不準人碰他一下。”

“那這還參加什麼比試啊?直接不參加不就好了嗎?”聶青遙覺得好奇怪。

任君堯搖頭,“彆看他有這麼個怪毛病,那修行的天資也是不比我非蘊師姐差的,他又是幻蟾宮的少宮主,自然生來清傲,這試煉大會他怎麼可能不參加,這人的好勝心啊,強著呢。”

“說來也巧,上次和他對上的,是月臣師兄。”

辛嬋聽著任君堯的話,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試煉台上的兩抹身影。

那薑宜春雖一直在閃躲,但他身姿矯健靈動,似乎也並非是慌亂之下的躲避,而隻是單純地不想讓程非蘊觸碰到他,但此刻的程非蘊卻偏生不想如他的願,與他從試煉台上打到半空之中,又從半空落下來。

但薑宜春心存顧慮,到底不如程非蘊心神穩固,他一時不慎,便中了程非蘊的招,從試煉台上跌下去,後退了好幾步。

瞬間便有幻蟾宮的護法上去扶他,卻被他一個激靈躲閃開來,“離我遠些!”

羞惱的少年憤怒地去看站在試煉台上的那名眉眼清冷的少女,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卻是大大方方道:“我輸了。”

程非蘊則輕輕頷首,隻兩字:“承讓。”

按例來說,贏下第一場比試的人便有資格進入後麵的比試,薑宜春第一場對上程非蘊,也算是他時運不濟。

“得了,這下輪到月臣師兄了。”任君堯也不知道怎麼又從懷裡掏出來一個橘子,剛剝開橘皮,就看見一直坐在少陵長老旁的封月臣站了起來,他這下連橘子也顧不得吃,就等著封月臣走上試煉台。

“你月臣師兄很厲害吧?”聶青遙問。

“那是自然,”任君堯一聽她這話,便開始滔滔不絕,“月臣師兄是掌門首徒,一身修為自是不俗,他可諸多弟子心目中的榜樣,這往年啊,試煉大會的魁首也多是他得的。”

“這麼厲害啊……”聶青遙是第一次來試煉大會,聽著任君堯說的這些話,她才算漲了些見識。

辛嬋默默聽著,又抬眼去看試煉台上那一抹青白的身影。

他抽中的是梵天穀中的一名弟子,隻是三招,辛嬋就見他已經將那弟子打下了試煉台,仿佛才開始就已經結束。

任君堯眯起眼睛笑,又往嘴裡喂了一瓣橘子。

接下來辛嬋又見許多人上去,有的人從上麵被打落下來,有的人雲淡風輕地從上頭走下來,一輪複一輪,辛嬋隻見封月臣和程非蘊連著數輪贏下來。

任君堯上去了幾輪,遇到晏重陽後他就被打落試煉台。

然後他便從地上站起來,摸了摸胸口走回辛嬋身邊坐下來,又從懷裡掏出來一個蘋果啃了兩口,算是壓驚。

最後進入關鍵一輪的,便隻剩下正清山的封月臣,十方殿的□□,赤陽門的晏重陽,業靈宗的趙錦毓。

程非蘊是敗於業靈宗宗主的大弟子趙錦毓之手。

而這些年來,趙錦毓與封月臣便是這試煉大會最為人稱道的魁首人選。

“天照閣是不參加的嗎?”辛嬋發現那位秦閣主一直坐在座位上,而他身後的弟子也不過隻是兩名,這比試從頭到尾,都沒有他們天照閣的人。

“天照閣不屬於九宗之內,他們是煉藥用陣的,多少年來也一直在研究娑羅星的事,他們是不參與九宗之內的許多事的,但每年這位閣主也會過來觀禮。”任君堯解釋道。

辛嬋點點頭,這才明白過來。

眼看著就要決出最後的魁首,辛嬋卻忽然見那位赤陽門的掌門忽然看了她一眼。

她眉頭一皺,心下登時便有一種不大好的感覺。

果然,下一秒她便見那赤陽掌門葛秋嵩站了起來,洪亮的嗓音瞬間便消弭了場上諸多的聲音,“程掌門,往年這試煉大會除了艼雲山之外,便隻是我們八宗參與其中,可您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

葛秋嵩笑了一聲,那目光再一次落在辛嬋的身上,“您將這位娑羅星主請到你正清山來已經有些日子了罷?既是娑羅星主,咱們也該讓她也參與其中才是,若是將她去除在外,這魁首得來,怕是也少了些分量……”

此刻,他又去望向四周,“在座諸位,你們說,是與不是?”

人群中頓時便有議論聲起,眾人的目光不由再一次聚集到辛嬋的身上。

“……”辛嬋一時如坐針氈。

“這死老頭,怎麼一肚子壞水?!”聶青遙在後頭忿忿不平。

任君堯也皺起眉,偏頭去看辛嬋。

這時程硯亭也不由看了辛嬋一眼,隨後他便在諸多目光中站起身來,朗聲道:“辛姑娘並非是九宗之人,這試煉大會她參不參與,也都該是她自己的選擇,我想,不論是葛掌門,亦或是我與在座諸位,都無權乾涉。”

葛秋嵩卻不以為然,“程掌門這話就有失偏頗了,當初是您不聲不響的,便將娑羅星主請來了正清山,她既在你正清山,便該參與這試煉大會。”

在場的許多人早已聽出,這赤陽門掌門是不滿當初程硯亭悄無聲息地就將人請到了他自己的地界兒來。

除了艼雲山和一向不過問世事的十方殿,其他的宗門哪個不想讓娑羅星主入了他們的山門?

偏是正清派搶了先。

“葛掌門說得是啊,既然娑羅星主已然出世,便理應參與這試煉大會,否則這選出來的魁首,又有多少效用?”那梵天穀主葉司蒼也開口了。

“他們這是想逼你啊,辛姑娘。”任君堯也不吃東西了,偏頭對辛嬋說道。

場麵一度難以控製,一時起了諸多微詞。

程硯亭也頗有些無奈,於是他便看向辛嬋,道:“辛姑娘,不知你以為如何?”

那試煉台上的四人,以及身旁的任君堯程非蘊,甚至許多人的眼睛都在注視著那個坐在椅子上的纖瘦少女。

“辛姐姐……”聶青遙在她身後小聲喚她。

辛嬋沉默片刻,但最終也隻能放下手裡剝了一半的橘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然後迎著眾人的目光站起來,她一雙眼眸清淩如水,“托葛掌門的福,竟還給我爭取了個爭奪魁首的機會。”

她抬手時,憑空有一簇霜雪驟現,在她手中凝成一柄半透明的長劍,那冰藍的光映著她的眉眼。

“那便來罷。”

作者有話說:

小蟬:打死你個在我麵前吃烤鳥的死老頭:)

謝靈殊:我下章來給小蟬加油:)

——

晚安麼麼噠!

第24章 爭奪魁首 [V]

辛嬋最先對上的,是曾經便在烈雲城中交過手的晏重陽。

他仍是那樣一個看似冷峻的男人,再見她時,神情也沒有多少變化,隻是平淡道:“辛姑娘,又見麵了。”

“晏公子。”辛嬋頷首。

晏重陽很清楚自己的修為仍在辛嬋之下,畢竟此前在烈雲城中他就已經敗在了辛嬋的手下。

但這也並未讓他覺得難堪,如今再交手,他也顯得十分從容。

晏重陽用鞭,辛嬋用劍,兩人纏鬥之時,便有雷電滋滋作響,又有兩種不同的氣流帶起陣陣罡風,比這本就凜冽的風拂在人的臉上時,還要刺疼。

晏重陽仍是敗了。

但他卻也沒有顯露出任何忿忿不平的神情,那張俊美的麵龐就好像天生不會有太多的情緒一般,他隻是平靜地對辛嬋拱手。

“晏公子比之前在烈雲城時,修為似乎更精進了許多。”辛嬋卻忽然道。

晏重陽隻看見底下他師父葛秋嵩那張陰沉的臉,卻不防忽然聽見辛嬋這樣的一句話。

他回頭看她。

片刻後,他朝她輕輕頷首,隨後便飛身下了試煉台。

“葛掌門,怎麼樣?”那天照閣主秦昭烈忽然道一聲。

葛秋嵩聞聲看向那個氣定神閒的男人,冷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再閉眼抽了一次玉牌後,辛嬋對上的,是業靈宗的趙毓錦。

業靈宗劍術一絕,這早已是世間千門萬宗人儘皆知的事。

如今業靈宗宗主趙平瀾身體抱恙,深居簡出多年,宗內大小事務便都交由其子趙景顏處理,而趙景顏患有腿疾,不良於行,無法參與試煉大會。

而趙毓錦身為業靈宗宗主趙平瀾的首徒,儘得其真傳,這幾回試煉大會的魁首,便總在他與正清派大弟子封月臣之間產生。

“早聞娑羅星主之名,今日有幸得見,還請指教。”

趙錦毓生得端方雋秀,穿著他們業靈宗弟子常穿的青丹衣袍,手中那柄劍的劍鞘上有一條銀龍蜿蜒盤踞,龍須麟甲,栩栩如生。

辛嬋多看了他那劍鞘兩眼,直到他拔了劍出來,刀鞘便已幻作流光隱沒在他的層疊衣袖內。

“辛姑娘的劍,好特彆。”他也許是注意到了辛嬋手裡的那柄半透明的長劍,那劍刃竟如霜雪所鑄,劍刃之上還常有如鹽細雪簌簌而落,宛如滿覆生機般,倒不像是一件死物。

幻蟾宮的少宮主薑宜春是出了名的有潔癖,而業靈宗的趙毓錦則是出了名的劍癡,他們也算是這年輕一輩中的兩個“怪人”了。

“趙公子的劍也很特彆。”辛嬋見原本盤踞在他劍鞘上的那條銀龍就在劍鞘消失的瞬間就已經纏在了他的劍柄之上,龍首貼著劍刃的首端,凜凜生威。

趙錦毓往往在聽到旁人稱讚他的這柄馴龍劍時,便會笑起來。

“辛姑娘,請。”他頷首輕道。

當辛嬋與趙錦毓劍刃相抵時,便有強烈的氣流迸濺開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不敢從這試煉台上移開。

娑羅星主與天下第一劍癡的交鋒,這當是眾人最想看到的場麵。

辛嬋很清楚,此次比試,她必須要贏。

趙錦毓的劍術無愧業靈宗之最,辛嬋與他纏鬥起來,也的確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夠躲閃開他那些淩厲劍招的。

但在正清山的這段日子,她每日都有刻苦勤修,再加上銀泉池水淬煉筋骨,她如今已經能夠很好地掌握娑羅星的力量,這令她在短時間內便修為大漲。

眾人隻見那從試煉台上一躍而起的少女衣袂飛揚,下一刻翻身向下,那柄長劍在她手中翻轉飛出,她躲過趙毓錦的劍鋒間向她而來的那一簇形如遊龍般的強大劍氣,冰藍的光芒凝作簌簌的霜雪四散,使得那看似可氣吞萬裡,使風雲驟變的遊龍驟然凝結成冰。

人群裡陡然多了一些吸氣聲,他們隻見那龍形冰雕在刹那間就已經碎裂散落,融在地麵,形成了或深或淺的水漬。

而之前從辛嬋手中飛出的那柄劍早已橫在了趙錦毓的脖頸間。

少女輕飄飄地落在地麵,她的裙角猶如飄忽的雲層一般輕輕搖曳晃蕩。

試煉場上鴉雀無聲,誰也沒有料到這場比試,僅僅是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便結束了。

趙景顏靜靜地看著試煉台上,衣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那個姑娘,他停在扶手上的手指忽然收緊了一些,他蹙起眉,也許是沒有想到,當初烈雲城中一劍挑百人的她,來了這正清山也不過短短幾月的時間,比之當時,修為竟更加深厚了許多。

正如天照閣閣主秦昭烈所言,娑羅星並非常人能禦,即便成為娑羅星選定的主人,要徹底駕馭它的力量,也許會耗費幾十載或者百年的時間才能成其所願。

可這個姑娘,卻隻用了短短幾月的時間,便已達如此境地。

這絕非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若說是娑羅星成就了現在的她,這話其實也並不全對,她的天資早已超過這試煉場上,甚至是千門萬宗裡,那許多的人。

彼時,趙毓錦垂眼看著懸在自己脖頸間的那柄長劍,“我輸了。”

隨後在辛嬋收回長劍時,他便對她拱手,“辛姑娘的劍法實在新奇,我此前從未見過,我趙錦毓心服口服。”

趙錦毓說罷,又抬眼看她,“還望日後,能與姑娘多多討教。”

辛嬋點頭,“好。”

那天照閣閣主秦昭烈此刻見辛嬋與趙毓錦的比試結束,他才又笑出聲來,去看那臉色凝重的葛秋嵩,“葛門主,我早說過,娑羅星再厲害也需要一個好的主人,而這位辛姑娘並非池中之物,今日的她,比之當日在烈雲城中,修為似乎更精進了些。”

葛秋嵩今日之所以一定要將辛嬋推至這風口浪尖,也許是仍惦記著那日與她同行的謝靈殊將那烈雲城的火,燒到了他赤陽門的頭上。

又或是他也的確想再試探試探,被娑羅星選中的這個姑娘,修為到底有沒有精進。

事實上,辛嬋如今的修為,已令葛秋嵩大吃一驚。

“若無娑羅星,她怎麼可能得此修為?”最終,葛秋嵩冷哼了一聲。

這也許便是許多人內心裡的心聲,無論辛嬋再怎麼多作努力,他們也根本不會在意,他們隻會想當然地言其今日所有,不過全是仰仗那一株選中她的娑羅星罷了。

若無娑羅星,她也許仍是那烈雲城裡最低等的奴婢,連活著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之前辛嬋也是拚命地想要證明自己,想要這些人拋開娑羅星,正視她的努力,可現在,當辛嬋站在試煉台上,麵對著台下那許許多多雙眼睛,她忽然又覺得,這原本也沒有那麼重要。

因為從她被娑羅星選中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和它再也分不開。

為什麼,一定要區分開來呢?

那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葛掌門這話說來好笑,娑羅星既選了辛姑娘,那便是她的運道,如此得天獨厚,旁人無論如何都是羨慕不來的。”秦昭烈覺得他那話聽起來有些泛酸,便忍不住笑起來。

“秦昭烈!”葛秋嵩實在是厭惡極了這位總是陰陽怪氣的天照閣主。

“好了葛掌門,”

程硯亭適時站起來,“辛姑娘已經贏下了此場比試。”

說著,他便望向站在那試煉台上的少女,溫聲問道:“辛姑娘可再抽玉牌,選定下一人來比試。”

程硯亭話音方落,便見試煉場外那長街之下已有一抹殷紅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上來。

那人金冠玉帶,姿容驚豔,手裡提著一小壇酒,正往這試煉場來。

“看來我似乎錯過了很多事。”他飛身,輕飄飄地落在試煉場上,如此清冽低沉的嗓音響起,便教在場的許多人都回頭看向他。

“謝公子。”少陵忙喚一聲。

程硯亭瞥了一眼身旁那忽然站起來的少陵,隨後又笑眯眯地去看已經越來越近的謝靈殊,“謝公子來了?”

“程掌門,抱歉,昨夜睡得晚了些,”

隨後他又看了一眼那站在台上的姑娘,彎唇輕笑,“我們家小蟬今晨也沒叫醒我,便來得遲了。”

又是這般曖昧的話,登時便教程硯亭這麼一個老頭子呆愣了一下,隨後還是少陵先開口,“謝公子來得倒也不算晚。”

謝靈殊看他一眼,隨後便往那試煉台邊走去。

辛嬋看著他走過來,也見他朝她招了招手,“小蟬,過來。”

辛嬋當著那麼多雙眼睛,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試煉台旁,乾巴巴地問:“你怎麼來了?”

謝靈殊卻並不答她,而是更靠近試煉台一些,仰頭望她,“小蟬,你低下來一些。”

“……”

辛嬋手裡還握著千疊雪,見他在台下仰頭望她的樣子,她半晌才慢吞吞地蹲下身。

“你今晨怎麼不叫醒我?”也是此刻,她才聽見他問。

辛嬋垂眼看他,“你昨夜喝了那麼多酒,我叫醒你做什麼?”

謝靈殊卻彎起眼睛,偏頭瞥了那邊正在看他們兩人的葛秋嵩一眼,“你不叫醒我的後果,便是被這老家夥欺負。”

“我才不會被他欺負。”辛嬋下意識地反駁。

謝靈殊輕笑一聲,“是,我們小蟬已是今非昔比。”

兩人自顧自地說著話,在場所有的人都在盯著他們兩人看,周遭一片鴉雀無聲,氣氛有點奇怪。

少陵抹了一下額頭上的薄汗,走上前去,“謝公子,今日乃是試煉大會,這也馬上就要決出今日的魁首,你看你是不是先坐下來……”

謝靈殊聽了,便又去看辛嬋,他仍是那樣笑盈盈的,那雙眼睛裡仍是溫柔的光影,“小蟬,去罷。”

對她,他從來都不是一味的勸誡。

他總是這樣潤物細無聲地教會她許多的事情,也從來都是這樣鼓勵著她的勇敢,他從不輕易對她說她到底是對是錯,隻是溫柔安靜地望著她,從不輕易阻攔她的任何選擇。

辛嬋無法否認的是,有他在時,她心頭的喧囂仿佛都安靜了許多。

當她閉眼再抽玉牌時,便抽到了十方殿的慧明。

他手持一隻漆金蓮花的轉經筒,那轉經筒便是他的法器。

“辛姑娘,貧僧有禮。”慧明低首道。

辛嬋也回以一禮。

大抵佛修便是如此,連功法與其他仙宗不同,辛嬋手中劍刃擦過慧明的轉經筒時,便擦出了層層的火星子,震得她手腕發麻。

辛嬋握緊了劍柄,周身的冰藍氣流湧動,劍招淩厲,迅疾如影。

慧明一時不防,被辛嬋手中劍刃激蕩起的劍氣震得往後踉蹌著後退了數步,然後又見她舉劍而來。

慧明匆忙躲過,兩人躍入半空時,眾人已看不清他們兩人的身影,隻能見到那兩束流光激烈碰撞著,仿佛要將那天幕都撕開一個口子來。

直至慧明手中的轉經筒旋轉著湧出道道梵文連接而成的符印,迅速纏繞起來,將辛嬋困在其中。

“謝公子,辛嬋姐姐不會有事吧?”聶青遙見辛嬋整個人都已經被那道道流轉浮動的符紋包裹起來,就有點著急了。

謝靈殊靠在太師椅上,半睜著眼望著半空中的情形,漫不經心地又灌了一口酒,他彎起眼睛,聲音裡聽不出絲毫的擔心,“小卷毛,你還是將你辛嬋姐姐想得太弱了些。”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著半空之上,程非蘊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蹙了眉。

“非蘊。”

封月臣見她站了起來,便喚她一聲。

程非蘊回頭看他,“師兄,辛嬋她……”

“不要擔心,”封月臣抬首望了一眼半空裡那操控著轉經筒的慧明,又去看那一道又一道纏裹成圓球一般的金印,“辛姑娘未必會輸。”

果然,他話音方落,眾人便見那渾圓的金光忽然破碎,強大的氣流四散,便驟然引得地麵震顫,那如彎刀一般流散出去的劍氣竟使得不遠處山崖上的諸多樹木折斷。

在場的一些修為低弱的弟子,差點都沒辦法穩住身形。

而那慧明也因著氣流而從半空落下,堪堪在試煉台上站穩。

破開金光的姑娘身如幻影一般,徐徐下落,眾人隻見她額角隱隱已有些薄汗,那白皙的麵龐也泛起了微紅的痕跡。

“辛嬋勝!”少陵適時站上試煉台,朗聲宣布道。

作者有話說:

第25章 塵埃落定 [V]

至此,辛嬋已接連迎戰三人。

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提著劍站直身體,此刻再臨著這凜冽山風竟也再不覺寒冷。

“師兄。”台下的程非蘊適時望向身旁的封月臣。

彼時封月臣正在望那試煉台上的姑娘,聞言便又偏頭對上程非蘊的那雙眼睛,他彎唇,笑得很輕柔,“這結果,倒也不意外。”

若非是赤陽門的掌門葛秋嵩刻意挑唆為難,辛嬋也不必參與這場試煉大會的任何比試,而按照原本的規則,封月臣、晏重陽、趙錦毓、慧明四人便該抽取玉牌,兩兩相對,三局兩勝,最終再決出兩名勝者,這爭奪魁首的最後一場比試,便是一局定勝負。

這是試煉大會早定下的規矩。

但如今辛嬋是半道上被葛秋嵩和那許多人的附和之聲逼到試煉台上的。

封月臣四人都是經曆過層層比試才在那試煉台上站到最後的,辛嬋的參與對於他們來說便多少有些不公,於是程硯亭隻能重新與幾位宗門之主商議,最終定下來,讓辛嬋一人抽取玉牌,挑戰四人的規則。

每場比試,都是一局定勝負。

如今辛嬋已連贏三人,最後便隻剩下封月臣。

封月臣站起身,躬身向一旁的正清掌門程硯亭行禮,“師父。”

程硯亭點點頭,隻道一聲:

“去罷。”

封月臣當即轉身,抽出擱在一旁案幾上的長劍,飛身一躍,便落在了試煉台上。

“辛姑娘,你入正清山的這些日子,我亦無甚機會向你討教,今日這樣,倒也不錯。”封月臣便是提著劍,仿佛也是一派光風霽月,溫文爾雅的模樣。

他氣質清淡,明明渾身都透著書香墨韻的氣息,可辛嬋卻也見過他手執長劍,在這試煉台上氣勢淩冽的姿態。

“山中弟子都說,封公子如今不再輕易同人切磋,今日也的確算是我的機會。”辛嬋頷首道。

在場的眾人都很清楚,這封月臣身為天下第一仙宗——正清派的掌門首徒,更是當了數次的試煉魁首,他該是這年輕一輩中,修為和天資都最為出挑的那一個。

便是連業靈宗的趙錦毓,前些年也是數次敗在他的手下,隻不過後來興許他也是勤修苦練得了法門,這才堪堪能與之比肩。

這是正清山首徒與娑羅星主的較量,在場的眾人都緊緊地盯著試煉台上的那兩人。

他們之間辛嬋與封月臣同時往前,劍鋒直指對方,卻又在劍鋒相抵時,幾乎同時側身。

兩人出招都很快,那劍氣錚鳴的聲音更引得在場之人耳膜震動。

“任師兄,你月臣師兄是不是特彆厲害啊?”聶青遙捂了捂自己的耳廓,又忍不住去問坐在前麵的任君堯。

任君堯不假思索,“那當然,我月臣師兄便是我們這些正清弟子中最為出挑的一個了,”

他說這話時,還刻意回頭,用手擋著自己的臉,壓低聲音對聶青遙道:“更不提旁的那些宗門裡,都挑不出幾個能與我月臣師兄相比的,也就業靈宗的趙錦毓了,如今他的劍術倒是越發厲害。”

畢竟趙錦毓也是擔過那魁首聲名的。

“那他和我辛嬋姐姐,誰更厲害啊?”聶青遙又問。

這卻將任君堯問住了。

其實他也不太確定,若說是他月臣師兄罷?可方才他觀辛姑娘劍挑三人,那三人也並非是泛泛之輩,可她贏下來卻也不算艱難。

更何況,她連那擔過魁首的趙錦毓都已經打贏。

這……

怎麼好像他月臣師兄的勝算又少了些?

一旁的謝靈殊聽著兩人的說話聲,目光仍未從試煉台上離開,他半睜著眼睛,靠在椅背上,並不像那許多人一般坐得端正姿態,反而慵懶隨意了許多。

他的那雙眼瞳裡看不出多少神情,好似那個姑娘在試煉台上與人纏鬥的影子也沒有那麼清晰。

彼時辛嬋仍在與封月臣來回鬥法,手中的長劍早已飛出她的手,冰藍的光芒寸寸盈滿劍身,她翻身躲過封月臣的劍尖,足尖落在他的劍刃上,如蜻蜓點水一般,再一躍而起。

千疊雪帶起陣陣劍氣,引得試煉台周遭的鐵索儘數斷裂,兩種強烈的光線碰撞相接,刺得在場的許多人都快睜不開眼睛。

這場比試早已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台下的趙錦毓驚愕地發現,如今的封月臣比之五年前,修為似乎變得更高了,他也許是勘破了什麼,靈台已明,如今竟更上一層樓。

少陵忍不住從衣袖裡拿出來一方帕子擦了擦被這風沙刺激發紅的眼眶,偏頭去看程硯亭時,才見他早已捂住了口鼻。

也是此刻,兩抹猶如流火一般的氣流纏裹著呈現出更加混沌的顏色,其中滿攜雷電,火星迸濺,其中光影猶如細絲一般旋轉流動,看起來便猶如寰宇縮影一般,顯現出無垠的浩瀚之態。

眾人幾乎都被這般氣流攫住了所有的目光,那天照閣主秦昭烈更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分明是那般氣定神閒的一個人,也唯有在得見娑羅星主的力量時,才會顯露出這樣歡欣複雜的神情。

此時此刻,他們都在那樣的流火罡風裡,看清了那個姑娘額間閃動的那一抹銀藍雙色的火焰痕跡。

冰雪凝固了封月臣手中的那柄長劍,氣流湧動著甚至擊碎了試煉台的一角,延煙塵四起時,他手中結冰的長劍便應聲碎裂,寸寸寒冰落在地上,瞬間融作了水痕。

封月臣接連後退,到底還是勉強穩住了身形。

風煙散儘,流火儘滅,所有的光芒儘數消失,唯有辛嬋站在那兒,鬢邊的碎發早已被汗水浸濕。

試煉場上一時靜謐無聲,所有人幾乎都忘了言語。

直到他們聽見有人輕飄飄鼓掌的聲音,許多人尋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便見那衣袍殷紅的年輕公子隨手擱下了手裡的那一小壇酒,從那張椅子上站起身來。

少陵回神,忙收好自己手裡的帕子,行至那試煉台畔時,還多看了那被損毀的一角,底下散落著不少石塊,他飛身上去,朗聲道:“辛嬋勝!”

至此,一切便已塵埃落定。

這一年試煉大會的魁首,非是這八宗之內的任何人,而是那自烈雲城中走出來的,曾經他們眼中的烈雲奴婢,如今的娑羅星主。

辛嬋幾乎有些脫力,放鬆下來之後,她的腿就有些發軟。

但當著這麼多人,她卻隻能劍尖抵著地麵,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在那兒。

謝靈殊隨意地理了理衣袖,便上了那試煉台。

看著眼前這個滿頭大汗,臉色也已經有些不太好的姑娘,他伸手用衣袖替她擦了擦額角的汗意,那雙琉璃般的眼眸望著她時,仍是清輝滿溢,笑意溫柔,“我們小蟬真厲害。”

汗水沾濕了她的淺發,就那麼狼狽地貼在她的側臉,而她抬眼望他。

風聲仍在耳畔,底下是那麼多雙眼睛。

恍惚間,辛嬋好似又想起曾經在烈雲城主府後的藕花細水,極夜籠罩下,船上漁燈搖晃,宛如滾燙的火星子懸在水麵。

烈雲城常年寒冷,從未見過夏花。

那夜他躺在船上,殷紅的袖袍裡流散出來的淡金色的光芒便在水麵點染出一簇又一簇的藕花,她是他從冰冷湖水裡撈出來的小水鬼。

此後在禹州城那一年多的時光,他教會她成長。

也教會她去看這世間的四季輪轉,雪月風花,那些烈雲城中從來都見不到的顏色,他都交給了她。

而此時此刻,當她立在這試煉台上,立在這天下仙宗所有人的眼前,她也再不是曾經的自己。

他扶住她的手臂,不著痕跡地讓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隨後抬眼再看向試煉台下時,眾人隻聽他道:“既然比試已經結束,那麼有些賬,我也該替小蟬清算,”

謝靈殊看向那手握火元杖的赤陽掌門葛秋嵩,“葛掌門幾次三番為難於小蟬,實非宗門之主該有的作為,小蟬年紀尚小,這攻心之術到底不比你葛掌門,如今這結果,不知你可還滿意?”

他不再笑,那雙漂亮的眼眸裡看不出多少情緒。

葛秋嵩聞言便站起身來,“這位公子是在向我發難?她既是娑羅星主,那麼有許多的事情,她自然是躲不過的。”

“葛掌門說得是,”

眾人隻見那立在試煉台上,衣袍殷紅的年輕公子忽而輕輕一笑,鬢前的兩縷龍須發也在隨著這凜冽的風而晃蕩,“可我就是見不得人為難她。”

“教她怎麼做人,怎麼去擔這娑羅星主的聲名,該是我的事,我不喜歡旁人多管。”

他一向溫柔散漫,辛嬋幾乎從未見過他此時此刻的這般淩冽沉冷的模樣。

辛嬋怔怔地望著他的側臉,卻不防他忽然偏頭看向她,那雙眼睛彎起來,眼瞳裡又是清晰柔軟的笑意,長風裹著他的衣袖,獵獵翻飛間,她被淡金色的光芒托著穩穩地落在了她之前坐著的那把椅子上。

辛嬋還有些發懵,抬眼便見他手中握著的,竟是她的千疊雪。

她又去望自己空空的手掌。

“葛掌門,切磋一下如何?”他彎著眉眼,抬手以劍指向底下的葛秋嵩時,劍鋒還晃了晃。

葛秋嵩曾在烈雲城是看過這位神秘的年輕公子使出過召靈術,那並非是常人能夠掌握的功法,即便是他也從未尋得此等秘法。

此人的修為到底如何,尚未可知。

周遭議論聲起,葛秋嵩隻是掃視一圈,便正見那天照閣主秦昭烈那副幸災樂禍般的嘴臉。

“葛掌門,你意下如何啊?”

秦昭烈將他陰沉的臉色看在眼裡,便覺得越發好笑,“若是不應戰,可有些說不過去。”

葛秋嵩最討厭他這般愛說風涼話的做派,他冷哼一聲,火元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隨後便站起身來,“這位公子好生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麼來頭!”

程硯亭仍穩坐釣魚台,見葛秋嵩已上了試煉台,他甚至還慢悠悠地端起旁邊的茶盞來喝了一口。

少陵的神情則有些複雜。

他也是想勸誡謝靈殊兩句,卻又礙於這人多眼雜的場麵,無法上前一步。

赤陽門是九宗之中的第四宗,他門中獨創的祝火功便是他們山門長盛不衰的核心功法,葛秋嵩身為赤陽掌門,祝火功已修煉至最後一重,他的心火可焚儘萬物,要消殺一具血肉之軀更是輕而易舉。

此前在烈雲城中與辛嬋比試時,他其實也未儘全力,畢竟那時他也不知辛嬋修為到底如何,雖有一時不察,令辛嬋有了一絲的可乘之機,但若非是程硯亭叫停,那辛嬋當日,便不會隻是受那麼一點傷了。

這些事,葛秋嵩記得,謝靈殊自然也記得。

當葛秋嵩操控著火元杖,催生出熊熊烈火趁著這寒風襲向謝靈殊,他站在原地卻沒有絲毫要躲開的意思,手中那柄千疊雪劍刃一翻,便有簌簌霜雪伴隨著冰藍色的劍氣流散開來形成如冰層般的屏障,同烈火相互碰撞時,那種熾熱與寒冷相互交替的氣流拂開,引得這試煉場上上一刻如炎炎夏日,下一刻卻又如凜冽嚴冬一般。

那一抹紅衣身影好似遊龍一般,從容地迎上葛秋嵩的每個招式,卻又無端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觀感,他看起來絲毫沒有因為葛秋嵩那些越發淩厲的招式而顯露出半分慌張之色。

辛嬋坐在台下,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台上的他。

“這謝公子……”

程非蘊此刻心頭是難言的驚詫,她立刻去看身旁的辛嬋,“原來你的劍術,是謝公子教你的?”

辛嬋聞言看向程非蘊,點了點頭。

“他的劍術和功法,我從未見過……”程非蘊大約是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此前對這位年輕公子的印象是出了錯。

此刻隻是見他與那赤陽門主比試,她雖仍看不出他修為深淺,但單看他的劍招和他所使的功法便已經不簡單。

彼時,葛秋嵩終於被謝靈殊的散漫應招而徹底惹怒,他手中的火元杖早已被火焰灼透,熾烈深紅的火焰裡裹著金色的內焰,心火流散蔓延,裹著強大的氣流,卷起的煙塵沙石都在頃刻間被灼燒得連一撮青灰都不剩,這種熾熱的溫度炙烤著這裡每一個人的臉龐。

眾人在這熱流彌漫,灼人難耐的境況下,便見那簇簇的火焰已湧向那位手執長劍的年輕公子。

如此霸道的功法,眾人已是多年未曾這般直觀地見識過。

比試之所以是比試,自當不可傷人性命。

葛秋嵩作為赤陽門掌門,他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到底還是留了些餘地給謝靈殊的。

隻是無論是他亦或是在場的那許多人,都沒有料到,他們原以為那位紅衣公子必是要在他葛秋嵩的手底下吃些苦頭,卻不料那好似能氣吞萬裡一般的烈焰火舌卻連謝靈殊的一寸衣角都未曾燎過。

陡然迸發出的強大氣流散開,寸寸寒冰封凍了半空之間的熊熊烈火,最終破碎成一粒粒的雪花落下來,消卻聲息。

葛秋嵩被金色流光打落在台下,他胸口氣血翻湧,到底沒忍住吐了血。

“師父。”晏重陽立刻上前想要去扶起他,卻被鐵青著臉的葛秋嵩一把揮開,他都顧不上去抹自己唇角的血跡,幾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地望著地上已經斷裂成兩截的火元杖。

那是他千辛萬苦從鐘山找來的神木,用以鑲嵌他修煉半生所得的火元珠,此種神木自附靈氣,能夠滋養他的火元珠,從而淬煉出更加純粹的心火。

可如今,這神木卻已經在他眼前損毀。

謝靈殊輕輕地“啊”了一聲,手腕一翻,將千疊雪收到身後,才慢聲道:“這可是鐘山神木?那倒真是可惜了。”

他如此輕飄飄的一句話,便令那握著兩截已經沒有什麼效用的殘損神木的葛秋嵩心窩子裡頭像是又被紮了一刀。

謝靈殊見他已經氣得渾身發抖,便伸出手掌,一截顏色暗紅的長木便已出現在了他的手中,那上頭未經雕琢,卻有細微藤蔓猶覆其上,隱隱浸潤著微微閃光的靈氣。

“葛掌門放心,我賠給你便是。”他一伸手,那截神木便已落在了葛秋嵩的眼前。

僅以肉眼,葛秋嵩便看出這一截神木遠比他此前尋到的那一塊要更為出挑,其中靈氣馥鬱,皆屬火性。

但他此刻卻仍是氣得青筋微鼓,臉色也越發不好。

但此刻葛秋嵩卻再也沒有辦法輕視那個無門無派,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年輕公子,他明顯察覺到,謝靈殊今日仍在刻意壓製著自己的修為,也許他遠比葛秋嵩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強大。

思及此,葛秋嵩的神情便越發複雜難堪。

試煉場上少卻人聲,謝靈殊從試煉台上走下來,向著那個坐在太師椅上的素衣少女而去。

他將手裡的那柄千疊雪遞到她的眼前,垂眸看她,隻道一聲,“走罷。”

此時的天空仍有簌簌霜雪落下,甚至在她接過他手中的千疊雪時,便有極小極小的雪花融在她的手背,她迎上他那雙清亮的眸,隨後點了點頭,輕應一聲。

當辛嬋被謝靈殊扶著回到燭明殿裡時,她鬆懈下來,整個人都躺倒在軟榻上。

謝靈殊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辛嬋忙撐著坐起來,接過茶盞,道一聲,“謝謝。”

“小蟬與我,何必言謝?”謝靈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華棠露水沏的茶也多少有一些消解疲乏的功效,辛嬋喝了一杯之後,便覺得原本還有些泛疼的太陽穴也不怎麼疼了。

“小蟬一劍挑四人,何況這四人還是這幾宗裡最出類拔萃的人物,真是辛苦你了。”

謝靈殊說著,又看向她腰間的那一枚半透明的冰晶佩,那冰晶佩的形狀猶如層疊的星盤一般,其中有金色的光芒星星點點的,猶如墜在天際的星子一般。

那是試煉魁首才有的信物。

封月臣有,趙錦毓也有,如今辛嬋也有了。

“小蟬可想下山?”謝靈殊忽然道。

辛嬋的那雙眸子仿佛明亮了許多,她忙點頭。

“下山”這兩字在她的腦海裡自動轉換成了紅燒肉,雞絲麵,烤羊肉之類的東西。

謝靈殊望著她此刻的模樣,那雙眼睛裡笑意溫軟,總帶著幾分縱容。

無論過去多少年,她終究還是她。

正清山下的望仙鎮上,總有熱鬨的夜市,人間炭火濺出來的火星子大概也算是一種看得見的紅塵滋味。

在街邊的小桌上,當初在禹州一起生活過的四人終於又重聚。

林豐與聶青遙烈雲城一彆再見時,竟也沒有生分許多,他們兩個還是吵吵嚷嚷,打鬨不停。

“小卷毛我覺得你打人的力氣又大了許多……”林豐捂著自己的胳膊,瞪她一眼。

聶青遙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吃起烤羊肉。

辛嬋和謝靈殊便是這桌上最安靜的兩個人,一個忙著吃肉,一個忙著喝酒。

辛嬋忽然記起來些什麼,她停下吃烤羊肉串的動作,臉頰還鼓鼓的,抬頭望他,“你昨夜已經喝了不少酒,今日在試煉場上我見你又喝了一小壇,”

她說,“喝多傷身,你還是彆再喝了。”

謝靈殊一手撐著下巴,聞言卻在望著她輕輕地笑起來。

那笑聲清冽低沉,無端有些撩人。

“原來小蟬在試煉台上同人比試,也不忘看我?”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了很多,偏頭就湊在她的耳側。

尾音微揚,動人心扉。

辛嬋像是被火燎了耳尖,她慌忙往旁邊挪了挪,離他遠了些。

“我才不管你。”她隻乾巴巴地說一句。

謝靈殊仍在笑,卻是放下了手裡的酒盞,竟真的不再喝了。

空氣裡都彌漫著食物的香味,放眼去望著一條長長的街,道路兩旁的攤子好似綿延不絕,來往的行人摩肩擦踵,人聲鼎沸。

這該是人間獨有的熱鬨。

謝靈殊半睜著眼睛,在看那簷上燃著的絹紗燈籠裡朦朧的光。

“辛姐姐,你說那正清山有什麼好的?上頭又不準吃肉,還不如在這鎮上自在。”林豐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對辛嬋說道。

辛嬋用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喂進嘴裡,“山上單是素食分量也很少,根本不夠我吃。”

“仙宗大抵如此啊,我們丹砂觀也不食葷腥的!”聶青遙吃得滿嘴流油,還一邊插話。

“那你為什麼還在吃?你不是要守你們丹砂觀的規矩嗎?”林豐扔了一粒花生米到嘴裡。

聶青遙一頓,然後說,“那我師父壓根兒又沒打算把我留在觀裡,等我十八歲,她就要把我送回家去,那我乾嘛放著肉不吃,隻是那些綠油油的菜啊?”

“那這麼說,”

林豐的那雙眼睛期盼似的望向她,“你就也不用守你們丹砂觀那除魔衛道的規矩了?”

“那不行!”

聶青遙下意識地反駁:“即便我不是丹砂觀的弟子了,那除魔衛道,懲奸除惡也是我該做的事情。”

林豐眼睛裡的神光暗淡下去,“……哦,那就是說你還想著殺我唄。”

但見他這副模樣,聶青遙抿了一下嘴唇,支支吾吾一會兒,又有點不大自然地開口:“我又沒說要殺你……”

林豐聞言,果然他眼底的光又清亮起來,他把自己麵前的烤羊肉推給她,“那咱們說好了,我們就是朋友,我不會殺你,你也不要殺我。”

“就你還想殺我,你等下輩子吧你。”聶青遙哼了一聲,倒沒拒絕他推過來的烤羊肉。

人心到底都是肉長的。

即便聶青遙聽慣了師父善微所說的那些“妖無好壞,皆該誅殺”的話,但當這麼一個稻草妖怪,是如此赤誠,單純地相待,她卻覺得自己反而更像是一個壞人。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沒有害過人,也沒有過什麼壞心思。

相反,他有點傻傻的。

在禹州城裡生活的那段日子,聶青遙也曾篤信妖一定都是壞的,而謝靈殊施在林豐身上的術法讓她沒有辦法用火符燒了這隻稻草妖。

於是她就隻能悄悄地跟著他,觀察他。

想要抓他作惡的把柄。

可事實上她看到的卻是,他幫推不動車的老大爺把裝了好多菜的車推到菜市,將在街上滑到的孕婦送到醫館,他還和城東的那些小乞丐們玩得很好,常給他們帶好吃的。

他還總像個凡人一樣,去學堂念書習字。

他看起來如此簡單,平日裡連一隻活蹦亂跳的雞也不敢殺,還隻能去買來彆人已經處理好的雞肉來給大家燉湯喝。

後來在烈雲城,危急時刻,也是他及時擋在她的身前,替她挨了一劍。

他後肩浸出的鮮血,是那冰天雪地裡,最為刺眼的顏色。

在那個堆滿冰雪的小院子裡,他遞到她手裡的那一碗熱騰騰的麵,也總讓聶青遙覺得有些難以忘懷。

妖,真的都是壞的嗎?

在遇見林豐之前,聶青遙一直這麼堅定不移地以為著。

可如今,她卻動搖了。

反正無論如何,她都得不到師父的認可,反正無論她做些什麼,說些什麼,也全都是沒有絲毫用處的。

師父遲早會將她送出丹砂觀。

那麼這是不是也意味著,她該由著她的內心,而非是那冰冷的山規鐵律?

作者有話說:

更新送達,啵啵啵!!

第26章 他在看她 [V]

玄女峰上夜風寒涼,吹得山石小徑上的晶石燈隨之微晃,就好似夜空裡浮動的螢火。

辛嬋扶著謝靈殊走在華棠花林裡,她原本身體就已經很疲累,如今卻還要扶著他,便更有些吃力。

“真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愛喝酒……”辛嬋忍不住小聲抱怨。

他也許是聽到了,又輕笑了一聲,垂眸看她,“酒是好東西啊小蟬,”

“它能讓人至少有那麼一刻,能忘記許多事情。”

他的聲音裡裹著幾分醉態,更顯低冽。

“你這是自欺欺人。”辛嬋扶著他,隻道一聲。

謝靈殊忽然停下來,拂開她的手,卻又將手臂橫在她頸後,殷紅的衣袖落在她的肩頭。

辛嬋不防忽然被他這樣半擁著,她仰頭望他。

“小蟬說得是,我就是自欺欺人。”

他彎起嘴唇,在這風聲花影裡,在晶石燈的光照在他的側臉,朦朧的光影更襯得他這張臉姿容驚豔,情態動人。

一如初見時,他躺在那小船上,衣袖半浸在湖水裡,他的容顏該是那月華漁火裡,藕花細水間唯一的絕色。

“可是小蟬,”

他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仰麵去望那點綴疏星的夜幕,“我再沒有彆的辦法了。”

此刻他臉上的情緒變得很淡很淡,那雙眸子裡仿佛沾染了夜空的黑,那種濃黑壓在他的眼底,好似深不見底的荒涼。

“……謝靈殊?”辛嬋輕喚他一聲。

他堪堪回神,再看她時,那張冷白的麵龐上卻又多了幾分淺淡的笑意,他伸手拂開被風吹亂的她耳畔的淺發,溫聲道:“今日我在試煉台上時,小蟬是不是一直都在看著我?”

在他這樣曖昧溫柔的目光下,辛嬋的臉沒由來地有點發燙,她忽然揮開他的手。

也許是她慌亂之下用了些力氣,而他又喝醉了,此刻竟是不防,踉蹌著後退幾步,直接倒在了一棵華棠樹下。

辛嬋連忙又去扶他。

謝靈殊支起身體,索性也就靠著那棵華棠樹坐著。

當她在他麵前蹲下身,華棠花的花瓣簌簌落下來,在他的肩頭,也在她的發頂。

他在看她。

在這片寂靜的華棠花林內,唯有風聲裹著片片的花瓣,香風花霧,迷人心神。

也是此刻,他忽然伸手摘下眼前這個姑娘發頂的花瓣,隨後又用指腹輕蹭了一下她的臉頰。

“小蟬若能一直這樣看著我,該有多好?”

他的聲音很輕,足以碾碎在這風裡,不留絲毫痕跡。

可這樣近的距離,她又怎麼可能聽不清?

耳廓仿佛被火燎過,她胸腔裡的那顆心又變得不夠聽話,腦海裡好像什麼也不剩下,但最終,她憋了好一會兒,那雙眼睛裡卻浮起幾分慍怒。

他總是這樣。

不分場合,不分時間,輕易說些曖昧不清的話。

她站起身,轉身走了幾步,但踩在那落葉殘紅間,她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負氣地回轉過身來,走到他的麵前,伸手去拽他的手臂,隻硬邦邦地說一個字:“走。”

謝靈殊眉眼含笑,任由她動作粗魯地扶起他,往這華棠花林儘頭的燭明殿走去。

長夜漫漫,燈火微黃。

謝靈殊斜靠在軟榻上,那雙眼睛半睜著,在看那正替他煮茶的姑娘。

白煙繚繞浮動,內殿裡暖意融融。

謝靈殊接了她遞過來的茶盞喝了一口,垂眼望著杯盞裡的茶水,卻是忽然問她,“小蟬可想好了今後的路?”

辛嬋正在吃林豐打包給她的醬牛肉,忽聽他此言,便停頓下來,似乎是認真地思慮了片刻。

曾經她以為,外麵的世界應該也與烈雲城沒有多少差彆。

可是當謝靈殊帶著她離開烈雲城,當她自己親眼看見了外麵的那許多顏色,那許多的人,她才發覺,外麵和烈雲城是絕不一樣的。

烈雲城,是鎖在風雪深處的一座孤城。

而她曾是被鎖在貴人腳下的奴。

父母與親弟的慘死,曾讓辛嬋在絕望中自暴自棄地想要成為一個比那座城主府裡的那些人,還要更壞的自己,因為善良,在那座城裡,總是最容易被輕賤的東西。

仇恨,讓她看不清腳下的路。

但偏偏,謝靈殊當日以那般直截了當的方式,用那個男童的幻象逼迫她正視自己。

“我不知道,”

她忽然開口:“但是我想,萬事由心,我就走一步,看一步罷。”

殿中燈火儘滅,也許是因為白日裡太過疲累,辛嬋幾乎是一沾床榻,便已沉沉睡去。

而在與她的房間相對的另一間房裡,一抹流光凝聚成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形,在此間昏暗中,他看清床榻上,那個衣襟大敞,烏發披散的男人。

他胸口的伏靈印仍在散發暗光,好似他渾身的血肉筋骨,都在被這道烙印牽動折磨。

“公子,您這是何必。”少陵走到他的床前,長歎一聲。

他伸手施術,便有淺淡的氣流寸寸浸入謝靈殊的眉心,也算替他緩解了一時的痛苦。

“辛姑娘既已贏了比試,那葛秋嵩也再翻不出什麼浪花來,您又何必動用神力來懲戒他?”少陵蹙著眉,手上的動作仍未停。

謝靈殊的額角已經浸滿薄汗,他咳嗽了好一陣,才輕聲嗤笑,“這話你說出來,你自己可信?”

他的臉色蒼白得厲害,連嘴唇都已經泛白。

“如今小蟬的修為還未達純青之境,就免不了有人算計她,錯過了這樣的機會,日後他們要再想奪娑羅星,便是難上加難。”

“今日葛秋嵩試她,將她推至風口浪尖,也讓人看清了她如今的實力,那些躲在暗處的人,不就更好針對她了?”

謝靈殊望著上方的承塵:“你我又豈知這葛秋嵩,就沒有打娑羅星的主意?”

即便是仙宗,這也並不意味著,他們不想爭奪娑羅星這樣的上古神物。

少陵也很清楚那葛秋嵩的脾性,那本來就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也是此刻,他才明白過來。

謝靈殊今日所為,原是警告。

“我若不讓他,讓那些人知道還有我這麼個人在,”

謝靈殊忽而冷笑一聲,“他們便真當小蟬身後無人了。”

“可是公子,您的伏靈印……”少陵收回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意,卻是仍有些擔憂謝靈殊的境況。

“無礙。”謝靈殊搖頭,隻對他道:“你先回罷。”

少陵無法,隻得頷首稱是,轉身便身化流光,消失無痕。

屋內寂靜下來,謝靈殊便像是脫了力似的,躺在床榻上,那雙眼睛裡神光模糊暗淡。

這長夜,她在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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