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靈印的折磨加劇,朱果的效用在急速削減,他脖頸間青筋微顯,身體已經有些不能支撐,但他還是勉力施術,再圍上來的人全數震開。
辛嬋踢開葛秋嵩的火元杖,借力而起飛身回到謝靈殊身邊,將他扶起來,“你怎麼樣?”
謝靈殊搖了搖頭,還勉強衝她笑,“無礙。”
按理來說朱果的效用不該消失得這麼快,可這伏靈印發作得卻越發沒有章法,甚至在他體內胡亂衝撞。
除非……給他種下伏靈印的人,已經離他很近了。
頭腦的眩暈感卻越發強烈,身體也變得越發沉重,謝靈殊勉強保持著清醒,同辛嬋一起應付那些再度圍上來的人。
辛嬋才用千疊雪抵住葉司蒼的長刀,那葛秋嵩卻看出了謝靈殊的異樣,當即用火元杖散出暗紅的氣流打中了他。
謝靈殊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劍鋒在地麵擦著濺出了火星子,他又忍不住吐了血,身體搖搖欲墜時,辛嬋及時回身將他護在懷裡。
程非蘊當即飛身上前,劍鋒就橫在辛嬋的頸間。
可當她對上辛嬋那雙清亮的眼眸,她卻不知為何有些握不緊劍柄。
“謝靈殊……”辛嬋隻看了程非蘊一眼,也沒顧得上那懸在自己頸間的劍鋒,她隻顧著去看懷裡的年輕公子。
謝靈殊想對她笑,眼眶卻先有些發紅,他伸手握住程非蘊的劍鋒,殷紅的血液從他掌流淌下來,他也好似感受不到那疼痛似的,勉力施術揮開她對準辛嬋的劍。
“小蟬她這一路護你幫你,從未有負過你,她將你當做朋友一般對待,可程姑娘你呢?那日在渡厄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你也分不清嗎?”
謝靈殊的一字一句都好似綿密的針一般刺進程非蘊的心頭,她原本十分確定的事,到了此刻竟也不由變得有些猶疑起來。
風沙幾乎要迷了人的眼,謝靈殊再看向自己麵前的姑娘,才發現她眼眶裡已經有了些水霧。
於是他輕輕地笑,伸手去蹭她的眼角,“小蟬,還記得我在沙逢春裡跟你說的那些話嗎?”
他的聲音越發的縹緲,“我不能陪著你了,接下來的路,你隻能自己走,”
“怕嗎?”
他問。
辛嬋抿緊嘴唇,搖頭。
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身,好似預料到了什麼似的,她但願自己的雙臂是怎麼也斬不斷的鎖鏈,緊緊地依附著他才好。
“我不會死,隻是要回到一個我不喜歡的地方。”
他一手捧著她的臉,那雙眼睛裡盛滿了眷戀難舍的神情,“這輩子我能教你的,隻有這些了,”
“你答應過我要等著我回來,那你就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他的手放在她的後頸,隨即額頭與她輕輕相抵,他眼睫微顫,用了最溫柔最認真的語氣同她說,“小蟬,這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邊,但天道總是不能讓我如願,你的劫,終究還是要靠你自己去渡。”
烈日終被烏雲遮蓋,天光昏暗,一道又一道的驚雷砸在黃沙裡發出悶響,閃電在雲端呼嘯。
那陰沉的雲層好似漩渦一般,在場的許多人在這飛沙走石間幾乎都要站不住。
“這天象……”丹砂觀主善微的臉色微變。
也是此刻,忽有無比刺目的金光突破雲層降落在辛嬋懷裡的謝靈殊身上,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他的身影被那光芒照得近乎透明,強大的仙靈之氣驟然鋪散開來,猝不及防地震得他們所有人心肺生疼,飛出十幾米外,摔在漫漫黃沙裡。
隻有辛嬋看著自己懷裡的人慢慢地變成了一道淡色的流光,她愣愣地坐在地上,伸手想要去抓那束光,卻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光束躍入雲端,消失不見。
刹那之間,烏雲退散,驚雷消弭,陽光仍然熾烈灼人,照得這大漠黃沙,荒涼遼闊。
“那謝公子的真身……竟是上仙?”
趴在黃沙之間的善微低聲喃喃,瞪大雙眼,滿臉不敢置信。
作者有話說:
第46章 我殺了她 [V]
鼻間滿是檀香味道,伴隨著幾炷香燃燒出的那種稍帶熱意的灼氣,辛嬋後知後覺地睜開眼,穹頂色彩斑斕,慈眉善目的菩薩金碧耀眼。
後腦枕著柔軟的蒲團,她隻稍稍一偏頭,便看見身著玄色袈裟的年輕和尚在她身旁的蒲團上坐得端正,或是察覺到她醒來,他撥弄指間佛珠的動作一頓,終於垂眼看她,“你終於醒了。”
他清潤的嗓音好似打破了她腦海裡浮沉的混沌,所有的記憶回籠,辛嬋猛地坐起身來,但還未起身,卻聽他又道:“你昏睡了三日之久,此時要再去尋他,已是不能。”
辛嬋脊背一僵,怔怔地回頭望他。
“佛子不是一向置身紅塵之外?怎麼這一回,卻要從八宗手裡救我?”
良久,她才開口。
大約是被大漠的風沙嗆壞了嗓子,她此時一說話喉嚨就好似被刀割過一般,聲音也有些粗啞難聽。
殿中蓮花燈一簇簇的火光照在明曇的身上,玄色袈裟上那一朵朵的金絲蓮花便閃爍著點滴光澤,他的指腹恰似無意識地摸索了一下佛珠手串,“我來這世上已儘量不去做任何抉擇,不去妨礙九宗之內的任何事,從前的不聽不問,便是為了今日這一樁出格事贖罪。”
他的話聽著有些沒頭沒尾,辛嬋根本聽不明白。
“有些事不一定要聽得明白,隻是當日我尚能救你一命,可這之後的路,你終究也隻能自己走。”
明曇的麵容生得明淨柔和,當他輕抬一雙琉璃目看向她,便好似總帶著幾分悲憫與無奈,“十方殿留不住你,既然你已經醒了,便也是時候離開了。”
辛嬋抿緊嘴唇,聽見身後沉重的殿門一點點打開,夕陽的光傾漏進來照在她的身上,拉長地麵的影子,她沉默半晌,朝明曇躬身行了一禮,“無論如何,我都要多謝佛子的救命之恩。”
但在轉身將要踏出殿門的刹那,她卻又停頓了一下,忽然回頭,“聽聞佛子能觀人知命,那佛子能不能替我算一算,謝靈殊還會不會回來?”
明曇聽了,卻輕聲一笑,迎上那逆著光而立的姑娘的眼睛,“若他不來,你難道不能去找他嗎?”
辛嬋一愣,片刻後朝他點了點頭,終是再沒多說些什麼,轉身便朝那雲霧微遮的長階之下走去。
明曇起身走出殿門外,便正見四隻仙鶴俯衝落地化為四名雪衣侍者抬著那頂好似掠雲而來的轎子落於長階底下。
緗色的幔簾被風吹起,露出其中半隱半現的一道嫋娜身影,彼時那身形單薄的淺衣姑娘猶如失魂落魄的遊魂般目不斜視地從轎子一側走過。
那轎中人卻驀地像是察覺到了些什麼似的,她從緗色幔簾裡飛身而出,卻隻見那姑娘走遠的一道背影。
本欲上前,她卻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有容山主。”
女子擁有極為年輕的容顏,如同人間十七八的凡人女子般,她一身柔綠的衣裙,生得清雅脫俗,還總有股子書卷氣。
她原便是那九宗之外的艼雲山的山主有容。
辛嬋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有容回身望見那高階之上的佛子,終於恍然。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回 流露出這般焦急愕然的神情,也再無法保持平日裡的優雅風度,徑自飛身到了明曇麵前,“是她嗎?”
或見明曇遲遲不開口,有容再沒有辦法保持冷靜,她回頭再望向那個姑娘離開的方向,那裡除了雲和霧,再看不見旁的什麼。
她忽然苦笑了一聲,“晏如,我說你天生的仙君,為何一定要入世來,一定要做這人間的佛子,”
“我從前隻知靈殊神君為了一個下界的凡女一瘋就是數千年,我卻不知道……那凡女,原來是她啊?”
即便他什麼也不說,有容時至此刻,又還有什麼是猜不透的呢?
她一向是不理會九宗的任何事的,可偏偏前幾日九宗入大漠時,她有一瞬感受到了曾經某個人的氣息,如今十方殿大門既開,她便火急火燎地跑來探究竟。
這一探,便教她真望見了那一道單薄的背影。
提起“她”,有容這麼多年來竟第一次紅了眼眶,她再度看向身旁年輕的和尚,“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對不對?所以你才一定要下來幫他,是嗎?”
明曇起初閉口不言,但見她要步下階梯,他便皺了眉,“有容,你想做什麼?”
“以前我為了成仙,逼著自己做了件悔恨難當的事,事情做了,九重天的大門也終於朝我敞開了,可我卻知道,卑劣如我,怎配成仙?”這凜風吹得有容鬢發已經有些亂,她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飄忽難定,“我以為她死了,永遠地消失了,可她沒有……晏如,我既不是仙,那就沒有什麼天貴條例能約束我,這一世我再不救她,她就真的永遠消失了。”
“你最好什麼都彆做,”
明曇麵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明明聲音仍是清徐柔和的,說得話卻刺得有容臉泛白,“傷害她的事你做都已經做了,如今知道她仍有轉世,便要彌補?你怎麼不問一問,她願不願意?你覺得,她會不會因為你這一回站在她這邊,就原諒你?”
“我……”有容神色淒淒。
明曇垂著眼簾,撥弄佛珠:“靈殊一直孤零零的,為了找到她,守著她做了那麼多事,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樣子,更活成了九重天所有神仙眼中的瘋子,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可我能為他做的也就僅止於此了,再多的,仍是要靠那個姑娘自己去爭。”
“有容,你已經是她前生的一劫,既然她已經應了你那一劫,那你就再不能插手她的任何事了,他們兩個人是何其艱難才又走到今生,你就彆再……徒增波瀾了。”
明曇說罷,再沒有看有容一眼,轉身往殿內走去,殿中菩薩垂眉,悲憫終生,而有容卻怔怔地立在原地,淚水幾乎盈滿她的眼眶。
半晌,有容在階上坐了下來,哪有平日裡那副古板講究的樣子,衣裙被風吹得好似層疊的雲,那在轎中等了好半晌也沒等來祖母的小孩兒跑出來,歪頭看見祖母失魂落魄般地坐在長階上,她蹬著小短腿一口氣跑上去,抱住有容的手臂,“祖母,您怎麼了?”
“因為祖母,”
有容終於回過神,“發現曾經的一個朋友轉世重生了。”
“那祖母不應該很高興嗎?為什麼要哭?”小孩兒疑惑地望著她。
她伸手摸了摸小孩兒的臉蛋,擦去他嘴邊殘留的餅皮屑,眼眶裡仍然有些發酸,“因為祖母不敢見她。”
“為什麼呀?祖母您做錯事了嗎?那您向她道歉了嗎?”小孩兒又問。
有容卻搖頭苦笑,“祖母做錯的事,不是道個歉就能得到她的原諒的。”
“祖母您到底做什麼了?”
眼眶裡有淚珠砸下來,有容幾乎看不太清自己麵前這個小孫兒稚嫩的麵龐,她的嘴唇有點發顫,聲音縹緲得像是隨時都能碾碎在風裡:
“我殺了她。”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恢複更新!!!
第47章 山川風月 [V]
又是一年好春景。
臨水的禹州溫柔得像是被浸入水中揉皺的筆墨,寫意鋪陳出人力難以描摹的煙雲水氣。
午後微風拂麵,路邊賣雜書的小販努力睜大了些原本耷拉的眼皮,打了個長長地哈欠,眼眶濕潤的刹那,他好像看到了一道佝僂的影子,於是他立即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是個裹著麻布鬥篷的老太婆。
她臉色蠟黃,麵上一條條溝壑好似木樁子上被拉直的年輪轍痕,花白的碎發遮擋下的眼睛卻好像還是清亮的,若是再仔細看看,便能發現她的眼白幾乎是沒有絲毫泛黃的。
但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誰又會仔細去觀察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老太婆。
“太婆,您是要買書啊?”或是見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書攤上,他便伸手抓了那本來遞到她眼前,“是想買這本?”
老太婆的反應好像有些遲鈍,小販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她稍稍抬了抬鬆弛的眼皮,然後慢吞吞地從腰間掏出來碎銀子遞給他。
她拿著書,拄著拐慢慢地往來的方向走,不一會兒就淹在人群裡。
在河畔的石階上坐下來,她把拐杖抱在懷裡,才終於有功夫用蠟黃的手摸了摸那深藍色的書皮。
那白底黑字赫然是《山川風月錄》。
她翻開一頁來,約莫是遲疑了一會兒,又連著翻了好幾頁。
彼時坐在不遠處的孩童手握糖葫蘆,好奇地看那個穿得灰撲撲的老太婆一頁又一頁地翻書,卻又在刹那間像個再不會動彈的木偶般,捧著那冊書,好半晌都沒動。
夕陽西下,貪玩的小孩兒都被父母連抓帶哄地帶回家去了,老太婆終於有了點動靜,她拄著拐艱難地站起來,遲緩地朝落日餘暉裡走去。
天色漸暗,長街冷清,那座院子落了鎖,大門掛著經年的灰塵,好像許久都沒有人推開過。
但偏偏此夜,有一抹微弱的燭火在院內的臥房裡閃爍。
屏風上搭著幾件粗布舊衣,隻身著雪白中衣的“老太婆”終於挺直了脊背,坐在梳妝台前,用在銅盆裡浸過水的布巾敷在臉上。
那被黔樹汁生生粘出來一道道褶痕被熱敷過後軟化舒展,蠟黃的顏色幾乎染了整張布巾。
而此刻銅鏡裡再映出的那張臉便已然不同了。
白皙的麵頰被熱氣熏得有些泛紅,但那赫然是一張年輕的臉,再不是那個穿著灰暗舊衣的老太婆。
軒窗外有風拂開了她擺在梳妝台前的一卷書,她低眼,目光落在那形似女子身姿的山巒拓畫。
曾經這裡也是熱鬨過的。
那時這院子裡有四個人,一個卷毛小道姑,一個從田間獲得生機的稻草妖,一個整日醉意朦朧,衣袍殷紅的年輕公子,還有一個剛剛逃離烈雲城的她。
她曾跑遍禹州所有的書店,隻是為替那公子尋一本《山川風月錄》作為新年禮,若非是城東一個秀才的母親碰巧將這書轉賣給書攤上的小販,她還買不到這緊俏的東西。
隻是那時,那秀才的母親轉賣時便在十分嫌棄地嘟囔,言那《山川風月錄》是本不正經的閒書,所以那時她便以為,那還真是一本不正經的書。
可此時才見這書,便見其中山川皆作女子身形,嫋娜娉婷,衣帶稍寬,書中記載所有故事也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反倒用擬人寫意的手法,加以文字故事敘述,令人讀來頗生趣味。
怪不得。
辛嬋想起那個除夕夜,那年輕的公子聽了她那句“你還是少看些不正經的書”後,便笑個不停。
眼眶不知道何時已經有些濕潤,她按了按眉心,在梳妝台前呆坐了好一會兒,忽覺心口窒悶,她抬頭,果然看見銅鏡裡褪去抹額的自己額頭上銀藍雙色的印記又在閃爍。
這一年多來,她時常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可她孤身一人躲躲藏藏,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為她解惑。
她隻是越發心慌難熬,總覺得自己心口好似破了個洞,好似隨時都會有什麼東西要掙紮著破土而出。
“姐姐,”
清甜的嗓音驀地出現在她的耳畔,可辛嬋在銅鏡裡卻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她蒼白著一張臉,早已經是見怪不怪。
她藏起來的這一年,總能無端聽到蓮若的聲音。
“我不是同你說過了麼?躲起來是沒用的,該來的總會來,很快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蓮若的聲音輕柔緩慢,好似惡妖編織的迷夢般,蠱惑人心。
若非是身體出現了異樣,娑羅星在她身體裡也變得很不穩定,辛嬋也並不想這樣躲躲藏藏地活著,可這到底是不得已的事情。
“你殺了封月臣的新婚妻子,九宗的人,可都還記著這回事,他們遲早會找到你的。”
蓮若的聲音還在。
辛嬋一手撐在梳妝台上,鬢邊已經有了些細密的冷汗,她抿著嘴唇,聞聲便嗤笑了一聲,“是我殺的嗎?”
她半垂著眼睛,這一年多來,第一回 理會蓮若,“你不是還好好地活著嗎?”
室內一瞬寂靜,
隔了好一會兒,辛嬋才又聽見蓮若的笑聲,“姐姐,你好聰明啊。”
當初謝靈殊被誣陷與妖魔為伍,辛嬋決定舍下一切去尋他的那時候,她在離開烈雲城之前,曾見過封月臣身旁的那名啞女。
隻是那時,辛嬋急於去尋謝靈殊,並沒有發現那啞女的異樣。
可這一年來,她卻慢慢地將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透徹。
蓮若當日化為啞女留在封月臣的身旁,便是要得到他的真心,再在濃情時製造自己死於她之手的假象,以此讓正清山與她決裂,並為其他幾宗原本就覬覦她的娑羅星的人尋了個足夠正當的由頭,讓她成為仙宗公敵。
“姐姐,不論是九重天上的那些神仙,還是他們這些在人間地頭修煉的宗門人,說到底不是些傻子,就是些貪心虛偽的家夥,你當初同他們一起除魔平亂,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可有誰記得你的這些情分?他們啊,隻想要你的娑羅星。”
蓮若的聲音好似籠著一層霧氣,朦朦朧朧的,有些不真實,“姐姐,隻有我,和你才是一路人。”
“他們是為娑羅星,那你呢?你費儘心機讓我成為宗門裡人人得而誅之的存在,到底是為了什麼?”
辛嬋痛得趴在臂彎裡,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我嘛……”
蓮若隔著千萬裡聽到她的這聲質問,卻反而高興得像個終於得到了大人注目的小孩兒,笑聲比她腳踝的銀鈴還響。
“當然是為了讓你回到原來的家,成為我真正的姐姐。”
第48章 所謂正道 [V]
蓮若尋不到辛嬋的蹤跡,但辛嬋的螢石環卻在她手裡,她也因此才能於千裡之外傳音到辛嬋耳畔。
辛嬋在禹州悄無聲息地住了半個多月,直至她聽聞稻草妖林豐被丹砂觀的那群道姑抓住的消息,這才終於坐不住,不得不啟程往丹砂觀去。
為了保護聶青遙和林豐,這一年多來辛嬋從未去找過他們,可林豐還是出事了。
不必問,
此事同蓮若一定脫不開乾係。
身體的境況越發不好,可如今辛嬋已然被逼得再沒了退路。
卸去所有偽裝,她換了一身殷紅的衣裙,提著一柄千疊雪,孤身一人往丹砂觀去。
而彼時丹砂觀中,聶青遙在觀主善微房門外跪了一天一夜,天色漸漸呈現出鴨蛋青的色澤,聶青遙終於體力不支,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瑞玉每日必往觀主處請安,她一來院中便瞧見聶青遙已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神色大變,忙上前去將聶青遙扶進自己懷裡,又抬頭朝木階上,緊閉的房門喊:“師父!青遙她暈倒了!”
不消片刻,房門果然打開。
一身朱紅道袍的善微從門檻內走出來,見階下的瑞玉懷裡抱著的那小姑娘臉色煞白,眼皮動了動,勉強半睜起雙眼。
“這些年你在觀中到底都學了些什麼?如今竟還敢為了一個妖邪而跪我門前替他求饒?”善微的聲音聽似平和,那張麵容清清淡淡地,似乎也根本看不出什麼多餘的情緒。
“他沒害過人……”聶青遙動了動泛白的嘴唇,聲音極為虛弱。
善微掀了掀唇,語氣裡多少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曾教給你的你都忘了?妖魔生來便是危害人間的邪祟,他們詭計多端,心思難辨,你竟還敢相信一個妖怪的話?”
“我不是聽他說的,”
聶青遙緩了一會兒,強撐著身體從瑞玉的懷裡掙脫出來,仰頭望著階上的善微,“我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的。”
“師父,您要我除魔衛道,恪守本分,可是您從來沒有告訴過我,若是沒有害過人的妖,我又該拿他怎麼辦?難道他沒有害過人,沒有做過任何壞事,也要殺嗎?”
善微眼裡終於是有了些壓不住的慍怒,“聶青遙!你是在質疑我丹砂觀的規矩?”
“反正,”
聶青遙撐著地麵的那隻手指節收緊,她迎著善微的那雙眼睛,“您不是也從未將我當做丹砂觀的弟子嗎?您不是從來都沒打算留下我嗎?是您要我回去做個普通人,又要我守您觀中的規矩,師父,為什麼啊?”
她努力了很久,
從來到丹砂觀的那一日始,她便很努力地要做一個丹砂觀的弟子,得到師父的肯定。
可是十八歲好像一個魔咒,
那是善微一早便決定好的事,即便她這十幾年來做了再多的努力,也沒有辦法改變善微終要在這一年送走她的決心。
此刻善微下巴微不可見地抖了抖,寬袖下的手指捏緊拂塵手柄,她麵上越發沒有什麼表情,“既知道你如今已不是丹砂觀的弟子,那麼,你還在這兒做什麼?”
“我在求您,把我的朋友還給我。”
聶青遙挺直脊背,跪得端正。
善微抿緊嘴唇,隻看瑞玉一眼,便再不管聶青遙,隻走下階梯,繞過她,徑自往院門去。
瑞玉有些擔憂地回望聶青遙,卻也無法,隻能站起身匆匆跟上去。
可聶青遙卻回頭,盯著善微的背影,大聲道:“您知道林豐是我的朋友,您也知道辛嬋姐姐不會不管林豐,所以您今日叫了其他幾宗的人來,是要等辛嬋姐姐來自投羅網對不對?”
“師父,名門正派也會用這樣的手段嗎?”
此言聽著委實大逆不道,瑞玉神色一變,當即嗬斥了一聲:“青遙!”
善微腳步微頓,卻終究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再度抬步,走出院門。
丹砂觀近幾十年都未曾像今日這樣熱鬨過。
隻因丹砂觀排在九宗之末,宗門間的盛會從沒機會在這觀中舉辦,平日裡八宗的人更是不會上門,而今他們卻為了那稻草妖林豐,接連上門。
便連那九宗之外的天照閣也不曾缺席。
“程掌門怎麼沒來?”
進了觀中,天照閣閣主搖晃了幾下玉骨扇,四處張望著,也沒在那正清山來的人中看見程硯亭。
“我爹身體不適,大師兄仍臥病在床,此番隻能由我和我師弟君堯走這一趟。”程非蘊一見天照閣主秦昭烈,便朝他頷首行禮,又解釋了一番。
“月塵是個可憐孩子……隻是你爹他,究竟是身體不適,還是羞於與其他幾宗為伍啊?”秦昭烈搖著扇子笑了聲。
他這般突兀的話,毫無遮掩,教人聽了便不由側目。
“秦昭烈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赤陽門主葛秋嵩甫一進門便將他這話聽得清清楚楚。
“葛門主倒是永遠不會缺席這樣的場合。”
秦昭烈瞥他一眼,又笑得意味不明。
“說什麼風涼話?你秦閣主不也還是來了嗎?”葛秋嵩冷笑。
秦昭烈立刻往後退了兩步,用扇子擋了半張臉,“我可和諸位不一樣,走這一遭也不是為了抓誰。”
“你天照閣一向癡迷娑羅星,如今娑羅星在那黃毛丫頭手裡,你秦昭烈向著她,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若你今日敢壞了大事,你天照閣便是與宗門為敵。”
葛秋嵩半眯著眼睛說道。
“到底我天照閣癡迷娑羅星,還是諸位之中從來都有人對其賊心不死,所以輾轉了這麼一段日子,誰都不肯放過那小丫頭?”
秦昭烈麵上仍舊氣定神閒,語氣也輕飄飄的。
“那小丫頭殺了正清山首徒的新婚妻子,殘害無辜之人的性命,難道我們不該將她拿來問罪?”梵天穀主葉司蒼隨意在觀星台下的石欄上一坐,聲似洪鐘一般,底氣十足。
“諸位,諸位,”
善微作為丹砂觀主,此時見他們又將有吵起來的趨勢便站出來擺了擺手,“今日諸位來此,都是同我一起來處置妖邪的,又何必傷了和氣。”
觀星石台上,那衣衫襤褸,沾著斑駁血跡的少年垂著腦袋,也不知是醒著還是昏迷的,割裂的衣袖裡露出來枯黃的稻草,他整個人軟綿綿的,被一道淡紫的光罩包裹在其中,身上還纏了極重的鐵索。
“這辛嬋真的會為了他而來?”幻蟾宮的左護法在底下打量了那稻草妖好幾眼,摸了摸下巴,有點不大相信。
薑宜春似乎是心情很不好,他穿著錦緞長袍,站在底下瞥了一眼上頭那稻草妖,不由想起當初在雁山,便是這少年跟在辛嬋身邊,總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袋子,裡麵裝滿了零嘴吃食。
卻不想,這少年竟然是妖。
“她最好不要來……”
薑宜春有些煩躁地嘟囔了一聲。
業靈宗的趙毓錦摸著馴龍劍柄,神色看著也有些不自然的緊繃,顯然也在惦念辛嬋的事。
聶青遙勉強撐著身體跑過來,才見觀星台上那少年,她的腦子裡便是一片空白,僅僅才過了兩三日,林豐便已經成了這副遍體鱗傷的模樣。
她眼眶憋紅,看見那許多的人都在石台底下,好似看什麼玩意兒似的,肆意打量著石台上的少年,還有不知是哪一宗的弟子在低聲討論著稻草怎麼成的精的聲音。
“青遙,你怎麼跑出來的?”瑞玉最先看到聶青遙。
善微聽了瑞玉的聲音,便下意識地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見那個臉色蒼白,眼眶泛紅的姑娘,她便麵色一沉,“青遙,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場合。”
“那什麼才是我該來的場合?”
所有人都在看她,聶青遙就這麼頂著所有人的目光,大聲質問善微,“師父,他什麼也沒做錯,您為什麼要這麼對他?你們憑什麼這麼對他?”
“就因為他是妖?可出身,是他能決定的嗎?我身為凡人,你們身為修仙的宗門人,又能比妖高貴多少?你們告訴我,你們又能比他高貴多少?”
聶青遙發了瘋似的往前跑,風聲在她耳畔呼嘯,她幾乎聽不見善微的大聲嗬斥,也根本沒辦法去管那許多人看向她的目光,她一直跑,一直跑。
靠著貼在自己身上的符咒裡蘊含的術法,飛身上了觀星台。
隔著紫色的光罩,她將裡麵那少年的狼狽看得更加清晰,也因此,她的眼淚一顆顆砸下來,“林豐!林豐你醒著嗎?”
少年也許是聽見她的聲音,他終於有了點反應,亂發遮掩下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了一條縫隙,隱約看到了她的臉。
瑞玉帶著人來要將聶青遙拉走,她幾乎用儘了力氣去掙開她們,可善微在一旁看著這樣的鬨劇,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意,上前便給了聶青遙一巴掌。
那樣清晰的一聲響,在光罩裡的林豐都聽清了,他繃緊脊背,伸出手卻被光罩燙傷了手指,一根枯黃的稻草從指頭燃燒成了灰燼。
聶青遙起初怔怔地盯著善微的臉,而後光罩的動靜喚回了她的神思,她回頭,正看見林豐的右手被光罩灼燒得變成了枯黃的稻草,被火星子燃燒得光禿禿的,她朝他搖頭,哭著喊,“林豐,你彆動了林豐……”
他好聽她的話啊。
她讓他不要再動,他就真的趴在地上,沒有再去觸碰光罩了,可他連看她的力氣都沒有了。
聶青遙崩潰痛哭,好像這輩子活了這十八年,她還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今天這樣絕望過。
她恨自己的弱小,恨她明明離他這樣近,卻不能救他。
可就在聶青遙被瑞玉強拉著要往觀星台下時,一柄斂霜凝雪的長劍破空而來,劍氣錚鳴激蕩,重重地擊碎了那光罩。
所有人皆是一驚,他們還沒來得及回頭,便見一抹殷紅的身影輕飄飄地掠至觀星台上。
聶青遙眼眶裡還有將落未落的淚花,她才見那一抹殷紅的身影,便不由失聲大喊:“辛嬋姐姐!”
作者有話說:
第49章 前因後果 [V]
無論是聶青遙還是在場的宗門人,他們以前見辛嬋都隻穿著淺色的衣衫,反是那常伴在她身邊的年輕公子總愛一身殷紅的衣袍,而今他們再見她時,她已經是孤身一人,卻穿著與那年輕公子同色的衣裙。
殷紅熾烈,如火一般。
那銜霜凝雪的千疊雪重新回到她手中,再度抖落簌簌霜雪,在地麵融化成極淺的水漬。
“辛嬋,你竟真的與妖為伍,如今還有什麼話好說?”那葛秋嵩最先反應過來,他中氣十足的聲音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妖怎麼了?”聶青遙才跌跌撞撞地跑到林豐麵前把他抱進懷裡,聽見他此言,便用一雙泛紅的眼睛去望觀星台下的那些人:“他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讓你們這些宗門人這樣待他?”
“青遙!”
善微一向沉穩的麵容終於有了些龜裂的趨勢,在如此眾目睽睽之下,她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你過來。”
她搭著拂塵的手朝聶青遙伸出,“若你還記得我對你的教導,還認我,便過來。”
晨光裡,
聶青遙幾乎是發怔般地去看善微朝她伸出的那隻手,好像這麼多年來,善微待她的語氣還從來沒有這樣溫柔過。
可此時渾身是血,幾近昏迷的林豐在她懷裡,她驀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裡滿是刺目的紅。
她慢慢收緊手指。
“師父,從前那麼多年裡,我都在努力地想要留在您身邊,留在丹砂觀,可您卻還是在我十八歲這一年將我逐出師門,我真的很想試著去理解您的做法,明白您的苦心,可是我到現在也依然沒有想清楚,為什麼彆的師姐都能留在您身邊,偏偏是我,您偏偏要我離開?但是現在,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的眼眶有些濕潤,幾乎要看不清善微的臉,“您說得對,我不適合修道,不適合做丹砂觀的弟子,所以我現在要做我自己認為對的事。”
明明將聶青遙逐出丹砂觀是善微早就定下來的事,可此刻當她真的聽見聶青遙的這番話時,她竟覺胸口窒悶,情緒幾欲壓製不住,“青遙,你可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你會毀了你自己!”
“我已經長大了,我做的每一個決定,我都能為自己負責。”
於風聲中,聶青遙看向善微的目光,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堅定過。
“既然是丹砂觀早就逐出門的弟子,那麼這小姑娘的作為便與丹砂觀沒有任何乾係,還請善微觀主安心。”
那梵天穀主葉司蒼摸了摸胡子,見善微臉色發白,身邊的女弟子瑞玉已上前來攙扶,他便適時寬慰了一聲。
可善微的臉色還是有些難看,她嘴唇動了動,沒說話,隻是攥著瑞玉的手忍不住收緊了手指。
瑞玉蹙著眉,卻什麼也沒說。
“青遙,將這東西喂給他。”辛嬋從腰間撤下來一隻極小的玉瓶扔給聶青遙。
聶青遙也沒問那東西是什麼,接了便連忙打開瓶塞倒出來一顆淺金色的丹藥喂進林豐的嘴裡。
見他喉嚨動了一下,她皺著的眉頭才舒了舒。
“善微觀主,我隻問你,是誰告訴你林豐是妖,又讓你去抓他的?”辛嬋挪回視線,再看向底下的那些人,最終將目光定在了善微的臉上。
“怎麼?”
天照閣主秦昭烈一聽辛嬋這話,便嘩啦一聲收了扇子,“這小妖竟不是丹砂觀先發現的?”
辛嬋沒說話,隻是在看善微。
“你若知道了,又如何?”善微迎上她的目光,半晌才出聲問道。
“找到他,”
說這話時,辛嬋的語速刻意拖得慢了些,然後慢慢地將目光定格在葛秋嵩的身上,“殺了他。”
“好啊!”
葛秋嵩慣會見縫插針,聽見辛嬋這話,他便當即一聲冷笑,“你的本性總算是暴露出來了?”
彼時予明嬌立在坐著輪椅的趙景顏身旁,見那高台之上的辛嬋如今正受幾宗詰難,好似一夕又從高高的雲端跌落,原來的奴婢說到底,也還是汙淖裡的東西。
她輕蔑一笑,隻默默地看戲。
“葛門主,話也不是這麼說的,我看月塵師兄的妻子到底是怎麼死的,此事也還有頗多蹊蹺之處,辛嬋她並沒有理由去殺一個普通的凡人。”薑宜春到底是忍不住了。
“少宮主您這是做什麼?”幻蟾宮的左護法乍一聽他這話,便給他擠眼睛使眼色。
薑宜春白了他一眼,徑自又道,“當初雁山之行,平城之亂,辛嬋與我們同進同退,若不是她與月塵師兄,我們這些人又能有什麼機會全身而退?她是什麼樣的人,我薑宜春是會自己用眼睛去看的。”
“你這薑家的小娃娃還是太天真,若非是你父親臥病在床,不能理事,幻蟾宮又如何輪得到你這娃娃來做主?”葉司蒼哼笑了一聲。
“你!”
薑宜春瞪起眼睛,一張秀氣的麵龐染了些怒氣。
“我也認為此事有些蹊蹺,辛嬋不是那樣的人!”任君堯喊了聲。
“我相信辛嬋不會殺害無辜之人。”
連趙毓錦都忍不住附和。
他們都是同她一起經曆過劫難的人,一路相幫相扶,又有幾個不是以心相交呢?
但唯有程非蘊此刻是沉默的。
當辛嬋對上她的眼睛,那之中霧蒙蒙的,教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
而葛秋嵩身後的晏重陽此刻正低著頭,一言不發,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又到底在想些什麼。
“可如今稻草妖就在她身後,她和這小妖的確是有乾係的,她與妖為伍,難道不是板上釘釘?”
葛秋嵩卻仍在步步緊逼。
炙塗鳥身披赤羽,如紅雲一般驀籠罩在丹砂觀上空,它們嘶鳴著,衝撞著,好似纏繞燃燒的灼灼烈火。
烈火勾連出的金絲光線如同棋盤上的道道紋路,如密網一般下墜,灼燙的溫度迎麵襲來,瞬間便將辛嬋三人困在其中。
善微見狀,變了臉色,“葛門主……”
“善微觀主,那既是個已經被你逐出師門的逆徒,你又管她的死活做什麼?她如今一心與宗門作對,你可不要告訴我,你要保她?”葛秋嵩根本不等善微把話說完,便強行打斷她。
“葛門主,我雖將她逐出了師門,但我們到底還有些師徒情分。”善微卻緊接著說道。
葛秋嵩看了一眼那密網內,將那稻草妖抱在懷裡的卷毛小道姑,冷哼一聲,“可你看看,她如今還肯聽你這個師父的話嗎?”
善微麵上焦灼,她不由再望向觀星台上的聶青遙,“青遙,你年紀還輕,並不清楚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你若還念著同我的這份師徒之情,便鬆開那小妖,回來吧。”
“我……準你重入師門。”
善微那雙眼睛裡帶著那樣分明的希冀,好像在這一刻,她曾經的固執都已經變得不值一提,甚至終於肯鬆口,願將聶青遙永遠留在丹砂觀,在自己的身邊。
可在她這般期盼的目光中,聶青遙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她低眼去看懷裡的林豐,又望向提著一柄千疊雪擋在她身前的辛嬋,她眼眶銜淚,再看向善微,“師父說我年紀輕,可是辛嬋姐姐她也才隻比我大了一歲,您愛護我,在意我,所以才願意原諒我,而除了謝公子,沒有人在意她,愛護她,所以你們所有人都不肯放過她。”
“聶青遙!”
善微又急又怒,大喝一聲。
彼時辛嬋回過身,對上聶青遙那雙紅紅的眼睛,她也沒來得及多看,便操控手中的千疊雪去抵擋那密網收緊。
劍刃上簌簌霜塵被密網的溫度灼燒成水滴落下,同時也使那網的縫隙變得焦黑了一些,滅了幾簇烈火。
“少宮主!”幻蟾宮的左護法見薑宜春想飛身往觀星台上去,便及時拉住他的衣袖,在那少年蹙著眉轉身瞪他之際,他下意識地鬆了衣袖,“少宮主,您可千萬不要摻和進去,您身後,可是整個幻蟾宮啊!”
“怎麼?身為幻蟾宮的少宮主,我連自己的朋友都不能護著,反要做這些人的幫凶?”薑宜春撣了撣衣袖,十分嫌棄地撫平褶皺。
“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娃娃,隻知一時的義氣,卻不知何為大局,我看將這宗門之間的大事交給你們,便是你們門中長輩做的最錯誤的決定。”葉司蒼聽見了薑宜春的話,他也沒忘記方才維護過辛嬋的那幾個年輕人,便冷冷笑道。
他使了個眼色,梵天穀的弟子們便上前去將他們所有人都隔絕在外,而見葛秋嵩擺手,赤陽門的弟子便也一同上前,將他們擋在外頭。
“程非蘊,你是正清山掌門之女,如今也是代表著你們正清山來的,作為九宗之首,正清山難道也要包庇辛嬋?”葛秋嵩那雙稍顯渾濁的眼睛眯了眯,在人群裡一眼望見那身形纖瘦的姑娘。
一時諸多目光都停留在了程非蘊的身上,而她當著眾人的視線,握緊了劍柄,過了半晌才勉強開口:“我正清山絕不會偏向包庇任何人。”
在她大師兄封月臣與那啞女的大婚當日,她是親眼看見辛嬋提著劍殺死了啞女,又重傷了她大師兄。
那張臉,她絕不會忘記。
明明她是那麼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可此刻當旁人都要義無反顧站在辛嬋那一邊時,她心中竟也有了片刻猶疑。
可僅僅隻是一刹那,她便將那所有的猶豫都強壓了下去。
“師姐……”任君堯皺著眉看她。
程非蘊隻看他一眼,卻並沒有同他多說些什麼。
葛秋嵩為了今日的局,是很費了些心思的,可隻是這說話的片刻功夫,那炙塗鳥所結的密網便被強大的劍氣震碎,那般強勁的罡風襲來,猝不及防地擦過所有人的臉頰,刺得人生疼。
葛秋嵩拄著火元杖勉強站定,回身一望,便見那密網既碎,一身紅衣的辛嬋挾聶青遙與那稻草妖身化流光而去,他當即大喊:“快!莫讓他們逃了!”
幾宗的人匆匆忙忙施術飛身去追,混亂之中,晏重陽卻在人群裡紋絲未動,他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盯著辛嬋方才掠過的飛簷看了半晌,才召回自己的那隻炙塗鳥,飛身掠入雲端。
娑羅星在心口震蕩,如烈火灼燒一般,幾乎要燒穿她的心肺,辛嬋實在堅持不住,隻能在一處鋪滿碎石的河灘停下來。
“青遙,你帶著林豐先走。”
千疊雪的劍鋒抵在碎石縫隙裡,辛嬋勉強支撐著身體,掐了訣引以冰藍色的流火畫出一道符紋落於聶青遙和林豐的身上。
“辛嬋姐姐,那你呢?”
聶青遙說著才一抬頭,便見辛嬋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她瞳孔微縮,“辛嬋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辛嬋搖了搖頭,“我施了術法,能暫時隱沒你們的行蹤,你快帶著他走。”
情勢所迫,林豐如今還在昏迷之中,聶青遙沒有辦法,隻能朝辛嬋點了點頭,“辛嬋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我把林豐安頓好,就會回來找你的。”
可她才扶著林豐要走入西邊的密林裡,卻聽見身後辛嬋略顯虛浮的聲音:
“你們都不要再回來了。”
聶青遙腳下一頓,她沒有回頭去看辛嬋,咬緊牙關扶著林豐快步往林子裡去。
她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宗門裡的人來的很快,這偌大的河灘上不消片刻便站滿了人,他們手中持著刀劍,那鋒刃皆是對準辛嬋而來。
艼雲山和十方殿立於紅塵之外,不多沾染俗事,正清山的態度也十分曖昧,掌門程硯亭隻派了女兒程非蘊帶人來瞧一瞧,也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於是這其中最積極的,不過也隻是赤陽門、丹砂觀、梵天穀和業靈宗四大宗門。
“葛秋嵩你住手!”
秦昭烈才趕來,見葛秋嵩舉起火元杖便要朝辛嬋而去,他便大喝了一聲。
“秦閣主,你天照閣怕是無權過問我們宗門之內的事罷?這辛嬋殺人害命,你卻還要護著她,你莫不是還在覬覦娑羅星?”葛秋嵩一向同秦昭烈不對付,見他處處阻撓,便麵帶怒色。
“到底是我秦昭烈覬覦娑羅星,還是你們早就心懷不軌,所以才要想方設法地按給她罪責,好讓你們名正言順地成全自己的野心貪欲?”
秦昭烈方才在辛嬋身前站定,寬袖一揮,那目光如炬,近乎蔑視般地掃視過在場的諸多麵容。
“秦閣主可真是好大的威風!我等皆是宗門正派,豈容你這般猜測侮辱?今日這般場麵,本不是你天照閣該來的,若秦閣主仍要維護這辛嬋,那麼你天照閣便是鐵了心與宗門為敵!”葉司蒼扛著刀往前兩步,沉著臉大聲說道。
幻蟾宮的人都被四大宗門的人擋在最外層不得而入,薑宜春也隻能遠遠地看著乾著急。
“少君……”趙毓錦才喚了一聲趙景顏,見他輕飄飄瞥過來的一眼,趙毓錦便一時沒了聲音。
他雖是業靈宗的大弟子,卻仍不能左右業靈宗的任何決定。
“秦閣主。”
辛嬋站直身體,見他聞聲回轉身來,便朝他搖頭,“事關天照閣,您不必為了我而冒險。”
“辛嬋……”
秦昭烈神色複雜,忽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天照閣觀星占卜之術天下一絕,但若論修行,閣中弟子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九宗相較的。
葛秋嵩早已沒了耐心,也不管秦昭烈,手中的火元杖飛出,灼燒出大片緋紅氣流,秦昭烈一時不防,才散開玉骨扇,便被氣流擦過肩膀,震得後退了好幾步。
眼前有一道殷紅的影子掠過,他才抬眼,便見辛嬋已與葛秋嵩纏鬥在一起。
罡風帶起河灘之上碎石亂舞,予明嬌沒多少修為,趙景顏便施樂術落了光罩在她周身護著。
彼時葛秋嵩生生地受了辛嬋一掌,那氣流拂開,握在他手裡的火元杖震得他虎口生疼,他踉蹌地後退幾步,若非是晏重陽上前來扶住他,他便會摔進河水裡。
辛嬋還沒有什麼喘息之機,那葉司蒼便提著刀朝她砍來。
她飛身後退躲開攻擊,千疊雪的劍鋒與那刀鋒相接,摩擦出一串火星子,伴隨刺耳的刺啦聲,刺激得人耳膜發疼。
葛秋嵩朝善微使了個眼色,善微垂眸遲疑了一瞬,卻還是沉默地朝身旁的瑞玉揮了揮手,於是一刹間,丹砂觀的弟子一擁而上,同梵天穀、赤陽門的人擺開陣勢,結了天誅。
“他們這是做什麼?堂堂宗門,還要以多欺少?”薑宜春被擋在外頭不能往前,看見這樣一幕已是怒極,他揮開身旁左護法阻攔的手,從腰間抽出一柄軟劍來便要飛身前去,卻偏被赤陽門的人給擋了回來。
“少君,天誅一結,他們這是鐵了心要將辛嬋絞殺?”趙毓錦再也站不住了,他急急地說道,“少君,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他們不能如此對待辛嬋!”
“趙毓錦,你彆忘了,你是我業靈宗的人。”
趙景顏瞥他一眼,語氣疏淡。
他靜靜地再將目光移到那人牆之內的紅衣少女身上,看她蒼白的臉,也看她手中的劍。
梵天穀和赤陽門一定要鬨到這個地步,那就由他們去。
他不參與,也絕不會允許業靈宗的任何人攪進去。
“師姐那可是天誅!他們是真的要殺辛嬋!”此時的任君堯也慌了神,他看向身旁的程非蘊,雖見她神色有異,卻始終不為所動。
天誅一結,風雲巨變。
道道天雷交織而下,程非蘊眼見著天雷擊中辛嬋後背的刹那,她的肩膀也被葉司蒼的刀鋒劃破。
殷紅的鮮血是比她的衣裳還要熾烈的顏色。
程非蘊握緊劍柄,眼睜睜看辛嬋吐了血,被葉司蒼和葛秋嵩合力推入天誅陣眼之中。
道道天雷好似海妖無窮儘蔓延的長發,交織纏裹,足有吞天食地的氣勢,辛嬋那一抹單薄的身影在紫電交織的光色裡幾乎要被生生撕碎。
“辛嬋……”
在百裡之外的山崖上,有容再也沒有辦法保持冷靜,可她才邁出一步,卻有一隻手忽然擋在她的身前。
那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串佛珠,有容偏頭看向那年輕的佛子,“晏如!那是天誅!她會死的!”
“那又如何?”
佛子明曇麵上並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露,他慢條斯理地收回手,手中撚著佛珠,“數千年前,她不也在你手中死過一回嗎?”
“那不一樣!”
有容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眶發了紅,“這一回若她死了,那就真的……她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是你造了前因,才有了這後果。”
明曇的神色冷冷清清的,“我早同你說過,她這一劫,你我不能插手,是生是死,都是她自己的造化,就算你今日出手,你也救不了她。”
有容收攏手指,指甲幾乎要嵌進手掌裡,她怔怔地看著那天誅雷電裡若隱若現,好似一抹破碎的影子。
雙足猶如千斤重,再挪不開一步。
而此刻的辛嬋幾乎快聽不到外界的聲音,雷電一道道落在她的身上,那種見骨的疼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娑羅星的力量在她胸口有減弱的趨勢,與此同時另外一股莫名的力量仿佛正從她的心臟裡一縷縷地鑽出擴散。
她周身仙靈之氣不再,竟開始慢慢地彌漫出一種黑紅的氣流。
意識忽然變得不夠清晰,
辛嬋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什麼黑漆漆的地方,那裡常年是黑暗的,卻總漂浮著一團又一團或幽紫或赤紅的火焰。
張牙舞爪的縷縷黑氣凝作千軍萬馬,在那片幽冷潮濕的深淵裡伏跪。
忽的,
她看見另外一個自己走上好長好長的階梯,拖在地上的衣擺如墜流火,忽而深邃,忽而鮮妍。
“姐姐,你後悔嗎?”
當她陷在那般莫名的幻覺裡時,卻忽然又聽見了蓮若的聲音,輕輕的,好像就在她的耳畔:
“你已經足夠赤誠,可這些宗門人卻並不值得你以心相交。”
蓮若輕輕地喟歎:“姐姐,我做這麼多的事便是想讓你看清他們那副完好皮囊下的肮臟醜惡,”
“你看,如今是不是隻有我,和你才是同路人?”
她的聲音仍似個天真少女般,輕輕軟軟的,仿佛還帶著些惡劣的興奮:
“他們想殺你,那今日就讓我們一起……殺了他們罷,好不好?”
第50章 人間煉獄 [V]
天誅雷劫還將辛嬋纏裹在其間,河灘之上的數千人都親眼看見那交織的雷電之中散出的如羽翅一般的黑紅氣流,金色的紋路隱隱地穿插在其間,好似烏墨裡最寫意的幾筆。
眾人不明所以,程非蘊則率先察覺到腳下的異樣,她才低頭一看,便見地麵開裂,零碎的石子一顆顆墜下去,她吃了一驚,道了聲“小心”,便忙飛身躍至樹梢。
地麵震顫,眾人身形一時有些不穩,隻見那裂開的道道縫隙裡有一縷又一縷的黑氣迅速竄出。
扭曲的黑氣轉眼化為一道又一道的影子,他們個個身披玄黑的鬥篷,手中的彎刀在此般暗淡的天色裡泛著凜冽寒光。
天邊風雲驟變,紫電入水,激蕩起巨大的波瀾,其聲震天。
他們周身都好似燃燒著黑色的火焰,形狀時而如烏鴉,時而如蝙蝠,張牙舞爪,更夾雜詭異的嘶鳴。
這忽來的狂風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秦昭烈用玉骨扇擋住臉,勉強看了一眼那天上無數懸空的黑色身影,他不由地握緊了扇骨,臉色大變。
被鎖在長淵之下的魔修,竟不知何時已經出逃?
轉眼之間,在場的所有宗門人都被這些忽然從地底鑽出的魔修包圍,他們一時間難免麵露驚慌之色,丹砂觀大弟子瑞玉見狀,便先去扶住善微,“師父,怎麼會有這麼多的魔修?”
善微也是滿臉驚愕,心頭逐漸開始不安。
葛秋嵩原本還在看那天誅雷劫陣眼裡的辛嬋,可這突發的情況弄得他眉心一跳,神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暗紅的流光在半空陡然乍現,絲絲縷縷相互纏繞勾連出一朵紅蓮的形狀,卻又刹那散開凝聚成一道纖瘦的身影。
那是個身著暗紅衣裙的少女,赤著一雙腳懸在半空,風聲吹著她暗紅的衣袂,也吹開她鬢邊的淺發,露出來那一張過分蒼白的臉龐。
烏黑的發鬢間彆了一朵不知名的紅色花朵,她有一雙圓圓的眼睛,可那墨綠的眼瞳稍大,眼白太少,看起來陰沉沉的,帶著些詭秘的陰森氣。
她腳踝上的鈴鐺響了幾下,那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一些修為低弱的宗門弟子耳朵裡瞬間流出血來。
“她……”
秦昭烈緊緊地盯著自己手裡的金色星盤,他忽而望向那半空中的少女,幾乎是滿眼的不敢置信,“她便是魔域的新魔尊?”
“什麼?”
葛秋嵩聽到了他這話,一時也是震驚不已,“那女娃娃便是九幽魔尊?”
或是那少女的模樣太過純良無害,若非是這般令人無法忽視的威亞,葛秋嵩還真不敢相信,那樣一個小女娃,便是九幽魔域的新主人。
“這……”
葉司蒼握著刀柄的手心裡有了些汗意,他咽了口唾沫,眉頭皺得很緊,“程掌門和另幾位宗主都不在,這女魔尊忽然現世,我們……該如何是好?”
他們慌了神,全然沒了方才要對付辛嬋時的那份氣勢。
蓮若彎起的眼睛裡猶帶嘲笑,
她隻勾了勾手指,雲端的道道黑影便俯衝下去,同那些宗門人打鬥在一起。
葛秋嵩才打散幾道黑影,便見他們又從另一處重聚靈體,再攜彎刀而來,他揮動火元杖,召出烈火灼燒著那幾道身影瞬間化為一撮青灰。
蓮若懸在半空,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的熱鬨,偶爾又將目光停在遠處那天誅雷劫的陣眼裡的那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身上。
她並沒有打散天誅的意思,反是在期待著什麼能夠一朝從那交織的雷電中破土而出。
“重陽!天誅還差最後一股力量,你快去!快幫我取回娑羅星,否則今日我們都要折損在這裡!”
葛秋嵩才用火元杖擊碎一道黑影,便回頭朝那玄衣青年大喊,可這一刹的回頭,卻讓他發現那青年站在這熱鬨紛亂的人群裡,身形宛如青鬆一般端正,他按著長鞭,卻並沒有任何舉動。
“晏重陽你在等什麼?!”葛秋嵩怒斥了一聲。
晏重陽卻用一雙漆黑的眼睛冷靜地盯著他,身旁有道道黑影擦過他的衣袖,可卻並沒有傷他分毫。
葛秋嵩瞳孔緊縮,心中大駭,猜測才浮起,他便來不及去細想,便又揮動火元杖擊碎黑影,飛身朝那天誅陣眼而去。
他幾乎將自己丹田內積蓄的所有力量都付諸掌中,火元杖被烈火徹底包裹,釋放出的氣流直擊陣眼裡的那一道身影,似乎是存了心要將她的軀體撕碎。
可氣流才入陣眼,卻陡然有劇烈耀眼的黑紅光芒從中散出,一刹間,風雲湧動猶如旋渦,天色近乎陷入永夜,而地麵震顫不已,千萬裡草木摧折,山石俱裂,江海如沸。
妖冶的流火亂墜,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要狠狠地壓進眼前的河水裡,四海萬裡皆於此刻陷入這忽來的天災動蕩之中。
天誅碎裂,雷霆墮入河水激蕩起層層水波,無比強大的氣流散開的瞬間幾乎震得在場所有人都心肺生疼,難以站立。
那葛秋嵩更是被黑紅的流光擊中,一時肝膽俱裂,重重地從半空中摔下來,七竅不斷湧出殷紅的鮮血。
而他血絲滿布的那雙眼死死地盯著眼前那麵無表情低睨他的玄衣青年,他的手幾乎再握不住火元杖,嘴唇不斷顫動,半晌才勉強吐露出破碎的字音:“為什麼……”
可他還未曾聽到青年開口,卻見那半空中紅衣婆娑的少女伸手指引流光托起從天誅陣眼內脫身的辛嬋,再低首輕笑:“晏重陽,我把林豐交給你,可沒有準許這個老家夥那樣折磨他。”
“臣知錯。”
晏重陽垂首,他頸間的一抹魔紋若隱若現。
葛秋嵩瞪大眼睛,嘴邊不斷有鮮血湧出,他根本沒有辦法再多說一個字。
而蓮若不再笑,
她低睨著那狼狽的老家夥,手指間的細絲飛出,頓時鮮血迸濺,葛秋嵩整個人竟被那細絲般的光色生生撕成了碎片。
與此同時,一道道黑影持著彎刀迅疾地砍殺著那些宗門的弟子,一時血霧彌漫不散,宛如人間煉獄一般。
而遠遠地站在崖上的有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那被流光托在半空,陷入昏迷的辛嬋。
她周身黑紅的氣流與冰藍的顏色交織纏繞著,像是在激烈地爭鬥著,又好像是在相互試探著要尋一個融合的餘地。
她忘了去看那滿地鮮血瘡痍,也忘了要說服身邊的佛子去救那些宗門人。
她隻是失神地望著半空中的辛嬋,忽然輕輕地說:
“晏如,她……好像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