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6【心魔】(1 / 2)

九錫 上湯豆苗 4273 字 1個月前

江南煙雨,鐘聲隱隱。

自四月十九宮中發出信號,永嘉城內外諸多大寺便要敲鐘三萬杵,為大行皇帝造福冥中。

依據大行皇帝遺詔,京中禁屠宰牲畜十九日,國喪期間禁嫁娶宴飲。

皇宮遍地縞素,停靈之所設在福清宮,許皇後和柳淑妃親自為大行皇帝小殮。

禮部尚書謝珍進《大行皇帝喪禮儀注》,由太子李宗本審定之後施行,同時遵照大行皇帝遺詔的安排,曉喻各地州府官員當按照朝廷規製哀悼祭奠,切不可勞民傷財疲敝百姓。

停靈二十七日,這段時間百官及命婦會在福清宮外哭靈。

而在皇宮和寧門外的廣場上,百姓們自發前來為他們心中的聖天子送彆。

細雨綿綿,禁軍將士們肅然地站在廣場周圍,看著一撥又一撥京城百姓前來,有人痛哭失聲,有人嗚咽哀絕。

他們不禁想起去年秋天那個夜晚,叛軍一度攻入皇宮,天子立於端誠殿大門前,親自為他們擂鼓助威。

那一幕曆曆在目。

悲痛的情緒自心底湧起,細雨落在這些禁軍將士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天地同悲。

整座永嘉城沉湎在這種令人哀痛的情緒裡,就連與世隔絕的秋山巷也不例外。

三皇子李宗簡身穿喪服,立在小院中,麵朝西邊皇宮的方向,但他能夠看見的隻是這一方陰沉的天幕。

雨水不斷落下,早已將他身上的喪服打濕,但他恍若未覺,隻是愣愣地看著那個方向。

旁邊站著一位三旬左右的男子,一襲灰衣,仿佛與這淒冷的人間融為一體。

李宗簡輕聲道:“父皇走了。”

灰衣男子垂首道:“殿下節哀。”

“節哀?”

李宗簡嘴角勾起一抹冷厲的弧度,幽幽道:“或許在太子殿下、李相、薛相和滿朝公卿看來,我這個不孝子此刻就算裝出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心裡肯定在歡呼雀躍。因為他們覺得,是父皇奪走我擁有的一切,讓我變成京城裡最大的笑話。父皇一走,我肯定會喜不自勝,頂多隻是假惺惺地流幾滴淚罷了。”

灰衣男子沉默不語。

“嗬。”

李宗簡扯了扯嘴角,意興闌珊地說道:“人生便是這般無趣。”

灰衣男子終於開口道:“旁人或許會有這樣的誤解,但是我知道殿下此刻是真心悲痛。”

李宗簡狹長的眼眸中不見波瀾,問道:“為何?”

灰衣男子答道:“當夜京軍叛亂,殿下寧死不肯與叛軍同流合汙,足見殿下對大行皇帝的孝心天地可鑒。”

“倒也不必往我臉上貼金。”

李宗簡低頭看著地上渾濁的雨水,坦然道:“我不願和王晏等人聯手,隻是因為他們沒有半點勝算。既然如此,我為何要陪一群蠢貨去送死?至於寧死不屈更談不上,王晏等人若能創造奇跡,他們還需要我來安撫天下人,所以我不會有生命危險。”

灰衣男子再度默然。

李宗簡緩緩呼出一口氣,道:“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彆虛偽?其實京軍叛亂那晚我並不在意父皇的安危,也沒有想過幫他做些事,隻是冷漠地看著。如今父皇真的走了,我的心裡就像是被人用鈍刀子反複劃拉。”

灰衣男子想了想,低聲道:“或許這是因為前者未知,後者已成事實。”

李宗簡臉上浮現一抹自嘲的笑意,點頭道:“還是你了解我。父皇多半也看出這一點,所以那天他才會拖著病體來到秋山巷,特地警告我一番,又讓秦正狠狠敲打了許家。”

說到這兒,他終於轉頭看著灰衣男子,問道:“許家應該恨我入骨吧?對嗎,表哥?”

灰衣男子亦抬起頭,露出一張平凡卻滄桑的麵龐,正是許皇後的親侄兒,許家這一輩的嫡長子許如清。

慶豐街刺殺案真相被李道彥當朝揭露,李雲義判了一個流放三千裡,李宗簡則被褫奪王爵,僅僅保留一個奉國將軍的宗室身份。

許如清則僥幸逃過一劫,主要還是天子看在許皇後的麵上,不想將事情做得太絕。

但是許家並未被輕輕放下,秦正遵照李端的旨意,在清查策動謀逆的四家門閥時,順手清掃了一下許家的勢力。

許如清喟然道:“許家人怎會記恨殿下?”

李宗簡無言地笑了笑。

許如清繼續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許家自會坦然承受,再者秦正下手很有分寸,雖然許家的很多產業被連根拔起,但是沒有招來血光之災,此乃大行皇帝的恩德。”

破財消災,大抵如是。

李宗簡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又問道:“母後近來可好?”

許如清輕歎道:“娘娘十分悲痛,又擔心殿下的安危,鳳體欠安。”

李宗簡雙眼微眯,沉默片刻後說道:“你讓人轉告母後,太子殿下素來謀定後動,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這一點極肖父皇,所以才能得到父皇的青睞。他不會做出剛剛登基就逼死親弟弟的舉動,在他完全掌握權柄之前,我不會有什麼危險。請母後顧惜自身,平時在太子殿下麵前莫要提起我的名字,更不必為我爭取好處,隻當沒有我這個兒子便可。

“是,殿下。”

許如清應了一聲,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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