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府?”
“是的,老爺。”
李適之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長樂這個地名於他而言當然不陌生,那裡誕生過一個響當當的宗族,即曾經位列江南九大家的長樂寧氏。
前任吏部尚書寧元福便是出自這一家。
京城叛亂被平定後,長樂寧氏被抄家滅族,另外三家門閥亦是同樣的結局,他們積攢百年的財富儘數充入國庫,支撐起大齊在江北的數十萬大軍連戰不休。
但是長樂寧氏的消失並
不代表當地門閥勢力被根除,隻是換成了另外一種形式存在。
李適之喟然道:“這些人果然還是不死心。”
許如清是何許人也?
普通人甚至是一些中下級官員極少聽說這個名字,但是書房內的主仆二人自然清楚,他是後族這一代的嫡長子,先前便是三皇子和後族之間的橋梁。
李錦山神色凝重地說道:“老爺,看來他們還是想攛掇三皇子的野心,作亂之心仍舊不死啊。”
李適之麵無表情地問道:“有何奇怪?”
李錦山道:“小人隻是沒想到經過先帝那番清洗之後,居然還有人敢染指朝堂大事。”
“有兩個原因。”
李適之稍稍調整坐姿,平靜地說道:“其一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四家倒下之後,江南各地都有所動蕩,一些較弱的門閥終於找到機會將自己人推上來,但是他們仍舊渴望踏足中樞,必然要選擇一個能夠為他們帶來利益和權力的代表。”
“之所以他們不選儲君而選身在囹圄的三皇子,關鍵便在於第二個原因,也是他們無法繼續蟄伏忍耐的根源。”
“那便是經界法。”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李適之眼中泛起一抹複雜的神色。
“經界法……”
李錦山喃喃自語,片刻後醒悟過來,歎道:“確實,經界法一旦在江南各地推行開來,幾乎可以挖斷門閥勢力的根基,難怪他們會這樣瘋狂。”
其實他到現在仍舊不能肯定,為何許如清見了一個湖州的富商,李適之就能做出這樣明確的判斷,篤定隱藏在京城水麵之下的那股勢力,是想利用三皇子的身份做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
但他堅信自家老爺的判斷不會有錯。
李適之道:“儲君不會朝令夕改,至少近幾年不會,所以朝廷會不遺餘力地推行經界法,這就逼得那些門閥勢力隻能鋌而走險。我現在隻是有些好奇,這些人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李錦山心中一動,低聲道:“老爺,我們要不要暗中推他們一把?”
身為李適之最器重的親信,他隱約能夠猜到自家老爺的心思,區區一個禮部左侍郎顯然不是他的目標。
有些事雖然無法明言,但李錦山覺得自己可以大膽一些,至少能給李適之提供一些參考。
李適之微諷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他們已經不是當初掌控京軍的權貴,隻是一群躲藏在暗處的蟲豸罷了,說破天也隻有一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又何必去幫他們?我已經等了十來年,不在意再多等一會。”
李錦山信服地說道:“小人愚鈍,請老爺見諒。”
李適之擺擺手道:“無妨。許如清那邊繼續讓人盯著,不過要小心一些,切勿打草驚蛇讓他們心生猶豫。雖說我不會出手幫那群蠢貨,但是如果他們能試一試儲君的成色,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錦山垂首應下,見李適之麵上浮現倦色,便知趣地行禮告退。
李適之獨坐片刻,起身走到屋外,立於廊下抬頭凝望清冷的月色。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頭看向西北方向。
相府之內屋宇延綿猶如重巒疊嶂,他自然看不見老父親居住的錦麟堂。
但他知道此時此刻,他的父親、左相大人正在教導李家第三代最優秀的少年。
“父親,您將李家的未來寄托在陸沉身上,這個想法雖然算得上高瞻遠矚,可是您難道不知道,假如將來大齊的朝堂是由陸沉這樣的人主導,他第一個開刀的便會是錦麟李氏。”
“李家傳承數百年,卻要將命運交給他人處置,盼望著對方手裡的屠刀不要落下,兒子真的無法讚同您這樣的決斷。”
“稚魚兒確實有清鳳之才,但他實在太小了,等他的肩膀能夠扛起李家的時候,說不定這數百年基業早已變成他人的飽腹之物。”
“這世事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您不能讓他人來操持李家的命運,因為外人便是外人,始終不值得信任。”
“既然您如此矛盾,就讓兒子替您來做這個決定吧。”
李適之輕聲自語,眉眼間泛起一抹悵惘之色。
又化為漠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