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花和夏有才對視一眼,歎息著出了門,一個年輕的
漂亮媳婦在沒了男人庇護後,會遭遇什麼可想而知。
村裡關於誰誰誰晚上又翻了誰家牆頭的流言一直沒斷過,是真是假無從辨彆,但是裴劭的腿在某晚過後無緣無故的瘸了,而村裡有名的賴漢腦袋被開了瓢,這卻是眾人有目共睹的。
從那之後晚上的動靜消失了,說小話的婆娘也少了,因為都知道裴家有個狼崽子,狠起來真能跟你拚命。
裴劭跪在炕邊,就那麼聽著娘一遍又一遍的絮叨著“對不起、她該死、梁哥原諒我”等等的話,卻沒有一句是跟他相關。
他的視線慢慢移到手上,那隻枯槁的手緊緊抓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將他的手背劃出了好幾道血印。
他毫無所覺,她也毫不在意。
他驀地一笑,笑容裡滿是蒼涼,是啊,她的世界一向隻有她和她的梁哥,無論到了何時,都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哥哥。”
細小軟綿的聲音在裴劭身後響起,弱得好似剛出生的小貓崽,他倏地回頭,眼神惡狠狠地,仿佛要將眼前的人撕碎。
夏沁顏瑟縮了一下,在原地猶豫了好一會還是鼓足勇氣朝他走了兩步,小心的將手裡攥著的東西遞過去。
裴劭一愣,是幾張大團結。
“我找爸爸借的,回去我拿我的壓歲錢還有奶糖還他。”
夏沁顏笑得沒心沒肺,又把錢往前遞了遞:“哥哥,買藥。”
裴劭沒接,隻盯著她,眼裡不見一絲暖色,漆黑的瞳孔在昏黃的環境裡似乎閃著彆樣的光,冰冷、無情,令人望而生畏。
“走開,我不需要同情。”
夏沁顏呆了呆:“為什麼要同情你?”
這下輪到裴劭怔住了:“……那你為什麼給我錢?”
“買藥需要錢。”
你沒有我有,所以先借給你用,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就像我有塊餅子但我不餓,而你餓了,那我當然給你吃啊,不然難道要看著你餓死嗎?
夏沁顏歪了歪頭,水盈盈的大眼睛清楚直白的表露了她的心緒,她覺得這個大哥哥有點奇怪。
裴劭:……
他抿緊了嘴唇,有些羞又有些惱,還有點說不出的愧,被大人各種肮臟的心思包裹的他,已經無法接收到彆人單純的好意了。
因為他總會下意識以最壞的想法揣度他人。
夏沁顏將錢放在炕頭,還不放心的叮囑:“要還的。”
“……知道了。”
裴劭喉嚨滾了滾,聲音又低又輕:“謝謝。”
“不客氣。”夏沁顏笑得眉眼彎彎。
她看了看炕上的人,轉身要走時又停了下來:“如果要同情的話,我覺得應該是你同情我。”
嗯?
“我媽走了,可是你媽還在。”
裴劭站在大門口,注視著那個小女孩趴在父親的肩頭被抱著慢慢走遠,明明周圍那麼多人,可就是感覺她很孤獨。
明明臉上在笑,可眉眼之間門又似乎永遠蘊著幾絲哀愁。
夏家的事情鬨得很大,離婚在現在本就是稀奇事,加上還涉及知青回城,早被宣揚的人儘皆知,饒是他再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多少知道一點。
她媽媽為了回城不要她了……
裴劭又想起屋裡炕上的女人,其實早在沒了丈夫的時候她就不想活了,可她卻從沒主動尋過短見。
是不敢,還是……
為了他?
即便活得很痛苦,她還是努力留在了這個世上,留在了他的身邊,相比起為了自己舒坦一走了之的楊舒琴,他好像比她的確要幸運那麼一點點。
裴劭抿了抿唇,轉身回屋,夏有才也正要走:
“小劭,我正好要去趟縣城幫顏顏拿藥,你的藥我也一並給你帶回來,你就不用跑了,在家按我剛才說的法子先給你娘降降溫,帕子換勤點啊,我會儘快趕回來。”
拿藥?
“她……她怎麼了?”
“誰?哦你說顏顏啊?”夏有才歎氣:“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心臟上的,沒法根治隻能養,不能氣不能急,不能跑不能跳,每次發病都像是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小小年紀遭了大罪了,現在親娘又……唉!”
他一邊搖頭一邊快步出了院子,縣城離得不算近,他還要快去快回,這裡可等不得。
剛才還擠得滿滿當當的小小院落裡頓時隻剩下了裴劭一個人。
他站在原地久久沒動,好一會才邁開腿一瘸一拐的進了屋。
或許他比她不止幸運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