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1 / 2)

梟雄入贅後 今夜來采菊 14482 字 8個月前

薛進是人,活生生的一個人。

當日他被石灰眯眼,仿若火灼,真怕自己從此雙目儘毀。

刺客劃破他的手臂,匆促逃開,他料定匕首染毒,咬著牙割去兩側血肉,而那皮開肉綻的傷口,誰看了都以為他必死無疑,隻當他是死人,將他丟在一旁。

痛,又怕又痛。

楚熹穿針引線,縫補破布娃娃似的縫補他。

雖安下心,但仍痛得厲害。

薛進苦苦撐著,忍著,他想終有一日要將自己受過的痛,百倍千倍的奉還回去。

可那時,他心裡計較著公平。

這世道本就如此,起初都是無冤無仇的,總得有個人先出手,才會生出怨與仇,他自繈褓裡身上就背負著殺父之仇,也沒什麼大不了,手刃仇人,討回公道就是了。

真正萌生恨意,是在東丘城下。

他手裡拿著弓箭,眼中隻有李玉重重疊疊,模糊至極的身影。

那是他表弟,從剛會爬就跟在他身邊,一聲一聲的喊他哥哥。

薛進還記得,剛入關時李玉總說:“哥,輝瑜十二州真好,山好,水好,等給姑父報了仇,我定要四處去玩玩。”

李玉,長到這麼大,還沒有為自己活過一日,沒能遊山玩水,沒能娶妻生子,沒能去那夢寐以求的亳州東海看上一眼。

耳邊吵鬨,是李善的叱罵,是屬下的勸告,是廉克囂張得意的大笑。

即便退兵,李玉也活不成,殺李玉,給李玉一個解脫。

他終於放開手,任憑長箭離弦。

那支箭從李玉身旁劃過,重重的釘在城牆石壁上。

“哥。”

薛進依稀聽到李玉喚他。

“若有來生,我想做你的親弟弟。”

第二支箭,第三支箭……第十二支箭。

在旁人眼中,薛進出手果決,隻是雙目存有缺憾,不能一擊斃命。

隻有他自己清楚,時間過得多麼漫長,漫長到讓他心底長出一顆顆嗜咬血肉的毒草。

“你的確該後悔,若那日我死了,你如今,應當在安陽城裡,陪楚熹放風箏。”

“或許吧。”

謝燕平臉上帶著一點笑,眼睛卻是沉沉的。

他不怕死,因此薛進不殺他。

薛進要在他怕死,拚命想活下去時,再親手殺了他。

“你既然答應楚熹要做風箏給她,不妨做兩個,等我過些日子去安陽,幫你轉交給她。”

“多謝……”

薛進笑笑,最後看了眼那封信,轉身走出大牢。

十月十八日,薛軍勢如破竹,攻入順清,順清城主寧死不降,被李善斬殺於順清府。

十月二十日,信州長武城歸順沂都,沂軍與帝軍交戰,連奪信州兩座城池。

十月二十六日,亳州張家遣人來安陽,願出兵五萬馳援安陽,條件是糧草和火藥,遭拒。

十一月初四,薛軍兵臨常德城下,常德大將徐莽死守城門,薛軍正欲起兵攻城,天地驟寒,竟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凍雨,營帳難以抵禦寒潮,二十萬大軍不得不罷戰息兵,退回合臨。

老爹聽聞此事,默默的穿上棉衣,到庭院廊下點了兩根仙女棒。

這讓楚熹想起那會他從合州回來,得知薛進離開安陽,放了一晚上的煙花。

也就是如今火藥金貴,舍不得亂用了。

“要麼說人在做天在看,這話果真沒錯,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降了一場天災,嘶,真冷啊,小姐明日倒是可以把那件狐狸毛鬥篷拿出來穿,我記著去年做了一件月白色小襖,配那鬥篷剛剛好,放哪去了呢……”

冬兒在屋裡轉轉悠悠,絮絮叨叨,沒有一刻閒著。

楚熹覺得她是緊張,甚至有點害怕。

哎,不怪她這樣,等凍雨開化,薛進是一定會打到安陽來的,那時誰又曉得是什麼光景。

楚熹盤膝坐在軟榻上,攤開兩隻手在炭爐旁取暖,掌心熱得發紅。

常州幾時這麼冷過,冬兒說得對,真是天災,百姓們家中備了多少柴,存了多少炭,不管多少,肯定要受罪的。

楚熹目光流轉,落在身邊那一碟精致的糕點上,那是小廚房新琢磨出來的糯粉豆沙卷,一層糯米糕,一層豆沙,又一層糯米糕裡麵裹著各種果仁,切成小塊,吃起來軟糯而有嚼勁,甜膩中帶著一絲香脆。

冬兒怕她膩著,特地煮了爽口的花茶,用白瓷瓦罐盛著,座在小炭爐上,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像白茫茫的霧,一縷縷湧到窗邊,仿佛逼退了窗外那殺氣騰騰的陰寒。

她還是好命,亂世天災照樣吃穿不愁。

這天底下能有幾個人像她一樣好命呢。

眼下是天災,開春是荒年,這戰事不知多久才能打完。

亳州張家來人那會,楚熹真想過,不如就歸順沂都,或是歸順西北,助著一方的勢早早平定戰亂,早早過上安穩日子。

可陸廣寧專心弄權,一味壓迫錫州百姓開山采礦,不顧百姓死活,並非賢明君主,薛進呢,率兵一路強打猛攻,滿腦子都是複仇,月山關內外已水火不容,猶如異族,他若奪得天下,難保不會有元朝之禍。

“嘶……”

“怎麼了小姐?”

“沒事,叫炭爐燙了一下。”

冬兒忙跑過來看,見楚熹粉粉的指尖上白了一塊,不由“哎呀”一聲說:“都燙成這樣了,小姐等會,奴婢去外頭接一碗雨水。”

凍雨翻山倒海的下著,落在枝頭,立時結冰,直到將樹枝壓斷。

冬兒很快接了一碗帶冰碴的雨水,讓楚熹把手指伸進去,夏蓮也取來燙傷膏:“塗些藥,免得留疤。”

楚熹忽問她倆:“你們以為薛進這個人如何?”

薛進這個名字,自西北軍占據西丘那日起,就成了這院子裡的避諱,人人絕口不提,楚熹冷不丁一問,還真把夏蓮問住了,回憶片刻才道:“長得是蠻好看。”

薛進的確好看,劍眉星目,鼻若懸膽,皮膚又白的像雪一樣,正正統統,毋庸置疑的大帥哥。

楚熹不由笑出聲:“還有呢。”

“嗯……這叫奴婢怎麼說呀,他彆有用心,故意隱瞞了身份,誰知道他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

冬兒在旁附和:“可不嘛,奴婢一想到他,都脊背發涼,聽說他在東丘城合臨城殺了好多人,屍首堆起來有咱安陽城牆那麼高。”

這些事夏蓮也略有耳聞:“除了梁城主和梁春山,梁家上下近千人都被他殺了個乾淨,連府中的仆婢都沒逃過,奴婢現在隻慶幸從前沒太得罪過他。”

薛進屠殺梁家滿門,一是為了給他表弟李玉報仇,二是以防留下梁家內應。

打仗就是這樣的,今日你心軟留一分餘地,明日那一分餘地就會掉過頭來殺你。

“對了小姐!當初薛進在安陽的時候,城主和大少爺二少爺那麼折騰他,他會不會懷恨在心啊。”冬兒滿臉驚恐,都不敢細想:“他若打進安陽……那城主……”

楚熹把手指從冰水裡取出來,很小聲的說:“不會吧,我瞧他,心胸沒那麼窄。”

“這可未必,西丘寧城主待他怎樣,病重之時將大權交到他手裡,親子也不過如此了吧,他呢,可曾留情?”

讓冬兒這麼一說,夏蓮也有些瘮得慌:“城主那會,實在沒少折騰他,哪怕尋常佃農之子,都要賭幾分氣,何況他那身份……又是個吃不得半點虧的性子。”

當初老爹嘴上說要曆練女婿,實則處處給薛進找麻煩,雜七雜八的苦差事都堆在薛進身上,行徑之惡劣,連冬兒和夏蓮偶爾都會替薛進打抱不平。

楚熹不放在心上,是因為薛進總在她耳邊說“沒事”“不累”“這算什麼”諸如此類的話,聽得多了,就順理成章當真了。

她自詡還算了解薛進的秉性,可她所了解的薛進,就一定是真的嗎。

依夏蓮的意思,薛進彆有用心,誰知道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楚熹肩負著安陽百姓的命運,到底不敢以管窺天,輕易下定論。

“哎……我困了。”

“小姐今日要沐浴嗎?”

“太冷,不想碰水。”

楚熹給手指塗上藥膏,沒精打采的鑽進了被臥裡,腳抵著熱乎乎的湯婆子,雖心裡亂糟糟的,但身上暖和,很快就睡著了。

翌日雨停,起了北風,屋裡愈發冷。

楚熹賴到晌午才起身,穿上那件月白小襖,披上白狐狸毛的鬥篷,又蹬上了一雙厚厚實實的兔絨靴子。

“小姐這是要去哪呀?”

“到街上逛逛,你去不?”

冬兒笑著說:“奴婢就不去啦,左右有仇陽陪著小姐。”

楚熹戴好兜帽,利索的在領口紮了個蝴蝶結:“隨你怎麼說吧,我都懶得同你費口舌了。”

楚謝聯姻作罷後,不是沒人來安陽提親,那不入流的都被老爹擋了回去,稍稍好一些的,楚熹也看不上,待薛軍攻占合州,常州岌岌可危,那些貪圖安陽火藥和糧草的就更不敢來了。

楚熹身邊就隻有一個仇陽,因此不管楚熹怎麼解釋,冬兒那一眾丫鬟都以為仇陽將是安陽女婿。

對此,楚熹表示,隨便吧,看淡了。

出了城主府大門,一路冷冷清清,走到正街上才瞧見人影,不少百姓在外灑掃,拾昨晚凍雨壓垮的樹枝,見到楚熹紛紛招呼。

“少城主!”“少城主這鬥篷真好看呀。”“少城主來吃個包子,剛出鍋的!”

“不用不用,我剛吃過啦。”

“這包子可小嘞!吃下去也不占地方!來兩個!”

“這包子比我臉都大,哪小嘞……”

安民村的建設從頭到尾都是楚熹一力操辦,城中百姓去幫忙,老能同她說上話,她也老是那麼笑盈盈的,不擺少城主的架子,讓人忍不住想親近,一來二去便混熟了。

如今薛進盤踞在順清,眼看著就要打到安陽,百姓們難免心中不安,楚熹到街上走一圈,不用做什麼,就像平時那樣笑一笑,買點好吃的好玩的,百姓們就可以悠哉悠哉的過這一天。

若哪日晨午暮夜皆不見楚熹,安陽城裡大街小巷必定門戶緊閉。

楚熹自己也明白,要想安陽城照常運轉下去,她就得出來穩定民心。

慢慢悠悠的走到城門,遠遠瞧見仇陽,忙小跑過去,從背後拍他肩膀:“呀!”

“……嚇我一跳。”

“沒嚇到就說沒嚇到,欸,你現在都免疫了,真沒勁。”

仇陽不懂什麼叫“免疫”,看楚熹滿臉失落,心中有一點點懊惱,他方才確實沒反應過來。

楚熹從鬥篷裡伸出一隻手,手裡提著油紙包:“給你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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