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應該還熱乎著,快吃吧。”
“我待會吃,待會有人來替我。”
楚熹這才發覺城門處隻有他一人,不禁皺起眉:“乾嘛就你自己在這守著啊。”
仇陽道:“天冷得厲害,我們說好三刻鐘一輪值,這會剛好輪到我。”
“哦……我還以為他們欺負你呢,沒事,你吃的你,我幫你守著。”
“你會嗎?”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少瞧不起人了。”
楚熹有心給仇陽展示展示,無奈今日出入的百姓實在很少,仇陽一個包子都吃完了,也沒看到人過來,沮喪的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歪過頭問:“你最近在書塾學的如何?”
仇陽嘴裡塞著包子,很費力的答道:“千字文,都能,認得了。”
“你慢點吃,當心噎著。”楚熹說完,又道:“認字不算難,寫字才難呢,我到現在好多字還不會寫,就那個瓊漿玉液的瓊……哎,等天下太平了,我第一件事就是要弄簡體字。”
“簡體字?”
“就是,壹寫起來很麻煩吧,改成一道橫,是不是簡單多了,二就是兩道橫,三就是三道橫。”
仇陽愣愣的看著她,徹底咽下嘴裡的包子,輕輕說:“那,也很麻煩吧……”
楚熹被仇陽的表情逗笑,正欲再解釋,忽有一隊人馬進城,瞧著像外地來的商戶:“等會和你說。站住!”
跟著馬車的小廝看守城門的是個小姑娘,略有些傻眼:“呃……”
“你們哪來的。”
“我們是帝都來的。”
“帝都?”
這回輪到楚熹傻眼了。
西北軍都打到了順清,這節骨眼上竟然還有帝都人敢來安陽,她不太相信:“路引呢,拿出來我瞧瞧。”
“是是是。”小廝連聲應著,從懷裡取出一張路引,恭恭敬敬的遞給楚熹。
楚熹攤開一看,好家夥,上頭密密麻麻全是印章,有帝都的,有楚州諸城的,有晉州諸城的,還有沂州諸城的,楚熹沒看完,抬起頭道:“你們是……擱這遊山玩水呢。”
“不不不,我家主人外出辦事。”
外出辦事?
楚熹低下頭,又仔仔細細的看,那路引上竟然還有西丘城的印章。
有點拿不準了……
“你們既是帝都的,總歸有帝都籍契吧。”
“這……”
提及籍契,小廝麵露為難。
楚熹越看他們越覺得可疑,拎起牆上掛著的小錘,猛地砸了一下銅鑼,“鐺”的一聲響,給那小廝嚇得一哆嗦:“姑娘這是何意啊……”
話音剛落,幾十個城衛提著刀匆匆趕來,一見楚熹,忙道:“少城主,出什麼事了!”
“沒事。”楚熹盯著那小廝,又看向他身後的馬車:“但快有事了。”
小廝聽城衛叫楚熹少城主,終於反應過來,快步走到馬車旁:“主人,是安陽少城主。”
“我知道。”
馬車裡是一個男子,聲音沉靜從容,聽起來,年紀不大,體質不好,有些耳熟。
在哪聽過來著……
“少城主可否通融通融,讓我等先進城。”
楚熹猛地睜大雙目。
想起來了!馬車裡坐著的!是祝宜年!
對啊!祝宜年從帝都到西丘,從西丘一路退到舟鳳,又從舟鳳一路退到兗州,可不是快周遊全國了嗎。
他不在兗州好好待著,跑安陽來做什麼?
他不出示籍契,是怕走漏風聲?
楚熹將敲鑼的小錘隨手遞給仇陽,走到馬車旁撩開那厚重的簾子。
祝宜年端坐在馬車裡,身著一襲雲鶴紋雪白道袍,肩披著一件鴉青色大氅,麵容清瘦,沒什麼表情,赫然一副超塵脫俗的聖人模樣。
也像詩人。
很難想象他能率領帝軍打退猛虎似的薛進。
“祝……呃,你出家啦?不至於吧。”
“少城主有話一定要在這說嗎。”
“沒有……”
祝宜年到底年長,是能和老爹稱兄道弟的輩分,楚熹不敢造次,確定馬車裡的人是他便命人放行了。
眼看馬車進了城,楚熹朝仇陽擺擺手,扔下一句“我明日再來找你”後小跑著追了上去。
那小廝知曉楚熹的身份,對她更畢恭畢敬了,還問:“少城主認識我家主人?”
“我認識,但我感覺你不大認識。”
小廝衣物單薄,臉凍得通紅,不大好意思的笑笑說:“我是我家主人前些日子阜康鄉裡買來的。”
楚熹和那小廝並肩而行,隨口拉家常:“怪不得呢,你今年多大了?”
小廝答道:“十四,過年就十五了。”
“頭一回來安陽呀?”
“是啊是啊,我從前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阜康了。”
阜康城,在亳州。
這個祝宜年,真把輝瑜十二州都走了個遍啊。
馬車駛向正街,這會百姓要比楚熹來時多,熱熱鬨鬨的,太太平平的,完全看不出是四處戰亂的世道。
小廝沒出過遠門,也許久沒見這景象,一雙眼睛東張西望,落到街邊賣冰糖葫蘆的貨郎身上。
楚熹問他:“要吃不?”
“這……”
“我請你吃,等著。”
楚熹跑到貨郎跟前,還沒開口,那貨郎就取下兩根冰糖葫蘆,笑眯眯的遞過來:“少城主拿回去吃,可彆冰著牙。”
楚熹拿著糖葫蘆,往他貨簍裡扔了一小顆銀錁子,扭頭跑回去:“喏,吃吧。”
小廝雖接過了冰糖葫蘆,但不敢往嘴裡送,眼角餘光瞄著馬車,饞的直咽口水。
“沒關係,你家主人心眼可好了,不會怪你的。”楚熹揚聲問馬車裡的人:“是吧。”
祝宜年:“……嗯。”
小廝得了準許,不禁笑起來,一口咬掉最上麵那顆大山楂,酸得臉皺成一團。
“如何?”
“又涼又酸。”
“這樣的才好吃呢。”
“嗯嗯!”
“對了,你叫什麼呀。”
“我家主人賜名文竹。”這一串冰糖葫蘆讓文竹沒那麼拘謹了,說完還問楚熹:“好聽吧。”
楚熹沉默片刻,反問道:“你覺得,女子叫蘭花梅花蓮花啥的,好聽嗎?”
文竹困惑的搖搖頭。
祝宜年:“停。”
車夫立即勒馬。
文竹趕忙問:“主人有何吩咐?”
祝宜年清清冷冷的說道:“天寒地凍,少城主不妨到馬車上避避風。”
楚熹比祝宜年小一輩,又早和他同席過,沒那麼多忌諱:“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手握著冰糖葫蘆,利落地爬上馬車,小聲問好:“祝大人。”
“坐。”
“哎……”
楚熹坐到側邊,攏了攏鬥篷,因祝宜年坐的太過端正,她也不自覺的挺直背,雙手規規矩矩的壓在膝蓋上,隨著馬車顛簸,那紅彤彤的冰糖葫蘆也一晃一晃。
祝宜年不說話了。
楚熹有點尷尬。
視線悄悄上移,第一次認真打量祝宜年,他在閉目養神,薄唇緊抿,鼻梁高挺,濃密漆黑的睫毛低垂著,眼角有幾條細細的皺紋,長眉微蹙,似乎有揮之不去的憂慮。
饒是如此,仍可以看出他年少時的風姿。
想想二十出頭的祝宜年,以一己之力,抬棺死諫,何等孤勇,有這等青史留名的光環,說他是帝都第一美男,倒也名副其實。
可惜呀,他已經過了顏值巔峰期。
再過兩個月祝宜年就三十歲了。
祝宜年忽然睜開雙眼,楚熹被逮了個正著,尷尬的清了清嗓子:“咳……不知祝大人,突然造訪安陽,有何貴乾?”
“聽聞少城主,和西北王薛進關係匪淺。”
“這,祝大人這是在哪聽的啊,那都是土匪胡謅的。”
“薛軍將要打到安陽,少城主作何打算,是戰,還是降。”
楚熹明白了,祝宜年是怕安陽的糧草和火藥落到薛軍手中,所以才來的。
若是不出意外,他寧願把火藥銷毀,也不願給意圖推翻大周王朝的反賊。
“嗯,戰……肯定是戰不勝。”楚熹笑笑,咬了一口冰糖山楂道:“不過,唔,祝大人放心,守城是沒問題的,沂軍在合臨守了五個月,我敢保證,安陽可以守半年以上。”
安陽城衛加起來不足一萬,薛軍足有二十五萬。
祝宜年再度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