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進率兵前去亳州,在阜康城外紮營,數日之內多次夜襲阜康,卻不與亳州軍正麵衝突,隻擾的上上下下都不得安生。
他的意圖很明顯,是要以少敵多,耗儘阜康城的糧草。
如今薛軍前方對陣兗州,後方對陣亳州,而沂都前方對陣帝軍,後方對陣薛軍,朝廷那頭也是兩邊使力氣,輝瑜十二州內呈三足鼎立之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天下兵馬上百萬,糧草軍餉一應輜重都是缺不得的,連年豐收,趕上荒年,民不能耕,軍不能移,糧草總有用完的時候。
陰謀陽謀,千方百計,此時都不如一個“耗”字,糧草一旦耗儘,兵士們填不飽肚子,自然就沒力氣打仗了。
形勢明了之際,於薛軍而言,西丘城至安陽城這條糧道就起了關鍵作用,源源不絕的輜重從前方運送到後方,讓薛軍七萬將士可以踏踏實實的堵在亳州界上,一邊騷擾亳州軍,一邊在安陽布防。
二月二,龍抬頭。
一隊城衛快馬加鞭來到大營,給薛進送上一封安陽府家書。
家書上隻有寥寥兩字——沒有。
就這兩個字,讓薛進一宿沒睡好覺,輾轉反側,噩夢連連,一會是老爹指著他鼻子罵他“不會下蛋的公雞”,一會是楚熹滿心歡喜的對他說“孩子雖不是你的,但畢竟叫你爹呀”。
卯時不到,薛進便從睡夢中驚醒了。
為什麼會沒有。
薛進實在想不明白,他以為成婚之後,做了那事,便該水到渠成才是,何況他幾乎夜夜都和楚熹做那事……
橫豎睡不著,薛進提劍出了營帳,一來活動活動筋骨,二來忘卻那令人心煩意亂的噩夢。
劍在手裡剛揮了沒兩下,瞧見隔壁的慎良。
薛進心中微動,輕利的轉了一個劍花,將劍背在臂後,快步走上前去:“慎將軍。”
“薛帥。”
“出來這麼久,家裡可有給你來信?”
提及家事,平日嚴肅恭謹的慎良露出憨厚的笑意:“有,內子每隔三日便去緇兵營遞一封書信,隨著緇車就來了。”
薛進暗暗掐指,自他到亳州界內,已有小九日的功夫,楚熹離的這麼近,隻給他來了一封信,信上還隻有兩個字。
略感不快,麵上不顯,仍問慎良:“家眷可都好?”
慎良稍有些迷茫。
薛進閒著沒事,為何問他這些?
難道真如廖三所說,這薛帥成婚之後轉了性子?
慎良強忍著納悶答道:“旁的倒還好,就是那兩個小皮猴,整日上躥下跳,惹是生非,內子前日來信還說他倆大鬨了學堂,把學究都給打傷了。”
慎良罵歸罵,眼裡含著幾分喜歡。
他畢竟是武將,不在意書本上的功夫,一對大兒子這般活潑淘氣,定能繼承他的衣缽,是做將軍的好苗子。
薛進聽著,心裡很羨慕。
他也想要個兒子,教兒子騎馬射箭,舞刀弄槍,那多有意思。
薛進輕咳了一聲,又問:“慎將軍長子今年幾歲?”
慎良道:“剛十二。”
薛進道:“到底還小,難免不懂事些,過幾年就好了。”
“借薛帥吉言。”慎良嘴上這麼說,心中卻不禁暗道,一個十二歲了還在鬨學堂,一個十四歲便潛入關內,憑一己之力在輝瑜十二州精心布局,埋下暗哨細作無數。人和人真是沒法比。
“慎將軍成婚多少年了?”
慎良記得自己兒子幾歲,可不記得成婚的年頭,得憑著兒子的生日往回算,想了想才有些感慨的說:“哎,這一晃都整十三年了。”
成婚整十三年,兒子剛滿十二,懷胎十月……慎良是成婚兩個月才有的兒子。
薛進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氣,對慎良笑道:“慎將軍是有福之人,怪不得廖三總看你不慣。”
慎良出身西北嫡係,手底下掌著八千西北親兵,在軍中的地位首屈一指,絕非後來的廖三可與之相比,廖三覺得慎良沒他功夫高,憑什麼級彆比他高,故而時常挑刺,慎良呢,也不是那等能一味容忍的,將領相互敵視,兩撥的兵士自然總有爭執。
薛進早覺不妥,剛巧話趕話說到這,便將廖三對慎良的不滿引到另一處,在這一處上,廖三可以對慎良不滿,慎良卻萬萬不能挑廖三的不是。
你慎良有賢妻裡裡外外一手操持著家業,給你養大兩個活潑潑的兒子,廖三作為老光棍,眼饞你怎麼了?妒忌你怎麼了?你不該生氣,該偷著樂。
薛進拿準了慎良的心思。
果不其然,慎良一聽薛進這麼說,嘴角都快扯到後腦勺了:“廖三啊,是該娶妻,好叫他那脾氣收一收,瞧他手裡那些兵士,都跟他學的一個樣。”
慎良以為,妻子是一劑靈丹妙藥,隻要娶了妻,壞脾氣也能變成好脾氣,不用提彆人,現成的例子就擺在眼皮子底下。
薛進成婚之前,同他說的閒話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如今成了婚,竟然跟他聊起家長裡短,嘖嘖,神,太神了。
薛進倒是沒多想,也附和慎良:“慎將軍說的是,等過幾日布防妥當,我便帶廖三回趟安陽,給他相看相看。”
“薛帥這意思是有人選了?”
“安陽府那邊,有個合適的。”
慎良了然:“原來是少城主做媒,少城主的眼光不會錯的。”
薛進輕笑了聲,不再多說什麼。
龍抬頭後沒幾日就是春分,春分者陰陽相伴,乍暖還寒,青山漸綠,各方戰事如火如荼之時,安陽城的百姓們也紛紛開始為耕種做準備了。
常州多稻田,百姓們要先培育稻穀秧苗,等秧苗壯實再移栽到大田裡,前後不多不少,正好一個月。
薛進已然派人將任命楚熹為常州郡守的告示張貼四處,楚熹新官上任,免不得燒三把火,她打算用這一個月時間在常州轉一圈,粗略解決一下百姓的實際困難,起碼讓百姓踏踏實實把手裡的活乾了。
在楚熹看來,治民和治兵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就比如說薛軍吧,倘若糧道讓人截斷,七萬將士眼巴巴回望,看不見緇車的影子,能有精神打仗?
百姓也是一樣的,看不見地頭稻穀在蓬勃生長,哪有心思考慮往後如何,甭管扒樹皮挖野草,填飽肚子不至於餓死才是關鍵。
這節骨眼上,祝宜年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了。
楚熹要燒三把火,他便給了楚熹三道錦囊妙計。
第一,不惜一切代價除去惡霸豪紳。
外麵仗打得越厲害,鄉裡的惡霸就越猖獗,亂世啊,殺人放火官府都不管的,倉房裡囤著幾百石米糧,抽屜裡藏著幾百兩銀子,背後有枝繁葉茂的大家族,身前再雇十來個身強力壯的泥腿子,可就齊活了。
看上一塊肥沃土地,三兩銀子就能買回來,看上哪家的姑娘,三兩銀子就能做聘禮,敢不賣?敢不嫁?有的是法子把你逼上死路,三兩銀子你都撈不著。
這等惡霸,在鄉裡便是土皇帝,不除不成。
第二,按人丁重分土地。
大周立國時曾統計過一次人口,做過一次魚鱗圖,按照人口劃分了土地,讓天下百姓都能有地種,有地種便不會流竄,不流竄社會就會安定,那當真是夜不閉戶的盛世景象。
可兩百年過去,不乏有勤懇的百姓埋頭開荒,多出許多不再府衙冊上的耕地,也不乏有碰到難處的百姓將耕地賣給富戶,淪落至賣苦力的佃農,良性循環的越過越富,惡性循環的越過越窮。
原本沒活路的窮人在富人手底下討飯吃,倒也沒什麼,可這世道一亂,有力氣的窮人為著能鹹魚翻身,都冒險去投軍了,富人的地沒法子耕種,用不上一年就閒置荒廢了。
必須重分土地,把本就為數不多的土地利用起來。
第三,也是最為關鍵的一道,舉賢良,立耆老。
楚熹一旦除了惡霸豪紳,重分了土地,在常州各地多半積累了一些威望,但光是有威望還不夠,她在安陽這一畝三分地,勉強可以事事親力親為,可偌大的一個常州,數不儘的鄉裡村落,豈是她能一手包攬的。
唯有建立屬於她的勢力,方能精準傳達她每一項決策,這會想臨時抱佛腳,做出一套新的官階製度,顯然是不大可能了,唯有推舉一位有號召力的賢良之士,讓他來落實郡守的決策。
不過人心易變,這賢良走馬上任,也容易欺上瞞下,以權謀私,橫行鄉裡,即便他兩袖清風,一心為民,也架不住眼紅眼熱的徒生事端,這時候就需要一位有威信的耆老來主持公道,辨明是非了。
倘若耆老評斷有誤,含冤不屈者再入城告狀,城內自會命人調查詳情,倘若城內調查有誤,含冤不屈者再到郡守處告狀,真冤,責罰一應經手此事之人,假冤,殺無赦。
如此便能最大程度的節省時間和精力,做到上通下達。
有祝宜年這三道錦囊妙計,原本無頭蒼蠅似的楚熹立馬豁然開朗。
除惡霸,分田地,舉賢良,立耆老,隻需走這一趟,一口氣全都能辦妥,楚熹愈發覺得把祝宜年留在安陽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決定。
春分第二日,楚熹便領著一眾統領踏上征程。
她前腳走,薛進後腳就回了安陽,毫無意外的撲個空。
撲個空那都不算什麼,得知楚熹帶走了仇陽,薛進吃人的心都有了。
言而無信的騙子!是誰答應他有身孕之前不和仇陽見麵的!這可倒好,不僅見麵,還要背著他朝夕相處!一天兩天也就罷了!足足一個月!
“薛帥……不說相看媳婦嗎?”
“你找她去!要讓我給你做媒人不成!”
廖三癟嘴,都有點委屈。
明明回來的路上薛進還同他有說有笑,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變臉了。
雖然心裡一百個委屈,但廖三不敢有怨言,他指望著薛進給他找媳婦呢,這年頭哪有一軍統帥這麼積極幫老光棍找媳婦的。
沒錯,是找媳婦,不是找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