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跟著薛進從丘州打到常州,一路攻城略池,即便沒有打家劫舍,也從那些城主的府上撈到了不少錢財,他如今有權有錢,想找個女人不要太輕鬆。
可女人和媳婦不一樣,這點廖三心裡門清,他想找個能過日子的正經媳婦,就得指望薛進。
不對,是通過薛進,指望楚熹。
楚熹出門辦事去了,他的媳婦跟著落空了。
哎……
薛進和廖三滿懷期待的來安陽,愁眉不展的回大營。
楚熹這會也不好過,她自穿越到這個世界,活動範圍始終在城裡,去過最窮的地方就是安民村,可要從安陽往安民村大量運送物資,必須有一條平坦的大路。
楚熹根本沒想過,鄉裡的路會這般顛簸,她坐在馬車裡就跟蹦迪一樣,便是馬車裡鋪了厚厚的軟墊,強烈的晃動也快把她骨頭搖散架了。
“還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快了,少城主再忍忍。”
“你都說起碼十遍快了!”
“這回真快了,少城主往前瞧,過了新河溝,就是新河鄉了。”
新河鄉屬於常德的管轄範圍內,是常德周遭最大的鄉縣,去年產糧達足有五十萬石,上繳給常德城主府的便有八萬石,實為富饒之地,也是楚熹實行新政策的重點區域。
過了新河溝,路沒有那麼陡峭了,楚熹舒服不少,又抄起賬冊查看。
這是新河曆年繳納賦稅的賬冊,上麵明確記錄了新河一帶村鎮人口及產收,在送到她手裡之前,祝宜年已經查看過一遍,用朱筆做了不少批注。
楚熹憑著這些批注,可以很快得知哪一處存在惡霸豪紳的問題。
但惡霸豪紳也不是傻子。
薛軍告示一張貼,楚熹這邊緊跟著有了動作,沒去常德城,沒去順清城,而是帶著兩千城衛浩浩蕩蕩奔著鄉裡來了,這陣仗怎麼看都不像有好事。
惡霸豪紳感覺大事不妙,忙發動一切力量,在楚熹到來之前擺起戲台。
因此,隊伍進入新河後,看到的並非民不聊生之苦難景象,而是一派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盛世田園風光。
“嗬,整得挺熱鬨。”楚熹冷笑。
他們途徑佛曉鄉時,鄉裡百姓看到這一隊駿馬鐵蹄,黑甲長刀的城衛,那都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往家裡跑,著急忙慌的關緊門窗。
雖說安陽收容了兩萬多流民,楚熹名聲還不錯,但那都是從前了,眼下什麼情形,西北荒蠻子,反賊薛進,不到一年就連攻下三州,屠殺了多少關內百姓,算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梟雄了。
梟雄怎麼樣,率領十萬大軍殺氣騰騰的到了安陽,竟給安陽楚霸王做了贅婿。
可以想見夫妻倆不僅是一丘之貉,那楚霸王比反賊薛進更凶神惡煞!
正所謂三人成虎,外頭的消息傳到鄉裡早就失了真,百姓們能不怕嗎。
對比之下,新河鄉的安謐寧靜實在詭異,竟還有百姓擺攤賣書畫瓷器,見了他們隻是頗覺新奇的打量。
“少城主。”連陳統領也發覺不對勁了:“這一路百姓不少,為何不見小孩?農忙之際,小孩該漫山遍野跑才是。”
“嗯,先不管,直接去衙門。”
鄉裡的衙門隻處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人命官司土地官司等等要務必須要轉交城主府,衙門鄉長是無權處置的,因此這個衙門的權利微乎其微。
雖然是個小清水衙門,但鄉長到底是鄉長,薛軍的告示就差張貼在他床頭了,他怎會不知安陽少城主如今的身份:“郡守大人!下官不知郡守大人駕到!有失遠迎!還望郡守大人恕罪!”
楚熹沒應聲,打量著跪在她跟前的鄉長,能有五十來歲的模樣,乾瘦乾瘦的,頭發黑白參差,胡子倒是漆黑一片,兩隻眼睛不一樣大,一隻耷拉著,幾乎完全合上了。
光看長相都不得意人。
“起來吧,不用行這麼大禮。”
“多謝郡守大人!郡守大人請上座!下官這就命人給郡守大人看茶!”
他一口一個郡守大人,態度恭恭敬敬,完全沒有因楚熹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就有任何怠慢之處。
楚熹卻沒心思和他周旋,主要是時間緊,任務重,一刻也耽誤不得:“茶就不必了,我隻問你兩件事。”
鄉長躬著身,駝著腰,垂著頭,十分謙卑地說:“郡守大人儘管問,下官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倘若你看我年紀輕,哄騙我呢?”
“那便叫下官不得好死!”
“不錯,有誠意。”楚熹坐在太師椅上,微微歪腦袋,朝門外喚:“仇陽。”
鄉長不自覺扭頭,跟著看向門外,隻見白茫茫的一片光裡走進一團巨大的黑影,高,壯,挺拔,通身的黑甲,手提著鐵劍,大腳踩在地上,地仿佛都跟著發顫。
這一眼,樣貌都沒瞧清楚,就把鄉長嚇得夠嗆,若不是楚熹喊了聲仇陽,他當真以為是那個反賊薛進。
“少城主有何吩咐?”
“鄉長方才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嗯。”
“不得好死都是怎麼死的?”
仇陽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冷冰冰的:“割肉,蒸熟,喂兒孫。”
楚熹滿意的笑了,交疊雙腿道:“割肉一時是死不了的,眼看著自己的肉被蒸熟,再眼看著兒孫一口口吞下,這麼死,果然不是好死。”
鄉長的腿不由自主打哆嗦。
“我醜話是說在前麵了,那麼我問你,去年秋收,趙家莊為何隻繳了八千石糧,與趙家莊同等耕地,同等人丁的豐昌村卻繳了一萬兩千石,這四千石差在哪?”
“這……趙家莊和豐昌村雖歸新河管轄,但,但……繳糧之事下官是無權過問的。”
“你無權過問?趙家莊的繳糧不該先送到新河,再送去常德嗎?”
“郡守大人說的沒錯,可去年趙家莊那邊是自行去常德繳糧的,下官知道不合規矩,特地向常德府問過,常德府的意思是,糧送去就行,旁的不要緊。”
這鄉長不敢編瞎話蒙騙她,便語焉不詳,一個勁的往外踢皮球,楚熹有些不高興,在心裡記了他一筆,預備回過頭再收拾,眼下的當務之急是趙家莊。
四千石糧草,不算多,可敢明晃晃克扣下來,足以看出背後之人的囂張。
要除惡霸豪紳,就不能殺雞儆猴,猴子知曉自己沒得活路,很容易反咬一口,得殺猴儆雞,猴子一死,那群雞也就不成氣候了。
這道理是楚熹臨行前,老爹親□□代的。
楚熹又問鄉長:“趙家莊是誰做主?”
“莊主趙斌財。”鄉長頓了頓,補充道:“他和徐莽徐將軍是結拜兄弟。”
“徐莽……哦,你說死守常德城那個徐莽。”
“正是正是。”
楚熹琢磨明白了,這新河看似是鄉長當家,實際上是趙斌財做主,鄉長摸不清她的路數,怕她沒能耐解決掉趙斌財,若趙斌財最後安然無恙,定然要報複袒露實情的鄉長,反之,她有能耐解決掉趙斌財,必會調轉鋒芒懲治隱瞞不報的鄉長。
鄉長左右為難,隻好吐出一點點趙斌財的關係,給自己留條“被逼無奈”的後路。
“去年常德征兵,趙家莊去了多少?”
“約莫有二百餘人……”
楚熹問到重點上了。
趙斌財和徐莽是結拜兄弟,趙家莊百姓足有一萬五千餘人,征兵卻隻有二百,而差不多人口的豐昌村,征兵超過兩千,這可是相差了十倍。
楚熹有理由懷疑,趙斌財在莊裡養了私兵,所以他才會冒險克扣那麼大一筆繳糧。
若趙斌財真養了私兵,那事情就難辦了。
楚熹要除惡霸,可不想搭上自家城衛,這些城衛是當日跟著她一起打劫薛軍輜重的那批,說忠心耿耿肝腦塗地也不為過,死傷一個她都要心疼的。
“你下去吧。”
“是……”
鄉長鬆了口氣,緩緩退出堂內。
楚熹看向陳統領:“派去趙家莊的探子是不是該回來了?”
“按理說該回來了,從新河到趙家莊,來回不過兩刻鐘,這都快半個時辰了。”
“……”
“莫非,是叫趙斌財捉了去?”
楚熹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塊令牌,遞給陳統領:“你親自去趟常德,調五千兵馬來。”
陳統領低頭看那令牌,一愣:“這是……薛軍的調兵虎符。”
薛進麾下十幾路雜牌軍,為了避免兵反內訌,這十幾路雜牌軍都被打散了,拆開了,混到一塊,他們不認將領,隻認調兵虎符。
陳統領萬萬沒想到,薛進會把虎符交到楚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