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子正時分,天降驟雨,電閃雷鳴。
楚熹裹著一件鬥篷,外頭披著蓑衣,提著一盞琉璃宮燈站在模糊成片的大雨中,漫無邊際的夜幕,仿佛隻有這猶如螢火的一點亮光。
若仔細瞧,她四周皆是黑壓壓的薛軍將士。
暴風疾雨遮不住雄渾的馬蹄聲,他們向北奔行,所過之處泥水飛濺。
軍令如山倒,縱使帝都城內危機重重,亦無人敢遲疑片刻。
唯有一匹黑色駿馬,緩緩停在她身旁。
楚熹抬眸。
天際劃過一道蛟龍般的白光,照亮了大雨中黑沉的身影,雖隻有短短一瞬,但仍叫她看清了麵前的薛進,薛進身著重甲,頭戴兜鍪,俊逸的麵龐早已被浸濕,掛滿乾淨透明的雨珠。
他扯著韁繩,伸出修長的指骨,用手背貼了貼她的臉頰:“回去,當心著涼。”
“你……”楚熹莫名哽咽了一瞬,不過很快打起精神:“你也要當心!天太黑了。”
天太黑了,又下這麼大的雨,薛進的視力會受影響。
楚熹其實很不願他親自率兵。
“嗯。”
“薛帥!”廖三從後方奔來,一把將楚茂和撇到地上:“兵貴神速!快些走吧!”
楚茂和在泥水裡打了個滾,翻身站起,還沒來得及張口,薛進便將自己的佩劍丟給他,沉聲道:“保護好你姐姐。”
那佩劍,是薛元武的遺物,可號令西北嫡係,薛進行軍打仗從不離身。
楚茂和握在手裡,覺得沉甸甸的:“姐夫……”
話未出口,薛進和廖三已然策馬遠去。
楚熹抿了抿唇,轉頭對楚茂和道:“走,回去。”
唯恐瑜王分出心神兵至林苑,薛進留下了五百身手極好的親信,人雖不多,但若有變故,護送楚熹逃往鳳合山還是不成問題的。
“姐姐,姐夫他們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怎麼知道。”
楚熹看著楚茂和,略有些嫌棄:“去洗個澡,換身衣裳,臟死了。”
楚茂和很委屈。
他知道今晚要有大動作,早早地藏進隊伍裡,隻等殺進城中大顯神威,不承想被廖三一眼認出,拎雞崽子似的把他拎到馬上。他本來還挺高興,以為廖三願意帶著了他,可廖三卻無情的將他丟到楚熹腳底下,叫他插翅也難逃。
“我不去,姐夫說讓我保護你。”
“我用你保護。”楚熹這“白臉”是要唱到底的,對楚茂和從來不假辭色:“我告訴你,回了安陽,立馬給我成婚,多大的人了,彆老把自己當成小孩,做事情顧前不顧後!”
楚茂和忙說:“彆!沐浴更衣!我這就去!”
楚熹止不住的牙根癢癢,一腳踢在他屁股上:“滾蛋!”
……
雨幕漫天,雷電滾滾,街上空無一人。
事先探聽到消息的權貴們早已躲進高牆之內,而百姓似乎也嗅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殺機,熄儘燭燈,門戶緊閉。
不夜城陷入一片冰冷的寂靜中。
忽然!冗長的鐘響撕開了風雨!隨之而來的是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與響徹雲霄的殺聲!
滿城兵甲!刀劍揮舞!
“咚——”“咚——”“咚——”
瑜王府那兩扇朱紅大門被不斷撞擊,黃銅門環瑟瑟顫抖,門內數不清的侍衛正嚴陣以待。
“王爺!後街謝燕平的人圍上來了!”
“殺出去!”
謝燕平一露麵,瑜王便曉得是周文帝與薛進聯起手來對付他,霎時間紅了眼:“召集兵馬!殺入皇城!”
瑜王手下也並非任人宰割的孬種,何況生死攸關之際,一個個豁出性命,在瑜王的帶領下殺出重圍,奔向那座巍峨高聳的帝都皇城。
薛進狡詐多端,手下有廖三仇陽兩員大將,更有火銃傍身,瑜王大軍未至,不敢與之抗衡,也禁不起這前狼後虎的局勢,隻好選擇逐個擊破,先拿下周文帝。
瑜王與兩軍在城中巷裡周旋之際,偌大的皇城卻是一片寂然。
惠娘誕下皇子不久,睡了兩個時辰,喝下一碗參湯,方才有了些力氣,她正了正抹額,柔聲吩咐宮婢:“宣兒呢,去將宣兒抱來。”
“小皇子在乳母那睡著,這會下著雨,驚醒了恐會著涼。”
惠娘懷著太子時,日日提心吊膽,隻怕太子模樣像瑜王,讓周文帝察覺端倪,太子生下來,她簡直不敢去看,甚至暗暗地盼著,那小猴子般的男孩能一出生便夭折。
可賀元結結實實的長大了,樣貌那麼像她,性情那麼乖巧聰慧。
惠娘每每見到賀元,既愛又怕,總是無儘的糾結,攢下一腔慈母之心,都留給了賀宣,她真想一睜眼就看到賀宣。
隻是,著涼就不好了。
“陛下在何處?”
“陛下……”宮婢垂著頭,想一想才說道:“陛下今日有要事,交代過不許驚擾娘娘。”
惠娘蹙眉,掙紮著坐起身:“快,叫劉贛來見本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