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健在說出“錢多咬手”之後,李野臉色平靜的問:“你先跟我說說,這五十萬是怎麼賺的,怎麼就讓你感到不安了?”
“就是按你說的辦法賺的呀?就跟做夢一樣.......”
郝健說道:“我們按照你的方法,除了省城的麻糖渠道之外,還拿著介紹信去各個縣城推銷,到處尋找下線.......”
“剛開始的第一個月,散貨的速度很慢,他們不怎麼相信我們,甚至很警惕......”
“但從第二個月開始,散貨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停不下來......”
李野當初跟郝健等人製定的銷售計劃,既然有了羊城服裝批發部的營業執照,有公章介紹信,索性就大膽一點,
他們不再偷偷摸摸的零售,除了省城的麻糖渠道之外,在其他縣城全力尋找可發展的“下線”,
比如像當初郝健那樣膽子大的倒爺,或者集體服裝店裡“管事兒”的人.......
服裝款式不錯,價格低廉,還有帶公章的正式收據,郝健等人除了個體的名頭聽起來不夠響亮之外,跟公家的業務員也差彆不大了。
當然這個差彆到底多大,得看他們跟那些管事兒的怎麼交流。
郝健扒拉著手指頭對李野道:“我們第一次兩萬塊錢的貨,差不多散了二十多天才散完,但是第二批貨,就隻用了半個月.......”
“我們每批貨的數量都是翻倍,但是散貨時間卻在減半.......到現在隻要貨到了火車站,三天就能散完........”
八十年代初,北方小縣城的服裝買賣屬於賣方市場,隻要有一個人穿了新款衣服,所有人就會跟著去買。
國營的百貨店肯定是不怎麼好打交道的,但集體的,還有那些二手舊服裝店,隻要打開了一個點,就會滿地開花。
“李野兄弟,我們從幾百塊賺到兩萬塊,用了小半年,從兩萬塊賺到五十萬,也隻是幾個月,那賺到你說的五百萬.......需要多久?”
郝健心潮澎湃的道:“李野兄弟,你相信我,我郝健不是前怕狼後怕虎的人,更個膽小的人,你就是現在讓我去蹲局子我也不怕,我隻是........”
郝健努力組織著語言,但他急的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就是不知該怎麼表達心裡的想法,
最後,他對李野道:“要不,咱們出去走走吧!”
李野笑笑,拿了幾瓶啤酒出門。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最後一場電影已經散場了,所以儘管是夏天,但街上也沒有了什麼人。
郝健啥也不說,領著李野、靳鵬直奔城北,跨過半個縣城,來到了縣一中的門口。
然後他問李野:“小野兄弟,你還記得我跟你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蹲在哪裡來著?”
李野不知他什麼意思,指著一棵樹的旁邊道:“你蹲在那裡,既能擋住自己的身影,又能讓學校的孩子看見你的麻糖。”
郝健點點頭,走過去蹲了下來。
李野感覺挺有意思,就跟靳鵬有樣學樣,過去玩起了亞洲蹲。
郝健給李野和靳鵬一人散了一根煙,自己點上。
這次他沒像以前那樣,殷勤的替李野點煙,而是自顧自的狠狠抽煙,三兩口就把一支煙抽了下去。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過後,郝健使勁搓了搓臉,才開始絮絮叨叨。
“我郝健不是本地人,找了個婆娘算是在這裡紮了根,大家回城的時候,我的女兒剛好出生........”
“我回不了城,一點都不後悔,家裡來信罵我......我也沒有怨言,在哪裡不是過日子呢?”
“可是當我的女兒,被查出有病的時候.......我後悔了,我後悔為什麼沒有管住自己,讓她來到這個世上活受罪.......”
郝健的眼淚、鼻涕,已經不知不覺間流了下來,流到了他的嘴裡都不自知。
“我帶著孩子去市裡看,去省城看.......大夫都說了,要一輩子吃藥.......也許活不長.......”
“我那個恨啊!我恨我對不起孩子.......”
郝健表情痛苦、茫然,眼神沒有焦距,完全沉寂在了回憶之中。
李野不急,就在一邊等著郝健自我體會、自我回憶。
良久之後,也許是感覺到嘴裡不對勁,郝健才使勁擦了擦臉。
“我寫信給家裡,向父親求救,父親很快給我寄來了一百二十塊錢。”
“一百二十塊錢,可以給我孩子吃好幾年的藥.......但是我又把錢給他寄回去了,你們知道為什麼嗎?”
李野搖了搖頭,靳鵬也趕緊跟著使勁搖頭。
這會兒倆人必須配合郝健。
郝健咬著下嘴唇,忍著吧嗒吧嗒的眼淚,道:“因為父親給了我一封信,說把大哥的自行車賣了,湊了這錢,
你們能明白那是什麼意思嗎?啊?你們能明白嗎?”
靳鵬猜了猜,道:“你心疼你大哥,怕他跟你大嫂鬨矛盾?”
靳鵬這個猜測不離譜,在這個年代,一輛自行車絕對是家庭裡的“重資產”。
有了一輛自行車,不論是去鄉下趕集淘換點兒糧食、葷腥,還是上班、下班,帶老婆孩子走娘家,都方便、有麵子。
可如果一旦沒了這自行車,一個小家庭的生活質量馬上就會降低幾個檔次。
但是郝健卻罵道:“我心疼他個屁。”
“..........”
郝健兩眼氣的冒火:“我父親每月工資四十三塊五,我閨女每個月吃藥隻需要幾塊錢,為啥要賣自行車?”
“我管不住自己我認了,我不能回城儘孝我該死,但這個丫頭片子.......是他親孫女啊!”
郝健又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埋怨道:“我知道我爹有難處,我兄弟姐妹多,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
但哪能一輛自行車,就跟我斷了親情哇?”
“.........”
靳鵬震驚的看著郝健,然後看向李野。
李野點點頭,輕輕的道:“不怪老爺子,他也很無奈。”
其實仔細聽郝健的敘述,就能體會到他當時的心情,也能揣測出郝健父親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