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劃過池塘,花園對麵的長廊之上,李太傅恭敬引著登門拜訪的皇帝往書房去。
卻見皇帝腳步停住,目不轉睛地看向不遠處。
李太傅也順著看去,便見綠蔭漸濃、假山掩映後,自家小女兒正給楚明誠遞著帕子,眉眼柔和,似是在安慰。
他們倆怎麼在這?
李太傅眼皮一跳,雖說方才回府,管家已稟報楚世子登門,但不是說婆子將人領到玉照堂了麼?這下好了,大庭廣眾之下,小夫妻舊情未了,自家人瞧見倒沒什麼,可今日——
李太傅窘迫地看向皇帝:“陛下,楚世子大抵尋小女有些事商談,不必管他們。您這邊請吧。”
皇帝麵無表情凝視著那繁花盛柳處,那一襲玉色裙衫的女子恬靜淡雅,隔著這樣的距離,他都能想象出她對那草包說話時的溫聲細語。
這才三日而已,她竟又與楚明誠糾纏不清。
“陛下。”李太傅連喚了兩聲:“陛下,您……您今日登門,不是說與老臣有事商議?”
皇帝眼波微動,方才還緊繃的麵部線條鬆泛些許,看向李太傅道:“的確是一件要事。”
稍頓,他掀起眼皮又看了眼對麵,隻見李嫵與楚明誠皆已起身,沿著青石板小徑離開了。
長指微微攏緊,他斂下眸光,與太傅繼續往書房走,行了兩步,漫不經心問著:“阿嫵不是已與楚明誠和離,怎的楚明誠還來府上?”
不等李太傅答,他自顧自道:“可是他對阿嫵糾纏不休?若是這般,老師儘管與朕說,朕敲打他一番,諒他再不敢。”
李太傅一聽,忙不迭拱手:“此乃老臣家務事,不敢驚擾陛下。”
“老師這話生分了。”皇帝道:“常言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師若是遇上難處,朕豈可袖手旁觀。”
李太傅麵色訕訕:“多謝陛下美意,隻是……彥之與小女的事,他們倆自個兒會處理好。”
似是怕皇帝誤會楚明誠,李太傅邊走邊歎:“其實彥之這個女婿,溫良恭儉,純良謙遜,家中還是滿意的。阿嫵呢,雖說執意和離,但老臣看得出來,她心下也有不忍。方才看他們那副模樣,許是兩廂冷靜下來,又念起夫妻之情了。依老臣看,若是他倆能重修舊好,也不失一樁美事……”
李太傅心下感慨著小女兒姻緣波折,全然沒注意到身側皇帝暗下的眸光。
說話間門,倆人行至書房,奴仆奉上茶點。
李太傅看向上座龍章鳳姿的帝王:“不知陛下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嫋嫋茶霧將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柔和三分,皇帝緩緩擱下
茶盞,薄唇噙著溫潤淺笑:“老師莫怪,今日朕來,也是為了阿嫵。”
***
李嫵送走楚明誠後,徑直回了玉照堂。
想到楚明誠那句“你太讓我失望”,以及他那個心碎悲傷的眼神,李嫵心口有苦澀開始泛濫。
何止他失望?她自己都對自己失望,如何就變成了這樣一個人。
不過這樣也好,楚明誠知道她與裴青玄重新攪合在一起,這回應當徹底死心了。
皇帝碰過的女人,便是借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再碰。
今日應付這一遭,李嫵已覺心力交瘁,眼見天色暗下,她也沒什麼胃口,便吩咐音書去前院傳話,今夜不去前廳用飯。
喝了小半碗燕窩,便脫釵換衣,洗漱一番,上床睡覺。
遇到什麼煩心事,睡一覺就好了。她這般想著,安靜闔著眼睛,醞釀睡意。
與此同時,前廳內。
看著飯桌空著的兩個位置,崔氏訝異:“阿嫵不來用膳倒情有可原,如何父親今夜也不用飯?”
她扭頭看向丈夫:“夫君,你去請一請父親吧,這夜裡不吃點東西,腸胃可受不住。”
李硯書是知曉皇帝今日便服來到府中的事,想來應當與父親說了什麼,才叫父親不願用飯。
沉吟片刻,他吩咐奴仆:“每樣菜裝一些,我送過去。”
崔氏忙幫著張羅,讓李硯書坐下用飯。
待到飯菜裝好在食盒,李硯書也吃了七分飽,提著食盒,讓崔氏帶著倆孩子慢慢吃,又板臉提醒李成遠:“你快些吃,吃完抓緊回去看書。”
李成遠摸了下鼻子:“知道了,兄長快去送飯吧,彆把咱爹餓暈過去了。”
李硯書蹙眉看他一眼,提著食盒轉身離開。
待行至書房,管家在門口抓耳撓腮,再看書房裡,灰蒙蒙一片,竟連燈燭都未點。
李硯書眉心微蹙,走上前:“父親在裡麵?”
管家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忙迎上去:“大郎君來了,您快進去看看吧,自打那位貴客走後,老爺就在裡頭悶著,不讓任何人進去。”
李硯書快步走到門邊,抬手敲了三下門:“父親,是我。”
屋內靜了好半晌,才傳來李太傅透著濃鬱疲累的嗓音:“進來。”
李硯書推門而入,屋內一片昏暗,他取下蹀躞帶上的火引,點燃屋內燭台,這才看清屋內狀況。
對座案幾上還擱著下午的茶盞點心,昏黃燭光裡,李太傅雙目無神地坐在圈椅裡,一向筆直的脊背佝僂著,好似蒼老了許多。
李硯書心下一緊,上次見到父親這副樣子,還是太子被廢時。
“父親。”他喚了聲,疾步上前:“出什麼事了?”
李太傅緩緩抬頭,看著麵前高大穩重的長子,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珠在燭光下閃動兩下,花白胡須也輕顫著:“文琢。”
“兒子在。”
李硯書蹲在李太傅身前,緊蹙濃眉滿是擔憂:“可是陛下與您說了什麼?”
提到陛下,李太傅目光陡然變得複雜,連帶著胡須也抖得更厲害:“他與我說……”
似是難以啟齒,李太傅呼吸都變得急促,深深緩了好幾口氣,才抓著李硯書的手道:“他說,他仍舊心儀你妹妹,想讓你妹妹入宮選秀。”
李硯書麵色也變了,驚愕道:“這…這怎麼行?”
“是啊,這怎麼行!”李太傅咬牙:“我與他說,阿嫵已是嫁過的婦人,他說已經和離,他並不介意。我又說,雖是和離,但和離不足半月,若是轉身就入宮,這叫世人該如何看我們李家,又將楚國公府的顏麵置於何地?他說,會賜阿嫵高位,也會給楚世子加官進爵,另賞一門好婚事……他還說,阿嫵心裡也有他,入宮這幾日,倆人互訴衷腸,認清彼此心意,望我能成全。”
李太傅越說越覺得眼前發黑,一個是他珍愛的小女兒,一個是他最得意的學生,現在這叫什麼事啊!
李硯書也聽得瞠目結舌,再聯想先前種種,妹妹突然要鬨和離,和離當日皇帝突然登門,還有皇帝突然要妹妹入宮抄經……
現下再想,原來一切有跡可循。
“父親,那現下該如何辦?”李硯書眉頭緊擰:“難道真叫妹妹入宮?這…這怎麼行!妹妹此番和離,外頭已有不少難聽的議論。若是才將和離就入宮侍君,外人要如何想?非但妹妹會遭受非議,就連咱們李家、楚國公府乃至陛下,都會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李嫵進宮,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早知他存了這個心思,先前我就該讓彥之與阿嫵躲得遠遠的。”李太傅恨恨捶桌,又氣又怒:“我知他是重情之人,可身為一國之君,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怎的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我真是白教他這些年!”
那種對學生不爭氣的惋惜、以及作為臣工對君主糊塗行徑的憤懣,愈發叫李太傅愁腸百結,難以釋懷。
李硯書沉默著,也隻此事棘手。
皇帝都親自登門提了此事,足見他的決心。
父子倆兩廂無言,昏暗燭光裡又陷入一片壓抑沉靜。
良久,李太傅語氣沉重歎了聲:“明日,問過你妹妹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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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照,清風徐徐,正是萬籟俱寂時。
玉照堂內,李嫵裹著被子睡得正沉,忽覺身上被子被掀開似的,有微微涼意襲上脖頸露在外頭的肌膚,叫她不禁縮了縮身子,又伸手去摸,想尋回被子。
掌心卻觸到堅硬之物,不等她反應,一條長臂就牢牢地橫在她身前,而後一具高大火熱的身軀貼了上來。
那擁抱的力道與不容忽視的熱息,叫李嫵從夢中驚醒,她下意識想叫,一隻手掌卻預判似的捂住了她的嘴。
“彆叫。”
那道熟悉又猶如噩夢的低沉嗓音在耳畔響起,李嫵頭皮都炸開般,腦中短暫空白過後,強烈惱恨隨之上湧,她張開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混蛋,這個混蛋!他如何就陰魂不散!
隻是沒咬幾口,身後的男人猛然按住她的肩膀,下一刻,翻身壓到她身上。
他居高臨下,兩根長指強勢地插入她嘴裡,掰開她的牙,昏暗羅帳裡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得那語氣低沉,帶著壓抑的薄怒:“小混賬,朕遲早把你的牙全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