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什麼都是靠不住,靠自己的孩子,腰杆子才直。
太上皇也看出這一向溫順的發妻如今有了倚靠,也不把自己放在眼裡了,心下憋著火氣,卻又不好發作,索性扭過臉去,再不看她一眼。
宴會進行到一半,劉進忠忽的湊到皇帝耳旁嘀咕了什麼,皇帝先行離了席。
終歸宴上還有太上皇與太後在,眾臣也沒多注意。
紫檀座掐絲琺琅獸耳爐升起嫋嫋青煙,千秋宮後殿內一片詭異的沉靜。
良久,一道磁沉嗓音才響起:“你確定她往幽州去了?”
“回陛下,屬下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奉命前往幽州追尋的暗影衛單膝跪地,語氣篤定:“這一路上,李娘子以沈長東之女沈雯君的身份行走,屬下回程路上還收到暗樁來信,說是她們已到達固安縣,現居沈氏族祠,看樣子是要在固安縣定居。”
“固安縣。”
骨節分明的長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敲著窗台,柔和燈光下,那修長指尖泛著冷玉般的光澤,連同這隻手的主人,穠俊麵容也如玉般冷硬。
她不惜詐死、背井離鄉想去的地方,就是那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鄉僻壤之地?
裴青玄嘴角微繃著,恨不得立刻將她抓回來,撬開她的腦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麼。
“派了幾人盯著她?”
“留了六人。”暗影衛道:“三人一組
輪守盯梢,保證一隻蒼蠅都逃不出。”
裴青玄淡淡嗯了聲,不再言語。
地上的暗影衛豎著耳朵靜待吩咐,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不禁抬起眼小聲問:“可要屬下們將李娘子帶回來?”
“帶自然是要帶回來。”
裴青玄慢悠悠道:“不過,不是你們帶。”
暗影衛微怔,不解看向窗邊那道修長如竹的落拓身影。
“既是從朕的手中跑了,總得朕親自將她抓回來。”
長指摩挲著那枚玉扳指,他彎了彎嘴角,麵上雖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無端多了幾分駭人的寒戾:“讓你的人盯緊她,莫要打草驚蛇。”
她接連詐死,給了他那樣大的“驚喜”。
半明半昧的光影裡,他仰臉,望著天邊那輪皎潔明亮的圓月,漆黑狹眸眯了眯。
現在,也輪到他回報她了。
***
一枕新涼一扇風,轉眼步入九月,李嫵在固安縣也住了大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她每日睡到自然醒,睡醒了自有朝露從廚房端來吃食,有時嘴巴饞了,便打發石娘去外頭的鋪子食肆買些醩肉糕餅果子。白日清閒時,她或是繡花看書,或是陪沈老夫人說話抄佛經,又或是帶著朝露、石娘和安杜木認字。再加之左鄰右舍都是些熱情好客的,時不時上門走動,也給日子添了不少趣味。
李嫵還讓安杜木在院子旁懇出一小塊土地,打算在這種上一片花木。
雖說才住半個月,心裡卻是許久未曾體驗過的踏實與安穩。
這日午後,她正看著安杜木和石娘搭秋千,又有客人來串門——
這回不是街坊鄰居,而是有陣子沒見過的沈氏族長夫人。
見著來人,李嫵理了理衣裙,又吩咐朝露去沏茶,緩步迎上前,施施然行了一禮:“怪道今朝醒來,外頭喜鵲喳喳叫,原來是伯娘來了。”
漂亮話誰都愛聽,這話說得族長夫人滿臉堆笑,拿起帕子掩唇哎喲:“小娘子這張嘴啊比蜜還要甜。”
“伯娘請坐。”李嫵微微一笑,請著族長夫人入座,又道:“祖母還在午睡,我去裡頭叫她,還請伯娘稍候。”
“不忙不忙——”族長夫人叫住她:“老夫人既在休息,就讓她歇著。我今日過來要說的事,與你商量也是一樣的。”
李嫵聞言,心下微動,麵上卻不顯,緩緩坐下:“不知伯娘特地前來,是為何事?”
“是好事。”族長夫人說著,卻沒立刻言明,隻轉著腦袋將院落打量了一遍,嘴裡嘖嘖稱道:“先前我就聽人說,你們搬過來後,將這兒打理的井井有條。今日一看,果真不虛。我還記著上月將你領來這院落時,這裡荒得很呢。”
“沒人住自會荒蕪。”李嫵淡淡說著,心裡暗自揣測眼前之人登門的緣由。
憑著她在沈氏族祠短暫住了幾日的觀察,族長夫人並非多重情義的人,今日前來絕非探望那麼簡單。為錢,為利?
她忖度著,萬萬沒想到,族長夫人此番前來是為了人——
“雯君呐,我記著你是二月生人,今年也有十六了。再過幾月,就要十七了……”族長夫人含笑看著李嫵,宛若一位和藹可親一心為她著想的長輩:“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你這才回家不久,就有媒人找上我,想叫我幫忙撮合呢。”
李嫵麵色一僵,斂下眸中情緒,她語氣為難道:“伯娘,我父母才離世不久,此時說親,怕是不太合適。”
說起這個,族長夫人也有些不自在,但想到對方許以的重金,她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知道,你正在熱孝,說這些不合時宜。但你也知道,女子韶華短暫,青春易逝,你如今快十七了,若是再拖個一兩年,豈不是要成老女了?你彆急,
先聽我把話說完。這次上門要我做媒的男方家,可是我們固安縣響當當的大戶龐府!他們家的三公子龐麒麟,對雯君你是一見鐘情,自打上回在街上見到你,回去之後茶不思飯不想,滿心滿眼都是你……”
龐麒麟?李嫵腦中根本就沒這號人,她擰著柳眉:“我不知道什麼龐三公子。”
“是,你或許是沒印象了。”族長夫人道:“但龐三公子記著你呢。”
李嫵心說與她何乾,麵上淡淡的,仍是開始那番推辭:“家中慘遭禍事,我無心嫁娶之事,隻想為雙親守孝三年,以儘孝道。”
“三年?!”族長夫人驚愕出聲:“那你可真要成嫁不出去的老女了。”
李嫵唇角微不可察揚了下,那不正好,終歸婚姻與男人,也就那麼一回事,她如今有屋舍有銀錢有奴仆,日子過得不知多舒心,為何要尋個男人給自己添堵——便是夜裡寂寞了,不還有角先生。
“雯君,你現在年輕,人又長得漂亮,或許還不知趁早嫁人的道理。可等你再過兩年,年歲大了,家裡情況嘛……您彆怪伯娘說話直,您爹娘不在,你這家連個能扛事的男人都沒有,日後也沒什麼指望……到時候再想嫁人,都沒什麼好男人可挑了。”族長夫人苦口婆心勸道:“龐家家大業大,三公子又是龐老爺與龐夫人最寵愛的幼子,你若嫁過去,日後可有享不完的福呢。若不是這樁姻緣太好,錯過了實在可惜,我也不會在這時跑上門與你說。”
或許這樁姻緣,對真的沈雯君來說,是還不錯。可對李嫵來說,她不需要。
於是不論接下來族長夫人如何勸說,李嫵“孝道”不離口,又暗暗提醒朝露守著沈老夫人,彆叫沈老夫人出來。
最後族長夫人見她油鹽不進,又見不到沈老夫人,隻得落敗而歸。
李嫵前腳送著族長夫人上轎,後腳隔壁杜大娘就探了個腦袋,嘴裡吐出個瓜子皮,一臉感歎地與李嫵道:“你這伯娘真不是個東西,你爹娘才去不到半年呢,她就上門給你說親。而且那龐三是什麼人?吃喝嫖賭樣樣俱全,花樓裡相好的姑娘一大堆,沈娘子,你可得警醒著,千萬彆被你這伯娘糊弄了!”
李嫵啞然失笑,這杜大娘不但嘴巴大,耳朵也真是靈。
“多謝大娘,我會注意的。”她與杜大娘道了謝,轉身便進了院裡。
當日夜裡的飯桌上,杜大娘迫不及待將這事與兒子說了。
杜文斌臉色當即變了。
龐家老三,那可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禽獸,今年二月他還強搶民女,跑到人家姑娘家將人奸.淫了,這案子還是他經手的,隻龐家財大氣粗,花了一筆錢將這事壓了下來。
現下龐家老三看上了沈娘子。
杜文斌擰著眉頭,沉吟許久,放下筷子就往外走。
“哎喲,飯還沒吃呢,你去哪兒?”
“我去搭個棚子。”
從今夜開始,他就睡在牆外守著,有什麼動靜也能第一時間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