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2 / 2)

二嫁帝王 小舟遙遙 12886 字 8個月前

且說現下,窗明幾淨,惠風和暢,李嫵嗓音輕緩:“陛下也常提起他與肅王在北庭的舊事,從他們口中,我知你與肅王皆是仁義熱腸的良善人……”

沈雲黛聽李嫵這口風,不由捏緊了巾帕,貴妃這是要與她打親戚牌,拉關係?

正暗暗告誡自己莫要動搖,跟前之人忽的話鋒一轉:“肅王妃,你可聽過我與陛下的糾葛?”

沈雲黛微愣,對上那雙冰雪似的明眸,鬼使神差般點了下頭:“聽、聽過。”

話剛出口,似覺自己答得太快,窺破宮闈秘密,她麵龐僵了僵,連著目光也帶幾分躲閃。

李嫵捕捉到她的神色,猜到她大概知曉不少內情。

然為求全備,李嫵勻了一口氣,紅唇輕動:“難得閒暇,王妃可有空再聽我細說一遍。”

沒這個必要吧?沈雲黛局促坐在圈椅上,這種宮闈內情,知道越多,怕是死得越快。

然人在屋簷下,且對方平和客氣間又透著一絲難以拒絕的威嚴,她又不是那種善於拒絕之人,終是不尷不尬點了下頭:“那…臣婦洗耳恭聽。”

用了半個時辰,李嫵將她與裴青玄相識相知相愛,又如何走到今日這一步,如實與眼前這位“隻有兩麵之緣”的肅王妃說了。

沈雲黛一開始還戰戰兢兢,待聽到這倆人青梅竹馬的

情誼,漸漸也被其間純粹美好所感染,後又聽得先帝下旨,貶謫太子,致使這對有情人分道揚鑣,心下也激憤起伏,感歎不已。

故事到此為止,本該歎一句有緣無分,哪知風雲變幻,皇帝後來硬是強求了這段緣分。

聽得李嫵兩番詐死被尋回,陛下惱怒之下竟將貴妃鎖進金籠,沈雲黛咽了下口水,下意識往寢殿方向看了眼。

李嫵扯了扯唇:“懷上璉兒後,他就給拆了。”

饒是如此,沈雲黛仍覺淒惘,再看麵前之人,態度也不如先前那般生分,真切同情道:“陛下便是再惱怒,也不該……做出這等糊塗事。”

明明愛著她,卻這般折辱人,豈非將貴妃的心越推越遠?便是再深厚的情分,也禁不住這樣磋磨。

“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李嫵垂眸,長睫下情緒不明:“我也不會再去想那些,人總是朝前看,不是麼?”

沈雲黛抿了抿唇,安慰附和:“娘娘說的是,傷心事彆再想了,日子總要朝前過。”

“是啊,朝前過。”李嫵喃喃自語著,又深吸一口氣,仰臉朝沈雲黛擠出一抹淺笑:“聽到我要將璉兒送去北庭,你可也覺得我心狠?”

話題又繞回最初,沈雲黛怔了一下,想到跟前之人都與自己交心了,便也不遮掩,訕訕笑了下:“是,是有點……畢竟大人的是非恩怨,與孩子無關……”

“若可以的話,我也想做個好母親,將孩子養在身邊,親眼看著他長大成人。可是……”停頓兩息,李嫵再次朝沈雲黛笑了笑,平和嗓音裡帶著輕顫:“我的身子快撐不住了。”

沈雲黛眼眸微微睜大,驚愕而困惑。

“近些年,我的身子越來越差,各種湯藥日日都喝著,卻也沒調養過來。禦醫每回來請平安脈,說的都是憂思過度、肝氣鬱結,需要靜養那套老詞,我知道,我這病他們治不了,也不敢在那人麵前說實話,隻得這般搪塞拖延著……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不大好了,便是再拖,最多也就這兩三年……”

“娘娘莫要說此等喪氣話,您千金玉體,長命千秋。”沈雲黛連忙寬慰。

李嫵仍是朝她笑,雲淡風輕:“什麼千金玉體,長命千秋,你也與那些禦醫一般,說這些漂亮話哄我麼?”

明明她是笑著,沈雲黛卻瞧得心口發酸,緩了好幾口氣,才道:“娘娘莫要這般沮喪,宮內有那樣多醫術高超的禦醫,又有許多名貴藥材……”

話未說完,便見對座之人道:“若我沒記錯,王妃也是懂醫術的,不若替我把脈瞧瞧?”

沈雲黛麵露詫色,倒不是驚詫貴妃知道自己會醫術這事,而是驚訝她竟要自己把脈?

李嫵慢悠悠掀起腕間衣袖:“說千道萬,不如你親自診一診,便知我並未誆你。”

“我未覺得娘娘在誑我……”

“來吧。”李嫵看著她,平靜語氣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我也想從醫者嘴裡聽一句實話。”

明晃晃陽光下,那截細腕宛若冰雪,瑩徹細膩。

躊躇半晌,沈雲黛還是走上前,靜心凝神,扣上了那隻手。

窗外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的笑語聲,殿內卻是一片沉重的寂靜。

良久,沈雲黛眉眼憂慮地收回了手。

她幼年便跟著國公府老夫人學醫,稱不上精通,治些尋常病症卻足矣。之後無論在烏孫還是北庭,也未曾荒廢學醫,得空便專研各類醫書古籍,尤擅穴脈針灸此類。

現下摸了李嫵的脈象,脈率無序,脈形時散時聚,乍疏乍密,再湊近觀其氣色,隱約發暗,足見病邪已侵入肺腑,精氣衰竭,元氣外泄……

“王妃可斷出,我還有多久可活?”

泠泠嗓音如碎玉,將沈雲黛紛亂的意識喚回,再

迎上那雙明澈烏眸,她心下發緊,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這脈隱約現出絕脈之相,雖未走到那一步,但若繼續這般悒鬱寡歡,肝腎積鬱成疾,壽短早逝也是注定。

此刻,沈雲黛深深領會到禦醫難當之處。

李嫵見她遲遲未開口,也不急著催,終歸她也清楚自己壽命不長,今日與肅王妃又是吐露心事又是把脈問診,本就隻為一個目的:“我想為璉兒尋個倚靠。”

捅破最後那層窗戶紙,她明明白白將利益擺在台麵上:“我知謝家有祖訓,後代子孫勢必效忠裴氏,若有逆心,不得善終。撇開這一點,我更信重肅王與王妃的品行。當年陛下被貶於北庭,肅王大可不必管他死活,安心做他的晉國公府世子,安守隴西,避開長安皇位爭鬥。但他還是選擇追隨了陛下……當然,他也選對了。如今陛下為天子,謝家鎮守北庭與隴西,互不猜忌,兩廂安穩……但皇位遲早要換人坐,待你我的孩兒長大,未來天下又是何等局勢?若是下一任的君主猜忌謝氏勢大,如先帝一般,想對謝家動手呢?”

聽得這話,沈雲黛臉色變了又變,一時覺得貴妃想得太遠,一時又覺得並非無道理,隻是——

“臣婦本不該議論朝政,但……說句僭越,陛下不是早已屬意大皇子為太子麼?娘娘大可不必擔憂這個……”

“太子又如何?古往今來,被廢的太子哪裡少了,便是他裴青玄不也被廢過。”李嫵眉眼黯淡:“人走茶涼,若我走了,璉兒怎麼辦……”

“陛下這般疼愛皇子,定會好好教養他。”

“他?”李嫵眼波輕閃,沉吟良久,看向沈雲黛,烏眸透著一絲迷惘:“我還能信他麼?”

沈雲黛一愣,不等她答,又聽李嫵自言自語般囈語:“我實在看不懂他了,有時覺得了解,有時又覺得那樣陌生。他現在說愛我……愛?這叫愛麼。姑且稱作是愛吧。他現下愛我,那我死了呢,男人的愛……或是說,帝王的愛能有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後,他仍舊能這般“愛”著我?守著我的屍骸,守著我與他的孩兒?”

她不敢確信,未來的事太過虛無縹緲。

何況,她曾背棄過誓言,更知誓言的無用。

坐在長榻另一頭的沈雲黛也不敢接話,畢竟感情這事,太難斷言。

她見過白頭到老的愛侶,也見過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夫妻,至於鰥夫再娶,後媽欺負小可憐的事,更是聽過不少。

作為經曆過生死考驗、對自家夫君毫無猜嫌的沈雲黛,看著眼前患得患失、憂心不已的貴妃,忽又記起昨夜夫君醉酒歸來,與她說的那些話——

在他口中,陛下也是那般患得患失,失意潦倒。

他還提到,陛下也曾動了放過貴妃的念頭,隻下不了決心,才繼續這般僵持,互相不痛快。

這是何必呢?非得叫貴妃香消玉殞,才追悔莫及,願意放手麼?

局中人看不清,她這局外人看得唏噓,隻覺完全不必走到那一步——

忽然間,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腦中冒出。

沈雲黛心跳加快,糾結許久,終是看向了麵前的貴妃,口乾舌燥地開了口:“娘娘,您還想離開皇宮麼?”

李嫵愣怔。

眼底有一瞬微弱的光亮閃動,但很快又被灰暗淹沒,她搖頭:“他不可能放我離開……”

“若有可能呢?”

李嫵蹙眉,如聞天方夜譚。

沈雲黛將昨夜夫君醉酒之語都說了,末了,她灼灼看向李嫵:“反正你都與我托孤,將生死都置之度外了,為何不最後試一試呢?總不會有比死還要糟糕的事。”

眼前這張精致的小臉,生的那樣嬌柔,說話聲音也綿軟如水,可就是這樣一個嬌小柔弱的女子,陽光

下略顯淺色的眼瞳光芒熠熠,如荒漠中柔而堅韌的芨芨草,湧動著鮮活燦爛的生命力。

那份灼灼燃燒的光芒,好似將李嫵身體裡死氣沉沉的血液也燒得滾燙,激烈沸騰。

她已記不清有多久未曾感受到這樣強烈的來自外界的力量。

“我……”淺粉唇瓣翕動,她心緒顫動著,嗓音遲疑生怯:“我還可以麼?”

還有離開皇宮的一天?

還能尋回活下去的力量?

還能做回從前那個李嫵,那個按照自己心意活著、對這世間一切充滿依戀與興趣的李家娘子?

“隻要活著,沒什麼不可能。”

冰冷手背忽的搭上一隻溫暖而柔軟的手,那雙充滿盎然生氣的眼眸深深望著她:“或許我可以幫你,但現下最重要的事是——”

“娘娘可有勇氣,再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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