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1 / 2)

二嫁帝王 小舟遙遙 14386 字 8個月前

五月初,回長安述職的肅王攜著妻兒離京,叫眾人驚詫的是,皇帝唯一的子嗣,大皇子裴璉也隨著肅王全家一同離去。

朝野震動,議論紛紛。

不少臣工當朝勸諫皇帝三思,然皇帝態度堅決,力排眾議,愣是將此事推進。

慈寧宮太後聽聞此訊,去皇帝那裡哭罵了好幾回無果,又跑去永樂宮,想請貴妃勸著皇帝。

得知此事是貴妃的主意後,一向好脾氣不怎麼紅臉的太後,也難得對李嫵說了重話:“便是你與皇帝不睦,也不該拿璉兒撒氣!他還這麼小啊,做錯了什麼,要被送到那樣遠的地方!你們為人父母,怎能如此狠心!”

李嫵緘默不言地受下這話,見許太後痛心疾首,哭得快要背過氣去,心下不忍,忙令人將太後扶回慈寧宮。

這邊許太後剛被兩位嬤嬤扶上轎輦,淚眼婆娑地離去,後腳便見大門石獅子後,走出一道小小的月白色身影。

素箏正要回身往裡,乍一見到這身影,驚詫出聲:“小殿下?”

再看裴璉左右並無伺候的宮人,眉頭皺起,快步迎上去:“您身邊伺候的人呢,怎就你一個?”

裴璉個子雖小,身板卻筆直,一張清秀小臉仰起,悶聲道:“素箏姑姑,我是偷跑出來的。”

素箏愣了下,再看皇子微紅的眼眶,似是明白什麼,心下不由酸軟:“小殿下是想見娘娘麼?”

裴璉抿了抿唇,而後重重點頭,黝黑眼眸盛滿光亮:“她…願意見我嗎?”

想到方才娘娘疲累的模樣,素箏一時也不確定娘娘應付完了太後,是否還有精力見小皇子。但想著小皇子明日便要離開長安,從此山高水遠,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到底不忍:“小殿下隨奴婢來吧。”

裴璉一聽,伸手理了理衣袍,跟著素箏入內。

光線昏暗的雕花窗畔,一襲夕嵐色夏衫的李嫵單手支著額頭,閉目養神。

許太後的責怪以及這幾日崔氏和嘉寧的不解問詢一遍遍在耳邊響起,雖她心裡知道這是權宜之計,還是不免生出一種心力交瘁的厭煩。

那種厭煩感很快又轉為厭世的念頭,心底那個壞念頭又在竄動:不如死掉,一了百了。

她隻得緊緊掐著掌心,告訴自己,再撐一陣,撐過這回,就能窺見天光,覓得活路。

就在心頭激烈拉扯時,外頭響起兩道輕緩腳步:“娘娘,小殿下來了。”

李嫵眼皮一跳,說實話,她這會兒並沒什麼心情見他。但人都已經來了,若是不見,孩子怕是要更難過。

略緩心緒,她打起精神:“進來吧。”

“小殿下快去。”素箏欣喜地領著裴璉上前,自個兒退下沏茶拿糕點。

李嫵本就在歇息,殿內並未叫宮人伺候,現下素箏又退下,便隻剩母子倆相對而視。

一陣不尷不尬的安靜過後,李嫵半靠案幾,睇向那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的小皇子:“璉兒,你可是有話要說?”

小小身影輕晃一下,那兩隻垂在錦袍兩側的手也握緊。

她的聲音明明那樣好聽,可為何他聽得想掉眼淚。

不能哭,他不能哭。

那些竊竊私語的宮人說過,就是因為他出生時太愛哭了,母親覺得他吵鬨,這才厭煩得將他丟給祖母撫養。

可他已經再沒在她麵前哭過了,為何她和父皇還要將他送去北庭——奶娘抱著他哭了好幾通,無論他走到哪裡,宮人們都帶著憐憫的眼神看他,就好似他是個被遺棄的小狗。

“母親。”縱然小拳頭攥得緊緊地,但在看到那張熟悉的清婉臉龐時,裴璉還是忍不住湧出眼淚:“您……您就這樣討厭孩兒嗎?”

對上孩子

淚光晶瑩的黑眸,李嫵心下淒惶:“我……”

裴璉吸了吸鼻子,滿臉委屈:“你既這樣不喜歡我,為何當初要生下我呢?是因為你生我時,我害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險些害你死掉嗎?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並不想害母親。”

“祖母與我說,你是喜歡我的,隻是身體不好,無法照顧我。奶娘她們也是這樣說的,她們說天底下的母親都會愛自己的孩子。可你真的喜歡我嗎?母親,是我哪裡做的還不夠好嗎……”

他越說越難過,到底還是個孩子,平素再懂事,真到了要被送走這一刻,還是繃不住情緒。

他好想像其他孩子那樣,撲到母親懷抱撒嬌哭泣,換來一番柔聲安慰,可他不敢。

他從未與她那樣親近過。

印象中,她對他最溫情的時刻,便是今年元宵,他五歲生辰時,父皇母妃陪他看焰火。

焰火絢爛,美不勝收,忽的一陣風吹得灰塵眯了眼睛。

父皇抱起他,轉向母親:“阿嫵,給璉兒吹吹眼睛。”

大抵是看他揉眼睛的樣子可憐,母親沒拒絕,拿著帕子邊替他擦淚,邊湊上前輕輕吹。

溫溫熱熱的風帶著母親身上好聞的香味,輕拂過眼,那是他生辰最開心的一刻。

等他睜開眼,母親的臉龐離得那樣近,焰火斑斕的光彩映在她漂亮的眼睛裡,顯得她的神情都溫柔如水:“還難受麼?”

他怔怔地搖頭:“不疼了。”

她便直起身子,繼續去看焰火。

那時裴璉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該撒謊說還疼,這樣母親就能再替他吹一吹了。

可便是那樣短暫的幸福,如今也沒了盼頭——北庭那樣遙遠,遠到奶娘都不知道在哪個位置,隻知那邊有座山叫天山,於是北庭成了像天邊一樣遙遠的地方。

“母親,孩兒不想離開皇宮,不想離開祖母,也不想離開你與父皇。”裴璉兩隻大眼睛哭得通紅,就連鼻尖也紅通通,瞧著可憐極了:“孩兒以後一定乖乖聽話,絕不惹你與父皇生氣,你彆不要孩兒。”

李嫵被他哭得心也發緊,這一刻,她算是深刻體會到為何母子連心。

他一哭,叫她也想落淚。

深吸了好幾口氣,她壓下洶湧淚意,才朝裴璉招手:“璉兒,過來。”

裴璉聽她這般輕柔的喚,以為她改變主意,忙走上前去,哭腔裡滿是委屈:“母親。”

明明已離得這樣近,他仍沒勇氣投入她的懷中。

而李嫵也沒像預想那般改變心意要他留下,她隻是拿了帕子,神情鬱鬱地替他擦眼淚:“母親沒有不要你,將你送去北庭,隻是……”

停頓一下:“隻是想叫你得些曆練。肅王神功蓋世,你跟著他能學到許多功夫……”

感受觸在頰邊的手,裴璉被淚浸潤過的烏眸,猶如水洗過的晶石般明亮:“真的是這樣麼?”

“真的。”

“可是……”裴璉抽噎著,試圖說服她:“父皇說過,當皇帝不用多麼厲害的武藝,也不用多好的文采,隻要學會馭人之術,自能籠絡那些有才乾的人替我打理這江山。就如那個阿狼,他拳腳再厲害,日後我當了皇帝,他也是要聽我的話……母親,我跟著父皇學當皇帝不好麼,為何要去那麼遠,學當將軍呢?我能不能不去。”

便是知道他天資聰穎,聽到這番話,李嫵心下仍是詫異。

他說的不無道理,隻是想到她的計劃,隻能先狠下心,收回替他拭淚的手:“旨意已放了出去,不好更改。”

在孩子再次開口之前,她彆過臉:“我有些累了。你若還想哭,去找你父皇……”

讓裴青玄安慰好了。

看著她的疏離冷淡,裴璉緊緊抿唇,抑製

不住的委屈與悲傷如潮水在小小的心臟激蕩翻湧,他真的好想大哭一場。

這一回,他忍住了。

她已經在討厭他了,若再哭,她肯定會更討厭他。

強忍的委屈在喉間化作一聲小狗般的嗚咽,在淚水再次落下前,他朝李嫵深深一拜:“孩兒告退。”

語畢,他扭過身,用儘全身力氣跑了出去。

“欸,小殿下——”

“您慢點,慢點!你們幾個快跟著殿下,彆叫他摔著!”

簾外響起素箏擔憂不已的聲音,再次端著茶盞走進,一聲“娘娘”卡在喉嚨裡。

光線愈暗的長榻邊,那抹纖細身影俯身趴在案幾上,臉埋在雙臂間瞧不清楚,可那顫動的肩頸,明顯是在哭。

素箏喉頭發哽,也忍不住轉身,默默擦淚。

***

紫宸殿內,裴璉真的從永樂宮尋了過來。

隻是在父皇麵前,他並不落淚。

也不用他開口,太監一稟了他的來路,父皇就知是如何回事,無奈歎道:“你母親決定的事,父皇也沒辦法。”

裴璉早知是這麼個結果,等臉上的淚乾涸了,上前肅拜:“孩兒想求父皇一件事。”

看著這個叫他無比滿意的兒子,裴青玄語氣溫和:“你說。”

“孩兒知道,母親一直不開心。”

燭光下,小皇子雙眼通紅,稚嫩的臉龐卻一派認真:“父皇,您是皇帝,是這世間最厲害的人。我這個討厭鬼走後,您能不能想辦法,叫母親開心一些。”

不曾想小兒所求之事,竟是這個。

裴青玄眸光輕閃,再看跟前彎腰行禮的矮小身影,忽覺苦澀難言。

“你怎麼會是討厭鬼。”

裴青玄起身,大掌牢牢按著孩子幼弱的肩頭,一派慈父溫和:“你是朕的孩子,是天下最尊貴的皇子。”

裴璉仰起小臉,定定看向身前高大挺拔的父皇:“那孩兒方才說的,父皇能做到嗎?”

望著眼前這張酷似自己的臉,裴青玄忽又想起謝伯縉勸說的話:“真正愛重一人,是叫她開懷,願她平安。”

連孩子都懂的道理,他卻遲遲下不了決定。

沉吟良久,裴青玄彎下腰,拍了拍小兒的腦袋:“你先下去歇息。”

不算答應,也不算拒絕。

這一夜,裴青玄破天荒沒去永樂宮,宿在了紫宸宮。

也是這一夜,一家三口在不同屋簷下,各懷愁緒,難以入眠。

***

翌日上午,小皇子與肅王一家於紫宸宮拜彆。

高聳巍峨的城牆之上,裴青玄覷著李嫵略顯蒼白的側顏,沉聲道:“若是不舍,現下追回,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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