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事吧?”
黑眼圈濃重堪比墨鏡的青年蹲下身,輕輕替小女孩擦掉染在臉上的灰塵。女孩對身後慢慢隨風而化的怪物毫無察覺,將手放在對方伸來的掌心,滿臉信任:“沒有事,謝謝大哥哥!”
“那就太好啦,你和家人走散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為了不嚇到這個年紀的非咒術師小朋友,乙骨憂太不得不抱膝蹲地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小團,跟在他身後的咒靈裡香則團成了一個大團。小女孩指了個方向:“叔叔和阿姨們在那邊搜尋物資,嗚……我偷偷跟在後麵跑出來,已經知道錯了。”
小孩子,少有能耐著性子安靜待著的,在眼下這種特殊環境中發生意外,還真不能怪成年人疏於監管——成年人自己已經難以自保了,願意在庇護所給孩子留塊地方可謂仁至義儘。
如今的東京二十三區,主副雙核心都已淪為咒靈狂歡的場所,這裡不再是現代文明的城市,而是充斥著叢林法則的狩獵場。乙骨憂太出手前這孩子差點被一個擅長偽裝與欺騙的咒靈活活吃掉,也不知道類似她這種無辜被卷入死滅洄遊的普通人還能存活多久。
對於某些喪失人性的初始玩家來說,“普通人”所代表的唯一意義,就是那一點積分。可惜他即將麵對的戰鬥遠比想象中更殘酷,沒辦法把這孩子帶在身邊。
“好吧,我送你去找監護人,要記得好好道歉,不可以再任性亂跑了哦!”
青年笑起來軟綿綿的,和他周身浮動的陰冷氣息完全不搭。小女孩一聽這個好心人要送她回去,才不管彆的,一頓上下點頭:“謝謝你,黑眼圈的大哥哥!”
乙骨憂太:“……”
等將來救出五條老師再去向他抗議吧。
一大一小手拉手穿過林立的建築物,終於在疑似某倉庫的後門暗巷裡找到了幾個成年人。
背著長刀的青年將女孩推到身前給那些人看,以示自己人畜無害:“請問,這孩子是跟著你們的嗎?”
“麻美阿姨!涼太叔叔!”女孩如同找到鳥群的幼雛,恨不得拍著沒長全毛的小翅膀撲過去。
正在搬運物資的成年人一愣,其中走出個身量不高的女子:“小優,你怎麼?你怎麼沒有乖乖留在據點裡寫作業?”
“啊呀呀,原諒小優這回吧?我相信她從今以後絕對不會再任性亂跑啦!”笑眯眼睛的青年張嘴替小女孩求饒。他不說話還好,這一說,幾個成年人立刻變了臉色,麻美更是怒氣上湧:“外麵這麼危險,你怎麼可以隨意私自四處亂跑!由紀小姐知道嗎?出來前有沒有告知由紀小姐?由紀小姐明明說過,即便年滿十六歲以上的人出門尋找物資也必須成群結隊小心謹慎,你一個人!要是出點事,將來我們要怎麼向你的父母交代!”
說著她上前用力在小女孩胳膊上拍了兩掌。這種時候誰也顧不得體麵含蓄,生存壓力讓每個人都處於一點就爆的臨界點上,也沒人還有縱容溺愛孩子的餘裕,畢竟大家抱團活著就已經很艱難了。
“對不起,麻美阿姨,小優知道錯了。小優和爸爸媽媽走散前來過這裡,前麵有家便利店,小優想去確認那裡的物資……”
小女孩紅了眼眶哭唧唧,麻美拍打的手停在半空。過了一會兒,她放下手,小心摸摸女孩的頭:“你這樣小的孩子,隻要堅持活下去就很棒了,收集物資搬運轉移這樣的事,交給成年人做。”
被喊作“涼太叔叔”的男人在旁邊觀察許久,終於確認乙骨憂太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上前將麻美和小優擋在身後:“這位陌生的咒術師先生,感謝你救了小優又送她回來,這裡的物資我們願意讓給您。”
“不用不用,我不需要這些。”青年保持著柔軟的微笑希望能降低他的警惕:“既然小優找到臨時監護人,我也就放心了……”眼看對方一副自己不收下什麼就沒法信任的神色,他隻得隨手從旁邊的貨箱裡抽出瓶純淨水:“這樣就夠,祝你們平安無事。”
他一定會趕在死滅洄遊進入下一階段前斬殺元凶,說不定這群普通人裡還能有運氣好的活到最後。話說……他們是怎麼避開其他玩家截殺的呢?甚至敢成群結隊出來收集搬運物資。
目送陌生的年輕咒術師轉身走遠,涼太鬆了口氣,轉身招呼隊友們:“這裡出現了咒術師,恐怕不會太安全了,儘量帶走一切能拿的東西,隨我回去報告由紀小姐。”
小優低著頭不敢反駁,八個成年人帶著個孩子,又拖又搬帶著箱子返回位於社區警局的據點。他們一露麵,門口就有等了許久的老人們上前幫忙,注意到躲在後麵的小女孩,其中一個老婦人長出一口氣:“可算回來了,快去告訴由紀小姐,不用再勻出人手去找啦!”
涼太扭頭對後麵交接物資數量的麻美道:“小優就先交給你看著,我去向由紀小姐報告。”
“知道了!你那副臉是什麼意思?我不會再責打她。”女人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一圈人鬆下緊繃的神經,臉上都露出笑意。
被嗆了一句,涼太苦笑著搖搖頭,這個搭檔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放鬆下來一張嘴能把人說到無地自容。他包容了隊友小小的火氣,又朝小女孩點點手指,順著通道走向據點深處。
曾經的社區警局現在的幸存者據點是棟兩層高的建築物,外有圍牆,內有常備武器,停車坪上還有兩輛警車,可以說資源和地緣兩項都占了優勢。走到最裡麵的被整理出來的□□室,一個穿著牛仔褲套著衛衣的長發女人正兩手油汙滿頭大汗改造機械。
“把這兩條線連到一起,再安排幾波人輪崗盯著,凡是看到有陌生光點靠近即可通知我。”
她隨手抓起條廢舊衣物改成的抹布擦擦,對忙碌一上午的勞動成果表示滿意,然而一想到偷溜出去玩大冒險的小丫頭,臉上表情又沉下去:“現在有能看見詛咒的人帶隊回來了嗎?不行我親自去一趟,務必把小優找回來。”
“不用了,由紀小姐!小優已經找到了,剛跟我們回到據點。物資也儘量多帶回來了些,唯一的問題是路上遇到了一個非常年輕的咒術師。雖然看上去他精神還算正常,性格也比較穩定,但是……但是我建議您帶領大家儘快轉移。”
涼太盯著那台簡陋但有用的“雷達”看了好幾眼,聽她打算自己出去冒險,馬上站出來報告。
“回來了?啊,回來就好。讓其他人去休息,涼太,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小優,聽她講講事件前後。”
女人扔開手裡的抹布,轉向由□□室改來的設備室外。涼太跟上她的腳步,兩人很快就在原本的警員休息室裡找到了正哭著臉喝熱牛奶的小優。
斥責歸斥責,教訓歸教訓,這個據點的人們並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需要保護的“累贅”。
“由紀小姐來了?”負責物資發放的中年女人第一個做出反應,走進充當集體臥室的警員休息室,森由紀揮手讓她回到工作崗位上,來到抱著熱牛奶的小優麵前蹲下:“來吧,說說你的冒險經曆。”
“嗚……”
小女孩羞愧的低下頭紅了臉,從頭到尾將自己的路徑以及半途遇到的情況仔細說明,尤其是救了她的乙骨憂太,著重講了又講。
森由紀蹲著沒動,認真聽她說完才點頭:“你帶回來的情報很重要,幫了很大的忙,但是親愛的,在危險時期脫離集體私自行動可不是明智之舉。至於懲罰……抄課文吧,五十遍,我明天會抽空檢查,還要聽到你背誦。”
小優:“……”
人生無常、大喜大悲莫過於此,小朋友像顆缺水的青菜那樣迅速枯萎,蔫噠噠抱著牛奶滾進角落由衷反省。
“由紀小姐!這邊發現了一個昏迷的傷員,還是個孩子,我們把他帶回來了!”另一支搜索隊的負責人喘著粗氣趴在門框上著急,森由紀迅速起身:“前麵領路!”
走廊上滯留的其他人紛紛瞪大眼睛讓開通道,帶著驚恐的表情瑟縮。
這也怪不得他們,這樣的消息幾乎每次都會帶來一個新的悲劇故事,很多人都是類似故事中的主角,感動身受之下相當於傷口一次又一次被剝開。
這位負責人是個稍微有些年齡的女士,遊戲開始前她是個即將退休的幼兒園老師。
被卷進死滅洄遊裡的普通人數不勝數,能主動覺醒並看到詛咒存在的數量卻並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無論之前從事何種工作,都被森由紀抓來“委以重任”。不委也不行,她手上實在是沒有更多能夠加以利用的資源了。
所有初始玩家與踢館玩家之外的普通人都是被狩獵的主要目標——他們有分值,但又沒有自保的能力,就像散發香味的肉球一樣,殺死一百隻這樣的“螻蟻”也能湊夠一百積分呢,不比去找有可能強過自己的咒術師拚命更劃算?而這些普通人除了不得不嚴陣以待日益扭曲喪失人性的咒術師外,還要麵對散布在結界內的各種咒靈。所以森由紀派出的每支小隊裡都有一個能看見詛咒並覺醒了術式能領著大家跑路的人,那些人之所以願意聽從她的安排,原因很簡單。
——他們的術式太弱,單打獨鬥也不會比兩手空空的普通人強到哪裡去。
負責人領著首領來到了專門開辟出來安放傷員的治療室,掀開白色化纖門簾,森由紀就看到被放在長沙發上的少年。粉色頭發,額心的傷口貫穿了鼻根到眉間,硬是把這孩子好端端的相貌給毀掉了一半。
“辛苦了,這孩子交給我,您帶著隊員休息去吧。”
她挽起頭發和袖子,用搜尋小隊帶回來的酒精清潔雙手,迅速展開緊鑼密鼓的治療。
這個年輕的咒術師身體素質遠超常人,都不能簡單的用優秀去形容,幾乎隻需將嵌入傷口的雜物清理乾淨,不需要動用異能力他就能自行愈合。大約半小時過去,渾身上下被包成粽子的少年被一杯冰涼泉水澆醒:“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