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8章 “範淮”之死(1 / 2)

按理來說,胡季犛要征集糧草對付阮多方,所需要的糧草軍費平攤到諸多的安南百姓們身上,數量該也並不驚人。安南的糧產其實尚可,雖說官府和士族們盤剝的狠,百姓們倒也不至於沒有一點餘糧。

但問題是……官府並不會隻盤剝用來征兵的那一部分。

胡季犛將數額攤派給士族,士族們既然過了把手,自己自然也要收一些辛苦費。然後士族們攤牌給官員,官員們也要有所報酬。官員們再攤派給小吏,小吏們任勞任怨的去收糧,自然也不能兩手空空,什麼都不拿。

既然要人做事,那麼,人家給自己謀取一點利益,嗯,這很合理。

但層層加碼之下,落到了百姓的頭上,就是一座他們絕對無法承受的大山。更遑論黎氏這種鄉紳之家。商賈以及這種家中有些餘糧的家族,向來是士族們最佳的盤剝對象,朝廷的吏員們不止要求他們加征糧賦,甚至還要求他們為大軍的開拔提供“軍資”。

所要求的數字就像是無底洞,足夠將黎氏奮鬥數代所攢下的家底,全都賠進去。

當然,這股軍資最後是落到了哪裡,那就隻有上頭的老爺們知道了。反正你們這些出錢的屁民,是沒有權力知道的。

“造孽喲,造孽喲!”老鄉紳黎太公坐在地上,一麵拍打著地麵上的塵土,一麵心疼的哭喊著。

“爹,您怎麼了?”一身儒衫,腰跨長劍的黎利急急走了進來。看到自己的父親正坐在地上,滿臉頹然,不免大驚失色。

自先前在武曲書苑就讀後,他就開始以新學儒士自居,仿效大明的新學文人,穿麻布儒衫,腰挎長劍,倒也顯得很是英氣勃勃。見老父親正坐在地上,他趕忙上前將老父親扶起,問道:“爹,我方才回來時見到了幾個氣勢洶洶的差役出門,他們可是在我黎家做了些什麼?”

“造孽喲,造孽喲!”黎太公聽到兒子提起那幾個差役,不免又老眼含淚,悲從中來。旋即將官府上黎家來要糧的事和黎利說了。

“什麼?要這麼多的糧?官府莫非是瘋了不成?”黎利萬分的驚訝,“要這麼多的糧,他是要把我們一家人往死路上逼!”旋即他怒道:“爹,不能給他們糧,我們黎家不是軟柿子,大不了和那狗官拚了!”

黎太公本還在心疼的抱怨著,屁股才剛沾上椅子,聽到兒子的這話,險些從椅子上又滑了下來。他趕緊拉住了自家兒子的手,道:“利兒,可彆,可彆說昏話!”

“你……你還想殺官造反不成?今年的科舉就要開了,等你做了官,咱黎家還怕沒有好日子過麼?”

“官府要的是狠了一些,但爹砸鍋賣鐵,賣田賣地,總能湊上……總不至於教你斷了出仕之途啊!”黎太公動情道。

黎利的麵色卻是更加難看,他氣的臉色青紫,一屁股在黎太公的身邊坐了下來,氣道:“已經斷了。”

“啊?”黎太公愣了愣。

“出仕之途,已經斷了。”黎利悶悶的道。“前日,升龍城裡傳來消息,範兄為我等祈求廢除保文之製,然朝廷不允。陛下還親言沒有保文,就教我等彆來科舉了……那昏君……”

“哎喲,可不敢胡言亂語!”黎太公趕緊捂住了兒子的嘴,戰栗的四處觀瞧,似乎生怕哪裡突然冒出一個朝廷的密探般。瞧了一陣,確信了家裡沒有朝廷的密探,這才鬆開了捂著兒子嘴巴的手,道:“那姓胡的已經坐了咱們這的天下,他一個指頭,就能摁死我們這小小的黎氏。”

“可不能胡言……隻是,怎麼就斷了呢?上回還允我兒入升龍城科考……”黎太公捶胸道。隻覺得家族的希望就此斷絕。

“爹,與其在這裡坐以待斃,不如,變賣了家產,收拾了金銀細軟逃跑吧!”黎利建議道。

“跑?能跑哪兒去?”黎太公麵色頹然憔悴,仿佛老了二十歲一般。“這安南,不都已經是胡氏的天下?難不成跑去西北去找阮氏?那阮氏,早年間還和胡氏是結拜兄弟,我看,也好不到哪兒去。再說了,這是我黎氏的祖地,我們能往哪兒跑?”

老人家雖在家鄉裡呆一輩子,但年老成精,有些事情還是看的透徹的。黎利聽到父親說阮多方和胡季犛也一樣不是好東西,有些沉默。確實,阮多方優容士族,借助士族的財力打仗,對他這樣的寒門必定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對了!爹,”黎利突然想起了什麼,欣喜道:“我們可以去武曲港!”

“武曲港是大明的租界,雖然也在我安南地界,但實際上,卻是大明正在管轄。我先前曾經在那裡求學,知道那裡究竟是什麼模樣。”

“那裡的官吏清明,商貿發達,移居到那裡的百姓都安居樂業。而且胡氏的人管不著那裡!”

“我們可以在那裡定居,聽說,我的老師周王殿下,如今正駐守在武曲。要是能見到他,說不定他會允許我們遷居大明!”

黎利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向往。自在武曲書院普通科讀過書後,先生們所描繪的天朝氣象,就讓他心馳神往不已。他做夢都希望,自己能生在強盛文明的大明。

要是在大明,自己一定能實現自己的一腔抱負,而不是被一紙保文給拒之門外。

可恨,為什麼昔年安南被一些居心叵測之徒從華夏中割裂。要是安南始終屬於華夏,自己也能生是大明人……

黎利憤恨的想。

黎太公的眼神中閃現出心動,但終究故土難離,最終還是拒絕了黎利的建議。他苦著臉對兒子黎利說道“利兒啊,為父也希望自己生在大明。”

“但我們的家,終究是在安南。若是去了大明避難,大明人未必就會竭誠歡迎我

們。說不定還會將我們視作累贅。”

“況且祖宗創業艱難,我實在是不想拋棄這祖先們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家業……你不是有一位要好的同窗,如今在升龍城做官嗎?……去把這事告訴他,看看能不能,讓他在朝廷裡為我們求個公道。”

“說不定,胡氏陛下隻是不知道這樣的事,若是知道了,就會下旨懲治這些貪官了呢?”

黎利心中,有一萬個的不願意。他的同窗範淮範大人,是他們寒門之中唯一一個入朝為官的,是寒門在朝中的代言人。但前些日子他為寒門學子們爭取取消保文製度剛剛被推拒,要他再出麵去彈劾士族們橫征暴斂,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但……看著老父親殷殷期盼的雙眼,黎利又實在不忍心以此為由拒絕。於是,他在次日便背上了行囊,提著那柄象征著他新學儒士身份的劍,前往升龍城。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一路上,他竟是遇到了許多昔日裡同在普通科的同窗,這些出身寒門的同窗們,幾乎和他都是同樣的目的:或是準備上京告禦狀,揭露士族官員們以征糧為由對百姓們的盤剝,或是和黎太公所想一樣,希望借助同窗“範淮”,來推動朝廷駁回這項弊政。他們學過儒學,心中洋溢著浩然意氣。因為,昔日大明的周王告訴他們,書生們就是應該有意氣。大明的書生們都是這樣的,隻有胸懷意氣,見了不平事,生出不平氣,才能夠蕩平不平之事。

他們越聚越多,到了升龍城,更是發現已經有一群昔日的同窗聚集在此。看來,安南各地的商賈寒門百姓,都遭到了過分的盤剝。他們在教苑時的領袖就是範淮,因此,他們決定先征求領袖範淮的意見,統一行止,再做下一步的行動。

幾日後,範淮前來見了他們。

見到了昔日一同苦讀的同窗們,範淮顯得十分高興,他們暢聊往昔,仿佛回到了昔日在武曲教苑之中的快樂時光。隨後眾人話鋒一轉,七嘴八舌的告知了範淮自己在家鄉的處境,並向他這個寒門子弟中唯一的一個朝廷官員征求意見,詢問他應該要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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