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是白日,院裡生意蕭條,妓子們大都清閒。聞說狀元郎來了院中,富樂院的一乾妓子,自是也都想去瞻仰一番狀元郎的儀容。是以院中叫得上名字的妓子,竟是都去了陳安的那一間,其間之熱鬨,儼然如包場了一般。
這妓館本是晚上生意興隆,妓子們都去瞧狀元郎湊熱鬨了,竟是沒有幾人在這裡待客。若是往日,倒也無妨。
偏偏今日,又有一幫書生呼朋喚友的,來了這富樂院,點名要喚幾個有名的花魁作陪。
那些花魁皆在陳安那處,竟是遷延不來。沒奈何,富樂院的媽媽隻好向這夥子書生告罪:“各位老爺,實不趕巧……”
“今日,狀元郎正巧帶著幾名進士,來了我們院中,您要的那幾位花魁姐兒們,俱都被那邊點去了……”
“狀元郎?”這些書生們聽到了這個稱謂,竟是齊齊一靜。當先便有人問道:“哪個狀元郎?”
“哎喲,還能是哪個狀元郎?”那媽媽以為這狀元名頭把這些人嚇到了,揮了揮手帕,道:“自然是今科的陳狀元郎。”
“陳狀元郎高中金榜,日後前程無量,如此喜事,便來我富樂院設宴慶賀一二……諸位老爺看著也是讀書人,莫不如與老身同去向那狀元郎賀喜一番?”
“沾了狀元郎的文氣,或許下一科,就是諸位老爺中的哪一位高中了呢!”
卻不料,這些書生們竟是氣憤起來:“好哇,我們在這裡正說他的事,卻不料這恬不知恥的狗賊,竟也在這裡設宴慶賀了起來。”
“這舞弊得來的狀元郎,莫非他還覺得榮耀麼?這臉皮真真是厚如城牆,不知廉恥!”
“走!走!我等便去揭了他的原形!看他還有何臉麵,在那些花魁麵前談笑風生,擺那狀元的架子!”
說著,這夥人竟是浩浩蕩蕩的,殺到了狀元郎陳安的那一屋去。於是兩方便發生了爭執。
這秦淮河畔,本就是趕考的書生們群聚之地,或高中的,春風得意,便在此眠花宿柳;或落榜的,也在這借酒澆愁,聊慰失落。
此時聽到了聲響,便不斷有書生趕來加入到兩方之中。到得後來,竟自演變成了一場驚動了五城兵馬司的書生罵仗。
“……你是說,有人舞弊?”宋忠瞳孔劇震,和同樣瞳孔劇震的蔣禦史愕然對望了一眼。蔣禦史追問道:“你既如此說,可有憑據?”
“何須證據?”那士子梗著脖子道。“街頭巷尾,早已傳遍了!今科有舞弊之案,便是路人也是儘知!”
“若非舞弊,為何今科取中的,儘是南人?莫非我北人便全都不如南人麼?”
“對!”“就是!”“今科考官俱是南人,此舉,顯然是考官劉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我等本就要去禦街上攔街鳴冤,科舉乃國家掄才大典,怎能由這些南人放肆!”……
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聲音皆鼓噪起來。
科舉沒取中的人本就是大多數,北人們義憤填膺,沒取中的南人們也大都默不作聲。陳安為首的取中者們漲紅著脖子大聲辯解,可終究人數太少,聲音竟被壓了過去。
宋忠到得此時,已是明白了朱標所言的“科舉流言”是什麼。原來,竟是有人傳言今科科舉舞弊!
科舉弊案,放到曆朝曆代皆是大事,更遑論新帝方才登基未久,這一科還是恩科……
這是要……捅破天啊!
宋忠額上已是滲出了汗水,雙手亦是輕顫不止。
自己方一上任,竟接連遇到了這樣的大案……
“這……這……”那蔣禦史顯然也是慌了手腳。他隻是一個無根無底的小官,要不然也不會這般年紀,還隻混到個巡城禦史的銜職。
“宋大人,這……怎生是好?”無助之下,他隻好像那位已經完全成為透明人的五城兵馬司千戶一樣,將主導權交給宋忠。
“……你等久讀詩書,竟為了此等捕風捉影之事,在此群聚毆鬥?”宋忠腦中許多念頭急閃而過,揣摩著朱標的用意。
這事情既然已經傳到了陛下的耳中,陛下還吩咐了自己查明,很顯然,是暫時還不想讓此事擴大。雖說這流言看來已經流傳甚廣,但自己如今,斷然不能承認此事涉及科舉舞弊之案。
“如何就捕風捉影,這分明是……”
“尋隙滋事,致人受傷,這便是你們讀書讀出來的聖賢之道嗎?再胡攪蠻纏,本官就以擾亂帝京之罪,將你們鎖拿入獄!汝等的讀書人冠帶,還想不想要了?”宋忠喝道。
錦衣衛凶名赫赫,雖說還沒有剝奪他們讀書人身份的權力,但因為尋隙滋事的罪名入過詔獄,這名聲也就全毀了。
此時的讀書人們還沒有練就後世故意挨庭杖求名的厚臉皮,見宋忠作色,他們也終於冷靜下來了。
“多謝宋大人援手,陳安銘感五內……”陳安見狀,朝宋忠拱手道。
“宋某可無意為你援手。”宋忠撇清關係道。“不過是職責所在,不能坐視這城中因此生亂。”
還不知事實究竟如何,陛下有何安排。他可不願意和這陳安攪和在一起。
舞弊大案,誰沾誰死……要是被陛下以為自己有意偏袒陳安,自己豈有活路?
書生們很快就被錦衣衛和
五城兵馬司疏散,見沒了熱鬨,圍觀的妓子百姓們便也都散開了去。然而,從這裡聽到的東西還是在暗地裡流傳了開來。
很快,關於科舉舞弊之事,在京中就真正的人儘皆知。
那位蔣禦史甚至在朝會之上,將此事稟奏朱標,徹底將科舉舞弊之事拎上了台麵。除他以外,還有十餘名監察禦史也將此事寫成奏疏,彈劾恩科主考翰林學士劉三吾、王府紀善白信蹈徇私舞弊,隻取南人,不取北人。
對於此案,朱標明麵上著劉三吾、白信蹈幾人上折自辨,暗地則裡催促宋忠等錦衣衛,加緊尋找謠言由來。
宋忠不敢怠慢,每日裡宿在錦衣衛衙門裡,搜集各處信息,意圖找到謠言的幕後黑手。
若能找到幕後黑手,對於錦衣衛來說,毫無疑問又是一樁潑天的功勞。而他也能憑此功勞,徹底坐穩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
然而,最後的結論,卻令宋忠傻眼不已……隻因為,這流言,竟沒有什麼幕後黑手,甚至沒有什麼確切的來源。
竟完全是落榜的南方士子們自發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