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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裴二說完有些緊張, 見李禪秀愣住,忙又想說“這隻是暫時,等以後賺了錢, 再換好的”。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 就聽李禪秀驚訝問:“這是你買的?”

裴二聞言,忽然有些不自在,甚至赧然,悶聲說:“不是, 是……我租的。”

李禪秀頓時放下心, 不是買的就好, 他們又不在這住多久,買的話, 不是糟蹋錢嗎?

雖然這房子買下來,應該也花費不了多少,但對裴二來說, 很可能是一筆巨款。

裴二一直神情緊張,見他並未露出失望神色, 不由鬆一口氣, 緊接著道:“要是不喜歡這個,還可以看看彆的。”

李禪秀聞言搖頭,這次認真打量起院子——籬笆紮成的院牆上綁著蘆葦茅草, 既擋風, 又能遮住外麵人的視線。

院子打掃得很乾淨, 籬笆牆邊,壘了一個雞窩。土坯房低矮破舊, 但該有的都有,是個能正常住人生活的地方。

若是能這樣住在外麵, 以後想辦很多事,都會方便許多。

想到這,李禪秀神情若有所思。

裴二在他打量院子時,就不覺繃緊神經,仿佛被觀察考核的是自己。直到見他露出滿意神色,才終於放下心。

上午陳將軍把他叫去,考校他其他方麵的本事,又給他兩本兵書,勉勵他之後好好訓練手底下的一百來號人。

當時他們騎著馬,邊走邊說,經過這片軍眷們住的地方時,他便忽然想到,自己和沈姑娘成親後,也要有個住處。否則沈姑娘仍住藥房,他一直住軍營,跟沒成親有什麼區彆?

裴二微微低頭,為自己的一點心機感到心虛。

其實他對眼前這個房子不太滿意,覺得太小,又是土坯房,低矮破舊,實在委屈沈姑娘。

但他囊中羞澀,雖然贏下大比,得了一些賞銀,但辦婚禮還要花費,總歸得省著點用。而且附近也沒什麼更好的房子……

正想著,李禪秀打量完院子,忽然轉身,朝他淺笑:“挺好的,我很喜歡。”

裴二一聽,驀地抬頭,目光都明亮了幾分,握刀的手不覺用力,漸漸,抿緊的唇微微彎起。

李禪秀總覺得他打架時凶厲,其他時間沉默少言,但有時候,又覺得他像自己夢中養過的狼犬,尤其是被誇的時候。

他不覺也彎起唇,問:“這房子租下要多少錢?我也付一半吧。”

裴二聞言忙搖頭,說:“不用,不貴。”

李禪秀卻道:“不貴也不行,本來成親就是你幫我,怎麼能再讓你破費?”

見他把界限劃得這麼開,裴二又沉默了,方才眼中的光也暗淡。

李禪秀見他不說,便拿出一個小荷包,裡麵裝著一小塊碎銀和一些銅錢,遞過去。

見裴二不收,他便道:“本來這也是你賺的。”

裴二正拒絕,聞言露出疑惑。

李禪秀解釋:“之前大比,我押了你贏,賺了些錢。”

當然不止,還有他自己添的一些錢。

裴二聞言愣住,問:“你每場都押了我贏?”

李禪秀淺笑點頭:“對,每場。”

裴二表情又空白了,一時忘了把錢推回去。

李禪秀趁機道:“剩下的錢就用來辦婚禮吧,不用花費太多,辦簡單點就行。”

裴二還未回神,聽到“婚禮”兩字,幾乎緊接著他的話問:“那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問完才察覺語氣好像有些急切,忙輕咳一聲,表麵鎮定地解釋:“今天陳將軍問我什麼時候成親,說要給我們主婚。”

說完,視線不自然地飄忽。

李禪秀也知這事拖不得,離婚配令的期限沒幾日了,之前徐阿嬸也勸他要儘快……

略一沉思後,他開口道:“要不就後天,你覺得呢?”

相比正常成親,時間是太緊迫了,但也沒辦法。好在他和裴二隻是走個過場,讓外人知道成親了而已,一切從簡就行。

裴二倒是覺得越快越好,幾乎立刻答應。

兩人又到土坯房裡看了看,快下午時,才一起騎著馬離開。

裴二一路神情鎮定,握著韁繩的手卻格外用力,難掩心潮澎湃。

方才一起看房子時,他已經忍不住想象成親後,他和沈姑娘在那裡生活的種種,床要換個好一點、大一點的,窗戶要打個木框,院子裡最好栽棵樹,還有牆邊的雞窩也要利用起來。

他已經想好了,到時要養一窩雞,這樣每日都有雞蛋,三五不時,還可以殺隻雞,給沈姑娘補補身體,對方太瘦了。

想到這,他不覺看向和自己一起坐在馬上的李禪秀,目光柔和,直到回到軍營,心緒才漸漸平靜。

雖然商量了成親的事,但兩人都沒有經驗,也沒有父母長輩幫著張羅。

李禪秀和裴二辭彆後,仍是去找徐阿嬸詢問。

雖說他本意想辦得簡單些,但陳將軍要給他們主婚,也不好太過簡陋。

裴二回傷兵營後,也找張虎詢問。

張虎現在是什長,馬上要被編到他手下。

上午陳將軍要給他撥派人手時,問他有沒有想要的人,他對營中士兵都不熟,唯三有點印象的,也就陳青、張虎、張河。

張虎昨日幫過他,加上他在傷兵營聽張河抱怨過張虎跟現在的上級不和。回來後,他便問了對方想法,張虎自是一口答應,隻不過被陳青等人聽到,他順便又收編了陳青、張河、二子等人。

至於成親的事為何不問陳青,自是因為此人極不靠譜。

張虎是成過親的人,聽裴二來詢問他這方麵的事,尤其對方還是未來上級,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忙跟他講到時要怎麼去接親,怎麼應對攔門的賓客,喝酒時要如何偷偷摻水,千萬彆被灌倒,不然晚上到了洞房……

說到這,張虎忽然止聲,身高八尺的大漢,竟有些不好意思。

雖然在軍營中久了,常有些士兵會說些葷話,但張虎這人老實,從不參與。何況沈姑娘是他和張河的恩人,他絕不會說冒犯對方的話。

於是他搓了搓手,支吾道:“這晚上的事,你還是去請教彆人吧。”

裴二一陣沉默。

誰問這些了?他要問的是成親要注意哪些流程,要備什麼禮?雖然他沒多少錢,但該給沈姑娘買的,還是要有。

張虎聞言愣住,道:“這……在家裡,是我娘幫我張羅這些。”

裴二:“……”

他怎會覺得張虎比陳青靠譜?

看來還得去問年長些的人,但他認識的人不多,思來想去,隻能去找胡郎中。

胡郎中一聽他來問成親的事,頓時熱心無比,還專門回趟家,跟家中的老妻說了,夫妻倆一起幫忙張羅,把家裡有現成、能借來用的物品,都直接拿來用。

再加上徐阿嬸,一天時間,倒真把一場簡單的婚禮準備得七七八八。

成親的前一天,裴二騎上馬,又帶李禪秀去鎮上唯一的一家成衣鋪,買成親要穿的衣服。

李禪秀原本覺得不用,反正隻穿一天,到時借一件顏色紅一些的外袍就行了。但真要借時,卻發覺不妥,他表麵身份是女子,向男子借,不合適,向女眷們借,更不妥。

何況他雖然清瘦,但身量還是比一起流放來的女眷們高,就算能借到,也穿不上。

加上裴二堅持要買新的,李禪秀還是答應了。

隻是到了成衣鋪,買好衣服,裴二又盯上隔壁的首飾鋪。

李禪秀無奈,提醒他:“咱們錢不多。”而且隻是走個過場,假成親罷了。

裴二似乎有些失落,神情悶悶不樂,離開時,一路回了三次頭。

李禪秀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以為隻是件小事。但下午用過飯,裴二卻又把他喊出去。

兩人還是到那間小院,裴二拿出一個用帕子包著的東西,若無其事地遞給他,耳根微紅說:“給你。”

李禪秀愣了一下,接過打開一看,竟是一個玉鐲。鐲子質地瑩白細膩,觸感溫潤,應是暖玉,想來並不便宜。

裴二很快也道:“老板說這是暖玉,戴著不會冷,我感覺正適合你,你留著戴吧。”

他說得輕巧,好像這是狗尾巴草編的手串,不值什麼錢似的。

李禪秀怔愣半晌,才終於開口:“你哪來錢買的?”

裴二頓時支吾:“……我用賞銀買的。”用了一半還多。

李禪秀:“……”你可真大方。

裴二見他不語,忙又道:“你放心,我會再賺錢。”

李禪秀:“……”你以為一個當兵的,很容易賺到錢嗎?又不是每天都有軍中大比,能拿到賞銀。

他一陣無奈,將手鐲仔細收好,說:“你拿去退了,把錢要回來吧。”

裴二卻搖頭:“現在去退,錢也不能全拿回來。”

肯定會被扣一部分。

見李禪秀仍是不收,他又道:“其實……這個鐲子是我想賠給你的。”

“賠?”李禪秀疑惑。

“嗯。”裴二點了點頭,艱難說,“上次你給我的佛珠手串,被我弄壞了。”

說著,他拿出那個一直被小心放在心口位置的灰布荷包,緊張遞過去。

之前他一直沒敢說,今天趁著送玉鐲,才敢提這事。

李禪秀怔愣,接過荷包,打開一看,果然,有一枚佛珠裂成兩半,落在荷包底,像是被銳器破開。荷包上也有破口,被粗糙的針線笨拙地縫上了。

看著這串父親親手打磨的佛珠壞了一顆,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尤其夢中他和父親自此再沒見過,隻有這串佛珠一直陪著他。

想到夢中父親的死,李禪秀看著佛珠,忍不住鼻尖微酸,眼中也漫上水霧。

裴二萬沒想到,佛珠壞了,竟會引得對方哭。

他頓時有些慌,無措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他之前猜李禪秀會難過,可沒想到會這麼難過。

“沒事。”李禪秀很快斂去眼中水霧,勉強笑道,“那天給你戴著,就是希望能保佑你……”

他又仔細看荷包和壞掉的佛珠,蹙眉道:“我看這是被銳器弄壞,那天你跟蔣百夫長……他用武器了?而且……”

想到裴二是將荷包放在心口,忽然聲音一緊,問:“他要殺你?你傷得如何?之前怎麼不說?”

一連聲的追問,反倒讓裴二漸漸放下心,忙搖頭:“沒事,匕首正好紮在佛珠上,我沒受傷。”

接著,又歉意說一遍:“對不起。”

李禪秀這才放下心,聞言又道:“給你戴,就是想保佑你,既然是佛珠救了你,反倒是沒白戴它。”

說完怕裴二多想,又解釋一句:“我不是難過或怪你,是方才忽然想到送佛珠的人……”

說到一半,他忽然止聲,隨即搖了搖頭,將荷包與佛珠一起仔細收好。

裴二不由想,那個送佛珠的人是誰?

不過,想到沈姑娘能將佛珠送給他用,想必對方也沒那麼重要。何況,沈姑娘也收了他的玉鐲……

正出神著,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尖嘯唳鳴,抬眼一看,竟是一隻金雕在高空盤旋。

不及多想,裴二立刻彎弓搭箭,目光銳利。

“嗖”一聲,破空聲響起,如裂石驚弦。箭羽迅如雷電,猛射向那隻金雕。

李禪秀隻來得及抬頭,就見在高空翱翔的金雕應聲而落,還沒等他說什麼,裴二已經疾步奔到院外,利落上馬,道:“等我會回來!”

說著便駕馬飛奔而去。

李禪秀一怔,忙疾步走到院外。

沒一會兒,就見裴二駕馬回來,一手拎著一隻翅膀被箭射中的金雕。

那雕生得極凶猛,鷹眼銳利,爪如鐵鉤,翅膀張開,恐有七八尺。但被裴二拎在手中,卻老實得像貓,直到看見李禪秀,忽然凶厲掙紮。

裴二一掌拍在金雕頭上,拎著它下馬,語氣有幾分喜悅:“我聽胡郎中說,有錢的大戶人家成親,都要準備一對鴻雁。現在冬天,射不到雁,正好有隻雕,明日可綁在籮筐上,代替鴻雁。”

李禪秀:“……”

人家準備一對鴻雁,是因為鴻雁總是成對出現,輕易不換配偶,寓意婚姻美滿。你射隻鷹,還是一隻,有什麼寓意?

裴二聽了皺眉,那就是用不上的意思?

再低頭,見這金雕掙紮厲害,又想:既然沒用,不若燒些熱水,把毛燙了,留待明天成親時,做成道菜。

李禪秀想了想,倒是說:“先養著吧,這種雕馴養好的話,可以用來狩獵、傳遞消息。”

夢中李禪秀就用這種雕傳過消息。

西北這邊常有金雕出沒,有些甚至是人養的,並不稀奇。不過人養的金雕,腿上都會綁些東西,用來區分。

李禪秀仔細看了這隻,腿上沒綁任何東西,且性情凶厲,不像是人養的。

他讓裴二把掙紮厲害的金雕按住,將箭拔了,又把傷口包好。

裴二神情鬱悶,感覺白射了一隻雕,浪費箭不說,還浪費了沈姑娘的藥,以後興許還要浪費口糧。

李禪秀笑道:“先放在這邊的小院養著吧,要是一直沒人來尋,應該就是野生的,到時你好好馴養它,說不定能成為助力。”

話是這麼說,但也不能直接放在院中,肯定會跑出去。

兩人不由都思索起來,裴二目光漸漸移向牆邊的雞窩。

李禪秀:“……”

“雞窩肯定不行,這雕太大了。”

裴二:“翻新重蓋一下。”

李禪秀:“還是先關在放雜物的偏房吧。”

處理好金雕,兩人才騎著馬一同回去。

李禪秀回了藥房,忽然想起,手鐲忘記給裴二了。

可眼下天色已黑,不好再去傷兵營,隻能等明天成親時再說.

並州郡守府。

七八名身材高大,穿著甲衣,腰負大刀的將軍坐在正廳,個個麵色凝重。

唯有坐在左上首一位胡須發白的老將軍,神情淡定,正老神在在地品著茶。

氣氛僵滯許久,一位濃眉圓臉的將軍終於忍不住,一拍桌子道:“楊老將軍,您就彆賣關子了,裴將軍到底如何了?我怎麼聽說……”

“孟績,稍安勿躁。”老將軍擱下茶盞,打斷道,“世子無礙,隻是上次受了些傷,尚在武城養傷,不便來見諸位而已。”

“可這都多久了?”

“雍州的張大人已經被調走,咱們一下失了能配合的人,以後怎麼主動出擊胡人?”

“雍州那麼重要的地方,竟然讓一個隻會走裙帶關係的人去守。”

“是啊!”

“就是……”

“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嚴大人任雍州郡守,是朝廷旨意,我等不可妄議。”楊老將軍又打斷勸道。

終於勸走這些將領後,老將軍歎了聲氣,神情終於浮現憂色。

“爺爺。”這時,一個穿著銀亮甲衣的年輕人大步走來,彎腰恭敬行禮。

楊老將軍忙擺手,帶他到裡間後,方壓低聲音,有些急切問:“怎麼樣了?可有消息?”

年輕人搖了搖頭。

楊老將軍不由怔住,繼而長歎,難掩憂心:“難道世子他真的……”

“爺爺,您彆擔心,世子這些年經曆危險無數,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這次定然也無事。”年輕人道,“我前些日子將世子馴養過的金雕也放出去尋了,茫茫大漠,人眼不一定能找到,但那雕的眼睛利著呢。世子若真被困在哪裡,金雕尋到他後,他定會讓雕送信回來。”

“唉,但願吧。”老將軍聽完歎息.

永豐鎮。

裴二一早醒來,就按李禪秀昨天交待的,去小院給金雕喂食。

可那雕畢竟是猛禽,喜食肉,喂它普通食物,根本不吃。

最後裴二沉著臉,將自己在傷兵營領的飯菜中的幾片肉夾出,扔過去。

那雕倒是識得好貨,張口就吞了下去。

裴二:“……”

這雕果然費食物,他窮得連給沈姑娘買首飾的錢都沒有,怎麼養得起它?還是燒水燙毛吧。

裴二木著臉,一路走回傷兵營。

剛進帳,就聽陳青喊:“裴二!不不,是百夫長了,嘿嘿!”

他嬉笑幾句,道:“這大清早的,你去哪了?快快,趕緊換衣服,今天可是你成親的大好日子!”

第 22 章

深冬時節, 陽光照在積雪未融的營帳邊緣,有些耀目。

營帳內,李禪秀正被徐阿嬸等人按坐在一方小桌前, 梳妝打扮。

雖然已經搬去藥房住, 但出嫁不能從藥房走,所以用過朝食,他就被徐阿嬸拉來了女眷營帳。

胡郎中的妻子也在,她正用炭筆仔細幫李禪秀描眉, 畫好後直起身, 不由讚歎:“真是俊, 瞧瞧這眉眼,這皮膚, 哎呀,要我說,都不用傅粉, 也白得跟玉瓷似的。”

李禪秀忙接話:“那就不傅粉吧。”

本來流放來的女眷們平日都恨不得往臉上塗些灰才好,沒人還帶著眉筆胭脂之類, 想借也借不到。

裴二肯定也想不到這些, 李禪秀本來還想,就不用打扮了。

沒想到胡郎中的妻子特意帶了這些來,熱情難卻, 李禪秀隻好被按著坐下。

隻是他這話說完, 旁邊女眷都捂嘴輕笑。

“可不行, 成親是頭等大事,一輩子就這一回, 定要好好打扮。”

“可不是?若沒條件便罷了,現在有條件, 可不能辜負胡夫人一番美意。”

“小女郎本就生得好,這稍一打扮,不得把裴郎君迷暈頭?”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聽得李禪秀一個男子,都忍不住耳朵有些發熱,好像他今天不是走個過場,而是真正要嫁人。

徐阿嬸以為他“羞怯”,忙幫著解圍,笑道:“好了好了,我看女郎確實膚白,不用傅粉,不過這胭脂還是要抿一抿。”

李禪秀怕她們再打趣,忙接過紅紙,在胡夫人的指點下,放在唇邊抿了抿。

他皮膚白,唇瓣沾了胭脂後,更襯得眉目動人,容色愈發昳麗。

可能是第一次用胭脂的緣故,他有些不習慣,下意識抿唇想舔,旁邊胡夫人忙道:“哎呀,可不能舔,舔了就不紅了。”

旁邊有女眷又吃吃低笑:“可等到晚上,留給裴郎君吃。”

李禪秀下意識疑惑,這胭脂還能吃?等見眾人都笑起來後,才驟然明白意思,又一陣耳熱。

得虧營帳裡的年輕女眷大多嫁出去了,都是些年長的在打趣。

許是覺得他頭上太素淨,這時,一位三十出頭的女眷又拿出一支銀釵,要給他戴上。

大家都是一起被流放,一路相互扶持來到西北,互相之間都有幾分情誼。尤其李禪秀因靠著父親舊部打點,流放時身上有些碎銀和藥,一路沒少幫大家,眾人對他也很是感激。

不過李禪秀知道,這銀釵對那女眷來說,必然珍貴。何況他是男子,也不需要,忙開口拒絕。

那婦人生得端莊,應是曾經家境不錯,淺淡笑道:“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成親是人生頭等大事,你就戴著吧,就當是借你暫用的。”

說著按住李禪秀的肩,將銀釵插進他烏黑發中。

銀釵上的蝶翼輕顫,熠熠生輝,襯得他容貌又穠秀幾分。

眾人看後,都一番誇讚。

眼看日頭偏西,已至下午,徐阿嬸忙將眾人勸出去。

轉身回來,又把坐在李禪秀身旁、正捧著臉,滿眼好奇的小阿雲也帶出去。

李禪秀見她好像有話要說,等她回來,便抬頭詢問。

徐阿嬸歎道:“女郎,你這孤身一人,成親的一些事,恐也無長輩跟你說,我琢磨著,不若我跟你說幾句,希望你莫嫌我多嘴。”

李禪秀以為是什麼重要事,忙微笑道:“不會,您說就是。”

“哎!”徐阿嬸立時放心了,道,“就是這洞房花燭夜,到時……”

李禪秀:“……”

忽然尷尬,早知是要說這個,他就不聽了。

“……聽說有錢的大戶人家,會給出嫁的閨女在箱子裡壓個小冊子,冊子上畫這些事,窮人家沒這條件,都是當娘的提點幾句。不過女郎也彆太擔心,在這事上,男子總歸比女子懂得多,實在不行,到時你就彆管,裴二要怎樣,就讓他怎樣,不過也不能太由著他……”

見李禪秀愈發尷尬,她又笑道:“不用不好意思,這出了嫁,都會這樣。”

李禪秀:“……”

他已經快維持不住笑了,隻想找個縫鑽進去。

好在外麵忽然傳來喧鬨聲,迎親的人來了。

他頓時輕舒一口氣,忙打斷道:“裴二來了,我先過去。”

說完便起身往外走。

“哎,不能這麼直接出去。”徐阿嬸忙跟在身後喊。

營帳外正熱鬨,隔著門簾,遠遠就聽見陳青嬉笑喊聲:“接親了,接親了啊,各位姐姐嬸嬸,就彆為難裴二了,他娶沈姑娘可不容易啊!”

外麵頓時傳來一陣笑聲,接著胡夫人的聲音響起:“那也不能讓他輕易就把新娘接走,起碼——”

話未說完,李禪秀已經撩開帳簾走出,幫著攔門的女眷們頓時無言。

裴二被一條長凳攔在帳門外,他穿著昨天剛買的絳紅長袍,身姿挺拔,如鬆如竹,往日總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今天好像也帶了些不明顯的笑意。

幾乎是李禪秀撩開門簾的瞬間,他便看了過來,接著目光怔住。

李禪秀同樣一身紅衣,眉目秀麗,似墨筆描繪,紅衣與烏發又襯得皮膚似霜雪,一支蝶翼銀釵在烏發間顫動,像要振翅飛走。

裴二目光忽然變得灼灼,下意識伸出手,像怕李禪秀也會像這銀蝶,忽然飛走。

李禪秀淺笑,同樣伸出手,放在他乾燥掌心。

隨即,裴二寬大的手掌緊緊握住他,將他向自己身邊一帶,竟隔著長凳,直接將他帶了出來。

李禪秀險些撞進他懷中,被扶著腰站穩。

身後徐阿嬸、胡夫人等人忙道:“不行,哪有這麼輕易帶走新娘的?”

裴二已經拉著李禪秀,急忙上馬,留下陳青等人笑嘻嘻阻攔,給眾人發糖。

營帳外,一排營旗在微寒的風中輕輕擺動,風並不凜冽,吹散了李禪秀臉上幾許熱意。

今天竟難得是個好天氣。

裴二騎著馬,一路沒出聲,李禪秀也沒說話。

直到快到他們租的小院時,裴二忽然開口,聲音很低,有些暗啞:“發釵很好看。”

“……是嗎?”李禪秀不覺攥緊馬鬃。

“是向營中一位阿姐借的。”他嗓子微乾地解釋,說完,又覺不妥。

好像是他為了成親,專門向彆人借銀釵似的。可再要解釋,又顯得他好像很在意。

他張了張口,最後到底什麼都沒說。

裴二也一陣懊悔,他本意是想誇李禪秀好看,怕太唐突,才說了銀釵,沒想到……

直到到了小院,兩人要下馬拜堂,才都不明顯地鬆一口氣。

小院外已經擺上酒席,籬笆牆上也貼了紅紙剪的“囍”字。

西北邊塞,胡、漢、羌雜居,民風也開放。窮人家成親時,新娘往往不需遮頭蓋臉。

李禪秀自然也沒遮,方下馬,一些正在吃酒的軍漢便起身笑鬨,簇擁著起哄。好在陳將軍就在小院的正屋坐著,眾人也不敢太過。

李禪秀和裴二各自牽著一根紅綢的兩端,走進小院。

許是禮節和流程都太像回事了,本意隻想走個過場的李禪秀,此刻心情並不是想象中的平靜。

他攥緊紅綢,目不旁視,甚至有些不敢看身旁的裴二,總有種是真成親的感覺,總有種……

“小心門檻。”裴二忽然輕聲提醒。

李禪秀驟然回神,下意識轉頭看他,感謝地笑笑。

裴二目光微緊。

這一變故,倒是把李禪秀的緊張驅散不少。

到了正屋,陳將軍正笑嗬嗬坐在中央,已經等了許久。

此時已至傍晚,大周習俗是黃昏成親,所以又稱昏禮。

兩人循著流程,拜過天地。因無父母長輩,第二拜,便拜陳將軍,最後再對拜。

對拜過後,李禪秀和裴二抬起頭,目光撞上,不覺都微怔。

這時旁邊人催促:“該進洞房了。”

裴二忽然耳根微紅,牽著紅綢,引李禪秀一起到裡間。

裡間明顯裝點過,雖然不大,但打掃乾淨,一根蛛網都看不見。窗上和土牆上都貼了“囍”,床前的桌上也擺了紅燭,還有一碟果酥,一壺酒,兩個陶碗。

李禪秀暗暗看完,似是為了緩解氣氛,轉頭問:“你今天來收拾的?”

“嗯。”裴二點頭,清俊麵龐微熱,似乎有幾分緊張。

話落,房間內又是一陣沉默。

李禪秀隻好再找話說:“這兩個碗……”

裴二回神,忙解釋:“胡郎中說,成親要喝合巹酒。”

李禪秀:“……”

那也不必拿兩個碗喝吧?牛飲嗎?他微微尷尬想。

且考慮到他們是假成親,都進了洞房,沒人看見,這一步似乎也不是很必要。

正這麼想著,胡夫人和徐阿嬸來了。

見兩人乾坐著,胡夫人不由笑:“怎麼還沒喝合巹酒?快些喝完,裴郎君還要到外麵敬酒呢,陳將軍也在等著。早點敬完酒,郎君也能早點回來陪新人。”

說著就給兩人倒了酒,好在陶碗雖大,酒隻倒了淺淺一層。

李禪秀隻好端起酒碗,與裴二互相行禮,再將酒碗舉至唇邊,一飲而儘。

辛辣的酒液流過喉嚨,放下酒碗時,目光又和裴二的對上。

拜了堂,又一起喝了合巹酒,恍惚間,有種真的和眼前這個人成了親的感覺。

裴二也放下酒碗,囑咐他先吃點東西,最後才慢吞吞說:“那我先出去了。”

語氣好像不太想走。

李禪秀朝他微笑,想到方才那酒好像有些烈,順口叮囑一句:“少喝些。”

本是平常的一句,裴二耳根卻紅了紅,低聲說“好”。

他走後,徐阿嬸便打趣李禪秀:“才剛成親,就心疼上了。”

李禪秀愣了一下,隨即尷尬,才發覺這話很像妻子叮囑丈夫。

但話說回來,朋友之間,這樣叮囑也很正常。怎麼假成親後,就覺得不正常了?

正暗暗搖頭,徐阿嬸又將那碟果酥端給他,道:“快吃些,從中午到現在,肯定餓了。我看那裴二力氣大,你晚上不定還需要力氣。”

李禪秀:“……?”

第 23 章

天已黑透, 房間內燃起了紅燭。

徐阿嬸和胡夫人不便久留,都已經離開。

李禪秀仍穿著紅衣,坐在床邊, 靜靜看著眼前的燭火。

這樣坐在鋪著大紅喜被的床邊, 等一個人回來的感覺很奇怪,仿佛他真和對方成了親。

可也不能直接休息,裴二還在外麵敬酒。如果他此刻是男子身份,應該和裴二一樣, 也在外麵敬酒才對。

不對, 若不需隱瞞身份, 他也不會成親。這麼想豈非本末倒置?

李禪秀搖頭失笑。

外麵的熱鬨聲不知何時漸漸遠去,他仍望著燭火出神時, 房間的厚重布簾忽然被打開。

他猝然回神,轉頭望去。

搖晃的燭光下,他一身紅衣, 安靜坐在大紅喜被旁,眉目被映襯得昳麗, 似山間清雪的眼眸就這麼突兀地望過來, 清湛而安靜。

裴二修長身影站在門旁,抬起門簾的手突然頓住,目光微怔。

其實李禪秀的輪廓並非像大多數女子那般柔和, 隻是未及弱冠, 骨相還未完全長開, 加上五官天生昳麗,麵上又總帶著淺笑, 刻意使神情柔和,看起來才像女子, 不至於使人懷疑。

但若換個角度,便能看出頜骨線條有幾分銳意。若完全長開,應會斂去柔和,完全展現出淩厲的美。

但此刻在昏黃燭光的映照下,裴二隻覺麵前的沈姑娘比白天時,身上更多了一層朦朧。

麵前一切仿佛縹緲的夢境,眼前人是夢中出塵的仙人,似水月鏡花般。他不能動,亦不敢觸碰,似乎隻要指尖輕輕一觸,麵前這一幕夢境就會碎去。

許是他站太久了,李禪秀終於忍不住出聲,語氣帶著慣有的淺笑溫和:“怎麼不進來?”

倏地,像一汪池水被風吹皺,夢也被驚醒。

裴二驟然回神,眨了眨眼,這才如大夢方覺。

是了,不是夢,他真的和沈姑娘成親了。

他放下門簾,視線一瞬不移,端正的身影一步步走近。

許是他身量太高,李禪秀被他身影籠罩時,無端感到一種無形壓迫,又聞見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淺淡酒味,不覺微抬下巴,以一種自下而上的目光凝視,詢問:“你剛才喝了很多?”

似乎這樣,能使他在氣勢上不被壓倒。自然,直接站起來也可以,但……裴二確實有些高。

裴二幾乎下意識搖頭,但緊接著想到什麼,又遲疑點了點頭,頓了頓,又說:“我換過衣服了。”

所以酒味才沒那麼重。

李禪秀見他往日俊冷的麵容此刻沾染薄醉,眼睛好像也隻知看著自己似的,不甚清明的樣子,暗忖:看來是喝多了。

想也是,軍營裡的那些人個個都是海量,裴二即便想少喝,估計也擋不住他們的熱情。

就是不知對方現在還有幾分清醒,等會兒跟他說話,能不能聽懂。

他先往旁邊坐一些,讓裴二也在床邊坐下,接著側身,從身後的被子底下拿出昨天對方送的暖玉手鐲,遞了過去。

“昨天忘記說了,這個玉鐲我不能收,你還是拿去退給掌櫃,把錢要回來吧。”

裴二目光一直輕輕落在他身上,像不敢驚動,直到見他將鐲子遞過來,才終於皺了皺眉。

“退不掉了。”他搖頭撒謊,目光看向李禪秀烏發上的銀釵,又在心中想——

等日後賺了錢,也要為沈姑娘買一支這樣的銀釵。

李禪秀聞言蹙眉,道:“即便這樣,我也不能收,還是還給你,等你日後有想送的人……”

再送好像也不太合適。他頓了頓,又改口:“等你哪日有空到縣城,可找一家當鋪當了。”

這樣起碼能換些錢回來。

說著,再次將鐲子遞給對方。

裴二低頭看一眼,終於將鐲子接過去。

李禪秀微鬆一口氣。

但下一刻,裴二忽然捉住他的手,將玉鐲戴在他手腕。

他一時錯愕,竟忘了反應。裴二略帶薄繭的指腹按在他手腕,粗糙的觸感帶來微刺的麻癢。

但對方很快收回手,仿佛方才的碰觸隻是一瞬錯覺。

“那你先幫我收著吧。”裴二看著他說。

“反正都是放在這個房間,你收或者我收都一樣。不過你知道的,我記性不太好,以後可能會忘記把它放哪了,所以還是你幫我收著,以後我想不起來,你就告訴我。”

他認真看著李禪秀,說到自己記憶不好時,好似還十分苦惱,眼睛又帶著幾分醉意的朦朧。

李禪秀覺得有些好笑,對方隻是受傷失憶一次,哪可能以後隔段時間,就再失憶一次?

不過裴二說的也對,鐲子總歸是要放在這個房間,他放起來也行。

主要是裴二好像真的醉了,不必在這件事上跟他糾結。

他很快摘下鐲子,放進床頭的櫃中,轉回身又告訴裴二一聲。

裴二目光不甚清明看著他,眼睛一瞬不眨。

李禪秀頓了頓,忽然想到什麼,遲疑開口:“對了,今晚我們怎麼休息?”

裴二聞言,視線終於動了,慢慢轉向鋪著大紅喜被的床上。

李禪秀見狀,忽然緊張起來,嗓子有些乾地提醒:“你應該還記得,我們之前說好了,我是因為婚配令和蔣百夫長的為難,才……”

“嗯,我都記得。”裴二點了下頭說。

李禪秀頓時鬆一口氣,還好,剛才他差點以為對方要洞房。

誰知剛放下心,就聽裴二繼續道:“我知道沈姑娘是迫於無奈,才需要成親,也知你並非是因喜歡我,才選擇我,但我很慶幸能被選中。我也聽說,世間夫妻並非都是彼此互通心意,才能成親,甚至也有帶著目的和對方成親的,所以沈姑娘不必多慮,能和你成親對我來說已是幸事,我並不在乎這些。若……若你一時還不適應,我們也可慢慢來,等相處久了,彼此熟悉再說。”

他難得說這麼長一段話,李禪秀聽完卻完全怔住,一時呆呆看他。

不,這跟他之前說的不是一個意思。

他當時的意思是,他是因彆的原因,不得已才需要成親,所以這個成親是假成親。

可裴二的意思卻是,雖然他是彆有目的,才選擇和對方成親,並非是因為喜歡,但裴二清楚這些,並不在意……

完全理解錯了!

李禪秀腦子少有地混亂了一回,忽然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也怪他,當時他說“你應該能猜到,我是因為婚配令和蔣百夫長才……”,裴二很快就說“他明白,他知道,他願意”,且之後又說了兩次“他知道,他都願意”,然後……

然後李禪秀就以為他真的明白自己意思了,知道他們是要假成親。

但眼下看來,並沒有,裴二沒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對方失憶了,偶爾還有點……不太聰明。他最初不也是看中這點?

李禪秀愈想,愈覺得頭疼。都到洞房花燭夜這一步了,讓他還怎麼跟對方解釋,他的意思是假成親?

裴二說完,見他半晌沒出聲,又遲疑開口:“那……我們就安置了?”

用詞還挺文雅。

李禪秀沉默了一會兒,咬咬牙,決定還是要跟他說清楚。

“你、你之前沒理解我話的意思,”他遲疑著,斟酌開口,“我當時的意思是,我們是假成親。”

深吸一口氣,他才說出最後一句。

裴二神情怔然,繼而肉眼可見地落寞下來,眼瞼也垂了垂,低聲道:“這樣啊。”

李禪秀抿了抿唇:“……抱歉,我當時應該說得更清楚些。”

裴二搖頭,道:“是我不好,我當時理解錯了,還打斷了你的話。”

“……”

李禪秀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屋內忽然安靜下來,氣氛漸漸變得凝滯。

忽然,一道輕微的“啪”聲打破沉寂,桌上的紅燭爆出一簇火花,轉瞬即逝,卻打破了僵局。

裴二輕咳一聲,開口:“那我……今晚到偏屋去睡吧。”

說著從床邊站起身,目光在房間內逡巡一圈,似乎想看能不能找條被子抱走。

但房間裡的舊衾被都被他昨日拿去軍營了,隻床上有兩條新做的大紅喜被。

李禪秀也覺不妥,偏屋裡除了一些農具,就隻有一隻金雕,連張床都沒有。

這麼冷的天,讓裴二去偏屋,難道跟那隻雕抱在一起取暖?

但這個時辰,要回營中也不可能。且新婚第一天,洞房花燭夜,新郎卻回軍營睡,眾人怎麼想?

李禪秀不欲多事,且……反正他是男的。

於是咬咬牙,道:“你還是留下睡吧,有兩床被子,我們一人一床。”

裴二眸光明顯微亮,麵上卻遲疑:“可這樣……”

“無妨,隻要我們彼此不越界就行了。”李禪秀說。

反正他們明麵上已經是夫妻,不管做沒做過什麼,彆人都會覺得做了。何況他是男子,名聲什麼的也不必去管。

唯一擔心的是男扮女裝的事可能會露餡,好在可以一人一條衾被,分開睡,不必睡在一個被窩。

然而想終歸隻是想——

到了深夜,寒意上來。

兩人都隻有一床被子,房間內不像在軍營時有炭盆,李禪秀本就畏寒,又因寒毒剛發作過不久,正是身體虛的時候。

他很快就被冷醒,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儘量裹緊被子。可一床被子實在不夠厚實,冷意透過棉絮鑽進身體,他忍不住咬緊牙,克製著打顫。

“沈姑娘?”忽然,黑暗中響起裴二的聲音,語氣關切,“你是不是冷?”

接著他伸手按在隆起一團、正微微顫抖的被子上,遲疑一瞬,忽然起身。

李禪秀僵了一瞬,察覺他靠近,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身上一沉——

裴二將自己那床被子也蓋到了他身上。

寒意似乎瞬間被隔絕了些,李禪秀忍著冷,微微轉頭,黑暗中看不清對方。他聲音仍有些打顫,不穩說:“你、你把被子給我,你怎麼辦?”

裴二沉默,半晌說:“我不冷。”

這顯然是假話,他又不是神仙,能不怕冷。

可自己那麼問,裴二還能怎麼回答?說冷,然後他把被子還回去,接著他們你推讓我,我推讓你,之後都凍到染上風寒?

李禪秀攥了攥身上衣服,感覺還算厚,不至於露餡,最終咬咬牙,掀開一小塊被角,說:“你也進來睡吧。”

瞬間,冰涼刺骨的寒意從掀開的被口鑽進,李禪秀冷得顫抖,打著顫說:“很冷,你快點。”

被子裡本就沒什麼熱氣,一直掀著,他被寒意不斷侵襲。

裴二似乎猶豫一瞬,但很快,被角被掀開更大一些,一具暖熱身體鑽進被中。

李禪秀剛被突如其來的寒冷凍得發抖,下一刻就被溫暖包圍。

他僵了一下,下意識想拉開些距離。

可裴二很快攥住他的手,察覺他手指的冰涼,忽然攥得更緊些,將他五指都攏住,道:“怎麼這麼冰?”

儘管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可李禪秀卻能想象得到,對方說這話時,一定皺著眉。

緊接著,裴二手臂伸向他身後,暖熱掌心貼緊他後心,將他攬了過去。

李禪秀直接撞進他懷中,接著小腿也被握住,往上帶了帶。他還沒反應過來,手腳便都被裴二抓著按懷中捂著,脊背也被對方攬緊,整個人像掛對方身上,被抱在懷中。

……不是像,他此刻已經緊挨著對方的胸膛。

黑暗中,裴二似乎撫了撫他落在衾被外有些冰涼的長發,但又好像隻是在摸索,想幫他掖緊被子。

“睡吧。”他聽見對方在他耳邊說,聲音暗啞,但有種莫名的安定。

李禪秀雙手緊攥著,被按在對方懷中,手背與對方的胸膛隻隔一層不算厚的裡衣。

從一開始的錯愕,到後來不知所措,再到現在已經掙不開……

李禪秀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隔著衣料也能感受到對方身上不斷傳來的體溫和沉穩心跳……好像越來越熱。

第 24 章

李禪秀心跳亂了序, 僵著身體,被對方緊緊抱在懷中。

裴二似乎天生體熱,又或者他本身練武, 火氣旺, 才進被窩沒一會兒,就將被子捂熱了。

他身體精悍結實,手臂也格外有力,完全聯想不到他白天穿著衣服時, 看著竟修長清瘦。

李禪秀被他緊緊摟著, 像趴在他懷中, 想掙脫,卻覺他手臂似鐵一般牢固, 還是熱的鐵。

他確實極有力氣……突兀地,李禪秀腦海閃過不久前徐阿嬸的說的那句“我看那裴二力氣大,你晚上不定還需要力氣”。

耳朵忽然一熱, 心中儘是尷尬。

初聽徐阿嬸說時,李禪秀確實沒反應過來, 可後來見對方笑容曖昧, 哪還能不明白意思?

……等等,他為何要想這些?裴二是男子,他也是男子, 對方便是再有力氣, 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何況他們隻是假成親。

李禪秀忙暗暗搖頭, 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驅逐出去,接著又練起吐納法, 試圖讓自己暖和起來,也讓自己冷靜下來。

等他手腳都暖和了, 裴二總該放開他了吧?

李禪秀這樣想著,在黑暗中默默練習,可身旁的裴二就像個人形暖爐,長手長腳將他牢牢圈著。他被迫緊緊貼著對方發燙的胸膛,耳邊響著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聲。

他不需練習吐納法,身體很快也被焐得暖和。理智告訴他這樣不妥,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夜,唯有身邊的懷抱是熱的,本能又禁不住被誘惑。

一定是裴二經常練武,火氣旺的緣故。也不知這人失憶前是怎麼練的,手腳和胸膛竟都滾燙。

李禪秀僵著身體,強迫自己繼續練習,腦海卻忽然想到夢中那位遊醫曾跟他打趣,說這吐納法對練武的人效果更佳,若他想徹底祛除寒毒,不如找個習武的人來練,再與其行周公禮,氣血交融,多行幾次……

不,他今晚怎麼總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李禪秀一陣耳朵熱,臉龐也微微發燙,明明之前還冷得不行。

一定是今日婚禮,被眾人打趣太多了。

他忙閉緊眼,乾脆連吐納法也不練了,就這麼被緊摟著貼在裴二滾燙懷中,不斷驅除雜念,迫使自己入睡。

等他呼吸漸漸平穩,黑暗中,裴二卻睜開了眼。

察覺到懷中僵著的身體漸漸放鬆,裴二不明顯地鬆了口氣,隨即低頭,看向已經睡熟的人。

雖然房間裡太黑,隻能看見一個模糊輪廓,可裴二心中依舊充盈著滿足,目光輕輕沿著輪廓描摹。

今晚他假裝喝醉,才敢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那番裝傻的話。其實他怎會不明白沈姑娘假成親的意思,隻是……

裴二閉上眼,用下頜在李禪秀發頂輕蹭了蹭,忍不住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些。

隻是若非那樣,他怎有機會和沈姑娘成親?更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擁緊對方。

不過沈姑娘還是太瘦了。裴二心想,他需得努力賺錢,多買些吃的給對方補補。還有家裡也要添些物件,譬如炭盆之類,但聽說炭很貴……

黑暗中,思緒胡亂發散,到後來,裴二甚至忍不住想,等日後……萬一日後他們有了孩子,花銷隻會更大,總不好讓沈姑娘和孩子一起跟他受苦。

也不知除了拿軍餉,還有沒有彆的法子可以賺錢。

……

翌日清晨,隔壁傳來幾聲雞叫時,裴二睜開了眼。

晨光已經從糊著紙的窗戶透進,他低頭看向懷中的人。

李禪秀還沒醒,他睡顏安靜,纖長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小片陰影,烏黑長發落在枕邊。

許是太久沒睡過這麼舒服暖和的覺,唇角也不明顯地微彎,神情似滿足。

裴二烏黑眸子定定看了許久,目光不覺柔和。

忽然,他想到什麼,輕輕從被子裡伸出手臂,單手將自己的頭發和李禪秀的一縷發尾係在一起。接著將放在床邊、從不會離自己太遠的黑鐵彎刀拿過來,小心翼翼把係在一起的兩縷頭發割下一小截。

聽胡郎中說,這叫結發成夫妻。

隻是動作再小心,還是驚動了李禪秀。見他睫羽忽然輕顫,就要睜開,裴二忙將兩縷頭發攥在掌心,又把刀放回去。

得虧他動作快,不然新婚第二天一早,被“新娘”看見新郎拿著刀在床頭,怎麼想都驚悚。

李禪秀剛睜開眼,就見他神情還未散去慌張,好似做了虧心事的樣子,下意識問:“你在做什麼?”

“唔,沒什麼。”裴二攥著頭發藏在身後,支吾說,“天亮,我該起床了。”

說完便起身,怕李禪秀被凍著,特意沒掀被子,隻是小心從被窩裡出來,又掖好被角。

等下了床,他才飛快穿衣,趁機將頭發也藏好。

李禪秀回神後,第一時間摸了摸頸部。還好,貼著遮喉結的假皮仍在。

雖然他因在娘胎時被寒毒毀了根基,出生就體弱,致使外表不強壯,喉結也不像許多男子那樣明顯,但並非沒有。尤其隨著年齡漸長,喉結也越來越顯出,所以父親才用這個辦法幫他遮掩。

方才見裴二慌成那樣,他還以為是自己暴露,嚇到對方了。

裴二穿好衣,叮囑他再睡一會兒,自己去準備吃的。

兩人都沒有父母長輩,婚後第一天不必見誰,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李禪秀卻沒再睡,他習慣早起,何況裴二起床後,被窩很快也涼了。

洗漱後,李禪秀去廚房想幫忙,但裴二已經做好了。

朝食吃的是昨晚酒席的剩菜,裴二將菜熱了一遍,又煮小半鍋稀飯,熱幾個粗糧饅頭。

雖然是簡單粗糙的飯菜,但兩人一起在鍋台邊,就著灶膛裡還沒散儘的熱氣吃著,竟有種平常小夫妻一起過日子的錯覺。

裴二顯然心情很好,見那隻被放到院子裡溜達的金雕忽然在門口探進頭,他還將碗中幾片肉夾起,扔了過去。

那雕也識趣,趕緊接住吞了。

李禪秀看了忍不住輕笑,暗忖:這雕好像有些識人性,莫非之前想錯了,它其實是人養的?

正想著,忽然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臉上,不覺抬頭看去。

裴二果然正望著他。

他不由抬手摸了摸側臉,問:“我臉上有東西?”

裴二忙搖頭,夾幾片肉給他,試圖遮掩。

“陳將軍昨天說,我剛成親,給我三天假,這幾日不用去軍營。”他開口說,頓了頓,又遲疑問,“你今日可有事?”

李禪秀蹙了蹙眉,巧了,胡郎中也讓他休息三日,最近不必去藥房。

傷兵營裡,除了張河,其他人的傷都不算重,不必他每日去看,何況還有胡郎中在。至於張河,若真有什麼事,張虎也會來尋。

這麼一看,成了親後,他確實忽然空閒起來了。

李禪秀倒是想尋個機會,去附近的城裡一趟,留些標記。這樣父親的人尋到附近,能儘快找到他。

畢竟這一帶,像永豐鎮這樣的駐地有許多,父親的人不知道他被發配在哪一處,就算到了附近縣城,恐也要尋一陣。

但軍中暫時沒有采買藥材的需要,他又剛被調到藥房不久,且剛成親,暫時找不到借口,時機也不合適。

在他思索時,裴二一直在看他,目光落在他有些清瘦的下巴時,下意識想起昨晚抱在懷中的身體也清瘦,但柔韌……

裴二忽然耳根微紅,輕咳一聲遮掩,又道:“左右無事,我想去山中打些野味,你要不要一起?”

暫時沒錢,隻能先去山中打些野味,給沈姑娘補身體。

李禪秀聞言目光微亮,問:“可以嗎?”

他的身份是罪眷,就算成親後可以搬出軍營,但依舊不能亂走。比如他想去縣城,肯定不能一個人去,需得有營中負責看守的兵卒同行。

裴二很快點頭,說:“可以,我跟陳將軍說過。”

說完,他也想到李禪秀罪眷的身份,之前他問過陳青脫籍的辦法,這時下意識保證:“你放心,日後我定會努力殺敵立功,早日幫你脫離罪籍。”

李禪秀聞言微愣,從昨晚到現在,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裴二也許、可能喜……

還未想完,就聽裴二又道:“你彆多想,我沒彆的意思,隻是因你之前救過我的命,我想報答你。”

原來是這樣。李禪秀不覺鬆一口氣,方才那個還未來得及成形的念頭,也因這句話被衝散。

用過朝食,兩人打算出門。

離開前,裴二把還在院子裡溜達放風的金雕關回去。

那雕見自己又要被關進黑屋,不由奮力撲騰因受傷飛不起來的翅膀,一雙銳利圓眼凶狠瞪著裴二,似乎在傳達憤怒和抗議不滿。

但裴二麵無表情,用腳將它往屋裡一推,便無情地關門上鎖。

然後和李禪秀共乘一匹馬上山,無視金雕從窗縫裡硬擠出的腦袋和憤怒瞪圓的鷹眼。

冬日山中蕭條,到處被積雪覆蓋,沒什麼獵物,不過偶爾會驚出一兩隻野雞野兔。

裴二和李禪秀一起騎馬慢行在附近一座不大的山上,一圈下來,竟也收獲不少,射中兩隻野雞和三隻兔子。

其中一隻野雞,還是裴二握著李禪秀的手射的。自然,名義上,是裴二說要教李禪秀射箭。

李禪秀前十八年和父親一起被圈禁在太子府北院,現實中,他自然沒射過箭。但就像他會騎馬、會縫合傷口一樣,因夢中的他後來會,現在的他也莫名就會了。

不過“沈秀”是位常年臥病的閨秀,他借用這個身份,會騎馬便罷了,會射箭……恐會暴露太多。

所以他假裝不會,於是便被裴二從身後環住,握著手,手把手地教。

夢中李禪秀會射箭,純粹是生存需要,在危險的境況下用得多了,自然就會了。但被裴二握著手,手把手教時,他有些不知,是不是彆人教射箭時都這樣。

不過裴二失憶了,或許對方也不知道,隻是覺得這樣教比較方便。

隻是靠得太近,李禪秀還是有些不自在,射中一隻野雞後,便不再射了。

即便如此,兩人依舊收獲頗豐。

回到小院,裴二便去廚房燒水,黑眸遮不住喜悅,打算先給野雞燙毛。

李禪秀也要進去幫忙,裴二卻說不用,讓他先去休息。

正好李禪秀今天在山上又割了些桑樹的根皮,打算再製些桑皮線,聞言也不強求,轉身先回屋忙了。

裴二燒好熱水,便將兩隻野雞拎到院子裡,先將脖頸處的毛拔了,接著用刀放血,再用熱水燙毛。

等處理乾淨,他便在院子裡揮刀,將處理好的野雞剁成塊。

那隻金雕在他們回來後,也被放出來溜達,這會兒正在裴二身後轉悠。

裴二沒管它,眼中隻有麵前的野雞,心裡思量:兩隻雞,不好都燉了。

想了想,他將其中一隻雞的雞胸處嫩肉切下來。

潛意識告訴他,這部分肉是野雞身上最好的,他打算另做一道菜,給李禪秀吃。

金雕看見切下來的肉片,圓眼眨了眨,忽然高昂起頭,一副矜傲模樣,背對裴二。

過一會兒,見裴二沒反應,又轉回來,在原地踱了兩步。見裴二還沒反應,終於不再傲氣,主動低下高傲的頭,往盆裡一啄,便將嫩肉叼走,一口吞下。

裴二很快又切下一塊,它便又叼一塊,然後裴二一邊切,它在旁一邊叼。

等裴二切完轉頭,目光正好撞上叼走最後一塊嫩肉的金雕。

金雕“咕嚕”一口咽下肉,兩隻圓眼跟他對上,天生凶厲的眼睛此刻好似帶了幾分無辜。

裴二僵硬片刻,接著深吸一口氣,緩緩低頭,看向地上放雞肉的木盆——

握刀的手忽然用力,手背青筋暴漲。

第 25 章

房間內, 李禪秀正將桑樹根皮鋪平整,仔細剝下裡層柔韌有筋的白皮。

忽然,門外院中傳來慘烈雕鳴, 接著是翅膀拚命撲騰, 打翻碗盆的聲音。那雕又接連叫幾聲,聲聲淒厲。

出什麼事了?

李禪秀抬頭,忙放下桑皮,起身疾步出去。

小院內, 裴二一手握刀, 另一手正捉著那隻金雕, 周身仿佛彌漫殺氣。

那金雕脖頸處的漂亮羽毛已經被拔下幾根,這會兒正拚命撲騰翅膀, 求生欲極強地掙紮,似乎它隨時會被抹脖子放血。

李禪秀微愕,問:“你拔它毛乾什麼?”

裴二盯著不停撲騰的金雕, 目光森森:“割喉,放血。”

李禪秀:“……”

他忙上前將金雕從裴二手中解救出來, 道:“我今早看這金雕好似通人性, 許是誰家養的,你把它殺了,萬一日後雕的主人尋來, 咱們可賠不起錢。”

李禪秀夢中後來也有一隻這樣的金雕, 自是不忍心看它被殺。當然, 裴二興許隻是說說,嚇唬這雕。

這金雕確實也通人性, 此時意識到小命可能不保,竟知道躲在李禪秀身後, 受傷的翅膀耷拉著,一雙鷹眼也不似之前凶猛,好似還有幾分委屈。

裴二卻毫不心軟,目光仍盯著躲在李禪秀身後的金雕,語氣中陰鬱不減,咬牙道:“它吃了雞肉。”

李禪秀聞言困惑,金雕本就吃肉啊。

他低頭看一眼地上被打翻的木盆,暗忖:這不是還剩很多?金雕好像也沒吃多少。

於是又道:“今日獵到不少獵物,我們一時也吃不完,它要吃就讓它吃吧,金雕本就要喂肉。”

裴二:“……”

“它吃的是我特意切下的野雞胸脯肉。”裴二神情鬱鬱,語氣好似帶了幾分強調意味。

李禪秀心中好笑,覺得這人平日穩重寡言,看著冷冰冰的,偶爾卻又有些幼稚,竟跟一隻什麼都不懂的雕計較。

那金雕好似也知道誰才能護住它,這會兒一個勁兒往李禪秀身後躲,死活不出來,毫無前日剛被抓到時的高傲與凶猛。

李禪秀無奈,又對裴二道:“隻是幾塊肉,吃就吃了吧。你若是喜歡野雞肉,等明日我們再到山裡去獵一些。”

裴二自然不是自己想吃野雞肉,實在是這金雕太過可惡,專挑好的吃,那是他特意給沈姑娘準備的。

不過聽李禪秀說明日再去山裡打,心中不由微動。到時不就又可以和沈姑娘共乘一匹馬,再手把手教對方射箭了?

這麼一想,再看向那隻金雕,也順眼了許多。

金雕被這一通嚇唬,卻有些躲著裴二了。確切說,像三兩歲的孩童在鬨脾氣似的。

下午吃飯時,裴二扔肉給它,它竟一塊也不吃,隻吃李禪秀喂的。

裴二:“……”誰家養的雕?祖宗似的。

竟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誰慣的?扔在地上的肉不浪費?

他一雙黑眸冷冷掃向金雕。

那雕上一刻還倔強,下一刻忽然有些慫,低頭把裴二扔的肉也啄了,就是一雙銳利圓眼好似有些委屈。

裴二淡淡收回視線,這不是很聽話?看來金雕也沒那麼難訓。

李禪秀輕笑:“這雕果然通人性。”

“但前主人的馴養水平不行。”裴二吃一口餅,悶聲說。

李禪秀驚訝:“何以見得?”

裴二:“……”還用問?這雕被慣得像個祖宗,不知是哪個紈絝養的.

吃過飯,李禪秀回了趟軍營,把放在藥房的舊被褥拿到小院,晚上兩人再睡覺,就不必擠一個被窩了。

裴二抿了抿唇,黑眸微閃,神情明顯失落。

到了吹燈睡覺時,兩人雖和昨夜一樣,躺在同一張床上,卻各自睡各自的被窩。

李禪秀身上蓋一條軟和新被,上麵又壓一條有些發硬的舊被。冷,自然不像昨夜那樣冷,但他常年手腳發涼,屋裡又沒有炭盆,想把被窩焐暖,也不容易。

他默默練起吐納法,快睡著時,被窩裡依舊沒有太多暖意,迷迷糊糊間,禁不住想起昨晚那個暖熱的被窩和……

不,不能這樣想,有些習慣不能養成。

他驅逐出雜念,迫使自己睡著。

裴二躺在另一個被窩,睜著眼望著黑黢黢的房間,心底也在遺憾。

他隻記得把這邊的舊被褥都拿去軍營,卻忘了沈姑娘可以把藥房的舊被褥拿過來。

半晌,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閉上眼。

直到翌日用過朝食,又可以和李禪秀一起上山打獵時,裴二心情才好許多。

隻是這樣的日子分外短暫,裴二隻覺一晃神,三天便已經過去,他該回軍營了。李禪秀也需回藥房乾活。

清晨,裴二給被關在偏屋的金雕喂了些肉條,然後牽著馬,踏著被凍得冷硬的泥土,和李禪秀一起往軍營走。

到了要分開的路口,裴二腳步愈慢。

李禪秀不知不覺快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轉回頭看他。

裴二倏地抬頭,目光隱隱露出期待。

李禪秀像剛想起什麼,遲疑對他道:“你騎馬來回方便,白天要是有空,記得回去再喂一次金雕。”

裴二頓時失望,原來是為金雕的事叮囑他。

他悶悶“嗯”了一聲,和李禪秀一起又走幾步,才不得不分開。

方走沒兩步,李禪秀忽然又喊住他。

裴二牽著馬回頭,身影在晨光中清瘦修長。

李禪秀朝他笑了笑,說出了這一路他心底一直隱秘期待,想聽的鼓勵:“你今天要去校場訓練了吧?記得好好表現,以後定會越來越受重用。”

裴二目光變亮,不覺彎了唇,朝他點點頭。

李禪秀再次和他道彆,也踏著晨光走向藥房。

進了帳,他與胡郎中寒暄幾句,又給旁邊的胡圓兒塞幾粒糖,才去藥櫃上整理藥材。

忙完這些,又去傷兵營給傷兵們檢查傷勢恢複情況。許是因為他現在成了親,夫君又是大家都認識的裴二,一些傷兵忽然不好意思再讓他看傷。

等忙完,已經是下午,一天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大半。

一切好像都和成親前沒什麼區彆,除了到傷兵營時,在那個熟悉的角落,再看不到某個熟悉的身影。

不知裴二在校場訓練得如何。

回到藥方,在藥櫃撥著算盤時,李禪秀下意識想。

想完一怔,忽然意識到,他是不是有些過於關注裴二了?隻是半天沒見而已,他們又是假成親,並非夫妻。何況成親也隻是為了應對婚配令,難道還真把裴二當……

但轉念,又覺這麼想也不對。裴二幫了他如此大的忙,便是朋友,自己也該關心對方,這沒什麼錯。怎能因他們假成親,就刻意避諱?

這樣豈非涼薄,對不住人家的幫助?

李禪秀一邊撥算盤,一邊按暗暗搖頭。

剛把櫃上的賬算好,胡圓兒回來了。

小孩兒看見他,忙小跑過來,口中還含著糖,含含糊糊說:“沈姐姐,裴姐夫中午來找過你。”

李禪秀聞言一愣:“裴二來過?”

“嗯。”胡圓兒點頭,聲音含混,“我的糖還是他給的。”

李禪秀失笑,的確,他上午給了胡圓兒三粒糖,當時就被他都吃了,這會兒口中卻又有糖……

“糖不可多吃,吃多了會壞牙。”他提醒。

胡圓兒瞪圓了眼,接著猶豫:“那、那我把剩下的幾顆給阿雲妹妹。”

他說的是徐阿嬸的女兒,小阿雲。

上次李禪秀寒毒二次發作,徐阿嬸來照顧時,小阿雲也跟來了,她比胡圓兒小兩歲,兩個小孩認識後,倒是能玩到一處去。

不過……

李禪秀又搖頭:“小阿雲那我也給過糖了,你留著自己吃吧,每日少吃點也無妨。”

接著又問:“裴二來,可有說是什麼事?”

胡圓兒搖頭,表示不知:“他聽說你不在,就走了,我以為他去傷兵營找你了。”

李禪秀蹙眉,裴二沒去傷兵營,不過也可能並非有急事?

晚上,李禪秀回小院住,裴二卻要住在軍營,不能每日都回。

第二天,李禪秀特意錯開時間,中午沒去傷兵營。

但裴二也沒來,他直到下午才來。李禪秀猜他可能是因為昨天中午沒遇見自己,今天特意改了時段來,倒是跟自己想一處去了。

不過裴二來得依舊不巧,李禪秀正給一個傷兵縫合頭上傷口。因為不是嚴重傷,不必去傷兵營住,對方就直接來藥房了。

李禪秀幫對方清理、縫合,又包紮好後,最後叮囑幾句飲食需注意什麼。

營中藥材有限,對這種小傷,一般不開藥,除非士兵自己花錢買。

裴二一直站在旁邊,修長身影斜靠著櫃台,落拓俊逸,目光靜靜注視李禪秀的側臉。

直到那名傷兵走了,李禪秀才抬起頭,看向他笑問:“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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