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陸騭不是傻子, 一聽李禪秀的話,便知他是勸降,或者說好聽點, 叫招安。
由此他也更斷定, 裴二的身份不是普通士兵,至少是個有一定指揮權、能決定事的人。
他看著兩人,思忖片刻,忽然猜到什麼, 道:“看來你們已經有了攻山計劃, 甚至……已經做好準備, 確定攻山時間了?”
宣平和他身後的管家一聽,立刻更緊張起來, 不約而同看向李禪秀三人。
畢竟這次情況和以往不同,以往那些官兵可能找半天,都找不到山寨具體在哪。可這次, 他們直接被人潛入了,誰知道山寨布防被這小子摸清多少?
李禪秀和裴二都不動聲色, 不泄露分毫情緒, 讓人無法從反應上推斷,陸騭說的到底對不對。
至於胡郎中,心知自己是個臉上藏不住秘密的, 早在陸騭開口前, 他就已經躲在裴二身後, 借對方身形,擋著自己。
一時, 陸騭也摸不準自己猜的對不對,但都被人潛入寨中了, 情況想必也被摸清不少,攻山隻是早晚問題,不會拖太久。
他不由輕歎,能在攻山之前,還特意拉攏招降,沈姑娘和他夫君對他們也算仁義了。
何況沈姑娘對他還有救治之恩,不計較之前被綁來的事。按說,對方這樣好言相勸,他不該不識好歹,隻是……
陸騭輕輕搖頭,道:“多謝沈姑娘好意,隻是……山寨不是陸某一個人的山寨,恕我不能答應。”
李禪秀心知他是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人,沒指望一次就說服他。
再加上之前裴二分析,說陸騭不會先對宋大當家動手,他很快猜測,陸騭可能不想背刺西寨。
想到這,他不由道:“陸公子此言差矣,正因為山寨不是您一個人的山寨,您才要為大家考慮後路。西寨的宋大當家是什麼人,想必您也清楚,有些人上山,最初可能隻是出於無奈,並沒做過大奸大惡之事,但跟著宋大當家一起,隻會越陷越深。您何不帶著他們棄暗投明,重尋生路呢?”
陸騭聞言,一時陷入沉默。
若他沒被通緝,此時是該棄暗投明。不,若沒有通緝,他根本不會上山。隻是,他確實也不該連累宣平他們。
還有西寨,陸騭其實很清楚,和宋大當家分道揚鑣,是早晚的事,但在這個當下……
他微微蹙起眉。
宣平了解他的想法,見狀看了看在場人,遲疑開口:“沈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大哥不是在意宋大當家那些人,而是……我們當時是被西寨三當家帶上山的,其實算是救吧。”
當時他們被追殺,遇上三大家一行人,跟他們不打不相識。之後為有個庇身之所,就受三當家邀請,跟他上山了。
“三當家這個人,說好不算好,說壞……也隻能說是跟錯了人。當初上山,我們幫忙重建山寨,但他們也給我們一個安身之所,要我們在山寨被圍的時候背刺他們,這我們實在做不來。”
宣平語氣為難,他聽得出李禪秀是好意,但又覺得不能背叛山寨。
李禪秀聞言,正色道:“既如此,你們更應該拉那位三當家一把,免得他和其他人一樣,跟著宋大當家一起越陷越深。這不是背叛他們,是挽救。”
頓了頓,想到夢中他們很可能就是被宋大當家坑害,李禪秀又提醒:“你們顧慮西寨的其他兄弟,對宋大當家沒有惡意,甚至容忍,但他未必這麼想。他屢屢被陸公子壓製,不能做想做的事,恐怕早有不滿,萬一他心生惡念,先下手,到時吃虧的是你們。”
宣平聞言一怔。
陸騭也蹙緊眉,他倒不覺得宋大當家敢現在就跟他鬨翻,除非有人在旁挑撥……忽然,他想起昨晚的火攻,臉色微變。
以宋萬千的腦子,絕想不出這個辦法,到底是誰給他出的主意?若是那人在旁挑撥……
正這時,譚雲忽然來稟,說西寨有個小廝來找宣平。
宣平聞言,不知想到什麼,忽然說:“我出去看看。”
說著他轉身就匆匆離開。
李禪秀看了一眼,很快轉回視線,繼續勸說陸騭。
利害都已經擺清,對方如果還有猶豫,那隻可能是因為之前遭遇和被通緝,對邊軍不信任。
想到這,他忽然拉著裴二,到邊上商量。
裴二一走,胡郎中麵前瞬間沒人遮擋,頓時有些慌。正好他抬頭又對上陸騭的目光,不由乾笑兩聲,忙轉過身,麵壁而站。
陸騭:“……”
他摸了摸臉,狐疑看向身旁管家,他長的很嚇人嗎?
李禪秀很快回來,還拉著裴二的手。
這次是裴二開口:“如果你不信任邊軍,我可以保證招安之後,放你和你的心腹們離開。”
頓了頓,他又補充:“隻能是幾個。”
說完,他轉頭又看一眼李禪秀。說真的,他覺得這樣招安,意義大打折扣,雖然能降低此次剿匪傷亡,但如果陸騭離開後另起山頭,還得再剿。
李禪秀見他看過來,下意識握緊他的手,衝他一笑。
裴二:“……”
不過沈姑娘說的也對,陸騭這人本性不壞,落草也是迫不得已,離開後應該不會另起山頭。他很快又彆彆扭扭地想。
陸騭聽到這,目光微動,明顯已經動搖。
忽然,宣平快步走進來,俯身在他耳旁不知說了什麼。
陸騭臉色驟變,不可置信般抬頭,目光銳利看向宣平。
宣平神情嚴肅,確認地點了點頭。
陸騭臉色驟沉,回神後,忽然對李禪秀和裴二道:“抱歉,兩位,我有事需暫離一會兒,方才的事……”
他語氣頓了頓,才接著道:“我們等會兒再談。”
說完,他和宣平、管家兩人就匆匆離開,房間的門也被關上。
裴二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一眼,很快退回來,說:“有兩個人守在外麵。”
李禪秀也看一眼,是譚雲和另一個昨天同樣在陸騭房間的青年,應該都是心腹。
畢竟裴二的身份被發現,他們又還沒談攏,不可能直接放他們在這不管。
“他們不是我的對手。”裴二又補充一句。
言下之意,這兩個人守不住門。
李禪秀點了點頭,不過陸騭剛才明顯已經被說動,他們可以先耐心等待一陣,倒不必急著離開。
但陸騭為何忽然離開?宣平跟他說了什麼?是寨中發生了什麼事?
正皺眉思索時,耳旁忽然又響起裴二的聲音,語氣幽幽:“那個姓陸的,昨晚真的冒犯你了?”
李禪秀“呃”一聲,驟然抬頭,一時沒回過神。
裴二一見,以為他真被輕薄了,忽然咬牙:“不招安了,我去殺了他!”
“……哎等等!”李禪秀忙拉住他,目瞪口呆,道,“你在亂想什麼?隻是他腿上和肩上受傷,我幫他處理了一下。”
裴二被拉著胳膊,語氣仍是幽幽:“可他說冒犯了你,還……”
他抿了抿唇,悶聲說:“他還要負責。”
隻是治傷的話,也需要負責?
李禪秀呆怔,道:“我怎麼知道?真的隻是處理傷,沒做彆的。”
誰知道陸騭為什麼會這麼說?不是,他又為什麼要這麼解釋?簡直像……妻子在向吃醋的丈夫解釋。
一直“麵壁”胡郎中聽見,生怕小兩口鬨彆扭,趕緊轉過來,幫忙解釋道:“是啊小裴,你千萬彆誤會,我當時也在,你娘子就是幫他處理了一下傷口。隻是處理傷口時需脫些上衣,這你在傷兵營時,不也是這麼被沈姑娘處理傷的?”甚至你露的還更多呢。
“我估計是陸公子為人保守,又不知你娘子已經成親,才說了那番話。”胡郎中勸和道。
裴二臉色總算好許多,隻是語氣仍有些悶:“他想得倒美。”而且還挺會想。
當初在傷兵營時,他都沒想到這點。
心中懊悔。
但話說回來,傷兵營裡被看傷的人那麼多,誰會像陸騭……這麼厚顏?癡心妄想!
李禪秀越聽越覺得古怪,乾脆他也轉過身,學胡郎中“麵壁”去了。
可能裴二隻是情急之下……關心他吧。畢竟就算是朋友,聽說對方被冒犯,也不可能不關心一句吧?.
院中,陸騭輪椅停下後,轉頭沉聲問宣平:“這消息確定?他們真劫了官鹽?”
“確定。”宣平點頭,“不僅如此,還是上頭有人故意讓他們劫的。”
頓了頓,見陸騭臉色暗沉,他又緊聲提醒:“大哥,看來這雍州官場也不乾淨,難怪最近附近幾個縣城都缺鹽。宋大當家這麼做,是在玩火自焚。”
陸騭何嘗不明白?原本他沒想這麼快就跟宋萬千切割,但眼下,卻是不切割都不行了。
“給你傳消息的是誰?”陸騭回神後,忽然問。
宣平臉色忽然有些尷尬,輕咳道:“我在三當家身旁有個眼線,叫阿福,他來跟我說的。”
說完見陸騭臉色沉凝,又道:“大哥放心,他平時不直接來找我,這次是事情重大,才特意跑一趟。”
陸騭搖頭,說:“我總覺得心中不安,你去把他叫回東寨,另外,叫大家都準備一下吧。”
宣平聞言一怔,不由看一眼不遠處李禪秀他們在的廂房,心中思忖:大哥這是不是……已經打算接受招安了?
但他來不及多想,趕緊轉身,先讓人去找阿福。
他走後,陸騭揮揮手,讓其他人都去收拾,一個人獨自坐在院中。
裴二和李禪秀隔著窗縫看院中情形,片刻後,裴二說:“他會同意的。”
李禪秀不由轉頭,看向他帶著篤定神情的側臉。
宣平派去找阿福的人遲遲沒回,直到快半個時辰後,對方才腳步匆匆回來,紅著眼角道:“四當家,阿福他……”
宣平心中“咯噔”,忙緊聲問:“他怎麼了?”
來人抹了抹眼,聲音微哽:“我到西寨一直沒找到阿福,幾番打聽,才聽說阿福他、他被大當家派人抓去,說他通敵,已經、已經叫三當家給殺了。”
宣平聞言一怔,過了許久,才啞聲問:“你確定,是三當家殺的?”.
西寨的一處院落中,三當家坐在空落的石桌旁,手中拿著一把沾血的刀。
就在今早,小弟阿福還跟他一起來過院中,跟在他身後嘴貧,說他拿的書倒了,說他說話怪有文采……
才不過半天時間,他的刀上就沾了阿福的血,上一刻還活生生的人,就那麼突然在他麵前倒下。
他這把刀沾過敵對山寨人的血,沾過來剿匪的官兵的血,甚至還僥幸殺過一個胡人,沾了胡人的血,卻是第一次沾兄弟的血。
大哥當時在旁誇他做得好,說這才是他的好三弟,對叛徒就該這樣。
他卻想起自己剛被大哥叫去時,被告知阿福是四當家的眼線,被逼要殺了阿福時,這個平時鬼機靈、被他瞪一眼就慫的小子,竟然鐵骨錚錚,挺著一看就很瘦弱的胸膛,不怕死地跟他說:“三當家,你動手吧,俺不怕死。三當家,俺對不起你,但你不是說了,咱們跟東寨都是兄弟!”
三當家握刀的手忽然一顫,隻覺刀上的血還是燙的。
他想不明白,明明二當家他們剛上山時,大家一起相處挺好,怎麼現在日子好過了,反而要你死我活。
忽然,院子裡響起腳步聲,一個跟阿福穿著同樣衣服的小廝跑來,小聲猶豫道:“三當家,四當家剛才派人來找阿福。”
三當家驟然回神,忙背過身,抬手抹了抹眼,啞聲道:“你去跟四當家說,阿福……阿福被埋在後山那棵鬆樹旁,現在去救,還來得及。”
小廝聽了一怔,回神後,忙匆匆離開。
……
李禪秀和裴二還在等陸騭決定,卻見宣平忽然和幾個人一起,抬著一個胸口染紅的人進來。
“沈姑娘,求你快救救阿福。”宣平一進來,就聲音乾啞地請求。
李禪秀微愣,忙疾步過去看情況,胡郎中也趕緊跟過去。
“快,先把他衣服解開。”李禪秀催宣平等人。
宣平忙抖著手去解阿福胸口的衣服。
裴二頓了頓,才走過去,問:“他是誰?”
宣平解完衣服,後退一步,手上還沾著血,啞聲說:“是我安排在西寨的一個眼線,被宋萬千發現……”
說到這,他咬了咬牙。
裴二聞言麵色一變,忽然到院中放了一個煙火。
然後,他和坐在院中的陸騭目光對上,遠遠對視。
良久,陸騭聲音沙啞:“如果我沒猜錯,剛才那是攻山的信號?”
裴二沉默,沒有否認。
他和張虎約定的攻山時間是今晚,但有特殊情況的話,他會另發信號。
他雖然不知這個叫阿福的眼線偷聽到了什麼,但宋大當家直接把人殺了,儼然是打算動手,和東寨徹底撕破臉,說不定已經帶人圍寨。
情況有變,再等晚上攻寨,已然來不及.
山下,張虎看到信號,麵色微變,忙去跟李千夫長耳語。
李千夫長聽完,立刻下令:“眾人,按之前計劃,攻山!”
在他們不遠處,永定鎮的駐兵們頹喪坐在地上,不少被燒傷的士兵正痛苦呻-吟。
錢校尉的手臂也被燒傷,此時也坐在地上,臉色灰敗。
忽聽隔壁軍整裝待發,他急忙起身,不顧手臂疼痛,一個踉蹌趕過去:“李千夫長,李兄弟,你們是不是要攻山?是不是有攻打山寨的辦法?帶我們一起吧,我這……”
他轉頭看一眼身後的殘兵,語氣早沒了之前氣勢,哀求道:“你看,我這是立了軍令狀出來的,敗成這樣回去,定是個死罪。而且你不可憐我,也可憐可憐我身後這幫兄弟。”
李千夫長蹙眉看向他,心中為難,不知錢校尉能不能信任。裴二兄弟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他,他若是辦砸了……
正這時,張虎走過來,低聲道:“裴百夫長也料到這情況了,他說錢校尉如果來求,可以把守山崖旁那條小道,防止山匪逃脫的任務交給他。”
錢校尉一聽,忙激動說:“好好好,我去守小道,那位裴百夫長明智啊,我在那吃了虧,今天絕不叫一個山匪從那裡逃出來!”
錢校尉剛在那條小道大敗,一聽讓他去守小道,頓時滿心都是雪恥的念頭。何況他立了軍令狀,就算不為彆的,隻為回去能不被處死,也得好好完成任務,爭取立些功勞。
裴二也是想到這點,才多交代張虎一句,這樣他們這邊能多些人手去攻寨。
錢校尉身後的士兵聽聞,也都忍不住站起,個個眼睛充滿殺氣,咬牙想一雪前恥。
李千夫長見狀,咬咬牙道:“好,那守小道的任務就交給你。”
說罷,帶著自己的五百人,按裴二給的計劃上山.
院中,裴二和陸騭對視,沉默良久。
終於,陸騭轉動輪椅,經過裴二身旁,說了一句:“寨中還有一條秘密通往山下的路,宋萬千他們不知道,你等會兒讓沈姑娘和胡郎中從那離開。”
說完,他繼續往前。
裴二這時轉身,忽然開口:“我和我妻子之前說的那些話,現在仍算數。”
陸騭一頓,片刻後,似乎笑了笑:“多謝。”
說完轉動輪椅,繼續往廂房去。
廂房內,李禪秀和胡郎中一起緊急處理,終於將阿福的情況穩住。
他抬起頭,鬆了口氣,剛要用手背擦拭額上的汗,不知何時進屋的裴二忽然走到他身旁,拿出一塊隨身帶的絹布,仔細幫他擦了擦。
李禪秀一僵,餘光看一眼在場眾人,不好表現出異常。
宣平這時急聲問:“沈姑娘,阿福救回來了?”
陸騭也看向他,目光比宣平沉穩許多。
李禪秀點頭:“動手的人刀法很精準,沒傷到要害。”
宣平一愣,神情忽然有些複雜。
陸騭這時忽然開口:“宣平,你和譚雲他們一起,帶著阿福、沈姑娘、胡郎中他們,立刻從密道離開,要快!”
他語速很快,但從容不迫。
顯然,他和裴二想法一致,宋萬千讓三當家殺阿福,是已經做好和東寨決裂的打算。估計是清楚阿福告密後,他知道了他們劫官鹽的事,不可能容忍。
甚至,宋萬千可能已經在調派人手,準備圍攻東寨。東寨人手少,以防萬一,必須先把宣平、沈姑娘、阿福等人送走。
而且走正門會被宋萬千的人圍殺,隻能走密道。
宣平聞言,自然明白他這話的意思,當即道:“我不走,我走了,大哥你一個人帶人守寨,腿還有傷,我不放心,還是你跟譚雲、沈姑娘他們一起走,我留下。”
“你——”陸騭皺眉。
這小子是真蠢,還是裝傻?讓沈姑娘走他們的密道離開,裴二未必放心。他留下來,除了是要在官兵打上來之前,守住東寨,另一方麵也是變相為質。
可宣平今天死活不能理解他的用心,梗著脖子不同意。
裴二皺眉,直接道:“那就宣平也留下,其他人立刻離開。”
說完,他轉頭看向李禪秀。
兩人都沒說話,隻心照不宣地點點頭。
原本他們打算等攻山時,趁亂從西寨走,張虎也會在那接應。但現在情況有變,西寨走不了,隻能走陸騭的密道。
臨彆前,裴二到底還是抓住李禪秀的手,目光頓了頓。
李禪秀也轉身,望向他。
裴二低聲:“山下應該還有士兵,到了山下,你與他們待一處,不要遠離,等我回去。”
李禪秀注視他,深深點頭。
裴二漸漸鬆開手,察覺到他指尖快從掌心滑走時,忍不住忽然又攥緊,可還是遲了一步,隻握住微涼的空氣。
李禪秀沒察覺,點頭說:“我先走了。”
裴二也點點頭,在他轉身後,深吸一口氣,心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失落。
該離開的人都進入密道後,宣平緩緩關上石門。
兩人一同走到院中,陸騭坐在輪椅上等他們。
宣平緩緩呼出一口氣,對他道:“都離開了,大哥。”
陸騭點點頭,看向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裴二,忽而歎道:“現在整個東寨應該都被宋萬千的人圍住了,感謝裴公子願意留下,跟我們共渡難關。”
裴二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不是他願意留下,而是密道繞路太遠,他也從密道離開的話,等下了山,再上山,太耽擱時間。不如留在寨中,與來攻寨的李千夫長他們裡應外合,這樣能更快拿下山寨。
陸騭見他不說話,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既然現在大家同舟共濟,不知能不能冒昧問一下,裴公子在軍中的身份是……”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像普通人。
裴二忽然也看向他,不答反問:“我也有件事很想知道,陸公子之前說冒犯了我妻子,不知……是何等程度的冒犯?”
說著,他握了握手中剛配的刀,麵無表情。
陸騭一僵,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宣平一時也忘了剛才傷感,趕忙解釋:“裴郎君,千萬彆誤會,昨晚沈姑娘隻是幫我大哥治傷,雖然治傷時我大哥難免需要脫衣,但你看剛才沈姑娘幫阿福治傷時,阿福也脫衣服了,我大哥還不到那程度呢。”
陸騭:“……”
裴二鬆開刀柄,暗忖,看來胡郎中沒騙他。
但這種程度就想以身相許,著實想得有些美。
裴二又看他們一眼,大步離開道:“我去看看西寨的攻打情況。”
他走後,陸騭終於止了咳。
想到自己竟當著彆人夫君的麵,說要對人負責,這輩子沒丟過這種臉,他不由狠狠瞪宣平一眼,道:“你出的好主意。”
說完轉動輪椅,也離開。
宣平一臉冤枉,他是提議了,但那話又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怎能賴他?何況他提議時,也不知道沈姑娘成親了啊。
第 42 章
裴二離開院落後, 快步向東寨正門走去。
宋大當家果然已經帶人將東寨圍得水泄不通,東寨隻有兩百多人,西寨卻有八百多人。
雖然這八百多人, 大多是最近幾個月剛上山, 當中有許多是宋大當家為擴大西寨勢力,命底下人拉人時,被隨便拉上山的。
但也有一部分是之前剿匪時,其他山寨被剿散的匪徒。還有一些是在附近村縣犯了事、四處流竄的惡霸, 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
雖然這八百多人不像邊軍經過訓練, 衣甲兵器充足, 但他們人多勢眾,一個個拿著雪亮大刀, 或弓箭,長矛、長棍,在外虎視眈眈, 喊打喊殺時,也十足唬人。
東寨的兩百多人都已經被陸騭安排在各處可能被攻打的寨門、院牆處, 死命防守。
陸騭甚至還餘出二三十人, 可隨時支援可能被攻破的位置。
裴二一路看下來,對陸騭的能力又多一層認識,區區兩百多人, 竟被他安排利用到了極致。
正這麼想時, 身旁忽然衝過去一道人影, 殺氣騰騰,直奔東寨正門。
那人拎著鐵勺, 身形高壯,邊衝邊怒喊:“西寨的龜孫子、王八羔子們!你爺爺來了!”
說著衝到寨門, 揮著鐵勺,就要跟外麵拿刀的大漢廝殺。
裴二:“……”
陸騭應該沒把夥房的夥夫也安排來吧?
他走到正門處,見牆頭已經爬上來一個人,身旁人連射兩箭,卻都被對方躲過。
眼看那人就要跳下圍牆,揮刀砍向守門的人,他直接一把奪過身旁人的弓箭,搭弓扣弦,一箭利落射中那人眉心。
“砰”的一聲,那人雙目圓瞪,向後仰去,砸在身後想要爬上牆的人身上。
裴二隨手將箭還給身旁人,對方忍不住驚歎:“兄弟,你一個小廝,這箭法也太準了吧。”
裴二轉頭,麵無表情看他一眼,提醒:“又有人上來了。”
“啊?”那人慌忙轉身,又去射箭。
裴二一邊估算時間,一邊在正門處支援,隨時出手,將突破防守,翻進寨中的山匪砍傷。
門外山匪見無法爬牆進入,很快改變辦法,直接砍了棵樹,抬著樹撞門。
“一二三——咚!”
“一二三——咚!”
聽著外麵陣陣撞門聲,守門的四五十人個個臉色發白,死死抵著門,心跟著撞門聲一下一下往下沉。
幸虧外牆堅固,撞不塌。但在這樣下去,門肯定抵擋不住。
外麵可是有一兩百人,一旦都衝進來,他們這四五十人根本不夠砍的。
眼看門上幾道木栓都快被撞斷,門體也出現裂痕,眾人心中都開始絕望,不知還能堅持多久。
裴二一直在估算李千夫長他們到達山上的時間,就在眾人快撐不住、心跌入穀底時,他忽然開口:“開門,把他們放進來圍殺。”
抵著門的四五十人都愣住,等反應過來他說什麼後,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他瘋了吧?
外麵有將近兩百人,不少人還拿著刀和長矛,他們才四五十人,有刀的也就不到二十人,開門後怎麼打?拿身體往彆人的刀上撞嗎?
“開門!”裴二再次開口,聲音冷靜。
見他們沒動,又道:“官兵來了,怕什麼?陸騭沒跟你們說過要接受招安?”
眾人心中混亂,是,二當家是跟他們說,大當家要害他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投降官兵,接受招安。但是……
“你怎麼知道官兵來了?”
要是官兵沒來,西寨的人再衝進來,他們死不要緊,二當家那邊就完全沒了抵擋。
裴二看向牆外,語氣斷定:“官兵已經來了,現在不開門,等會兒門被撞開,還是個死。”
聽了他的話,快抵不住門幾個壯漢咬咬牙,忽然大聲道:“娘的,殺出去,大不了就是一死!咱們多傷他們幾個人,到時二當家那邊就可以少殺些。”
說著他們轉身就要開門,裴二冷聲指揮:“不要衝出去,放他們進來殺!”
話音方落,門被打開,守門的四五十人躲在兩側,對衝進來的人,上前就是一陣砍殺。
之前拿鐵勺的夥夫,也趁一人不注意,直接一鐵勺用力砸在對方後腦勺,將那人砸暈。
但鐵勺都砸癟了,不由又心痛:“這明天可怎麼做飯?”
剛說完,忽感到後頸襲來寒意,轉頭就見一人拿著雪亮大刀砍向自己。正心魂俱裂時,忽見那人手腕被人一刀砍斷,接著人也被一腳踹飛。
裴二一把接住落下的刀,將刀遞給已經呆住的夥夫,道:“用刀,彆用勺。”
夥夫回神,頓時一臉感激,接過刀正要說謝,卻見他已經衝向外麵那群山匪。
夥夫目瞪口呆,這小廝真是藝高人膽大,讓他們不要衝出去,自己卻直往外衝。
他忙提起刀喊:“小兄弟,我來助你!”
說著也衝向外麵。
就在這時,外麵又傳來陣陣喊殺聲,東寨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西寨那幫人忽然混亂,有的還在往門裡衝,有的卻忽然掉頭。
很快,他們看見外麵豎起大旗,旗上寫著碩大的“永豐”兩字。
“是永豐鎮駐兵!是剿匪的官兵來了!”
東寨眾人頓時士氣大震,喊殺著衝出去。
寨門外,李千夫長率領的三百人隊伍剛好趕到,與衝出來的裴二彙合,立刻殺向那些西寨山匪。
先前還占優勢的西寨眾人頓時腹背受敵,加上裴二剛才讓東寨的人開寨門,此刻他們不是剛衝進寨,就是被堵在寨門口,一時全被包了餃子。
都是些沒經過訓練的山匪,平時占著山形優勢,使用伏擊手段,或堅守不出,才能和訓練有素的官兵打得有來有回。
如今直麵對上,很快都敗下陣。
尤其西寨山匪多是烏合之眾,占上風時,個個凶悍,一旦落了下風,立刻都想逃散。
裴二當即指揮眾人,將他們團團圍住,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放過。
眼看這幫人大勢已去,李千夫長忙向裴二道:“張虎帶兩百人從另一側上山,正在攻打西寨。”
裴二點頭:“我知道。”
當初製定攻寨計劃時,還沒有招安陸騭這件事,考慮到東寨防守比西寨嚴,他將主要兵力布置在攻打東寨上。
後來情況有變,但他在山上,也來不及再改攻山計劃。好在宋大當家現在的精力應該都在攻打東寨上,張虎那邊並不會有太大壓力。
而他和李千夫長輕鬆拿下東寨後,可立刻帶人去支援陸騭,攻打宋大當家的主力。
到時他和張虎兩麵夾擊,宋萬千想逃都難。
裴二立刻吩咐士兵中留下五十人,和東寨的人一起看守俘虜,自己和李千夫長帶其餘人,趕去支援陸騭.
隔開東西兩寨的院牆處,牆的另一邊,宋大當家正指揮手下用力撞牆,並得意大喊:“姓陸的,你今早不是說要見我?我這來了,你怎麼又不見了?難道是膽子忽然變小,開始怕我了不成?”
說完一陣“哈哈”大笑,接著指揮手下道:“撞!給我使勁撞!還有那帶火的箭,也都給我射。”
瞬間,幾十支箭頭燃著火布的箭,從牆的另一側射過來。
宣平揮刀,一把擋下正好射到陸騭麵前的箭,咬牙道:“咱們就隻能等裴二那邊消息?”
陸騭偏頭,淡淡看他一眼。
宣平咬牙,又道:“這牆撐不了多久,我帶七八個人,看能不能繞路潛入西寨,直接殺了宋萬千。”
院牆不比外牆,沒那麼堅固,被撞了一會兒,已經開始微晃,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撞塌。到時宋萬千和他手下那些人,就會直撲而來!
陸騭捏著輪椅扶手,目光沉沉,片刻後,卻道:“再等等。”
牆那邊,宋大當家又開始喊:“姓陸的?怎麼藏著不出來?該不會是耗子成精,不敢見人?你要是真怕了,喊一聲‘爺爺’,我說不準還能放過你,哈哈哈!”
宣平氣得咬牙,忍不住大罵:“姓宋的,我看你平時見到我大哥,才怕得跟龜孫子一樣!就你長得獐頭鼠目那蠢樣,喊一聲‘爺爺’,我都不屑答應,沒你這麼醜的孫子!”
宋萬千登時氣得七竅生煙,對手下喊道:“快點給我撞,趕緊把牆撞塌,我要把姓宣的那小子大卸八塊。”
他身旁文士轉頭看一眼,忽然皺眉:“蔣銃怎麼不在?”
“我哪知道他在哪?”宋大當家氣得上頭,根本無心聽他說什麼。
他確實長得頭尖、眼睛小,樣貌有些醜,生平最恨彆人罵他像老鼠。
文士見狀,又說:“我去找找。”
宋大當家揮手,讓他快去快回,接著又指揮眾人撞牆。
眼看那牆晃得越來越厲害,就要倒塌,他心中大喜,忍不住想,等會兒抓到宣平、陸騭,定要把這兩人踩在腳下,狠狠出一出惡氣。
正這時,旁邊一個跑腿來報:“大當家,不——”
“轟——!”
院牆轟然倒塌,聲音蓋過了手下彙報聲,宋大當家一邊拍腿大喊:“好!”
一邊又側耳,問:“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不好了!官兵攻寨了!”手下大聲喊。
宋大當家拍腿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笑也僵住。
幾乎同時,院牆倒塌後的煙塵散去,露出牆對麵的情形——
陸騭坐在輪椅上,正麵無表情看著牆這邊。
而對方身旁,除了宣平等人死死護著,後方還站著兩百多名被甲執兵的士兵,個個神情肅容,手握兵器,有的臉上還沾著血,顯然剛經曆過一場廝殺。
裴二腰負長刀,站在這些士兵最前,沉沉看一眼對麵,忽然抬手一揮。
隊中士兵立刻豎起營旗,旗上寫著大大的“永豐”兩字。
宋大當家和他身後的山匪瞬間都僵住,場上雅雀無聲。
宣平忍不住咧嘴一笑,道:“大當家,真是太感謝你了,幫忙把這牆撞倒,咱們可就省撞了。”
李千夫長這時喊道:“你們已經被包圍,派去攻打東寨的人也都被抓了,現在投降,繳械不殺!”
對麵,西寨的山匪頓時慌亂。
宋大當家見狀,忙喊:“慌什麼,對麵加起來才不到三百人,我們有五百人,怕個毛?”
說著指揮眾人:“衝!都給我衝!”
說完,他自己趕緊從座椅上起來,弓著腰身往後走。
這些山匪中本就有一些是犯了案的亡命之徒,知道落到官兵手裡沒好下場,當即舉刀喊殺,帶頭往前衝。
其他人見對麵確實沒自己這邊人多,以為占優勢,不少也跟著往前衝。
裴二和李千夫長立刻指揮眾人,圍殺這些匪徒。
宋大當家很快混在人群中,低聲問來稟報的手下:“來攻西寨的官兵有多少?”
“大約兩百。”手下忙回。
“娘的!”宋大當家低罵,又問,“去攻東寨正門的人真的都被俘虜了?”
手下:“大當家,沒被俘虜的話,對麵那些官兵怎麼進來的?”
宋大當家咬牙,掰手數數,東寨和官兵加起來恐有七百多人,自己的八百多人已經折損兩百多,隻有眼前這五百人和守寨門的一百多人,怎麼算,都是個輸。
何況那些士兵還穿著甲衣,刀也比他們的利。
宋大當家當即道:“你在這邊守著,我回去叫三當家調人”
手下一愣,心道:哪裡還有人可以調?
於是等他走後,也趕緊溜了。
宋大當家一路快跑,想回自己院中,途中撞到三當家。
三當家忙拉住他,急切問:“大哥,我聽說官兵攻寨了?”
宋大當家看到他,眼睛一亮,道:“不錯,你快去帶領大家,守住西寨的院牆,我去寨門那邊看看。”
說完就匆匆走了。
三當家聞言一愣,趕緊跑向東寨,走到一半就遇到敗退回來西寨眾人。
他愣了愣,忙大喊:“快,趕緊進院子,關門!”
那些山匪剛被裴二等人打得四處逃散,聽見聲音,趕緊都跑過來。
眼看官兵追至,三當家忙命眾人關緊門,搬來假山上的石頭,抵在門上。
裴二帶人追至,直接拿出箭,點上火,欲射向木門。
宣平忽然攔住他,道:“三當家這個人可以說服,我來說。”
裴二麵無表情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什麼,神情忽然有些古怪,緩緩放下箭。
宣平正焦急,沒注意到他臉色變化,見狀忙道了聲謝,接著對三當家喊:“趙鐵牛,你這會兒逞什麼能?趕緊給我開門,你是想跟宋萬千一起,一條道走到黑是不是?”
片刻,三當家聲音沉悶傳來:“我大哥讓我守著門。”
“你大哥自己都逃了,你還聽他的?”
“……我大哥是大當家。”
“那我大哥還是二當家,你是不是也該聽二當家的?他讓你開門!”
“……可,你們勾結官兵。”
“是宋萬千先要對我們動手,我們不還手,就都死了你知不知道?阿福的下場你沒看見?”
裴二皺眉,緩緩又舉起箭。
“彆彆!”宣平趕緊攔著,語氣焦急,“趙鐵牛,我跟你說最後一遍,你彆執迷不悟啊,現在趕緊開門,我還能保你一命,再晚就遲了!宋萬千做的是喪儘天良的買賣,你跟著他,隻有死路一條!”
“……”
終於,對麵的門緩緩開了。
裴二放下箭,側頭示意一眼身後。
霎時,士兵們蜂擁而入。
宣平長鬆一口氣,跟著衝進去後,抓住躲在邊上的三當家,恨鐵不成鋼道:“你信不信你大哥正想辦法逃命?你還給他擋門,你蠢不蠢?”
三當家低著頭,不吭聲。
宣平歎了聲氣,又道:“阿福沒死。”
三當家一愣,驟然抬起頭。
裴二經過,莫名看他們一眼。
……
房間內,宋萬千正在匆忙收拾財物,聽見外麵動靜,頓時手一抖,咬牙道:“怎麼這麼快?老三這個廢物。”
說著顧不得帶上其他,趕緊拎著包裹要逃。一轉身,卻忽覺後心一涼。
他驟然僵住,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透身而出的匕首,繼而緩緩轉頭。
蔣百夫長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麵色陰鷙:“對不住了,大當家,誰讓你這麼沒用呢?隻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說完,他猛地一下拔出刀。
宋萬千捂著心口,驟然倒下,瞪圓了一雙眼。
血在身下漸漸漫延,臨死前,他看見不遠處的屏風後還倒著一個人——
是他身旁那個文士。
宋萬千麵色猙獰,極力想掙紮,下一刻,卻驟然斷了氣。
蔣百夫長擦了擦匕首上的,低頭又看他一眼,很快轉身離開。
院外,裴二和張虎、錢校尉彙合後,很快在宣平的帶路下,也找到這裡。
看著地上已經死去的人,眾人愣住。
裴二皺眉:“是誰殺了他們?”
三當家看見宋萬千的屍體,一時禁不住難過,但看到對方拎著想跑路的包裹,又沉默。
宣平竟然說對了,大哥真的是他在前送死,自己去逃命。
聽見裴二的話,他回過神,忽然想起什麼,忙道:“蔣百夫長,肯定是蔣百夫長殺了他!”
裴二一聽,麵色驟變,轉身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幾乎將他提起,道:“你說什麼?蔣銃來過?”
三當家一時懵然,自己這麼壯實的一個人,怎麼會被麵前這小子直接拎起?
還是當著四當家的麵,著實丟人。
他忙道:“怎麼沒來?就是他出主意,讓我大哥泄露那條小道的位置,然後在小道火燒官兵。”
說著費力去掰裴二的手。
錢校尉一聽,忍不住氣憤:“娘的,搞了半天,有人故意坑老子!”
裴二一把鬆開三當家,快步走向外麵。
其他人很快也跟出來。
裴二目光看了眼周遭,忽然問錢校尉:“你守小道時,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錢校尉搖頭:“可不可疑不知道,但想從那逃的人,都被我抓了,一個都沒漏。”
裴二皺眉:“那他還可能從哪走?”
三當家想了想,忽然道:“我知道。”
裴二立刻轉頭看向他,目光銳利。
“呃。”三當家下意識抓著衣領,後退一步。
裴二這次沒拎他,直接眼神示意:“帶路!”
宣平也提醒:“你趕緊將功折罪。”
三當家點點頭,邊上前帶路,邊道:“我上次看他從後山那片荊棘裡鑽出來,估計是那裡有路,可能我大哥都不知道。反正他每次來,都藏頭藏尾的。”
“他經常來?”裴二沉聲問。
“倒也沒有,就最近來過兩次。”三當家搖頭,一路帶他們來到後山,率先拽開那片長刺的樹枝,鑽進去。
這裡根本算不上有路,甚至一次隻能容一個人進去。
張虎忙說:“我先進。”
裴二攔住他,直接彎腰上前。
隨後是張虎,宣平,錢校尉等人.
密道外,李禪秀和胡郎中、譚雲等人好不容易出來後,在樹林間沒走多久,忽然察覺遠處山林中好像有人影閃過。
李禪秀瞬間警覺,忙讓眾人都蹲下。
不一會兒,果看見那片山林裡的人影又出現,好像是個匆忙下山的人。
李禪秀蹙眉看了一會兒,覺得那個人影有些熟悉。
忽然,對方因要揮開身旁樹枝,臉剛好轉向這邊。
李禪秀神情微變:蔣百夫長?
他怎麼會在這?是從山寨裡出來的?他之前一直藏在西寨?他來乾什麼?
不能讓他逃掉!
幾個念頭瞬間在李禪秀腦海閃過,他當即從身旁譚雲手中奪過弓箭,弓身前行幾步——
“沈姑娘!”譚雲和胡郎中驚得低聲喊他。
譚雲回過神,忙疾步跟上。
李禪秀仿若未聞,找到合適位置後,立刻搭弓拉弦,目光銳利,緊緊盯著前方人。
“嗖——!”
破空聲響起,利箭穿過山林,直直射向人影。
蔣百夫長正費力揮開擋著路的樹枝,忽然胸口一疼,整個人僵住。
他看不到射箭的是誰,還以為是山寨裡的人追來了,回神後急忙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
因不知來者是誰,有多少人,他顯然有些慌不擇路。
李禪秀見狀,立刻從譚雲身上拽下箭筒,緊追過去,很快搭弓拉弦,又射一箭。
這次射中對方小腿。
譚雲正驚歎他箭法竟這麼好,沒想到下一刻,李禪秀就追過去了。
因不放心,他趕緊也追上。
李禪秀不知追了多久,忽然察覺附近又有動靜。他立刻警覺,忙掉轉箭頭,指向右前方。
沒一會兒,那片灌木裡鑽出兩個灰頭土臉的人,一個臉上帶著刀疤,另一個……
要不是李禪秀多看兩眼,箭險些就射出去了——對方竟是裴二!
裴二見到他,也十分吃驚,迅速擦一把臉,瞬間,本就變成花貓的臉更花了。
他快步走過來,問:“你們怎麼在這?”
李禪秀愣愣看著他,解釋:“因為帶著阿福,走得比較慢,剛才又看見蔣百夫長……”
“你看見蔣百夫長了?”
“阿福?阿福他還好嗎?”
裴二和三當家同時開口。
李禪秀:“……阿福沒事,先不說這些,快去追人。”
說著他拿起弓箭,又往前追。
裴二回神,連忙跟上。
三當家猶豫一下,也趕緊跟上。
又過一會兒,落後的張虎、宣平等人才出來,累得氣喘籲籲。
“這路也太難鑽了,不是,他們人呢?”錢校尉喘著氣道。
留在原地的譚雲一言難儘,朝正前方指了指,道:“往那邊追去了。”
第 43 章
“你們這麼快就打完了?”山林中, 李禪秀貓著腰快走,邊轉頭問身旁的裴二。
裴二“嗯”一聲,說:“那些山匪不堪一擊。”
說完, 目光落在他手中拿著的弓箭。
李禪秀察覺, 輕咳一聲,掩飾道:“你忘了?之前上山打獵時,你教我的。”
說著下意識將箭往身後藏藏,想著等會兒要假裝箭法沒那麼好, 都是巧合才射到的才行。
但頭一抬, 看見裴二那張花貓臉, 又沒忍住一笑。
裴二正和他一起快步往前追,見他忽然朝自己笑, 不由一愣。
李禪秀輕咳一聲,指指自己臉側,示意他臉臟了。
裴二:“?”
他神情更疑惑, 想了想,腳步慢一下, 抬手用拇指幫李禪秀擦了一下手指剛才指的位置。
粗糙指腹摩挲細膩皮膚, 裴二動作頓了一下。
擦完,他蜷緊手指,認真說:“好了。”
李禪秀呆怔, 回神後有些尷尬, 又咳:“我是說, 你臉臟了。”
裴二:“……哦。”
他耳根微紅,忙用袖子胡亂擦一下, 仍沒擦乾淨,但顧不得那麼多, 趕緊又和李禪秀一起緊追前方人影。
落後他們幾步的三當家:“……”
也許,或許,他剛才應該等等四當家,然後一起去看阿福……而不是跟在這兩人身後.
蔣百夫長被箭射中後,咬牙砍斷身上箭乾,拚命往林深樹密的方向跑。
但聽見身後腳步聲越多、越近,他心中也越慌,愈發慌不擇路,像沒頭蒼蠅亂闖。
不知跑了多久,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已經迷路,不知道周圍是哪。又見山林前方隱現亮光,乾脆牙一咬,猛衝出去!
這一出來,卻又驚出他一身冷汗——眼前竟是一處斷崖!
蔣百夫長臉色發白,心瞬間沉入穀底。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莫非是天要亡他?
幾乎同時,李禪秀和裴二也追出山林。兩人同時止步,目光微凜看向斷崖前的人。
三當家慢他們兩步,緊跟在後。
蔣百夫長聽見身後動靜,咬牙猛地轉身,見追來的人是他們,卻又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天不亡我也!”
原來隻是三個人追來,其中一個還是小娘子,另一個三當家,根本沒帶刀,唯一需要顧忌的隻有裴二。
蔣百夫長暗一咬牙,眼神狠厲。
既如此,不如衝上去拚一把,說不定還有生路。
而且裴二來了也好,正好將他解決,一勞永逸。
若能殺了裴二,三當家也就不成問題。尤其三當家還知道他和宋萬千聯手的事,之前殺宋萬千時,就該一並除了此人,可惜當時沒找到他,自己又急需離開,才乾脆沒管。現在對方自己送上門,也好!
至於姓沈的小娘子,一個弱女子,威脅性可以忽略。
這麼一想,蔣百夫長又覺得是這三人追來,情況也不算太壞。
如果能度過這關,不僅他來山寨的目的又能達成,還能抹去他和山寨勾結的證據。
唯一難對付的就是裴二,隻要能除了裴二……
蔣百夫長咬緊牙關,雙目陰鷙,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裴二,握刀的手緊了又緊。
裴二和李禪秀一起站在山林邊緣,忽然他一個挪步,將李禪秀擋在身後,目光冷冷看向斷崖旁的蔣百夫長,無聲握緊刀。
兩人目光對峙,都知對方要做什麼。
崖頂的空氣漸漸凝滯,氣氛緊繃,危險蔓延。
李禪秀握緊手中的弓箭,暗暗後退一步,以免等會兒成為攻擊目標,掣肘裴二。
三當家愣了一下,見蔣百夫長手中握著刀,忙轉身四處尋找,想看能不能找個趁手的武器。
一陣冷風忽地吹過,崖頂沙石滾動,落葉翻飛。
忽然,蔣百夫長腳踩碎土,握刀猛衝向裴二。
裴二目光冷厲,身影如電,同時也衝向他。
兩人速度都極快,但裴二明顯更快一步,揮刀砍向蔣百夫長。因為想抓活的,帶回去審問,這一刀沒砍向要害。
蔣百夫長卻是殊死一搏,亮白刀刃猛砍向他頸部。
“鏘”的一聲,刀刃相撞,發出刺耳的聲響。
裴二手中的刀是在山寨拿的,應聲而斷,及時偏頭避過刀鋒。
李禪秀目光驟然一緊。剛在附近找到一根木棍的三當家也一愣,暗想:咱們山寨的刀,還真是比不上軍營的刀。
他握著木棍頓時躊躇,刀都被砍斷了,他這木棍上前,隻怕也不經砍。
蔣百夫長見狀大喜,當即又揮刀砍向裴二。
裴二迅速彎腰閃過,同時手腕一轉,斷刃直接紮進對方腹部,接著腿部一個橫掃。
蔣百夫長頓時慘叫一聲,同時腿被絆倒,整個人摔倒在地。裴二卻迅速站起,握著斷刃又要紮向他。
眼看自己就要斃命,忽然,蔣百夫長左手伸向胸口,抓出一個紙包,猛揮向裴二。
裴二急忙仰身閃避,但還是晚了一步,崖頂剛起風,紙包中的藥粉儘數揮到他臉上,他猝不及防,一時吸入不少,視線也瞬間受阻。
蔣百夫長忙趁機站起,捂著傷口,又揮刀砍向他。
裴二憑借耳力,聽出刀刃帶起的風聲方向,本能側身閃避,並抬腿猛踹向前方。
李禪秀神情一緊,幾乎同時拉弓搭箭,三支利箭瞬間射出,精準避開裴二,直襲蔣百夫長。
蔣百夫長被裴二一腳踹中腰部,正踉蹌後退,又察覺利箭襲來,急忙再退躲避。哪知他退得太急,忘記身後是斷崖,竟一腳踩空,慘叫一聲,直接摔下山崖。
李禪秀見狀,急忙上前,一把扶住視線受阻的裴二,緊聲問:“你怎麼樣?”
裴二很快睜開眼,眨了眨泛紅的雙眸,道:“好像沒事。”
李禪秀鬆一口氣,隨即又皺眉:蔣銃剛才撒了什麼藥?還有,對方這是……已經死了?
正想著,裴二身後的崖邊忽然攀上來一隻血淋淋的手,猛拽住他腳腕。
裴二剛起身,還沒站穩,猝不及防,被拽得向後一摔。李禪秀一驚,急忙拉住他,卻被拽得也急速撲向山崖,半個身體很快懸在山崖邊。
三當家見狀,急忙衝過來,想拉住兩人,但還是晚了一步。崖壁上,蔣百夫長踩滑一塊墊腳石頭,整個身體又下滑數尺,拖著裴二和李禪秀也一起滑落。
李禪秀的身影眨眼就消失在崖邊,他急忙從袖中掏出匕首,猛紮向崖壁。裴二同時也將斷刀紮向碎石,不知下滑多久,三人身體終於止住,都掛在山崖邊。
三當家見狀,急忙將手中木棍伸下來,喊道:“快,抓住棍!”
李禪秀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拉著裴二,根本騰不出手。何況那木棍距他還有段距離,根本夠不到。
裴二咬緊牙關,麵色已經微紅,額上甚至滲出汗,仰頭對李禪秀道:“你鬆開我,爬上去。”
底下的蔣百夫長一聽,立刻道:“沈秀,你千萬彆鬆手!你敢鬆手,我一定拖著裴二一起死!”
裴二聞言,目光狠厲,猛地朝下方人的手踹去。
蔣百夫長手背被踹破了皮,鮮血直流,仍死死抓著他不放。
李禪秀心知這樣下去,早晚被蔣百夫長拖累,忽然抬頭,對上方的三當家冷靜道:“把刀扔下來。”
三當家一愣,方才蔣百夫長摔下去時,手中的刀剛好掉在崖邊。
他很快明白李禪秀的意思,忙轉身去拿刀,看準裴二位置,直接扔下。
崖下的蔣百夫長臉色驟變,也想搶刀,但他位置比裴二低,根本無法越過對方奪刀。
眼看裴二一把接住刀,他臉色急變,瞳孔映出恐懼,顫聲喊:“裴二,你敢殺我?我哥是校尉,我爹是郡守府的謀士!你一個小小百夫長,敢殺我,他們不會放過你!”
裴二冷眸,左手轉刀,低頭死死看他。
蔣百夫長的這把刀足夠長,握著刀柄時,刀尖正好可抵腳邊人的脖頸。
沒有遲疑,刀尖速度極快,在下方劃過,像一道銀線掠過。
蔣百夫長瞳孔震顫,在那銀線劃過之際,仍恐懼大喊:“彆殺我,你彆殺我!你想要什麼,我回去都給你,給你升千夫長行不行?不不,升校尉,還有錢、錢——”
“錢”剛說一半,喉間被刀尖劃過的位置忽然爆裂,血液噴湧,濺紅麵前一大片崖壁。
蔣百夫長睜大眼,抬手死死捂著脖頸,發出艱難的“嗬嗬”,卻隻能眼睜睜看著血不斷流出,呼吸越來越艱難,在恐懼中等待死亡。
“不,不,嗬……”
他拚命想掙紮,裴二麵色冷沉,手中刀身又轉,這次直接擲下,貫穿他的頭顱。
蔣百夫長死死睜大眼,麵部表情停留在恐懼猙獰的一刻,終於鬆開手,徹底墜下山崖。
李禪秀終於鬆一口氣,忙對裴二道:“你快試試看,能不能爬上來。”
話音方落,他匕首紮著的位置忽然鬆動,接著整個人急速下滑。
裴二臉色驟變,急忙抓緊他,卻被帶著一起滑落。
他咬咬牙,在李禪秀滑過自己身邊時,直接攔腰將其抱緊,同時手中斷刀再次紮進崖壁。
李禪秀也迅速將匕首再紮向山體,兩人就這樣抱在一起,借匕首和斷刀支撐,不知滑了多久。
等再停下,已看不到崖頂。
崖頂上,宣平等人一路沿著蔣百夫長箭傷滴落的血跡,終於找到地方,卻見此處隻剩打鬥痕跡,和愣愣趴在崖邊的三當家。
張虎麵色微變,忙上前問:“人呢?裴百夫長呢?怎麼隻剩你一個人?”
宣平也趕緊衝上前問:“三當家,怎麼回事?”
三當家手裡拿著一根比之前更長的木棍,起身懊喪道:“都掉下去了,我剛找來一根更長的棍,他們就‘呼啦’,全下去了。”
張虎一聽,臉色急變,一把抓住他,緊聲道:“什麼意思?誰掉下去了?怎麼掉下去的?”
“乾什麼?乾什麼?又不是我推下去的!”三當家接連被人拎衣領,之前那個冷臉小子就算了,對方一看就是陸騭那種人,不好得罪,但又來一個傻大個,怎麼也敢拎?
他一把掙開,狠瞪對方一眼,才將情況解釋一遍,並道:“真不怪我,是那小女郎讓我扔刀,我才沒來得及去找更長的木棍。不過我看他們都用刀和匕首支撐著,不是直接摔下去,說不定還有救。”
張虎一聽,立刻轉身,要去帶人下山搜尋。
宣平也趕緊跟上,道:“你們對這片山不了解,我帶人跟你們一起。”
三當家一聽,立刻也道:“那我也一起吧,宣……四當家在山上的時間沒我長,我更了解。”
幾人說著就匆匆回寨.
崖壁上,李禪秀和裴二抱在一起,各自抓著斷刀和匕首,緩緩喘-息。
因為緊貼著,一呼一吸間,都能感受到對方胸腔起伏。
剛經曆過驚險,李禪秀無暇多想,緩了一會兒,抬頭望向上方,道:“現在到底是距離上麵近,還是下麵近?”
裴二搖頭,但提議:“還是向下滑吧。”
從烏定山的高度,和剛才滑落的時間,他推測他們此刻應該距離崖底更近。
更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沒力氣再往上爬。
李禪秀點點頭,之後兩人合力——李禪秀拔了匕首,向下尋一個牢固位置,紮緊,支撐兩人。接著裴二拔出斷刀,再向更下位置尋找能支撐兩人的點。
就這樣一點一點,到山色漸晚,兩人終於看到崖底。
裴二舒一口氣,忽然攬緊李禪秀,旋身踩著崖壁,直接向下一陣借跑,安全落入崖底。
李禪秀還沒反應過來,隻感覺麵前掠過一陣風,便在他懷中安穩落地。
腳剛踩到地麵時,兩人都有種踏實感,接著便看到不遠處,已經摔得不成人形的蔣百夫長。
裴二立刻抬手遮住李禪秀的眼睛,帶著他走遠一些,道:“彆看。”
李禪秀視線被遮,什麼都看不見,隻能被他帶著,腳下不穩地行走。
裴二一手遮著他的眼,另一手仍攬著他。他的後背幾乎緊貼對方胸膛,仿佛靠在對方懷中。
之前在崖壁時,情況驚險,無暇多想。這會兒安全了,他還靠在對方懷中,心跳頓時有些不自然。
尤其裴二不知是不是在崖壁上時,耗費太多力氣,此時呼吸好像比往常都重許多,氣息也比平常灼熱。滾燙的氣流落在耳邊,燙得他耳廓跟著發燙。
就連對方一直遮著他眼睛的手,好像都越來越熱,以至於李禪秀一時隻顧想原因,忘了可以掙脫。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裴二帶他走到一塊平整的巨石旁時,鬆開了遮住他眼睛的手。
李禪秀輕舒一口氣,這才想起什麼,忙從他懷中退出。
方才危險時,他們緊緊相貼,心無旁騖。此刻安全了,再回想,李禪秀忽然有些尷尬。
尤其他不知方才緊擁時,裴二有沒有察覺他其實……平的不像女子。但願冬衣足夠厚,裴二又足夠呆傻,什麼都沒察覺。
或許還是要想辦法,墊些什麼,以免之後再出現這種意外。
李禪秀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打量周遭,發現不知這裡是哪,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往哪走。
加上天快黑了,他們剛從崖壁上下來,此刻都很累,他想了想說:“張虎、宣平他們肯定會帶人來尋,要不我們先在這等等?”
說完,沒聽到裴二回答,卻聽對方的呼吸在風中好像越來越重。
李禪秀心中奇怪,轉頭看向他,卻見他臉色比先前還紅,麵容像染了醉意,烏黑眼睛幽深,胸膛一下下起伏。
李禪秀被嚇一跳,這明顯不正常,難道是發燒……不不,裴二最近沒得風寒。
是蔣百夫長的那包藥?!
“你怎麼了?是不是之前那包藥?”他忙緊聲問。
如果是的話,再加上裴二這情形,難道那包藥是……
李禪秀想著,目光不由向下。
裴二仍穿著昨晚那名乾瘦山匪的衣褲,因為衣褲偏小,本就緊繃。之前一番打鬥,加上從崖壁上下來,本就不是多好的布料不堪重負,不少位置都被劃破。
而褲子緊繃的地方,針線剛好開裂,不知是棉褲被勒的還是什麼,十分突兀,看起來就像外褲是被撐壞,崩開的。
李禪秀瞳孔明顯顫了顫,滿目震驚。
裴二察覺他神情不對,不由也低下頭,隨即怔住。
他此前就擔心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而且還發生得……如此尷尬。頓時遮不是,不遮也不是。
李禪秀趕忙轉過身,輕咳說:“那個,之前蔣銃朝你灑的藥包,好像不是什麼好藥,你、你……咳,你去解決一下吧。”
裴二聞言一怔,藥?解決?
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終於明白自己從在崖壁上時,就一直覺得血液奔湧、越來越熱的緣故。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緊緊抱著沈姑娘,心猿意馬的緣故。到了崖底,因心中不舍放開,忍不住找借口,又多擁抱一陣。可情況沒有緩解,反而越來越渴望。
他害怕自己克製不住,唐突了沈姑娘,惹對方厭惡。方才儘管不舍,還是任對方離開自己懷抱,本想吹一會兒冷風就能緩解,可沒想到,反而越來越嚴重。
原來……竟是因為那包藥?
沈姑娘讓他去解決,可……他失憶了,他該懂嗎?
裴二垂下眼眸,極力克製著心中的衝動。
他一直的想法是慢慢來,等沈姑娘漸漸能接受自己。
可那是之前。
在軍營裡,除了財力和家世,裴二覺得能比得上自己的,幾乎沒幾個,所以他之前沒想過沈姑娘會看上彆人這種可能。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種情況,沈姑娘不會看上彆人,可不妨礙彆人會主動。比方說那個陸騭,不過是治傷時脫了一下衣服,就想以身相許,實在詭計多端。
他本來可以慢慢等,等沈姑娘一點點喜歡上他。但萬一有人用心機,搶在他前麵……
裴二濃黑的眼睫忽地掀起,目光輕閃,漸漸握緊手
是的,他失憶了,可以假裝不知。
不知是不是血液上湧的緣故,他呼吸愈發艱難,頭腦也陣陣發熱。
他一定是燒迷糊了,幽黑眸子定定望著李禪秀的背影,額上的汗落在眼睫,有些澀,
他眨了下眼睛,終於開口,聲音啞得厲害:“沈姑娘,什麼……不好的藥?怎麼解決?”
夜風中,這句話突兀傳來,語氣帶著迷茫。
李禪秀忽然僵住。
裴二就站在他身旁後方,像隱沒在夜晚深林中的猛獸,斂儘鋒芒,藏起爪牙,隻有氣息侵襲,無聲無息將他包圍。
沒有碰觸,可距離極近。
滾熱呼吸落在耳畔,李禪秀像被燙了一下,猝不及防轉身,鼻尖險些撞到對方。
裴二似乎一怔,後仰了一下,烏黑眸子茫然,好像什麼都不懂。
頓了頓,他又皺眉,語氣苦惱,夾雜痛苦:“沈姑娘,我好像……很難受。”
李禪秀一僵,終於想起一件事:是了,裴二失憶了,他可能不懂。
但這不是男子的本能嗎?不懂……就自己摸索啊。
李禪秀表情僵硬,聲音乾澀,提醒:“你……用手就可以。”
“手?”裴二語氣困惑,神情依舊痛苦。
李禪秀:“……”
“就是……”他咬緊牙,說的更清楚些。
但裴二實在太不聰明了,何況李禪秀自己也一知半解,不是多厲害的老師。
還有那藥,不知是何來曆,不解決的話,會不會傷害身體……
李禪秀臉龐微熱,聽到身旁動靜時,不敢轉頭看。也裴二不知為何不走遠一些,或許他應該離開。
他深吸一口氣,剛想起身,手腕忽然被握住。猝不及防轉頭,他對上裴二眼底的濃稠墨色,像幽潭深不可測。
對方的手像燒過的鐵,有力,滾燙,目光近乎空茫,忽然緊緊將他箍住。
……
夜風嗚咽,天色越來越晚。
李禪秀之前在崖壁上時,右臂就有些脫臼,這會兒實在累,終於,他又換回左手。
裴二輕輕蹭著他額發,將他擁緊,擋住夜晚陣陣襲來的寒風。
這實在不應該,李禪秀閉著眼睛想。但他不知為何,方才漸漸也覺得熱,頭腦發昏。
想必是之前靠近裴二時,吸到一些沾在對方衣服上的藥粉,隻是吸入的少,情況不比裴二嚴重。
但腦子還是糊塗了,所以被裴二握住手時,在和那雙空茫渴求的眼睛對視時,他像是被控製般,幫了一直不得章法,神情痛苦的裴二。
好在張虎、宣平等人一直沒尋來。
夜風下,李禪秀木著臉,用石塊旁的積雪搓洗手,竟不覺得冷,甚至覺得掌心滾燙。
裴二在石塊旁升起火堆,阻止他用雪洗手,找來有弧度的石片,將雪燒成水,又將雪水燒熱。
接著他目光微閃,將水遞給李禪秀。
李禪秀歎氣,剛開始,他很尷尬。但現在,已經開始麻木。
他覺得手臂比從懸崖上攀下來時還累,他夢中後來帶兵,練習槍法時,都沒覺得槍杆這麼難握,握不住。
裴二他……小時候到底都吃什麼?應該家境很好吧?可能像陳青說的那樣,他其實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小時候吃的不差,所以才……
總不能天下男子都是裴二那麼優秀……李禪秀臉更木了。這實在沒什麼可攀比的,庸俗!
真正優秀的人,乃是才智過人,用兵如神,心懷天下,比如並州裴椹那樣,而不是比這些。
但……
他餘光忍不住又看裴二一眼,還是沒忍住想,他小時候到底吃什麼?
裴二用洗乾淨的石片又燒一些水,這次是可以喝的。
注意到李禪秀的視線,他將水遞過去,忽然啞聲問:“沈姑娘,你……沒事吧?”
李禪秀喝水的動作一頓,抬頭看他,疑惑想:我有什麼事?
裴二抿了抿唇,烏黑眸子看他,很像狗狗眼,猶豫說:“當時有藥粉落在我身上,後來你趴在我肩上,可能也……”
李禪秀神情頓時僵住。
第 44 章
裴二不說, 李禪秀差點忘了這事,剛才被對方攏在懷中時,他確實覺得比平常熱, 也產生了感覺, 的確是吸入了一些對方衣服上的藥粉。
但大約可能是吸入不多的緣故,也可能是手太累,心中漸漸麻木,沒再想的緣故……
畢竟人在乾活, 很累的時候, 無暇想彆的事。加上他剛才用雪洗手, 又吹了一會兒冷風,臉上熱意已經下去不少。
總之, 忍忍就過去了。
總不能他也像裴二那樣,那就直接露餡了。
李禪秀木著臉想,搖頭說自己沒事。然後將水放涼, 才一點點喝完。
喝完涼水,果然又好受些, 他試圖平穩呼吸。
裴二一雙黑眸猶豫, 仍帶著擔憂。他知道自己一個男子,像剛才那樣問沈姑娘,實在不妥。
但他剛才看出對方臉色不對, 明顯和自己的情況一樣, 隻是沒自己嚴重。
他忍不住擔心對方。
李禪秀儘量想裝得若無其事, 但裴二那眼巴巴,帶著擔憂的視線, 實在難以忽視。
反倒他越想不去注意,越被對方看得不自然, 剛被冷風吹下去的熱意又漸漸升起,氣血微微翻湧。
他隻好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說:“我們……女子……跟你們男子不一樣,就是……咳,不需要像你剛才那樣。”
說完,他忍不住又咳嗽一聲。終於,裴二視線移開了,他才輕輕呼一口氣。
宣平和張虎遲遲沒來。
晚上,兩人坐在火堆旁取暖。
李禪秀一向畏寒,可今晚卻不覺得冷,尤其迷迷糊糊睡著後,身體終於擋不住意誌的抵抗,本能地靠向身旁人。
裴二察覺他靠過來,身體驟然僵住,握住火棍的手也一頓,不再去撥那火堆。
李禪秀起初隻是輕靠著他,漸漸似又不滿足,忽然伸手環抱住他,臉頰挨著他的側臉輕蹭。
裴二縱然天生體熱,可臉一直被冷風吹著,也有些涼。李禪秀的臉卻熱,蹭著他微涼的側臉,忍不住發出舒服的喟歎。接著像貓似的,整個趴在他懷中,拱著他的身體,腿不安地亂動。
裴二終於克製不住,忽然扔了手中火棍,一把狠狠將他扣在懷中,緊緊箍著腰。
幸虧西北天冷,冬日穿的衣服都厚,他沒察覺到什麼奇怪。
他大手扣住懷中人亂動的後腦勺,可僵了一下,到底沒敢吻下去,最後隻將另一邊更涼的側臉,和懷中人滾燙的臉頰貼貼。
李禪秀輕閉著眼,發出舒服的輕歎,忍不住動了動後,又張口想輕咬他臉頰。裴二還記得自己臉上不乾淨,忙偏開頭,被咬住了耳朵。
懷中人並沒用力,像小貓,咬了咬後,又鬆開,舌尖輕掃過耳垂,發出不滿意的輕哼。
裴二呼吸微滯,隻覺那藥根本沒解決。
他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低頭吻了吻懷中人的側臉、鬢角,輕輕扣住對方的五指。
他握緊對方的手,低頭親吻指尖,想起不久前曾握住自己,心臟忍不住輕顫,驀地將懷中人勒得更緊。
李禪秀在他懷中輕喘,悶哼一聲,漸漸安靜下來。他像忽然沒了骨頭般,輕輕靠著裴二,風中隻餘兩人的呼吸聲。
……
宣平和張虎帶人尋來時,已經快至子時。
一群人趕到時,就見裴二坐在火堆旁,懷中緊緊抱著李禪秀。李禪秀的側臉被火光映得有些紅,正睡得安靜。
宣平和張虎都愣住,三當家直接大著嗓門道:“我就說他們都沒事……”
話沒說完,忽然收到裴二冷冷一記眼神。
三當家“呃”一下,瞬間止聲,心中忍不住想:這冷臉小子怎麼有時候比二當家還嚇人?
張虎很快上前,聲音倒是低幾分,但卻道:“百夫長,山間夜寒,是不是把沈姑娘叫醒,回去休息?”
裴二看他一眼,沒說話,直接抱著李禪秀起身。他將人暫放在巨石上,轉身改為背著,很快說:“走吧。”
順便又補充:“動靜小點。”
眾人:“……”
宣平:“……”幸虧之前忽悠大哥娶沈姑娘的事沒成功,不然,這虎口奪食可不好奪。
一行人舉著火把,匆匆回山寨。
李禪秀許是白天太累,晚上又經曆一番波折,一路睡得很沉,偶爾山間寒風吹來,他忙將頭埋在裴二頸窩,輕輕挨蹭。
裴二後背緊繃,實在難以想象沈姑娘這樣醒著時聰慧冷靜的一個人,睡著時會這般……可愛黏人。
若對方愛上自己……豈不會天天這樣黏著他,像小貓一樣?
裴二悶著頭爬山路,想了一下那情景,忍不住心中火熱,更覺得那藥好像……這輩子都解不掉了.
李禪秀這一覺睡到快中午才醒,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裝點素雅的臥房時,愣了片刻。
接著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臉色不由微變,忙坐起,雙手按向胸口……還好,衣服整齊,沒人幫他脫衣服。
他頓時鬆一口氣,暗想,應該沒暴露。但很快,察覺到什麼涼意,臉色又變,神情也漸漸尷尬和古怪。
繼而,昨晚的一些記憶回籠,白皙麵龐漸漸染上薄紅,很快更紅得滴血。他昨晚昏了頭,竟真的幫裴二……更甚者,他後來睡著,迷迷糊糊時,似乎還在對方身上……
其實之後在火堆旁的事,李禪秀記不太清,隻隱約感覺半夢半醒間,自己好像抱著誰,後來手被對方扣住手,而自己也挨著對方……
李禪秀臉越來越熱,如果那不是夢,他豈不是在抱著裴二時蹭……不,現在不是尷尬的時候,而是萬一那不是夢,裴二有沒有察覺他其實……
“啪!”李禪秀閉上眼,忽然抬手拍在前額,神情痛苦。
怎可能不尷尬!
尤其他現在非常、迫切、極需,換一條褻褲。李禪秀木著臉,已經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忽然向後一倒,無力地躺回床上,麵無表情,自暴自棄想:暴露就暴露吧,什麼死,不是個死呢?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一點也不想回憶。
正這時,門忽然敲響。
李禪秀微驚,倏地扯過被子,將自己蓋緊,隻露一雙眼睛。
門外很快傳來一個婦人聲音:“沈姑娘,您醒了嗎?”
李禪秀微鬆一口氣,這才拉下被子,輕咳說:“醒了。”
一開口,他才發覺自己聲音沙啞,估計是昨晚有些受涼。
門外的婦人很快進來,捧著一套裡衣。
李禪秀表情明顯微僵,艱難開口:“這是……”
難道是裴二讓送來的?對方昨晚真的發現了什麼?
“是二當家吩咐的,說您和裴郎君昨天經曆一番打鬥,尤其是裴郎君,沾了一身塵土和血,醒來後可能要沐浴,讓我給您二位備好衣服。都是新的,隻是不知尺寸合不合適。”婦人忙笑著開口解釋。
李禪秀頓鬆一口氣,但想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放心,又問:“裴二……我是說裴郎君,不是他提起的?他現在何處?可有……”
算了,就算裴二發現他是男子,表現出異常,麵前婦人卻未必知。
這麼一想,他又沒繼續問,隻眉心仍微蹙。
婦人見狀,誤以為他在想念擔心裴二,不由笑道:“裴郎君倒沒提這些,估計是在山寨,不好意思麻煩咱們。他一早就去整肅隊伍了,剛剛來看過您,見您沒醒,才又去忙,估計等會兒會再來,您彆著急。”
李禪秀:“……哦。”
他感謝地點頭,心中麻木想:倒是不急,還是晚點來吧。
他暫時真不知該如何麵對裴二。
那婦人放下衣服後,很快又命人送來熱水。
李禪秀昨天在崖壁上滾了一身塵土,晚上又……總之,的確亟需沐浴,便沒拒絕。
洗完澡,換過衣服,總算清爽許多。
他走過去推開門,猝不及防,抬頭對上一雙烏黑眼眸。
裴二剛好在門外,抬手正要敲門。
看見他,裴二明顯也一愣,抬手的動作微滯。
李禪秀剛洗過澡,頭發還濕,披散在身後,白皙臉頰被水汽蒸騰出的薄紅,往日清冷秀麗的眼睛也像沾著霧氣,朦朧氤氳。
裴二不覺想起昨夜情形,臉倏地微紅,耳根發熱,眼睫垂下。
片刻,又忍不住抬起,咳嗽道:“我聽說你醒了,來看看。”
說完,他暗暗緊張,沈姑娘會不會因為昨晚的事,疏遠他?
他在緊張,李禪秀同樣也在緊張。
他仔細觀察裴二的神情,感覺不像知道自己秘密的樣子,不由微鬆一口氣。
但想了想,仍不太確定,又輕咳一聲試探:“昨晚我……睡著後……”
他一說,裴二耳朵更紅了。
李禪秀徹底放下心,看來裴二真不知道,不然隻會被嚇到,而不是尷尬臉紅。
他忙輕咳道歉:“對不起,我昨晚被藥影響……”
裴二忙搖頭,輕聲道:“應該我說對不起才是。”
隻有他自己清楚,昨晚他其實……耍了心機。
李禪秀聽他這麼說,更確信他不知道了。
不過一大清早……不,應該快中午了,總之,醒來後剛見麵,就站在門口互相道歉,實在尷尬。
李禪秀忙岔開話,問他來找自己,可是有事。
裴二隻是聽說他醒了,就迫不及待趕來,還真沒有什麼事。
好在之前那婦人又過來,見兩人站在門口,笑著道:“兩位都還沒用朝食,是我叫人端些來,還是……”
李禪秀聞言,怕跟裴二單獨用飯更尷尬,忙打斷:“不用端來,我們過去吃吧。”
婦人忙笑著稱“好”。
李禪秀剛要出去,下一刻,卻被裴二拉住。
他腳下一頓,轉頭疑惑看對方。
裴二輕咳:“頭發沒乾。”
說著,他去找來布巾,一點點仔細幫李禪秀擦著頭發。等徹底乾了,又挽起來後,他才帶李禪秀一起去夥房。
因為官兵都還在山上,今天東寨做了大鍋飯。
裴二到時,大部分人都吃過了,菜已經不剩多少。
不過他拉著李禪秀去打飯菜時,那夥夫竟又端一盆菜出來,嘿嘿笑道:“我記著您還沒來過,這不,特意給您留一盆沒動過的。”
說著用鐵勺,給兩人各舀一大勺菜。
他正是之前被裴二救過的夥夫,舀完菜,又忍不住道:“沒想到您竟是百夫長,昨天早上的菜一般,慢待了兩位,實在對不住。”
裴二正仔細盯他的鐵勺,想看有沒有癟過的痕跡,聞言搖頭,隨口道:“沒有,昨天的菜很好。”
李禪秀以為夥夫是在謙虛,也道:“昨天的朝食很豐盛,雞鴨魚俱全,您客氣了。”
夥夫聞言勺子一頓,“啊”一聲道:“那幾樣菜被端給你們了?”
不遠處,不知為何來得比較晚,也正在吃飯的三當家筷子一頓,忽然抬頭看過來,半晌,又幽幽看向坐在對麵的宣平。
宣平正低頭刨飯,刨了片刻,察覺他的視線,終於抬頭:“看我乾什麼?我臉上有飯?”
三當家沒吭聲,低頭接著吃飯。
李禪秀和裴二對視一眼,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三當家越吃越不是滋味,終於,等宣平吃完,他趕緊也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李禪秀被流放後,就養成了吃飯快的習慣,沒多久也吃完,和裴二一起離開。
裴二中途被張虎喊住,停下說了幾句話。
李禪秀便走到了前麵,經過一處院門時,還沒過去,忽然聽院牆那邊傳來說話聲,好像是宣平和三當家。
他不是個喜歡偷聽人說話的人,腳步一頓,忙想退回去,但下一刻,卻聽三當家語氣悶悶問:
“所以你昨天早晨沒吃那些雞鴨魚?”
宣平聲音尷尬:“我以為是底下的人靈醒,給沈姑娘和胡郎中做的。要不這樣,我把銀子折給你。”
說完又問:“不是,你閒著沒事,讓夥房給我做菜乾什麼?”
“不用折,我……”三當家粗獷的聲音忽然扭捏起來,“我不是關心你麼,我……咳,那個,我以為你明白我的意思。”
宣平倒是能明白,畢竟三當家平日就不遮掩。但他聽了這話,臉色很是尷尬,實在接受不來。
之前他就一直躲著三當家,隻是昨天一場仗打下來,兩邊關係近了,不好再躲。
他不由想勸勸對方,早點放棄。但還沒開口,就聽三當家又扭捏道:“我知道你習慣當男子,所以第一次見麵,打完那架後,我回來就見天說自己喜歡男的,你……這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宣平:“……啊?”
他目瞪口呆,震驚得嘴能塞下個拳頭。
“我想你喜歡當男子,我就也跟大家說我喜歡男子,這樣咱們在一起後,你還可以繼續當男子,不用顧忌,我……”
“不是,等等!”宣平終於忍不住打斷,表情微微扭曲,“我本來就是男子,什麼叫我喜歡當男子?”
三當家一愣,刀疤臉上滿是不信:“你不必蒙我,我都知道。”
宣平要崩潰了,道:“你到底知道什麼?你怎麼會覺得我是……不是,我哪裡長得像女子?你什麼眼神?”
三當家刀疤臉赤紅,吭哧道:“你忘了?咱們第一次見麵時,我攔路打劫,跟你們打了一架,當時我不小心按到你……”
他說著看一眼宣平,聲音小了點,也更扭捏:“不小心按到了你胸口。”
宣平:“……”
他表情簡直像被雷劈過,半晌,忍不住咬牙切齒:“我特娘,我當時懷裡揣了兩個熱饅頭,你那是什麼腦子?!”
院牆另一邊,裴二剛好走過來。
李禪秀察覺,不知想到什麼,急忙轉身,捂住他的耳朵。
因為動作太急,他差點趴到裴二懷中。
裴二剛想問他在做什麼,忽然被“撲倒”,一時僵住。
終於,隔壁講完,響起腳步聲,像是誰要離開。
李禪秀怕被發現,趕忙又推裴二,一起站到轉角處。因為要藏著,他緊靠裴二,幾乎貼在對方懷中,側著耳聽動靜。
裴二後背抵著牆,耳朵扔被捂著,不由低頭看他側臉,忍不住,又想起昨晚擁他入懷的情形。
他下意識抬起手,僵了僵,像是做足心理準備,緩緩環向李禪秀。
但還沒環住,李禪秀忽然鬆開他,後退一步,輕輕鬆一口氣。
裴二的手臂頓時環空,一時失落、後悔,又微微尷尬,怕被發現,忙掩飾地放下。
正這時,三當家從院門那邊走過去,一臉失魂落魄,像隻剩一口氣的幽魂飄蕩。
裴二:“……”
“他怎麼了?”想到李禪秀剛才可能在聽對方說話,他不由問。
李禪秀:“……”
他輕咳一聲,問:“你剛才沒聽到什麼吧?”
畢竟宣平那句“饅頭”說的咬牙切齒,聲音還不小。
裴二搖頭:“剛來就被你捂住耳朵了。”
李禪秀頓時放心:“那就好。”
免得知道此事,被啟發,對他也產生猜測。
畢竟他們成親後,有過不少緊密接觸,尤其昨天晚上。李禪秀自認為偽裝不夠完美,除了喉結被遮住,其他都很容易露餡。
裴二平時沒往那方麵想,是因為他不夠聰明,加上沒聽過男扮女裝、女扮男裝這種事。但如果剛好遇到一件這樣的事,難保不會想到他身上的疑點,繼而猜測。
不過……饅頭竟然也能偽裝?他之前隻想要不要縫個棉花的.
山寨被攻下後,接著就是處理俘虜和招安的事。
到下午,事情基本處理完,隻剩西寨搶來的財物還沒清點。
裴二留下一部分人繼續清點,自己和錢校尉先將俘虜和投降的山匪押回軍營。
這期間,陸騭一直沒怎麼露麵。這是必然的,因為裴二要秘密放他走,就不能讓他的身份被錢校尉等永定的駐兵知道。
率軍回營前,裴二按約定,放陸騭離開。
雙方在山下道彆,李禪秀正好將製好的解藥交給陸騭,告訴他用法。
陸騭接過後,笑著道謝。
接著他看向裴二,斟酌開口:“山寨中的這些人,除了身上犯下命案,大奸大惡之輩,到時會被處斬,其他投降但沒犯過大罪的,應該會被判罰到城牆上做苦役,至於被招安的……如宣平等人,應該都會選擇從軍。他們是山匪出身,到軍中難免被歧視,到時……還希望裴百夫長能照看些。也不必特殊對待,隻要能和其他士兵一樣就行。”
裴二沉聲答應:“這你放心。”
陸騭聞言,放心點頭。
沉默片刻,他又笑道:“好像也沒彆的要說了,那我……就此告辭。”
說著,他朝兩人拱了拱手。
裴二握著馬鞭,同樣朝他拱手。
李禪秀目光微凝,似乎有話想說,但又有些猶豫。
陸騭這時剛好轉向他,忽然又彎腰,鄭重施了一禮,道:“多謝沈姑娘救治之恩,以後若有機會,定當回報。此前一些不當之言,是我被宣平的話影響,一時糊塗,希望兩位莫介意。”
他如此坦蕩,李禪秀自不會說什麼,何況自己和裴二隻是假夫……忽然,他又想起昨晚的事,表情微凝。
有了那般經曆,此刻再說什麼假夫妻,實在心虛得很。
他忙輕咳一聲,轉開注意,問陸騭:“不跟宣平他們道彆嗎?”
陸騭搖搖頭:“還是不了。”
道彆的話,恐怕就走不掉了。
“對了,還有件事。”陸騭最後笑道,“我讓宣平給你們送了一件禮物,你們等會兒應該就能見到。”
說完這些,他終於起身,拖著傷腿坐進馬車。
離開前,他又朝兩人拱了拱手。
裴二和李禪秀目送馬車離開。
陸騭似有察覺,又側身揮手,示意不必再送。
又過許久,宣平和譚雲等人才從山上下來。
宣平臉上帶著激動,快步走到裴二和李禪秀麵前,拱手道:“裴二兄弟,沈姑娘,有件大好事要告訴你們,我大哥他……誒?我大哥呢?”
李禪秀指了指已經走遠,快看不見的馬車,道:“已經走了。”
還把你們托付給了軍中。
“什麼?”宣平大驚,當即拽過路邊一匹馬,語氣急道,“快!譚雲,跟我一起去追大哥!”
譚雲等人一聽陸騭走了,臉色也都急變,趕緊上馬,和宣平一起追去。
陸騭因身上背著通緝,不想拖累宣平等人,選擇獨自離開,希望宣平他們能進軍營,從此有個清白身份,過正常生活。
但宣平他們顯然不能接受。
李禪秀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和蕩起的一路煙塵,若有所思道:“宣平好像還沒告訴我們,陸騭送的大禮是什麼。”
“所以他們還會回來。”裴二道。
說完他轉頭看向李禪秀,語氣遲疑,“你之前好像也有話想對陸騭說?”
李禪秀笑了笑,道:“等他們回來再說吧。”
第 45 章
夕陽西墜, 天色漸晚。
宣平等人去追陸騭,不知多久能回。
裴二下令,讓隊伍開拔, 今晚要回到軍營。李禪秀也坐進馬車, 和胡郎中同行。
裴二翻身上馬時,忍不住朝馬車看一眼。
李禪秀假裝沒察覺,剛經曆昨晚那種情況,他現在下意識躲著裴二, 肯定不想跟對方一起騎馬。
裴二抿了抿唇, 騎著棗紅駿馬, 一直走在馬車旁邊,和隊伍一起, 踏著餘暉回營。
回到駐地,李禪秀不必去軍營,直接回家就行。
下馬車時, 裴二忍不住又看向他。李禪秀下車的動作一頓,隨後硬著頭皮, 依舊裝沒察覺。
裴二看著他離開隊伍, 一路回住處的身影,忍不住心頭落寞。
昨晚緊擁的情形,還曆曆在目, 今天好像忽然就拉開距離, 像沸水轉瞬變冷。
胡郎中也下了車, 跟牽著馬的裴二一起回軍營。
他轉頭看一眼李禪秀離開的方向,察覺小兩口之間不對勁, 不由問裴二:“你跟你娘子這是怎麼了?鬨彆扭?”
裴二聽了搖頭,悶聲說:“沒有, 我們很好。”
胡郎中笑:“那剛才沈秀下車,怎麼不跟你招呼一聲?”
裴二抿唇,臉色更悶了。
胡郎中覷他一眼,又試探問:“該不會還是因為那位陸公子……”
“沒有。”裴二立刻否認,語氣堅定,“沈姑娘不喜歡他。”
胡郎中:“喲,還叫沈姑娘呢。”
“……我娘子不喜歡他。”裴二立刻改口。
胡郎中搖頭失笑,心道:看來心裡還是在乎沈秀的。
這他就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無外乎吃醋。估摸是因為陸公子那天的話,裴二吃醋太過,惹得沈姑娘生氣,跟他冷戰了。
加上沈姑娘又讓裴二放走陸騭,之前在山下,裴二還要親自送情敵離開,心裡肯定也不好受。
所以這一路,小兩口都彆彆扭扭的。
胡郎中自認為沒猜錯,他也年輕過,自是能體會那種毛頭小子酸酸澀澀、患得患失的心情,不由笑著勸慰:“這吃醋的事,也不能太過,你若是因那天的事,說了什麼太過的話,惹她生氣了,還是要及早道歉才是。這俗話說,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過日子嘛,也不能一直冷下去,你要多哄哄。”
裴二看他一眼,悶悶想:就是因床上的事吵……不。
其實也不是床上,畢竟連床都沒沾,更算不上吵,但確實……應該是因為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