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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白天在山寨時,還好好的,不知為何……

但胡郎中說的也對,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可哄哄的話,要怎麼哄?.

回到軍營,裴二連夜去見陳將軍,把剿匪的情況詳細彙報給對方。

陳將軍聽說蔣百夫長跟山寨有勾結,而且已經被裴二殺了,臉色瞬間變了,急忙問:“你可抓到了他切實證據?有無人證?”

裴二沉默,片刻後搖頭:“隻有山寨的三當家可以作證。”

陳將軍聞言,頓時坐回座位,失望地“唉”一聲,憾恨道:“怎麼沒活捉他?”

裴二:“原本想活捉,但當時他拖著我和……我妻子一起墜向山崖,情況緊急,隻能殺了他。”

“什麼?”陳將軍一聽當時竟是這情形,不由關切問,“你和你妻子都無事吧?”

裴二搖了搖頭。

得知兩人都沒受傷,陳將軍這才放下心。

他起身在帳中踱了幾步後,忽然道:“蔣銃死了的事,先瞞著,不要讓蔣和知道。現在隻有一個山匪是證人,蔣和大可以不認,反說是山匪誣蔑。到時他知道是你殺了他弟弟,恐怕會暗害你。”

說著想了想,又道:“等這兩天處理這些山匪時,我讓永定的老趙和那個錢校尉也來,到時再提此事。錢校尉在蔣銃手裡吃了虧,到時定會死咬蔣銃勾結山匪這件事。”

裴二點頭。

從中軍大帳離開時,已是三更,不好再回小院,他直接去了士兵們休息的營帳。

晚上躺在帳中的床上,卻怎麼都睡不著,忍不住又想起胡郎中說的那句哄哄。

到底該怎麼哄?

他翻了個身,皺眉苦思。

營帳裡一片鼾聲,屢屢打斷思緒。

裴二:“……”

這幫人平時半夜不睡覺,打趣這個想媳婦、那個想媳婦,今天倒是都睡得沉。

怎麼就不講講該怎麼哄媳婦?

裴二麵色沉沉,聽著一聲高過一聲的鼾聲,隻能被子一蒙,也睡覺.

翌日。

陳將軍一早就派人去永定駐地請趙將軍、錢校尉來,商討處理山匪的事。

蔣校尉昨晚得知裴二率軍回營,心中就有不好預感,幾乎一夜沒睡,想等蔣銃回來,第一時間了解情況。

但蔣銃一直沒回,他心中也愈發不安,直到今天來中軍大帳議事,才得知蔣銃竟然已經死了,還是死在裴二手裡。

蔣校尉頓時目眥欲裂,熬了一夜布滿血絲的雙眼立刻死死瞪向裴二,幾乎難掩殺意。

但他來不及發難,陳將軍就道:“蔣銃和山匪勾結,用計坑害前去剿匪的駐軍,蔣校尉,這件事你可知情?”

“沒錯!”永定駐軍的錢校尉立刻接話,憤恨道,“蔣銃是你弟弟,你跟他是不是同夥?”

蔣校尉見事情被扯向自己,心中再恨裴二,也隻能先壓下,當即道:“什麼勾結山匪?胡說八道,你們有什麼證據?”

“哼!那山寨的三當家都招了,就是姓蔣的給西寨出主意,火燒了我數百士兵!”錢校尉冷哼。

他之前攻山大敗,多虧裴二給機會,讓他又立些功,回來才能好看些,此刻自然幫著裴二。何況他去剿匪前立過軍令狀,剛開始敗成那樣,如果能認定是被自己人坑害,多少能少受些處罰。

“不錯。”永定鎮的趙將軍也開口,他年歲大些,脾氣也溫和,隻道,“現在蔣銃已經死了,這事無論如何,蔣和你得給我們個交代。”

蔣校尉咬牙,否認道:“不過是個山匪誣陷,也能當真?你們有切實證據嗎?”

“怎麼沒有?他沒跟山匪勾結,去烏定山乾什麼?”錢校尉道。

“難道去了烏定山,就都是山匪?”蔣校尉冷聲。

“那他見到我們跑什麼?不就是心虛!”錢校尉一拍桌子,又道。

“興許是他沒看清你們,以為是山匪追他。”

“你——”錢校尉氣結。

裴二目光冷沉,手按在腰間的黑鐵彎刀上,指腹緩緩摩挲刀柄。

蔣和說的沒錯,他們並無切實證據。

據三當家交代,蔣銃在山寨時比較謹慎,隻在宋萬千和他的兩名心腹、以及三當家麵前露過麵,其他時候要麼留在屋裡,要麼遮著臉出去。

寨中普通山匪都沒見過他,而見過他的宋萬千和宋萬千身邊的文士、武夫,都已經死了,隻有三當家能證明。

雖然事實很明顯,蔣銃不可能無緣無故出現在山寨,尤其對方看見他們,立刻心虛逃跑。

但隻有一個人指認,蔣和完全可以說是誣蔑,除非有更切實的證據。

這也是陳將軍覺得這次扳不倒蔣和,讓裴二日後要多加小心的緣故。

蔣和也果如所料,用誣陷否認,說完甚至目光猩紅看向裴二,咬牙道:“我反倒要問問這位裴百夫長,你們沒證據證明蔣銃勾結山匪,何以要將他逼到山崖殺死?”

裴二冷冷:“他自己心虛,慌不擇路跑到斷崖,又看見我就攻擊,我不過是還手而已。”

說完一頓,又道:“我也很想問,他既沒勾結山匪,為何看見我就害怕,衝上來就要殺我?”

“你——哼!難道僅憑你幾句臆測,就可斷定我弟弟勾結山匪?天下當官的要都這麼斷案,不知會出多少冤假錯案,何況——”

話沒說完,一名士兵忽然進來稟報:“將軍,沈姑娘求見。”

蔣校尉話被打斷,頓時不快,轉身斥道:“這裡是什麼鵲橋、姻緣廟嗎?什麼人都能來?不見!”

裴二目光倏地看向他,眸中閃過冷意。

陳將軍臉色也十分不快,道:“這是中軍大帳,見不見誰,本將軍說了算。”

說完直接對來稟報的士兵道:“去請沈姑娘進來。”

永定的趙將軍看到這一幕,眼神不由微妙。

早就聽說永豐的陳將軍跟他手底下的蔣校尉不和,甚至蔣校尉因為在郡守府有關係,還經常能壓陳將軍一頭,今天他可算是見識了。

錢校尉見蔣和敢直接越過陳將軍發話,也目瞪口呆。

要知道這裡是中軍大帳,來稟報的士兵也是陳將軍的親隨。蔣和這麼訓斥那名士兵,跟打陳將軍的臉有什麼區彆?

都是校尉,他可不敢這麼不給趙將軍麵子。

那名士兵倒是沒聽蔣校尉的,聽了陳將軍的話,才退出去。

很快,帳門再次被掀開,李禪秀端直的身影走進帳中。

他今天依舊穿著淺色的舊棉袍,烏發挽起,秀麗的麵容比往日好像多一分銳意,進帳時,目光似乎不經意間看了一眼裴二。

裴二握著刀柄的手驀地收緊,視線在他進來的那一刻,就落在他身上,隨他移動。

趙將軍不認識李禪秀,有些好奇陳將軍為何此刻叫一個女子進來,總不至於是為了跟蔣和較勁。

錢校尉倒是知道他和裴二是夫妻,但也覺得這種時候,讓一個女子進來,就算是為了跟蔣和較勁,也沒什麼用。

他不由看裴二一眼,暗想:裴二幫過我,等會兒蔣和為難他妻子時,我還是得幫一幫。

這時,李禪秀已經向陳將軍行禮。

陳將軍忙讓他起來,笑容溫和:“沈姑娘要見我,可是傷兵營或藥房有什麼事?”

他雖讓李禪秀進來,但沒覺得對方會有什麼急事。

此刻正在議山匪的事,其他非緊要的事,其實應該先擱一擱。他直接叫人進來,的確是被蔣和那句話氣著了。

不料,李禪秀聞言,卻抬起頭,目光沉靜,望向他道:“陳將軍,我有蔣銃勾結山匪,搶劫官鹽的證據。”

第 46 章

“什麼?!” 帳中,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一個是神情震驚的陳將軍,另一個是性子不沉穩錢校尉。

錢校尉聞言簡直大喜,當即道:“弟妹, 你有這證據, 應該早拿出來啊!快快,快呈給陳將軍。”

蔣校尉先前一怔,此刻也回神,目光驟然銳利, 猶如毒箭死死盯著李禪秀。

下一刻, 裴二握刀, 忽然站到李禪秀身旁,擋住他的視線, 目光冷冷與他對視。

蔣校尉麵色陰沉,隔著他看李禪秀,語帶威脅:“沈秀, 你一介罪女,若拿出的所謂證據是假的, 可就是誣告, 罪加一等!”

李禪秀聞言,偏過頭,朝他微微一笑, 語氣平靜:“這就不勞校尉大人操心了。”

蔣校尉聞言, 放在佩刀上的手驀地攥緊。

說完, 他從容轉回身,從袖中拿出幾張書信。陳將軍剛好也回過神, 忙讓他將證據呈上。

蔣校尉麵色愈發難看,死死盯著那幾封信。

事實上, 聽到搶劫官鹽時,他心就提到了嗓眼。這麼隱秘的事,對方如果沒發現什麼的話,壓根不會知道,難道蔣銃真泄露了什麼?

想到這,他握刀的手控製不住發顫,目光緊跟著那幾封信移動。

李禪秀此刻已經將信交給身旁的裴二,由他遞給坐在桌案後的陳將軍。

裴二接書信時,目光和他對上。

李禪秀原本默不作聲,但察覺他接書信的時間有點長,怕彆人察覺一樣,忙用眼神催促。

實際裴二隻停留了幾息,隻是他的目光存在感實在太強,李禪秀又有心避他,才覺得時間格外長。

書信很快被遞給陳將軍,陳將軍接過後,忙與旁邊的趙將軍分著開。

時間一點點過去,兩位將軍越看麵色越沉。

蔣校尉看不到信,心中愈發煎熬,神情也忍不住焦躁。

蔣銃這個廢物!竟真留下了證據?信件這種東西不該看完,立刻焚毀?

李禪秀見兩位將軍看的差不多了,再度開口:“陳將軍,這是蔣銃寫給西寨宋大當家的密信,信中告知官鹽途徑地,並約定了劫鹽的時間、地點,足以證明蔣銃與山匪有勾結。

“此外西寨有個叫阿福的跑腿小廝,因偷聽到宋大當家的話,被三當家處死,幸好後來被我和胡郎中所救。今天他醒來後,也指認此事,並說蔣銃這兩日一直在寨中,火攻一事也是他指點。”

“啪!”

“我就知道!”錢校尉忍不住拍桌子怒道。

李禪秀此時福了福身,語氣堅定道:“陳將軍,阿福差點被三當家殺死,此前又一直昏迷,他必不可能和三當家串供。”

阿福是三當家的跑腿小廝,跟三當家關係其實不錯,但眼下強調他們關係不好,顯然更有利。

陳將軍越聽麵色越沉,看著紙上最後那“閱後即焚”四個小字,忽然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

信中字跡確實是蔣銃的,估計是那山匪想留個把柄,才沒按要求,看完就燒毀。

“另外阿福還交代了偷聽到的藏鹽地點,將軍可立刻派人去查,若能查到,就能證明阿福說的不假。”李禪秀此時又道。

陳將軍立刻抬頭,喊外麵的親兵進來:“你速帶五百人,到沈姑娘說的地方搜查。”

對麵,蔣校尉額上已經冒出細汗,咬緊牙關維持著鎮定。

裴二看他一眼,忽然朝陳將軍拱手道:“將軍,是否應該派人搜查蔣銃在營中和家裡的住處,看還有沒有其他證據。”

陳將軍聞言目光一亮,點頭道:“搜!”

蔣校尉霍地站起,咬牙道:“將軍,你這是已經把蔣銃當案犯,認定他勾結山匪了?”

陳將軍沉沉看他,直接將書信扔過去。

蔣校尉接過書信,看也不看,咬牙正要爭辯。

陳將軍直接打斷:“你是不是要說信可以偽造?但這信中字跡,確實是蔣銃的,你要作何辯解?另外我沒記錯的話,這批官鹽本該途徑永豐,蔣銃剛好知道這件事,不是他寫的,難不成這信是你我寫的?”

這是發現營中鹽被克扣之前的事,當時附近的青縣來信,說有一批鹽要經過永豐駐地,希望陳將軍派人接應護送一下。

知道這事的人不多,蔣銃那天跟他哥一起來大帳,恰是其中之一。

但沒過多久,這事又不了了之,青縣來信,說鹽不經過永豐,不用護送了。

後來發生營中鹽被克扣的事,陳將軍還遺憾過,想著那批鹽要是仍經過永豐駐地,說什麼也得“先斬後奏”,想辦法給自己營地留一點。

但沒成想,敢情鹽沒經過永豐,不是改了路線,而是直接被劫了!

不多時,去搜蔣銃住處的人就來報,沒找到和山匪勾結的書信,但在蔣銃的家裡搜到一些玉佩、金飾等財物,正是不久前山匪搶劫那幾個長安來的貴公子的,其中玉佩和從西寨搜出的贓物剛好是一對。

當初就是因為這幾個長安來的貴人被搶,嚴郡守才命永豐、永定兩個駐地出兵剿匪,沒想到剿匪之前,贓物卻先到永豐的蔣百夫長手裡了。

現下基本可以斷定,蔣銃的確勾結山匪。若是官鹽也被查出,更可以坐實他合夥搶劫官鹽的事。

帳中眾人不由都看向蔣校尉,目光微妙起來。

勾結山匪,攻打自己人,搶劫官鹽,這麼大的事,蔣和這個做兄長的真的一點不知情?

甚至,他該不會是同夥吧?

見眾人目光都看過來,蔣和手心的汗越來越多,臉上血色也消退。

心知蔣銃勾結山匪的事是洗不了了,忽然——

他猛地將手中書信往地上一摔,拔刀道:“這個畜生!竟瞞著我和父親做下這等無法無天的事,真是死有餘辜!莫說他現在死了,就是沒死,我這個做大哥的也不能饒他!”

說著握刀就要衝出去,怒喊:“蔣銃的屍體呢?這各不忠不孝的東西,還替他斂什麼骨!”

看那架勢,竟像是要去戮屍謝罪。

帳中其他軍吏見了,趕忙上前抱住他手臂攔著。

錢校尉被他這麼快的變臉驚到,回神後,忙“好心”道:“哎呀蔣校尉,你是要找令弟的屍體戮屍?好事啊,他還在山崖下躺著呢,就是摔得太碎,不好拾啊。烏定山你知道在哪吧?這樣,我的馬借給你,騎馬快一點,彆去晚了,屍首被狼叼走,就戮不了了啊。”

蔣校尉正假意掙紮,一聽這話,麵色頓時青白,許是怒極攻心,忽然一口血噴出。

錢校尉嚇一跳,道:“哎呦,怎麼說著說著還吐血了?我可什麼都麼說啊,我知道了,肯定是被令弟氣的。”

蔣校尉咬牙,齒縫儘是血色,轉頭死死瞪向錢校尉。

裴二看他一眼,忽然朝陳將軍拱手,沉聲道:“將軍,蔣銃勾結山匪,證據確鑿。蔣校尉作為他兄長,亦有嫌疑,是不是應該暫停職務,等待案子調查?”

蔣校尉一聽,立刻又怒視他。

陳將軍自是求之不得,聞言立刻點頭:“嗯,有理。”

蔣校尉聞言,一口血又噴出。這次沒撐住,直接暈了過去。

錢校尉看熱鬨不嫌事大,還想用刀柄戳戳:“哎,不會是裝的吧?”

被趙將軍瞪了一眼,才趕緊收回刀。

李禪秀不由看他一眼,沒忍住笑。

下一刻,一道堅實的人牆忽然擋住視線。

他看一眼站過來的裴二,輕咳一聲,抬頭向陳將軍告退。

離開中軍大帳後,不多時,裴二也跟出來了。

李禪秀還有些尷尬,不習慣跟裴二獨處,隨意找話道:“剛才那位錢校尉……”

“自大,愚蠢。”裴二立刻點評。

李禪秀:“……”

“但知錯能改。”裴二看他一眼,又補充。

李禪秀:被提醒後還能上蔣銃的當,“自大”這個評價倒是沒錯。不過……

“他剛才說話挺有意思。”李禪秀繼續沒話找話說。

裴二聞言立刻思索:沈姑娘喜歡說話有趣的?

“對了,你怎麼不問我證據是哪來的?”見他遲遲不說話,為避免尷尬,李禪秀又找話道。

裴二自然能猜到,證據是陸騭、宣平他們給的,但回想一下錢校尉剛才“有趣”的說話風格,他清了清喉嚨,道:“哎呀,不會是陸騭宣平他們給的?”

胡郎中說要哄哄……哄,不就是投其所好?

李禪秀:“……?”怎麼忽然陰陽怪氣?

“的確是宣平一早讓人騎馬送來的,另外藏鹽的地點其實不是阿福說的,他沒聽到,是陸騭發現此事後,通過在寨中盤查,查出來的。”

裴二:“哎呦,這樣啊,那他還挺有能耐的。”

李禪秀:“……”

“你是不是……對陸騭有什麼意見?”他忍不住試探問。

裴二:“怎麼會?我可什麼都沒說。”

李禪秀:“……”但這麼說話,真的很……陰陽怪氣。

他本來還想說自己打算去見陸騭一麵,得找個借口去縣城。

但看裴二一眼,想了想,還是不再作聲。

因一早接到宣平讓人送來的信,沒來得及喂金雕,就趕來軍營。這會兒事情完了,李禪秀便想先回去,把雕喂一下。

回到住處,那雕也不知多久沒吃好了,一見他開門,就飛撲上來。

裴二緊跟在後,怕它傷到李禪秀,忙用刀鞘把它打開。

金雕撲通一聲落地,立刻昂起腦袋,一雙圓眼憤怒瞪他,過一會兒,忽然腦袋往地上一躺,不起來了。

裴二麵無表情:“哎呦,不會是裝的吧?”

李禪秀:“……你能不能,正常點說話?”

他表情一言難儘。

第 47 章

李禪秀擔心金雕被打傷, 趕緊過去查看情況。

看完發現沒事,不由鬆一口氣:“應該是被餓的。”

雖然離開前,他叮囑過陳青, 讓對方來幫忙喂雕。但家中剩的兔肉不多, 隻給金雕留了一天食物。

他那天原本想去縣城後,當天就回,沒想到會回被擄去山寨,隔了三天才回。

陳青來給金雕喂了一天食, 第二天沒肉, 就挨了頓啄。最後不僅倒貼錢買肉, 還苦兮兮被雕欺負。

李禪秀昨天回來,看到對方留的字條, 也是忍俊不禁。

不過昨晚家裡沒肉,隻能讓金雕又餓一晚。今早他從軍營回來,才順便去鎮上割些肉。

“你等會兒回營, 記得把錢還給陳青。另外看他被啄的嚴不嚴重,要是嚴重, 把金瘡藥也給他一些。”李禪秀一邊把切好的肉條喂給金雕, 一邊對裴二道。

那金雕被他喂這麼多次,對他倒也漸漸親近了,叼一根肉條吞下後, 立刻討好蹭蹭他手心, 一雙圓眼盯著他手邊更多的肉條。

裴二見它蹭著李禪秀, 一雙黑眸立刻冷冷瞪向它。

也不知那雕為何如此怕他,瞬間就慫了, 好像被訓過很多次,很熟悉這種眼神似的。

李禪秀無奈, 摸摸金雕順滑的羽毛,對他道:“你對它這麼凶乾什麼?這雕很金貴,剛才那一刀要是把它打傷,就太可惜了。”

金雕好像被摸得舒服,踱著爪子,往他身旁又挨了挨。

裴二盯著那雕,眼神幽幽,清了清喉嚨說:“是嗎?那它也太沒用了。”

李禪秀:“……”怎麼感覺還在陰陽怪氣?

該不會是被什麼臟東西上身了.

軍營裡,案子怎麼查,山匪怎麼處理,是陳將軍要操心的事。裴二不必急著回去,乾脆在家多留一陣。

早飯是他和李禪秀一起做的,他負責燒火,李禪秀炒菜。

成親這麼久,裴二還是第一次吃李禪秀做的菜,忍不住想誇。尤其胡郎中也說,要多哄媳婦。

想到這,他清了清喉嚨,開口:“哎……”

“彆說‘哎呦’,趕緊吃。”李禪秀生怕他又陰陽怪氣,趕緊夾一筷乾筍炒肉,塞進他嘴裡。

裴二頓時僵住,舌尖碰到筷子的邊緣,想到上一刻,這筷子或許也碰過沈姑娘的……舌尖,忽然,他耳根蔓上一陣熱意。

他一點點細嚼,舍不得咽下,餘光不時看向李禪秀。

李禪秀這兩天對他的視線本就敏感,被看得萬分不自在,忙輕咳一聲,隨意找話道:“你今天說話怎麼很奇怪?”

“……奇怪?”裴二回神,不解問,“不有趣嗎?”

李禪秀:“……”哪裡有趣?

平時都這麼跟人說話的話,少不了每天挨一頓打。

裴二看他神情,頓時明白自己弄巧成拙了。

正好那金雕又踱步到廚房門口,探著腦袋往桌上的乾筍炒肉盯——菜裡的肉是剛才喂雕剩下的。

裴二不看不來氣,割了一斤肉,半斤進了它肚裡,還來看!

“這雕光吃不乾活,每天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買些雞仔讓它帶。”他幽幽道。

李禪秀筷子一頓,表情匪夷所思:讓金雕帶雞仔?這跟讓貓給耗子當爹有什麼區彆?不會被直接吃了?

“這樣雞養大了,不僅有雞蛋,雕也有雞肉吃。”裴二繼續幽幽道。

李禪秀:“……”父吃子,是不是太殘忍了點?

而且肯定等不到雞仔被帶大。

但考慮到裴二失憶,可能不知這些,他忙打消對方這個可能會浪費錢的念頭。

裴二點頭,繼續吃飯。道理他其實懂,隻是看這隻隻吃不乾活的金雕,實在不順眼。

這麼養下去太虧了,他和沈姑娘又不是很富裕。

“等它傷好吧,傷好了,就能幫你打獵了。”李禪秀勸道。

用過朝食,兩人把金雕關回房間,一道回軍營。

之前去縣城買的藥材沒被劫,已經送到營中,李禪秀這兩天要和胡郎中一起,把該製成藥粉、藥膏的,都先製好一下。

這樣萬一發生戰事,藥可以直接拿出來用,不會耽擱治療時間。

裴二去了趟傷兵營,把給金雕買肉的錢還給陳青,順便給對方一瓶治外傷的藥——是他瞞著李禪秀,花錢從胡圓兒那買的。

至於李禪秀特意給他製的金瘡藥,他舍不得送人。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胡圓兒回藥房後,就跑到正在磨藥粉的李禪秀身旁,脆生生道:“沈姐姐,裴姐夫剛才找我買了一瓶跌打損傷藥。”

說著把裴二給的銅板交給李禪秀,估計銅板上屬於裴二的餘溫都還沒散去。

都是軍營的藥,賣得的錢自然也該歸軍營。胡圓兒年紀雖小,但胡郎中教他的事,他還是記得的。

李禪秀聞言一愣,隨即搖頭失笑,將錢收進櫃中。

他以為裴二是舍不得把好藥給陳青,不由想下次去縣城,得再買些藥,多製些金瘡藥給對方。

順便要去見陸騭。

隻是怎麼找借口去,還需再想辦法.

三日後,軍中對剿匪的後續處理,基本完畢。

被山匪藏起的那批官鹽,當天就已經被找到,也坐實了蔣百夫長勾結山匪、坑害邊軍,搶劫官鹽一事。

陳將軍和永定鎮的趙將軍聯合寫文書,將此事悉數告知嚴郡守。

另外,雖沒有證據證明蔣校尉也牽扯其中,但他弟弟犯下諸多大罪,若是還活著,也免不了被砍頭。他這個當兄長的,自然避免不了被牽連,至少校尉這個職位,他是彆想當了。

陳將軍也在信中一並稟明郡守,請除去蔣和校尉一職。

至於剿匪時,一同繳獲的錢財、糧食,基本是山匪劫掠附近百姓、商旅、過客所得。陳將軍和趙將軍商量後,將其中能還給附近百姓的,都儘量直接還了。

至於郡守會不會同意,反正還都還了,本來就是百姓的財物,郡守還能再要回去不成?

隻有那批鹽,陳將軍是存了私心,給自己軍營留了些。餘下的,準備再送回青縣。

畢竟他之前派人去縣城買鹽,一點沒買到。向上頭申請鹽,也遲遲沒送來。軍中現在正缺鹽,總不能讓士兵都沒力氣戍邊。

而且他聽說附近幾個縣城最近也都缺鹽,這批鹽送過去,想必能緩解一下百姓的用鹽情況。

最後就是那些山匪,招安的事,裴二跟他說過。凡是被招安的山匪,除了女子和一些身體不太強壯的,其他都加入了邊軍。

至於及時投降,又沒犯過什麼大罪的,則跟陸騭說的一樣,大部分會被判罰到城牆上服勞役。

比如三當家,雖沒乾過殺人放火的大惡,但跟隨宋大當家,多少也作過一些小惡,比如攔路搶劫,還有之前收蔣銃的錢,要劫李禪秀。

不過他投降後,有立功表現,估計會被判服半年苦役。

剩下就是和宋大當家一樣,罪大惡極的那批。這些人中,估計有不少要被處斬。

但具體怎麼判,陳將軍並不決定,他隻負責戍邊。除了招安的山匪,其餘山匪都要押到附近的青縣,由那邊官府審理、判決。

正好那批官鹽也要送到青縣,陳將軍不放心彆人,還是交給裴二押送。

裴二最近也被提拔成了千夫長,雖然升的比較快,但這次剿匪,永豐駐兵幾乎是零傷亡拿下烏定山,山中一千多山匪,不是被招安,就是被押到軍營。

對比隔壁永定駐兵,剿了多次都沒剿掉這幫山匪,這次一起去剿還傷亡近半,裴二的表現可不就相當亮眼?

總之,提個千夫長,陳將軍覺得不過分。

李禪秀得知裴二要押送山匪和官鹽去青縣,心中微訝。

這還真是……瞌睡了,就來枕頭。

當晚,裴二回家和他一起吃晚飯時,他不動聲色提及:“之前宣平讓人送蔣銃勾結山匪的證據來時,我讓送信的人回去帶話,請他們在青縣多停留幾日,說有機會去見他們。既然你正好要去青縣,不如我跟你一起去?”

裴二聞言,筷子一頓,抬頭定定看他。

他上次就想和李禪秀一起去縣城,結果沒去成。這次有機會,正想問李禪秀要不要一起,沒想到對方先這麼說了。

這怎麼不是一種默契、心有靈犀?

至於李禪秀還提了陸騭,裴二直接忽略了。

李禪秀見他這麼定定望著自己,瞬間誤會,想起他不久前“陰陽怪氣”陸騭的事,不由輕咳一聲,又道:“另外我在青縣一家衣鋪給你定做了衣服,之前付了定金,現在應該做好了,也要去拿。”

裴二聞言,眼睛烏黑到透亮,幾乎立刻點頭:“好。”

說完,他吃飯的動作都變快許多。

這不止是心有靈犀,還有……情了吧?

沈姑娘幫他做衣服……

裴二耳後微紅,一時隻顧悶頭吃飯,臉差點都埋進碗裡,隻能看見筷子在動。

李禪秀:“……”

吃完飯,裴二終於從碗裡抬起臉,烏黑眸子微亮:“今晚……我能睡床上嗎?”

軍中事忙,這幾天他都睡軍營。

李禪秀吃飯的動作一僵,終於不得不麵對這件事——自山寨那次後,他們就沒再緊密接觸過。

但家中隻有一張床,天又這麼冷,總不能讓裴二睡地上。

他笑有些僵,儘量自然道:“隻有一張床,你不睡床上,還能睡哪?”

說完,輪到他隻顧吃飯,臉差點埋進碗裡了。

尤其他剛“請求”裴二帶他一起去縣城,接著就不得不答應跟對方睡一張床,感覺怎麼……這麼奇怪?

好在裴二經曆山寨那晚後,可能也尷尬,儘量避免了跟他緊密接觸。晚上他們各自蓋兩床被子,中間隔開,涇渭分明。

翌日,李禪秀一早去軍營,跟胡郎中說了要去縣城的事。

經曆了軍中鹽被克扣、山寨剿匪等事,陳將軍對李禪秀已經愈發信任,允他自由出入軍營。

至於去縣城,反正是跟裴二等士兵一起,也無妨。

胡郎中甚至不需先跟陳將軍說一聲,就能直接答應此事,順便讓李禪秀到縣城時,幫自己也買些東西。

李禪秀點頭答應,本來還想去藥廬問問徐阿嬸,看對方有什麼要帶的。之前去縣城時,他滿腹心事,沒想起問對方。

但想到徐阿嬸沒什麼錢,估計就算有想帶的,也不會跟他提,不如他看著幫對方買一些。

這麼一番耽擱,等出發時,太陽已經露頭。

裴二這次是押送犯人和官鹽去縣城,不好再和李禪秀一起騎一匹馬,免得惹非議。

好在上次剿匪時,從山寨“剿”了一輛馬車,便安排張虎駕車,李禪秀坐在車裡。這樣既不會被沿途百姓看見,還能擋風,不至於太冷。

李禪秀也覺得馬車比上次的平板車好太多了,至少這次到縣城時,他沒被凍得雙腿發麻,差點失去知覺。

裴二押送山匪到官府,進城後,還需要遊街一番,好讓百姓們都知道,為禍一方的山匪已經被剿滅。

青縣的縣令估計提前告知過城中百姓,裴二他們一進城,便被聽聞消息趕來的百姓夾道圍觀,不少人拍手稱快,朝那些窮凶極惡的山匪扔碎石。

有罵山匪的,自然就有禁不住豎起拇指,誇讚邊軍的,尤其是對騎馬走在最前,肩平背直、氣宇軒昂的裴二。

“終於把這夥作亂的山匪剿了,還是戍邊的邊軍厲害啊!”

“聽說這次是永豐鎮的邊軍剿的。”

“就是前頭騎馬的那個?看著真年輕。”

“嘖嘖,年輕有為啊!”

“說不定是個了不得的小將軍!”

李禪秀坐在車內聽到讚聲,忍不住唇角微微揚起,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裴二。

他輕輕放下車簾,忽然想起有人曾對他說過,百姓其實很樸實,誰對他們好,民心就向著誰。

幼時,父親也曾教他,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嘁,什麼將軍?看那衣服,頂多就是個千夫長。”街旁的茶樓上,一個身著錦衣的公子端著茶杯,瞥一眼樓下後,輕嗤道。

旁邊的隨從忙附和:“可不是,這幫老百姓真沒見識,要論少年將軍,還得是……”

“噗——裴椹?”錦衣公子忽然一口茶噴出來,目瞪口呆看著經過茶樓下方時,忽然偏頭看這邊一眼的裴二。

旁邊隨從被噴了一臉水,呆了呆的後,忙抬手抹去臉上的水和茶葉,接話道:“裴、裴世子自然也是少年將軍,不過少爺您……”

不是跟他不對付嗎?

“不是!”錦衣公子忽然起身,半邊身體探出茶樓,指著已經走遠的裴二背影,目瞪口呆道,“那、那不是裴椹嗎?”

隨從:“?”啥?

半刻鐘後,錦衣公子在路邊的人群裡拚命往前擠。

身後的隨從滿頭大汗,緊跟著道:“少爺,您肯定看錯了,裴世子怎麼可能在雍州這個小縣城出現?還穿著千夫長的甲衣?”

錦衣公子實在擠不上前,終於止步,一拍腦袋,道:“也對,我都好幾年沒見過他了,說不定是看錯了。”

“是啊少爺,現在山匪被剿了,被搶的錢財馬上也能拿回來,咱們還是趕緊回長安吧。”隨從勸道。

“但是……真的很像。”錦衣公子又喃喃.

裴二將押來的山匪、官鹽都交給青縣縣令後,便陪李禪秀一起去見陸騭。

李禪秀其實不需要他陪,甚至挺希望他彆陪,但奈何他一定要跟著。

到了約定地點,兩人發現陸騭竟是在一間酒樓包了房間。

進去後,就見房內布設雅致,屏風旁,盆景青翠,白煙嫋嫋。

正缺錢,連金雕都養不起的裴二:“……”

當山匪,這麼有賺頭?

李禪秀倒是知道,陸騭的錢財,應該都是從北地逃回來時,帶來的家資。不過到如今,應該也不剩多少了。

陸騭見他們來了,笑著給他們各斟一杯茶,接著讓宣平去叫樓下上菜。

李禪秀看一眼房間內,除了宣平,譚雲、管家等陸騭的心腹也都在。

想必是他們追上陸騭後,不願分開,陸騭沒辦法,最終又答應。

畢竟是跟他一起從北地南逃出來,相扶至今的同伴,想也知道不可能因為他一句“不想拖累”,就真棄他而去。

陸騭見他看向譚雲等人,也無奈笑了笑,道:“讓兩位見笑了。”

李禪秀搖搖頭。

菜上後,眾人先坐下吃飯。

陸騭主動提及那批鹽的事,道:“其實在接受招安前,我就知道此事。”

李禪秀點頭,而且能猜出,估計就是這件事讓陸騭最後下定決心,接受招安。

“不過還有件事,之前沒見麵,隻是讓宣平送信,不好明說。眼下你們來了,正好告訴你們。”陸騭神情忽然又嚴肅。

裴二和李禪秀筷子一頓,不由都看向他。

陸騭示意譚雲去看看外麵有沒有人經過,確定安全後,才低聲道:“那批官鹽,據阿福聽到的消息,應當是上麵故意讓山匪劫的,蔣百夫長隻是負責做這件事的底下人。至於上麵,阿福聽他們說了王家、郡守府和梁王。”

李禪秀聞言,目光微凜。裴二也蹙了蹙眉。

陸騭語氣頓了頓,才繼續道:“隻是不知是不是蔣百夫長誇大,胡亂攀扯,故意嚇唬宋萬千。但無論如何,這件事你們知道就好,不要摻和,可以私下告訴永豐的陳將軍。”

李禪秀瞬間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真像蔣百夫長說的那樣,跟上頭有關,這件事就不是他和裴二能摻和的了,太危險。

但陳將軍不一樣,對方是雍州前郡守張大人提拔,多少能跟張大人說上話。起碼去個書信,請求幫助是可以的。

雖然那位張大人,聽說已經被明升暗降。但他是老燕王的門生,跟並州的裴椹關係匪淺。

若張大人能寫信請並州的裴椹出麵,這事會好查許多。

不過……李禪秀微微垂眸,據他所知,裴椹如今正重傷,在並州武城養傷,而且一直在昏迷中,根本沒醒。

想到裴椹,他微微失神,直到察覺裴二在看自己,才終於回神。

朝對方笑一下,示意沒事後,他才接著向陸騭道謝。

其實就算陸騭不說,他也不會摻和那些事。什麼郡守府、王家、梁王,越往上摻和,他越會暴露,與找死無異。

不過,上麵的事不能摻和,底下的事卻可以早做準備。

陸騭說完正事,此時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含笑道:“此前走的匆忙,難得又能再見,這頓飯不如就當餞行。”

李禪秀也微笑,和裴二一起端起茶杯,心中卻暗暗思索。

飯後,他拉裴二到旁邊,輕聲說:“我還有件事要對陸騭說,你能不能先到外麵等我?”

說完,他目光輕柔懇切看向裴二,柔聲道:“好嗎?”

然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對方,眸光水潤,帶著請求意味。

他記得,裴二很好哄。當初他想跟對方成親,就是這麼哄對方答應的。

裴二聽他讓自己離開,正心情低落,下意識想說“我不能聽嗎”,但一抬頭,對上他水潤懇求的眼睛,還有那句輕柔的“好嗎”飄進耳中,頓時靈魂好像也跟著輕柔了,腳底像踩著棉花,下意識就點頭:“好。”

點完頭,他才察覺自己說了什麼,頓時懊悔。

他其實想留下。

可李禪秀立刻眸光變亮,拉著他的手說:“謝謝,裴二,你真是很好的人。”

裴二對上他清湛的眼眸,呼吸微滯,頓時又覺得……也不那麼後悔了。

他“嗯”一聲,重重點頭,說:“那我先出去,你有什麼事,就喊我。”

“嗯。”李禪秀也朝他點頭。

他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李禪秀站在原地,笑著朝他揮手。他便又走幾步。

到門口這短短一段路,他回了三次頭。

陸騭身後的宣平都忍不住想笑,被陸騭察覺,瞥了一眼後,忙憋住。

李禪秀回來時,察覺氣氛異樣,也有些尷尬。

他忙輕咳一聲恢複正色,道:“陸公子,我有件事想和你單獨談談,不知可否?”

陸騭早就猜到他有事要說,忙揮手讓宣平等人也出去。

房間內隻剩兩人時,陸騭給他斟了杯茶,放下茶壺後,道:“沈姑娘,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李禪秀指尖摩挲茶杯邊緣,不知是第幾次權衡後,終於開口:“陸公子,我剛才聽你說這頓飯算是餞行,可是接下來已經有要去的地方?”

陸騭聞言一怔,接著卻搖頭:“其實……並無。”

說完,他忍不住又歎息:“天下雖大,但已無陸某容身之處。”

李禪秀聞言,目光微頓,望向他道:“那天我剛到山寨,醒來時聽到你訓斥宣平他們,無意間得知你們是來自北地,也一直有收複北地的想法。既如此,何不此繼為續努力?”

說完,又歉意補充一句:“很抱歉,那天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說話。”

第 48 章

陸騭聞言怔住, 回神後聽他道歉,先是說無妨,接著便苦笑。

“怎會沒想過?我日思夜想, 都想為朝廷儘一份力, 領兵趕走胡人,收回故土,隻是……” 陸騭搖頭,目光太息, “隻是我如今已不便從軍。”

李禪秀搖頭, 道:“想收複北地, 未必需要從軍。”

陸騭以為他要說“除了從軍,還可以考科舉為官”, 又苦笑歎息。

對方這話是一番好意,但隻可惜……他是因得罪權貴,被通緝, 才不能從軍,為官自然也不可能。

隻是這話不便說, 他隻能婉拒好意。

但還沒開口, 李禪秀已繼續從容道:“當今世道不穩,各地常爆發流民之亂,北邊的胡人也隨時可能打來, 不少豪門顯貴為自保, 都養私兵部曲, 朝廷亦不禁止。陸公子何不效仿他們,招募人才, 以待不時之需?

“我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早年就有民間義士為抵抗胡人, 散儘家財、招募鄉勇,北上抗擊胡人,後來立了功,被朝廷嘉獎,直接表為將軍。陸公子不若也效仿對方,可以先未雨綢繆,招募人才,萬一胡人打來,你帶人抵抗,朝廷定然也會記你功勞。”

實際上,李禪秀說的那位民間義士的事跡,已是二十年前的事。那時他的父親還沒被圈禁,此事也是他父親當年極力主張嘉獎,才得以成功。

當下朝廷還不允許私人養兵,當然,那些把持朝政的豪門顯貴另說。不過夢中後來,民變四起,胡人來襲時,朝廷還是徹底開了口子,允許天下人招兵買馬。

隻要能幫朝廷打仗,不論什麼出身。也因此,後來各地豪族並起,割據一方,他們不想著抵抗胡人,隻想互相吞並,爭奪天下。

陸騭就是在那時崛起,但他跟那些割據的豪族不一樣。他和裴椹一樣,都一心想收複失地。

李禪秀想到這,目光閃過敬意。他此刻不過是把陸騭以後會做的事,提前說出來罷了。

陸騭聞言怔了怔,輕喃道:“我何嘗沒想過這個辦法,隻是……”

他又搖頭,歎道:“招兵買馬,需要錢財,我……實無財力。何況朝廷並不允許,也就……”

也就那些世家顯貴,有百年根基,朝廷也撼不動,才敢這麼做。或者說,今聖能登上皇位,就是靠拉攏這些世家。

事實上,陸騭之前收攏烏定山那些山匪,就有這個打算。但到底還是失敗了,從北地帶來的錢財,也因此快被耗儘。

李禪秀早已想好,聞言又笑:“陸公子可以用商隊、鏢局等名義,先招募義士。這些人平時是夥計,一旦到了戰時,就是私兵部曲。至於錢財……”

他語氣頓了頓,忽然壓低聲,繼續道:“陸公子曾險些坐擁寶山,何來無財?”

陸騭聽他前麵那番話,就已經為他的大膽感到驚訝,聽到後麵,又轉疑惑。很快,他反應過來,同樣壓低聲道:“烏定山?”

但說完,又蹙眉。他在烏定山待了快半年,並未發現那是什麼寶山。

李禪秀沒直接回答,反而問:“陸公子如何看販私鹽這件事?或者說,如何看待用朝廷沒發現的鹽湖製鹽,販賣給有需要的百姓?”

陸騭一怔:“這……販私鹽,自然是死罪。但……”

他忽然想到宋大當家他們當初劫的那批官鹽,再想到如今附近幾個縣都缺鹽,頓時又沉默。

那批官鹽,據說是上頭故意讓宋萬千他們劫走,本打算賣去北地。宋萬千隻不過是個經手人,幫所謂的上頭賺錢而已。

這些經手官鹽的人,絲毫不顧百姓艱難和北邊胡人在攻打大周的實情,隻想著謀私利,替自己撈錢。甚至,他們一個個,在朝中可能還身份不低。

李禪秀看出他神情變化,終於繼續道:“實不相瞞,我知道距烏定山十餘裡的一個地方,有一處鹽湖,尚未被官府發現。我因機緣巧合,正好知道一些煮鹽的辦法,陸公子若沒彆的去處,不如帶宣公子他們一起,先利用鹽湖製鹽,秘密低價賣給一些有需要的百姓,這樣既能賺錢,又做了好事。

“畢竟這鹽湖若上報給官府,官府采了鹽,卻未必能以實惠價格賣給百姓,反倒可能被一些有心人拿去謀私利。”

鹽湖是他夢中從軍營逃走後,躲在烏定山一帶時,無意間發現。之前陳將軍他們沒買到鹽時,他就考慮過要不要把這件事說出,但又擔心無法解釋自己沒去過那,怎會得知。

好在缺鹽這件事,很快被陸騭“解決”了。

他和裴二都不知到山匪還劫過官鹽的事,陸騭其實完全可以隱瞞此事,昧下那批鹽。但對方沒有猶豫,就將官鹽存在的事,告訴他和裴二,可見人品可信。

至於製鹽的辦法,李禪秀的父親沒被圈禁時,曾代天子巡查西南。西南盛產井鹽,李禪秀的父親在那時,曾與百姓同吃同住,幫忙改進製鹽辦法,提升產鹽效率,深受當地百姓尊敬。

夢中後來,李禪秀和父親的舊部選擇在西南紮根,也是因為那裡有父親遺留下的無形財富。

不過將這些告訴陸騭,除了幫陸騭,加上鹽湖的存在上報官府,百姓也沒益處外,他還有一個目的——西羌也缺鹽,而且西羌產良馬。

大周和胡人作戰,缺的就是良馬!

夢中李禪秀和父親的舊部在西南時,就常用當地的鹽,換西羌的好馬。

夢中他還一度將換來的良馬,送一些給陸騭、裴椹,支援他們。

陸騭聽到這,心中愈發驚訝,看他的眼神幾變,良久,終於開口:“沈姑娘跟我說這些,可有什麼目的?或者說,需要什麼回報。”

李禪秀看向他,忽而一笑,目光堅定道:“當然有。”

“我希望你能將部分鹽販至西羌,換取良馬。換回來馬,我分一半,如何?”

說這些話時,他語氣平靜,隻摩挲茶杯邊緣的手指微緊,絲毫看不出在說的是一件被抓到後,就會被殺頭的事。

西羌雖不隸屬大周,但一直向往中原文化,與中原交好。隻是這些年常被胡人侵擾,加上能庇護他們的大周自顧不暇,西羌內部才漸有分裂。

夢中直到大周西北淪陷,和西羌的商道斷了,獨木難支的西羌擋不住胡人鐵蹄,才徹底分裂,一部分向北倒向胡人,另一部分則南逃,後來與在西南的李禪秀聯合。

這一次,李禪秀希望能儘量避免西羌分裂。就算避免不了,也不能讓最後倒向胡人的那一支掌控西羌。

而他既然知道一些以後的事,也該早做準備,比如……等和父親彙合時,要為父親帶去一批上等戰馬。

自然,如果把陸騭也招募去,那就更好了。

陸騭聽完他這番話,簡直為他的大膽感到震驚,半晌才終於又開口:“沈姑娘你的想法真是……”

頓了頓,他扶額道:“你真是個奇女子。”

李禪秀輕咳,繼續道:“依我看,朝廷不思抵抗胡人,北邊早晚要發生戰事,此乃未雨綢繆之舉。此外,販私鹽雖被朝廷禁止,但如果目的是為國為民,心中便可無愧。這與將鹽賣到北地,給自己換取錢財,並不相同。”

陸騭聽完,失笑:“沈姑娘說話,一向有道理。”

之前對方勸他們接受招安,就曾說過接受招安不是背叛西寨,而是救西寨的話。

李禪秀自知自己有些話其實也站不住理,有些不好意思。須知做這些事,也需做事的人本性好,不然好事就可能變成壞事。

不過有官鹽歸還那件事,加上夢中經曆,他選擇相信陸騭,很快問:“那陸公子的決定呢?”

陸騭沉吟,李禪秀他們很快就要離開,能給他決定的時間不多,而且……他確實已無去路,雖然是殺頭的事,但通緝都背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樣。

他怕的從來不是殺頭,而是問心有愧。

想到這,陸騭咬咬牙,利落乾脆道:“好,我答應。”

李禪秀頓時露出笑,明顯鬆一口氣。

他剛想把製鹽方法給陸騭方,卻聽對又道:“不過鹽湖是沈姑娘告知,製鹽方法也是沈姑娘給的,我實在無顏占大頭,還是這樣,錢和良馬,沈姑娘都拿六成,我拿四成。”

他倒沒懷疑李禪秀一個女子,為何要戰馬,隻猜他是為裴二張羅。

畢竟在他眼裡,裴二的能力,以後絕不會隻是個千夫長。而沈姑娘如此有眼光,自然能看出他夫君非常人,提前為她夫君準備,也能理解。

李禪秀不知他心中所想,聞言搖頭:“我隻動了動嘴,什麼都沒做,真正做事的是你和宣平他們,怎好讓我拿大頭。”

他看中的隻是良馬,錢倒是無所謂。

要知道,西南產的鹽,可比烏定山這個小鹽湖要多得多。而父親的舊部在西南就經營不少鹽井。

陸騭見他推辭,也不跟他拉扯,最終決定道:“那就錢和良馬,我們各拿一半。”

李禪秀也不想無意義推讓下去,聞言點頭說好。

接著,他將製鹽的辦法以及鹽湖的位置,都仔細寫下,交給陸騭。

陸騭見他沒有絲毫猶豫,就將這份“厚禮”交給自己,頓時覺得那幾頁薄薄的紙,重若千斤。

他不由感歎:“沈姑娘如此信任,陸某必不辜負。”

李禪秀淺笑:“那我就坐等陸公子的好消息。”

說著他起身,用男子的禮節,抱拳拱了拱手。

陸騭愈發覺得他颯爽,有種男子都比不了的氣魄,目光愈發欣賞。

要離開時,李禪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轉頭道:“對了,你們去西羌時,可否幫我打聽一個人?”

“沈姑娘但說無妨。”陸騭不假思索。

李禪秀便笑道:“是一個姓孫的遊醫,年紀大約五十多,平日胡子拉碴,不修邊幅。你們若遇到他搶小孩的饅頭,或他沒地方住,躺在路邊要以雪為被時,請務必捎他一程,或給他一些銀子,等你們回來,我把銀子還給你們。”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和他一樣被戰亂卷到西羌的老遊醫,最近應該就在西羌和大周的交界。

陸騭聞言也笑:“既然是沈姑娘要找的人,陸某自當儘力,銀子就不必還了,我從沈姑娘的分成裡扣就是。”

知道李禪秀可能會拒絕,他最後開玩笑般道。

李禪秀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也跟著笑了笑。

兩人一道走出房間,門開時,李禪秀麵上仍帶著笑意,直到對上門外裴二的幽幽眼神。

他笑容頓時一僵,感覺像對上受了委屈的大狗眼睛,不知為何,就生出一股心虛。

他不由輕咳一聲,忙收斂笑,與陸騭他們告彆。

裴二隻是看他時眼神幽幽,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後,立刻就變正常,同樣拱手和陸騭道彆,隻是……好像比平常更麵無表情一些。

宣平看著他和李禪秀相攜下樓,等他們走遠,忍不住轉回頭,好奇問陸騭:“大哥,你跟沈姑娘一起在裡麵講了什麼?怎麼這麼久?你是不知道,裴二兄弟見你們遲遲沒出來,眼神都快把方圓兩百裡地都凍結冰了。”

譚雲聽了忍不住笑:“宣二哥,你這話就不對了,西北天冷,方圓兩百裡的地,本來就都凍得結冰……”

話沒說完,兩人被陸騭的眼神淡淡掃過。

“彆胡說。”陸騭語帶警告,接著吩咐,“你倆去把其他人都叫來,準備一下,今晚進山。”

宣平:“什麼?還進山?之前不是說要離開雍州嗎?”

“有彆的事。”陸騭轉身道.

酒樓外的街上,裴二和李禪秀並行,語氣幽幽:“不是說隻說一件事?怎麼這麼久?”

李禪秀輕咳,這件事自然不好跟裴二說,裴二跟軍中有牽扯,而且對“沈秀”的來曆、經曆多少了解。這些事,對方知道越多,越可能對他產生疑惑。

而陸騭他們對他不了解,也不了解“沈秀”,不會想他怎會知道烏定山十餘裡外有鹽湖,也不會覺得他這些表現不對勁。就算會有這種想法,對方也跟官沒有牽扯,不會影響到他。

但下意識地,李禪秀還是牽住裴二的手,哄道:“沒什麼事,時間不早了,我們不是還要去幫你取衣服?”

裴二聞言,神情立刻轉好,薄唇的唇角也微翹。

他自然不信李禪秀那句“沒什麼事”,但有什麼關係?對方都牽他的手,這麼輕柔哄他,要跟他一起去拿衣服了。

這是夫妻之間的相處。

他幾乎立刻反握住李禪秀的手,掌心粗糙,點頭說:“嗯。”

兩人一起到了那間衣鋪,老板娘仍記得李禪秀,畢竟這麼好看的“女子”,看一眼後,想忘記都難。

她忙熱情迎上來,笑道:“哎喲,小娘子你可算來了!衣服已經做好,可是讓你夫君就在店裡先試試,看哪不合適,我們再改改?”

說完看向李禪秀身旁的裴二,眼神明顯發亮,語氣誇張地又一通誇:“哎喲,你們夫妻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無比登對……”

李禪秀被誇得臉微紅,忙輕咳打斷:“掌櫃,先把衣服拿出來試試吧。”

老板娘聞言又笑,忙說:“好好好。”

裴二倒是有些遺憾,覺得這老板娘說話很是順耳,還想再聽幾句。

衣服很快拿來,因為是外袍,裴二直接在店內試,穿上後,竟意外和身。

老板娘趕忙又誇:“小娘子估的尺寸真準,你看這腰圍,這肩寬,都正合適,定是小娘子對夫君無比了解,才能一比一個準。”

裴二聞言,目光倏地看向李禪秀,像火苗似的。

李禪秀:“……”

他沒有一比一個準。

“這位郎君,你看你娘子對你多好,這衣料、款式,都是他親手選的,眼光可好著哩。就是啊,她隻心疼你,不心疼自個兒,也沒給自己做一套……”

裴二哪能聽不懂老板娘的意思,轉頭看見李禪秀身上的舊衣,立刻點頭,說:“也做一套。”

老板娘頓時喜笑顏開:“哎好,還是郎君懂得疼娘子,我這就去拿尺子來量尺寸。”

李禪秀:“……”

裴二卻搖頭,耳後莫名微紅:“不用,我也……估尺寸。”

李禪秀:“?”你估什麼?你知道什麼?

……

離開衣鋪時,李禪秀臉龐又是熱的,發誓以後再也不來這家衣鋪。

老板娘的嘴皮也太利索了,難怪店裡生意好,但他不吃這套!

不過裴二顯然很吃,神情像喝了酒,醉醄醄,目光格外亮,道:“以後我們的衣服都來這家做。”

不為彆的,就為老板娘說話好聽。

李禪秀:“……”

沒走多遠,到了一個首飾攤前,裴二又走不動了,目光微亮看著攤上的首飾。

李禪秀都快走過攤位了,察覺後,無奈又退回來。

他就不明白了,裴二一個男子,怎麼一看到女子的首飾就走不動路?

他退回來時,裴二剛好挑中兩隻發簪,看起來是玉做的,一支男款,一支女款,正好是一對。

裴二見他回來,立刻要給他插上試試。

李禪秀忙拒絕:“玉簪很貴,我用木的就很好,剛才又花錢做了衣服,還是省點吧。”

裴二聽了還沒說話,攤位老板立刻堆笑道:“姑娘,這玉簪是一對,一起買可以打折咧。”

裴二聞言,眼睛立刻又亮,強調:“可以打折。”

仿佛他們不買,就虧了似的。

李禪秀:“……”這一看就是假玉,打完折你也虧。

與他們隔三四個攤位的一個布匹攤旁,之前茶樓上的錦衣公子從堆著的布匹後冒出頭,探頭探腦看一會兒後,對旁邊隨從咬牙切齒:“看到沒有?堂堂裴世子,不去打仗,陪著漂亮小娘子逛縣城,當年還好意思教訓我!”

隨從苦著臉:“公子,那不一定是裴世子,裴世子哪可能穿那麼破舊,買那種一看就是假玉的簪子送小娘子?而且您看他旁邊的小娘子,穿的也太破舊了。”

錦衣公子忙又看一眼,點頭:“也對,裴椹就算找小娘子,也不至於這麼苛待人家。這要真是他,也太摳了,我非得去嘲諷幾句不可。”

“是啊。”隨從又道,“而且裴世子一向不近女色,冷冰冰的一個人,再漂亮的女郎在他麵前,他都無動於衷。但您看前麵那位,眼睛像黏在旁邊小娘子身上,臉上的笑就沒消失過的,您能想象裴世子這樣?”

錦衣公子想了一下,忽然“嘶”一聲,打了個激靈:“裴椹那個心中隻知道打仗,二十多歲還不娶媳婦的冷麵神,還真想象不出他對一個小娘子點頭哈腰、跟前跟後的樣子。”

“是吧。”隨從點頭。

“不行,我還是得去試試。”錦衣公子想了想,忽然又起身道。

“哎,公子?”隨從一驚,忙跟上。

攤位旁,李禪秀雖不想買那對簪子,但裴二非常想買,為此,對方一雙黑眸一直看他,像極了狗狗眼。

李禪秀無奈,隻好去跟老板砍價,直接從原本的五兩銀子一支,砍成了五百錢兩支。

裴二看完他砍價,目光震驚。

李禪秀輕咳,本來就是普通石頭做的,做工也就尚可。

好在簪子總算買了,裴二正拿起,要給李禪秀戴上時,旁邊一個錦衣公子經過,明顯故意撞了一下兩人。

裴二還好,李禪秀因沒站穩,身體往前傾了一下。

裴二忙攔腰將他扶穩,隨即麵色一沉,一把將錦衣公子拽回來,冷聲道:“道歉。”

錦衣公子被薅著衣領回頭,近距離仔細打量他,可到底跟裴椹五年多沒見過麵了,隻覺眼前人像歸像,可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關鍵是……

“你不認識我?你不知道我是誰?”錦衣公子驚訝問。

裴二冷聲:“我管你是誰,立刻向我娘子道歉!”

“你,娘,子?”錦衣公子表情微裂。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裴椹怎麼可能在這種鄉間旮旯地方,跟一個不知來曆的小娘子成親?

準確說,裴椹那種一看就幾輩子都斷情絕欲了的人,怎麼可能成親?

第 49 章

錦衣公子滿臉不可置信, 轉頭就去看他旁邊的“娘子”,然後,忽然呆怔住。

之前離得遠, 沒看清, 這一走近才發現,對方身旁的小娘子竟如此貌美,雖然身上衣服破舊,但絲毫不掩“她”眉目秀麗, 皮膚白如冰雪, 神情似遠山出塵。

錦衣公子一時看呆傻了, 眼底掩不住驚豔。這山腳旮旯、遍地風沙的地方,竟然有這等美人?

手指好癢!想拿筆立刻畫下來。

他生平最愛美, 其次愛畫,美人、美景、好畫,隻要看見, 就挪不動腳。有時欣賞入神,甚至到忘我境界, 但在外人眼裡, 就是看呆傻了。

裴二見他如此冒犯盯著李禪秀看,臉色不由愈冷,一把將他拎到一邊。

“誒誒, 乾什麼?”錦衣公子終於回神, 見裴二沉臉捏拳, 頓時嚇得腿軟,表麵卻逞強道, “你、你敢打我?你可知我爹是誰?”

這時他的隨從也趕到,身後還多了兩名護衛。

那隨從趕緊上前要拉開兩人, 緊張道:“這位壯士,有話好好說,先放開我家少爺。”

兩名護衛也立刻抽刀,欲要上前。

一旁圍觀百姓見狀,不由都指指點點:

“不知哪來的紈絝,竟當街調戲人家妻子!”

“這人剛才一直色眯眯盯著那位軍爺的娘子看。”

“大街上就敢這樣,私底下還不知什麼樣呢。”

“竟然還讓手下拔刀,仗勢欺人!”

“我記得那位軍爺還是剿匪的英雄,太過分了!”

兩名拔刀的護衛:“……”

人群越說越氣憤,有兩位身材高大的壯士,甚至忍不住擼袖子,要上前幫忙。

那隨從一見,趕緊又是道歉,又說好話。

兩名護衛也神情尷尬,一時不好意思上前。

李禪秀方才的確被錦衣公子看的有些不適,但他一眼看出對方衣著不凡,就連身旁隨從、護衛的穿著,也比他們這些普通百姓強,加上那公子開口就“你知道我爹是誰嗎”,估計是個出身官宦,有背景的紈絝公子。

尤其這幾人明顯是長安口音,加上裴二今天押送山匪來縣城,之前郡守下令剿匪,也是因為幾名長安來的貴人經過烏定山時被搶,李禪秀幾乎能猜到這錦衣公子的來曆了。

他不由拉了拉裴二,皺眉低聲道:“算了,我們走吧。”

青縣這種小地方,鮮少有長安人士來,尤其是這種衣著貴氣的人。如果對方真是之前在烏定山被搶的貴人,特意來這看押送山匪,那這公子身份可能不一般。

他和裴二眼下身份普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自己要掩藏身份,還是低調行事,不要跟這些人有牽扯才是。

這般想著,他拉裴二的手不由也用力幾分,指節微微泛白。

裴二以為他害怕,本來還想教訓那錦衣公子一番,見狀忙握緊他的手。

李禪秀趁勢抓緊他,向兩位要仗義出手的義士道謝後,便拉著裴二,疾步離開。

他臉色一直微微緊繃,直到走遠後,才鬆一口氣。

大周最初定都長安,但今上登基後,遷都到洛陽,設長安為陪都,又稱西京。

遷都時,朝中的世家大族雖都跟著去了洛陽,但不少祖籍、根基還留在長安。

那錦衣公子來自長安,又能讓郡守也要客氣對待的話,很可能家世不凡,跟洛陽那邊有牽連。甚至,對方說不定還曾去過洛陽的皇宮。

總之,跟這樣的人還是少接觸為好。

就在他停下平緩呼吸時,裴二默不作聲,抬手輕撫了撫他脊背。

李禪秀察覺,驟然轉頭,對上一雙滿含擔憂的眼眸。

他不由笑笑,向裴二解釋一番緣由。

自然,隻說了他猜那公子身份不一般,可能是郡守府的座上客,不好得罪等,並沒說其他。

裴二聽完,眸光明顯沉了沉,暗暗攥緊手。

都是他不夠努力,遇上今天的事,隻能讓沈姑娘受委屈。如果他夠努力,身份地位足夠高……

他不由握緊李禪秀的手,悶聲發誓:“你放心,我以後會努力的。”

起碼,他要像那個什麼裴世子那樣建功,至少讓沈姑娘當上將軍夫人。

李禪秀:“……?”

怎麼扯上努力不努力了?.

街上,見圍觀的人終於散去,隨從小安終於鬆一口氣,接著就苦臉道:“少爺,您怎麼又當街盯著人家小娘子看呢?您忘了當年在洛陽,您這麼在街上盯著一個小娘子看,被人家誤以為是登徒子,差點被裴世子教訓。”

說教訓都是好聽的,是差點被裴椹拎起來,當街打一頓。

錦衣公子尷尬:“我這不是……看出神了麼。”

說完又辯解:“我又沒彆的意思,就是單純欣賞,想給她畫幅畫。”接著懊惱,“對了,剛才他們離開,你們怎麼不攔著?我還沒問那家夥是不是裴椹。”

小安心裡苦,哭喪著臉道:“少爺,當時街上百姓都快把我們圍起來群毆了,我們哪敢攔?”

但他很快又道:“不過少爺,您放心,那位軍爺肯定不是裴世子。楊小將軍來信了,他說裴世子不久前受傷,現在在武城養傷呢,不可能來雍州,更不可能出現在青縣。”

還娶了個漂亮小娘子。

錦衣公子聽了眼睛一亮,急問:“表哥來信了?快拿給我看看,他怎知道我要問他裴椹的事?”

小安忙讓旁邊護衛把剛送到的信交給錦衣公子,解釋道:“表少爺自然不知道您要問裴世子的事,這信一來一去費時著呢,是他收到你前幾日去的信後,讓帶回信的護衛跟您說,他要去武城照顧受傷的裴世子,這段時間不在並州府城,讓您直接回長安,就彆去並州了。”

說完,小安又一臉懇求:“少爺,咱們就聽表少爺的,趕緊回長安吧。您這本就是偷跑出來,路上又遇到山匪,萬一有個好歹,老爺和夫人不得扒了我的皮?”

錦衣公子卻不理會,揮手讓他彆吵,拆開信仔細看完後,眼睛轉了轉,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又嘿笑道:“走,我們去並州,去武城,找表哥。”

小安:“啊?”

“裴椹那家夥難得吃虧受傷,我不得去好好嘲笑他一番?還有今天這事,我也要去告訴他,好好笑話他。”錦衣公子一邊折起信,一邊喜滋滋道。

“啊??”小安滿臉費解。

隻是一個長得和裴世子很像的千夫長對他小娘子言聽計從、跟前跟後,又不是裴世子本人對那小娘子言聽計從。

您拿這事去嘲笑裴世子,他真不會覺得您莫名其妙,甚至覺得您……腦殼有點問題嗎?

錦衣公子絲毫不覺,折好信揣進懷中,忍不住又感歎:“世間竟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人,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就是對著那張臉想象一下裴椹對小娘子點頭哈腰的情形,心中也舒暢啊。”

說完,忽然想到什麼,又一拍腦袋,道:“話說,那人該不會是裴椹流落在外的雙胞胎兄弟吧?”

小安:“啊???”沒聽說裴世子還有個雙胞胎兄弟啊。

錦衣公子:“走走走,這我就更要去並州問問了。”.

李禪秀和裴二回到軍營後,很快都各自忙碌起來。

裴二剛升千夫長,每日要統兵、練兵,晚上還要去城牆值夜、巡防。

加上陳將軍看重他,三五不時,還要考校他一下兵法。

此外裴二自己也刻苦,自從那天從縣城回來後,他就像受了刺激,每日早起練武,研讀兵法,經常吃飯時都抱著兵書看。

陳將軍有次巡查軍營時看見,不由誇讚:“好,不錯!據說並州裴世子年少時,也如你這般勤奮好學,吃飯睡覺時都研讀兵法,有時睡著了,就用兵書當枕頭。”

裴二拿兵書的手一僵,覺得這誇讚並不那麼令他開心。

李禪秀當時正好也在,聞言忍不住看一眼裴二,抿唇輕笑。

自那次他發現士兵因缺鹽無力後,陳將軍巡營時,三五不時就會帶上他,讓他順道看看士兵身體狀況。

裴二見他也朝自己笑,心情才總算好許多。

李禪秀除了偶爾要陪陳將軍巡營,大部分時間還是和胡郎中一起抓緊把上次買的藥材製成成藥。

此外永定鎮的趙將軍上次來過,知道他的事後,也向陳將軍請求,希望能借他去永定駐地兩天,幫那邊的傷兵縫合傷口。

此事陳將軍問過李禪秀意見後,才讓裴二帶人護送他去永定駐地。

回來時,永定駐地的郎中也拎著藥箱跟來了,說要跟李禪秀學習一段時間。

胡郎中一見到永定駐地來的郎中,立刻吹胡子瞪眼。原來兩個老頭年輕時就認識,而且互相不對付,一見麵就鬥嘴。

兩人倒沒什麼仇,就是在醫術上常有不同見解,經常為此吵起來。

不過永定的李郎中來了後,倒是幫不少忙,起碼那些藥材又多一個人幫著處理,李禪秀也能休息一陣,鬆口氣。

又過兩天,陸騭那邊也派人送信來,告知第一批鹽已經煮出,還賣了一些給附近百姓。

陸騭告訴他,等再煮出一批鹽後,自己就要帶人去西羌。李禪秀如果要聯係他們,可以找宣平。

宣平也一起送了封信來,和陸騭的沉穩言辭不同,他信中滿是誇張的驚歎,問李禪秀哪來的製鹽辦法,製出的鹽簡直比官鹽還好,白如雪,細如沙。

李禪秀看完後,將信燒了,搖頭輕笑。

他給的製鹽辦法,是夢中他在西南時,根據父親教當地百姓的辦法又改進過的,自然比現有的製鹽方法好。

除了來信交代這些,陸騭還讓送信人帶了一些銀子來,說是賣出去的那些鹽的分成。

估計是看李禪秀和裴二平時不寬裕,特意剛賺錢,就趕緊送些來。

李禪秀平時吃住在軍營,倒不怎麼需要用錢,但家中有隻吞金獸,既然有錢,多買些肉回去喂金雕也好,順便給自己和裴二改善一下夥食。

裴二見家中近日夥食好,連金雕都被養得羽毛順滑,以為李禪秀終於願意花自己賺的那些錢了,心中也一陣高興。

時值歲暮,馬上要過年,天也越來越冷。

之前去城牆值夜,裴二聽守崗的士兵抱怨天冷時,聽他們提到火炕。

“還是炕暖和啊,燒一次,暖一晚。”

“可不是,我家去年也砌了一個,晚上再也不用蓋好幾床被子了,壓得沉。”

“嘿嘿,辦那事時,也不怕天冷進風了。”

“去去!一說家裡就提這些,仔細叫裴千夫長聽見。”

“怕啥?千夫長也有媳婦,回家也要跟媳婦鑽被窩啊。但說真的,還是炕大,又暖和,兩個人躺也不擠,隨便怎麼翻滾,比床好、好……千夫長好!”

說話那人一轉身,忽然看見麵無表情站在身後的裴二,嚇得頓時一激靈。

裴二:“……”

他淡淡看對方一眼,轉身離開,心中卻立刻琢磨起火坑。

他不知道火炕長什麼樣,不過胡郎中家住永豐,他家肯定有炕,應該知道。

去向胡郎中請教後,正好這兩天休沐,裴二決定在他和李禪秀的臥房也砌一個。

現在天越來越冷,雖然李禪秀燒了炭,但怕中炭毒,晚上要給窗戶或門留些縫隙。可留了縫隙,又會進風冷。

而且家中的炭是他們自己去山上拖木頭回來燒的,質量不好,總有煙。偶爾燒幾次還行,經常燒,對身體也不好。

裴二常住軍營,倒還好。李禪秀住家裡,又怕冷,便少不得要經常燒炭、聞煙味。

裴二明顯覺得最近幾日,李禪秀說話聲音都有些啞。

李禪秀聽他說要砌個火炕,十分驚喜,忙要在旁幫忙。

忙到一半,張虎忽然來家裡,說陳將軍讓裴二過去一趟。

裴二不知有什麼事,隻好放下手中的活,跟張虎一起去軍營。

不過他倒沒離開多久,很快就回來了,趕緊從李禪秀手中接過和泥的活,繼續乾。

大約是中午太陽好,院子裡又沒風,裴二乾了一會兒活,竟直接脫了外袍,用鐵鍬繼續拌泥。

棉袍一脫,身上的衣服便單薄許多,李禪秀明顯能看到他握著鐵鍬用力時,手臂突起的流暢線條,以及彎腰時,布料勾勒出的勁瘦有力的腰線。

儘管之前裴二昏迷躺在傷病營時,他就看過一些,但……沒發力時,和發力時相比,總歸是不一樣。

李禪秀不覺轉開目光,也不知為何,有些嗓子乾。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裴二天生不怕冷,這麼乾了一會兒,額上竟浮現一些細汗。

大約是渴了,可手上又不乾淨,他放下鐵鍬,問:“沈姑娘,能給我遞些水嗎?”

李禪秀驟然回神,忙“哦”一聲,神情竟有些慌亂。

他忙去廚房倒一碗水,可能是正午的太陽確實有些熱,倒好水後,他才察覺耳朵很熱,忙用微涼的手指捏住,捂了捂。

感覺熱度降下一些後,他才深吸一口氣,恢複正色,端著水出去。

一陣冬日的凜風吹來,陽光好像並沒有剛才以為的烈。

他端著水走到稀泥堆旁,要把碗給裴二。

可裴二看一眼雙手上的泥巴,眸光微閃了閃,輕咳道:“沈姑娘,我手不太乾淨。”

李禪秀愣了一下,半晌才“哦”一聲,把水遞過去一些。

裴二便低下頭,就這他端著的碗,一口口喝起來。

李禪秀放在碗邊緣的手指微緊,目光不小心又看見他低頭時微微敞開一些的領口,沒了包紮傷口的布條包裹,線條更清晰流暢……

李禪秀倏地轉開頭,手指微蜷,端著的碗晃一下。

裴二頓時被嗆了一下,一陣咳嗽。他一驚,忙放下碗,伸手去拍對方後背,問:“你沒事吧?”

問完,一陣心虛。

裴二很快咳完,搖頭說:“沒事。”

接著,餘光看向他拍自己後背的手。

李禪秀微頓,這才察覺自己手還按在對方背上,掌心貼著微微凸起的脊骨。

他指尖微緊,不知是自己手涼,還是裴二身體很熱,隻覺掌心好像發燙,忙縮回,偏開頭。

可裴二目光直直落在他臉側,比頭頂照下的陽光還熱,難以忽視。

他抿了抿唇,半晌,終於乾咳道:“天冷,你快把衣服穿上,小心著涼。”

說完,他繼續看向彆處,假裝看籬笆牆上的樹枝,假裝看在院子裡踱步的金雕,假裝……

“對了。”他終於想到緩解尷尬的辦法,又開口,“陳將軍剛才叫你去,可有說是什麼事?”

裴二正遺憾他不再看自己,聞言回神,不甚感興趣地說:“他想讓我去並州送信,我拒絕了。”

“並州?”李禪秀驚訝。

“嗯。”裴二點頭,“好像是之前他寫信給張大人,張大人一直沒回。他有些擔心,便想直接給並州送信,看並州那位裴世子能不能插手查一下……王家、郡守府,還有官鹽的事。”

李禪秀頓時明白,之前他和裴二從縣城回來後,就把陸騭告知的情況,私下也告訴過陳將軍。

看來陳將軍果如他們所料,給雍州前郡守張大人去信了。畢竟這事如果真牽扯王家、郡守府、梁王,以陳將軍的能力,也查不了。

隻是那位張大人一直沒回信,陳將軍擔心這事如果是真的,這幫人在雍州搞出的麻煩恐怕不止官鹽這些,所以他乾脆又給並州去信,希望並州的裴椹能出手。

裴椹總領並州軍事,按理來說,管不著雍州的事。

但他作為大周唯一一個異姓王——老燕王的次孫,少時在洛陽時,頗受皇室關照,曾與梁王世子交好,甚至有過過命的交情。

以裴椹和梁王府的關係,他是不怕所謂的嚴郡守、王家的。

而且他本人就是戍邊將領,一心想收複北地,定然也痛恨克扣軍鹽這種事。尤其張大人還任雍州郡守時,他常聯合雍州一起攻打胡人,對雍州邊防十分重視。

所以,不管王家跟梁王府到底有沒有關係,裴椹若知道這件事,就算不在自己州郡的管轄範圍,也一定會想辦法幫忙。

至於陳將軍特意把裴二叫去,想讓他送信……

李禪秀笑了笑,道:“陳將軍這是想讓你去裴世子麵前露個臉。”

畢竟陳將軍很欣賞裴二,但他自己隻是個邊鎮小守將,提拔能力有限。如果裴二能被裴椹看中提拔,將來一定前途無限。

裴二握著鐵鍬繼續和泥,聞言悶聲:“我就是知道,才不想去。”

李禪秀疑惑:“嗯?”

裴二:“咳,我是說,去並州路途遙遠,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你一個人留在家裡,我不放心。”

李禪秀聞言一愣,心莫名亂一拍。可能是頭頂太陽曬得不舒服,他忙喝一口碗中的水。

喝完,忽然又僵住,這水……好像是裴二剛喝過。

他忽又覺得麵龐有些熱,不知今天是怎麼了,總失態。

裴二這時又抬起頭,烏黑眼睛看向他,忽然問:“沈姑娘,你……真沒見過裴世子嗎?”

李禪秀聞言又怔,問:“為何這麼問?”

裴二抿了抿唇,遲疑道:“總感覺每次提到他,你……會有些不一樣。”

李禪秀怔忡,會……不一樣嗎?

他不由斂眸,目光微微垂落。

若說現實中,他的確從未見過裴椹。至於夢中、夢中……倒是有一次,險些和對方見麵。

那是他從西羌輾轉回到中原時,裴椹不知為何,正好在已經被胡人占領的雍並邊界。

李禪秀當時作為從淪陷地過來的可疑人物,被對方手下抓去盤查。

也是巧,當時有個在場官員認出他,道出他的身份。

然後他就被帶去裴椹麵前。

不過也沒見到,裴椹好像病得很重,一直坐在車裡,厚重的車簾後時不時傳出沉悶的咳嗽聲。

那時大周朝廷已經倉皇南遷,今上和梁王相繼死去,梁王世子繼位。

李禪秀知道這位裴世子是新帝的心腹,而自己父親曾是太子,父親的舊部當時又被朝廷定為叛黨。

被抓到時,他已經不指望能活著離開。但不知為何,裴椹最後放了他,還派人和車馬送他離開。

不過裴椹當時並沒下車,甚至連車簾也沒掀開過。後來李禪秀得知,對方當時舊傷未愈,已經到難以下車的地步。

距離最近的一次,就那麼匆匆而過。

而李禪秀也的確,從未見過對方。

第 50 章

李禪秀一直不知, 夢中的裴椹為何會放自己離開。

父親作為太子,雖然早就被圈禁,但皇帝一直沒正式下旨廢太子。

或者說, 不是皇帝不想廢, 而是他當年趁自己兄長在北征途中重傷薨逝之際,隱瞞消息,搶先登基,奪了自己侄兒的皇位。對外卻稱是先皇覺得自己兒子年幼, 才讓身為三弟的他繼位。

但先皇出征前, 就已經立自己兒子——也就是李禪秀的父親李玹為太子。

今上這番話, 當年並不能讓先皇的舊臣信服。為了穩住這些舊臣,他又對外稱, 李玹仍為太子,將來繼他的位。

也許他想再等等,等把先皇的舊臣都拔除乾淨, 再廢太子。

隻是他還沒等到,就先死在流民的亂刀之下。他最寵愛的兒子梁王在南逃途中匆忙繼位, 卻因驚嚇過度, 很快病死,之後梁王世子繼位。

那時李禪秀父親的舊部在西南打著他父親的名義起事,稱大周正統在李玹一脈。

已經成為新帝的梁王世子十分驚惶, 慌忙下旨, 稱李玹的太子之位早就被廢, 西南起事的人是亂黨,又命正在北邊打仗的裴椹先不必管胡人, 急速領兵去西南平叛。

所以李禪秀一直不明白,裴椹當時為何違抗旨意, 放他離開,甚至派車馬護送。

夢中他無暇去想這些,到西南後,立刻重整父親舊部,和陸騭、裴椹他們一樣,領兵抵抗胡人。

隻是他到西南前,父親就已經病逝,起事的舊部也被朝廷多次圍剿,人員凋零。彼時他手底無可用之人,加上他出生就被圈禁,沒有領兵經驗,身旁又無人教,對打仗其實一知半解。

雖然他年幼被圈禁時,常在太子府北院的牆角玩樂,用捉來的蟋蟀、青蛙當將軍,折斷的草梗當小兵,指揮它們在泥土堆成的“山川河流”間衝殺。

父親見他經常這麼玩,也覺得他有天分,避著看守士兵教過他許多兵法,可那些終究是紙上談兵。真正領兵後,許多事都需要他再自己摸索,吃過虧,也時常迷茫。

那段時期很艱難,他不知自己能堅持多久,父親留下的這些人會不會跟著他一起走向消亡。就是這時,裴椹的一名部下忽然聯絡他,說希望能跟他們聯合,共同攻打附近的一支胡人軍隊。

隻要是打胡人,李禪秀都支持。

他仔細權衡後,確認這不是陷阱,立刻說服部下,答應他們。

本來他以為,來信的隻是裴椹手下的一支隊伍,應是這支軍隊的領將自作主張,與他聯合。

畢竟,雖然他當時在西南算小有勢力,而且不與大周為敵,隻打胡人,但到底是新帝下旨定性過的“亂黨”,而裴椹是新帝的心腹。

直到後來聯手攻打時,他才知隔壁軍指揮的,竟是裴椹本人。

裴椹年少時名氣就很響,常打勝仗,一度被稱為北地戰神。後來大周半壁淪陷,唯二能指望上的將軍,也就他和陸騭。

李禪秀那時作為沒什麼經驗的後輩,對這兩人都十分敬仰,隻是自己與他們沒交集,加上身為叛黨,也不好與他們聯絡。

這次聯手,是他第一次真正見識裴椹的能力。而那一戰勝利後,裴椹也親自來信,感謝他協助,信中同時還誇他仗打得好。

夢中李禪秀收到信後,心情大約就和剛入學的學童,忽然被當朝大儒稱讚文章做得好一樣。他握著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在帳中來回踱步,幾經猶豫後,決定寫一封回信。

信中他誠懇表示,抵抗胡人,是他身為大周子民應該做的,裴將軍不必說謝。接著又謙虛說自己能力一般,表達一番對裴將軍的欽佩和敬仰,最後,才小心翼翼,試探向對方請教一些領兵打仗的事。

信送出去後,他有些忐忑,不知道裴椹會不會回信。畢竟像他這樣沒什麼領兵經驗,隻能自己看兵書琢磨的人,提的問題對裴椹來說,應該很簡單。對方那樣忙的人,估計不會理他。

尤其自己還是“亂黨”,之前對方來信,可能隻是客套一番。

但沒想到,裴椹很快就回信了,還是用一隻金雕送信。

對方在信中仔細回答了他的問題,講的鞭辟入裡。為了能讓他更方便理解,對方還在信中舉一些自己打過仗為例,用詞溫和,沒有絲毫不耐,就像一個長輩諄諄教導晚輩。

之後沒過幾日,李禪秀又收到一份對方派人穿過胡人占領地送來的兵書。那些書應該都是裴椹看過的,上麵有他親筆寫的注解,隻是不知為何,有些注解好像是不久前剛寫下的,筆墨尚新。

李禪秀沒想到裴椹這樣厲害的將軍,對這些早就看過的兵書,仍會一看再看,次次都寫上新感悟。這書上的新筆墨,很可能就是對方近期又看書時寫的。

李禪秀一直以為自己看書足夠勤勉,沒想到裴椹比他還勤勉,難怪對方那麼厲害。

他心中不由更敬佩,也愈發感激。之後他也向對方學習,將看過的兵書再拿起,反複研讀。

遇上實在想不通的疑問時,他嘗試再次寫信,向裴椹請教。而裴椹也從沒拒絕過他,每次都認真解答,用詞溫和,極有耐心。

那隻送信的金雕後來也被對方送給他,成了他們之間聯絡的信使。

所以,儘管從距離上來說,李禪秀在的西南和陸騭駐防的中部更近,但他卻和駐防在長江最東的裴椹聯絡更多。

後來有一次,他有幸和陸騭見過一麵,也是為了聯手攻打胡人。當時他去對方駐地,聊完戰事後,隨口多問一句:“陸將軍,裴將軍也經常和你們用金雕送信,傳遞消息?”

陸騭當時不知為何愣了一下,像是意外和驚訝,接著咳嗽一聲,聲音好像有些含糊:“是……會用金雕送消息,一起攻打胡人嘛,金雕送信更快。”

說完,就趕緊岔開話題了。

李禪秀點點頭,不久就離開陸騭的駐地。

雖然夢中,他和裴椹沒見過麵,但那一封封書信往來,早在他中勾勒出了裴將軍的樣子——

對方年少意氣,但成長後,應該是一位端雅的儒將,寬厚的前輩,為國為民的英雄。為了收複北地,對方甚至直到三十,都不曾成親,把心力都放在打仗上。

夢中的李禪秀甚至在心中想象過對方的長相——聽說裴椹少年時,除了箭術名冠洛陽,另一樣,就是他的樣貌。

而他每次寫信給李禪秀,用詞都溫和有禮,想必是個溫文爾雅,君子端方的人。

夢中的李禪秀對裴椹一直敬仰,把他當前輩和老師,更敬佩他的為人。

甚至醒來後的李禪秀,也能感受到夢中自己的那種欽佩之情。起初他有些無奈和好笑,竟因一場夢境,對一個見都沒見過一麵的人,忽然產生那般厚重的敬仰。

後來發現夢是真的,他關注點又很快移到其他更緊要的事上。

隻不過……原來每次提到裴椹,他會表現不一樣嗎?

李禪秀意外之餘,神情也微怔。

裴二見他陷入沉思,不由握緊手中鐵鍬。

他其實一直猜測沈姑娘在洛陽時,可能見過那位裴世子。雖然對方否認過,但……他總感覺自己直覺不會錯。

沈姑娘在提到裴世子,和平時不一樣。他也說不出具體那裡不一樣,但給他的感覺就是……這個裴世子,在沈姑娘心裡可能有些特彆。

包括沈姑娘之前麵對陸騭,要跟陸騭單獨說話時,都沒給他這種感覺。所以他雖然一度吃過陸騭的醋,但心裡其實知道,陸騭沒有威脅性,沈姑娘不會喜歡陸騭。

可這個裴世子……好像有點不一樣。

他神情悶悶,握著鐵鍬的手越緊,終於忍不住又抬頭,試探問:“沈姑娘怎麼看待……裴世子這個人?”

李禪秀一怔,終於回神,望了他一會兒後,莞爾失笑:“我確實沒見過他。”

但頓了頓,又回答:“不過……我聽說裴世子少年領兵,曾多次擊退入侵的胡人,為大周守住北邊,是了不得的英雄。而且他為人正直,心懷大義,我……很敬佩他。”

裴二聽完,又垂頭了,聲音悶悶說:“哦。”

這個裴世子在沈姑娘心裡果然不同。他暗暗想,片刻後,又抬起頭,語氣堅定:“我以後不會比他差。”

李禪秀聞言愣了一下,隨即輕咳,勉勵他:“嗯,我相信,不過你要多加努力。”

裴二薄唇便又微彎起來,見地上的泥已經和好,他又道:“沈姑娘,你去歇著吧,剩下的我來做就行。”

李禪秀不會砌炕,看一眼頭頂太陽,同意道:“那你忙,我先去做飯。”

裴二臉不由微紅,點頭說“好”。

他乾活,沈姑娘去做飯,感覺他們更像夫妻了。

這麼一想,裴二愈發有乾勁,打算今天就把火炕砌好。

他也確實能乾,最終,彆人兩天才能砌好的炕,他竟然真的一天就砌好了,中途隻吃了頓飯。

天近傍晚,房間內昏暗,已經點上燈。

看著牆邊新砌好的火炕,裴二直起腰欣賞,心中滿是成就感。

新砌的火炕有之前的床兩個大,他特意砌得大一些,聽說燒熱後能暖一天,兩個人在上打滾都不怕掉下……

不知想到什麼,他耳根忽然微紅,一個人乾咳一聲。

炕砌好了,第一件事自然是讓李禪秀來看看。想到這,他忙轉身出去,腳步都比平常輕快。

剛到院中,看見之前被搬出來的破木床,忽然又僵住,想起另一件事——

現在臥房有炕,家裡又還有一張破木床,那他以後豈不得和沈姑娘分床睡,沒理由再一起睡了?

裴二臉色微變,看著木床,又看向正在院中繞著木床踱步的金雕,目光沉凝。

臥房已經沒位置了,而這張破木床,大概率會被放進偏屋。

幾乎可以想見,以後他會和這隻蠢雕一樣,住在偏屋,和雕作伴……

忽然,他一把抓住踱步路過的金雕。金雕受驚,立刻撲騰鳴叫起來。

李禪秀在廚房,忽然聽到外麵金雕“慘烈”鳴叫,接著又聽到什麼“哢嚓”斷裂的聲音,以為出了什麼事,頓時連勺子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趕緊出去看情況。

剛到門口,看見院中情況,他頓時愣住。

裴二不知為何,狼狽摔倒在地,金雕正踩著他頭頂,撲騰跳飛到彆處。而裴二身後,或者說身下,是床梁已經斷裂的木板床。

李禪秀握著勺子怔愣,回神後忙上前扶起裴二,問:“怎麼回事?”

裴二捂著腰,眉心緊皺,好像摔得不輕,說:“我也不知為何,剛才走到這,金雕忽然飛起來啄我,我沒注意摔倒……”

說到這,他抿了抿唇,黑眸微閃,語氣輕了些道:“不小心把床壓壞了。”

“……啊,怎麼如此?”李禪秀驚訝,語氣也微微困惑。

之前兩個人睡都沒壞的床,怎麼被一個人就壓壞了?而且金雕跟他們都熟悉了,為什麼忽然啄裴二?

想到這,他疑惑看向金雕。

金雕正歪頭理被弄亂的羽毛,可能是察覺他看過來,立刻抬起頭,睜著一雙無辜圓眼。

裴二目光微閃,抿了抿唇,又道:“可能是這床太舊,也到了快壞的時候了。”

說完,又皺眉“嘶”一聲。

李禪秀立刻被拉回注意,忙問:“摔得怎麼樣?嚴不嚴重?沒被啄傷吧?”

裴二不明顯地鬆一口氣,很快搖頭。

李禪秀卻不放心,拉著他回房間仔細檢查,又要給他“摔傷”的位置塗藥酒。

也是巧,傷的位置正好是腰,李禪秀一時沒多想,將冰涼的藥酒倒在掌心搓熱後,就按在他後腰。

皮膚相觸的一刻,李禪秀明顯感到掌下驟然繃緊,裴二整個脊背好似都僵住。

他一時也僵住,這才意識到什麼。

若是以前,他不覺得自己一個男子,幫另一個男子搓藥酒,有什麼不妥。但經曆山崖下那一晚後,他怎麼也不能再理所當然說出“朋友之間也會這般幫助”之類的話。

他耳廓微熱,忙移開視線,不去看眼前勁瘦的腰身,隻匆匆幫對方搓按。

“好了。”他很快按完,匆忙起身,沒注意到裴二耳朵也紅著,隻顧避開視線說,“你、你自己再按一會兒吧。”

裴二“嗯”一聲,聲音也有些啞。

但李禪秀沒心思注意這些,他很快找借口離開。裴二忍不住抬頭看向他背影,眸光微暗。

直到吃晚飯時,兩人之間的古怪氣氛才消失些。

李禪秀吃著吃著,忽然歎氣。

裴二疑惑抬頭,李禪秀見了,解釋:“新砌的火炕要過幾日才能睡,床又壞了,今晚隻能回軍營的藥房睡。”

裴二:“……”

他筷子險些“啪嗒”掉地,心中暗惱:糟糕,竟然把這茬給忘了。

應該過幾天再把床弄壞的。

當晚,裴二幫忙拎著舊被褥,在金雕從偏屋窗口探出的腦袋注視下,鬱悶地送李禪秀去軍營.

新砌好的火炕還沒用上,第二天傍晚,陳將軍要去烽台巡查,叫李禪秀也一起。

說是那邊有勞役發了高熱,讓他去幫忙看看。

本來幾個服勞役的罪囚生病,不至於讓陳將軍關注,但這次有七八人接連生病,甚至有兩個跟他們接觸的士兵也病了。

陳將軍擔心他們是得了什麼疫病,又或者是跟上次缺鹽一樣,又缺什麼。

勞役病了不打緊,但士兵也跟著病,陳將軍就比較擔心了。

好在現在情況還不嚴重,陳將軍語氣也尚算輕鬆,讓李禪秀不必著急,多帶些藥再一起去。最好被褥也帶一條,晚上可能回不來,而城牆上比較冷。

李禪秀點頭,準備好藥後,想起徐阿嬸的兒子也在城牆上做苦役,又去問對方有沒有什麼要幫忙帶的。

徐阿嬸自被流放到軍營後,就沒再見過兒子,甚至不知他是生是死,一聽李禪秀來這麼問,頓時眼圈一紅,聲音哽咽。

“有有,那邊冷,你幫我帶些厚衣和被子給他,還有饅頭……”她慌忙起身,擦著眼淚去拿東西。

李禪秀不由寬慰幾句,讓她不用急,自己時間寬裕。

徐阿嬸一家是被族中犯了事的人牽連,才遭流放,本身沒犯過罪。她兒子在城牆上做苦役,想必活得艱難。

夢中李禪秀逃離軍營後,就沒再見過他們,也不知他們最後如何。

不過,如果胡人打來,她兒子能在城牆上借機立功,而這次他們又能守住的話,對方倒是可以被免除苦役。

但這種沒發生的事,李禪秀也隻能先在心中想想。

從徐阿嬸這拿了衣物被子後,他又回藥房拿自己的。

正好裴二今晚要到城牆值夜,知道他也要去,忙過來幫忙拿東西。

對方身量高,手腳也長,一手就輕鬆將打包好的衣被都提起,大步走在前頭。

駐地就在長城腳下不遠位置,到城牆上時,夕陽漸落,正懸在遠處天與地相交的線上。

長城外的地麵被染成金色,風一吹,遠處的黃沙揚起,蒼涼遠闊。

陳將軍站在烽台旁慨歎:“以前這一片都是我們大周的領土,到了春日,雪融冰消,青草遍野,如今卻隻剩光禿禿黃土一片。”

裴二和李禪秀也站在城牆上,向北遠眺。

李禪秀望著遠處黃茫茫一片,連枯草枯木都見不到的蒼涼景象,眉心漸漸籠上輕愁。

胡人逐水草而居,冬季草枯,是他們最常南下的時候。

陳將軍這時回神,忽然對兩人道:“先去看看那幾個生病的士兵和苦役吧。”

說著,領他們走下烽台。

李禪秀緊隨其後,裴二則與李禪秀並行。

三人先去看生病的士兵,但李禪秀治外傷在行,對治病不怎麼精通。偏偏胡郎中今天不在,隻能他跟來。

他仔細檢查了那兩名士兵,把脈後,又查看眼口舌,看起來就是普通風寒,沒發覺特彆之處,最後先開了降熱止咳的方子。

接著又去看那七八個病了的勞役,症狀也跟兩名士兵相同,看起來就像是他們感染風寒後,傳染給了士兵。

旁邊負責管理這些勞役的軍吏這時也說:“將軍,可能就是他們這幾人身體不好,一受寒,就病了,正好傳染給跟他們接觸過的士兵。”

這話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些勞役都是流放來的罪犯,吃的差,乾的活累,很多人穿的衣服也不厚,身體肯定比不上那些士兵,確實容易受寒生病。

李禪秀蹙眉思索一會兒,給他們也開了跟剛才一樣的方子。

一般來說,軍中不會給這些勞役用藥。他們病了想用藥,隻能自己想辦法買。當然,大部分人都買不起,生了病隻能硬熬。

但這次情況特殊,李禪秀向陳將軍建議:“將軍,我也判斷不出是什麼情況,謹慎起見,還是讓他們跟那些士兵一樣用藥吧。如果不是疫病,頂多費些藥錢,萬一是疫病,傳染開就不好了。”

那名管理勞役的軍吏一聽直搖頭,他不在軍營,不知李禪秀的名聲,此時隻覺得這小娘子不懂瞎說,疫病大多是春天或大災之後才有,現在是深冬,又沒發生過什麼天災,哪來的疫病?

但陳將軍經曆的多,本就擔心這點,聽後立刻點頭,吩咐:“讓他們和士兵一樣用藥。”

將軍都發話了,軍吏隻能點頭照做。

看完病,李禪秀才提私事,向軍吏打聽徐阿嬸的兒子在哪。

軍吏當著陳將軍和裴二的麵,自不敢不說,忙叫來手下詢問,問完之後才答:“回這位姑娘的話,不巧得很,丁成海跟其他七八個勞役今天一起去長城外運沙子了,估計要晚上才能回。”

李禪秀聽了微微失望,徐阿嬸除了讓他帶厚衣和被,還有饅頭。

衣服和被子就罷了,可以直接交給軍吏,但那些饅頭是徐阿嬸今天特意去夥房,用攢的錢買的。萬一也交給軍吏,軍吏不重視,隨手放在丁成海住的地方,最後被其他人拿去吃,就不妥了。

這麼想著,他隻將衣服和被子交給軍吏,饅頭先留著,打算等晚上再親自交給丁成海。

離開勞役們住的地方,天也漸黑。

陳將軍昨日獵了頭鹿,今日到城牆上,天又冷,乾脆叫人升起火,將鹿烤了,又將鹿血兌酒,叫來幾個親隨,一起圍著火堆,吃肉喝酒。

李禪秀和裴二也坐在火堆旁,李禪秀因身體不好,平時並不喝酒。但今晚天冷,這鹿血酒,他也少喝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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