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畢剝作響的篝火旁, 陳將軍和三五名心腹圍坐,火上架烤一頭野鹿,通紅火光映照圍坐幾人的臉。
鹿要烤好還需一陣時間, 陳將軍端著鹿血酒, 邊飲邊笑著與旁邊心腹回憶往昔——
“當年我還在張大人帳下時……那時我還隻是個百夫長,曾有幸跟大人的隊伍一起去過並州,見過那位少年時就聲名冠絕洛陽的裴世子……自然,隻是遠遠見了一麵。”
幾名心腹一聽他提起那位並州的風雲人物裴椹, 不由都聚精會神, 聽得津津有味。
“那時老燕王還在, 裴世子也就才十六七歲吧,但英雄人物, 當真是少年時就不一般。當時他身騎白馬,手持銀槍,一槍連挑七八名圍攻的武將, 當真是英姿勃發,氣宇不凡。我們這些比他大一輪的人遠遠看見, 都欽佩不已。”陳將軍喝一口酒後, 感慨道。
旁邊心腹聽完,也都露出神往之色。
李禪秀望著麵前熊熊篝火,也從陳將軍的話中, 想象那位素未謀麵, 但夢中與他有過特殊交集的裴椹的模樣。
裴二從鹿腿上割了一塊肉, 撒了些鹽後,一直邊烤肉邊沉默聽著, 這時忽然轉頭看他一眼。
李禪秀察覺,很快回神, 也偏頭看向他,問:“怎麼了?”
火光映在他臉上,照得眉眼比白天時更生動。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臉頰暈起兩團淺紅,眸光也格外明亮,像清水洗過的墨石。
裴二呼吸微頓,聲音微乾說:“沒什麼。”
頓了頓,看向自己舉著的鹿肉,又道:“肉快烤好了。”
說著轉動手中木棍,將鹿肉又翻個麵。
雖是圍坐在火堆旁,但大家都知道他二人是夫妻,自然讓他倆坐在一起。而且李禪秀明麵上是女子,出於禮節,旁邊士兵又刻意和他隔些距離。
可火堆旁的位置就這麼多,為了讓其他人也有位置坐,裴二便需靠近李禪秀坐。這樣一來,他倆幾乎是緊挨著,和其他人之間鮮明隔開。
可靠近,卻又要極力克製。
裴二嗓子有些乾,尤其剛才突兀和李禪秀對視後。他端起手旁的鹿血酒,不顧酒涼,大口飲儘。
喝完,絲毫沒覺得解渴,好像還更熱了。
旁邊,一名心腹忍不住問陳將軍:“那您當時就沒能離近些看裴世子?”
陳將軍喝著酒,聞言“哈哈”大笑,道:“我倒是想,但裴世子剛離開校場,就被京城去的梁王世子叫走了,之後一直沒回並州大營,也就無緣得見了。”
幾名心腹一聽,不由都惋惜。
陳將軍大約酒喝多,此刻也有些醉了,見狀,又豪邁吹噓:“不過裴世子的英姿,我一直印象深刻。雖然沒見過正麵,但他連挑七八名武將的身影,至今都還在我腦海裡!”
心腹們看出他有些醉了,說話也都放鬆起來,有人笑道:“那裴世子要是來咱們雍州,您肯定能認出他。”
“那自然!”陳將軍神情帶了些醉意,笑道,“英雄人物自是不同凡響,周身氣派就跟普通人不一樣。他騎馬持槍的瀟灑背影,我至今都記得,你們要是見到就知道了。”
這話實在誇張,畢竟裴椹那時才十六七,如今應當已經二十三四了,少年和成人的身高、肩寬還是有區彆的。如今的裴椹,即便是背影,也不太可能還是少年時的模樣。
李禪秀回想夢中裴椹寫信時的用詞口吻,倒覺得對方褪去少年的鋒芒和銳氣後,應該會變成熟,是個風度翩翩、君子如玉的模樣。
正想著,裴二將烤好的鹿肉拿回來,切成薄片,遞到他麵前。
李禪秀回神,轉頭看他,猝然對上一雙幽黑眼睛。像收斂爪牙,潛伏在黑暗中的狼,有種無形的鋒銳和侵略感。
但下一刻,又像是被馴養的狼犬,展露出外表的乖順。
李禪秀晃了晃頭,覺得自己約莫是喝醉了,竟覺得裴二這麼老實的人……會有侵略感。
他捏了幾片鹿肉吃下,覺得有些渴,又端起旁邊的鹿血酒輕抿幾口。
陳將軍見鹿肉烤差不多了,也讓心腹們切開分一下,給正在值崗的士兵送些去。
李禪秀麵龐微熱,見篝火旁的人都散了,也起身想去旁邊散散熱。
隻是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離開時腳下有些輕,身體微晃了一下。
裴二在他起身時,就跟著站起,察覺後忙伸出手臂。他本來隻想扶穩對方,但李禪秀好像真的醉了,隻被輕輕一碰,就靠在他臂彎。
裴二不覺屏住呼吸,低頭輕輕看向他。
李禪秀好像沒察覺異樣,手指抵在太陽穴按了按後,就直起腰,繼續微晃向前走。
像一隻蝴蝶忽然落入臂彎,很快又輕飄飄離去。
裴二隻覺手臂一陣空落,回神後,忙追過去。
夜風帶來一陣寒意,李禪秀走到無人的烽台旁,輕輕閉上眼,任風帶走臉上熱意。
不知是不是鹿血酒喝多了,他覺得頭有些暈,也有些熱。
肩上忽然一沉,一陣熟悉溫暖的氣息圍攏而來。
他很快睜開眼,轉頭看向來人。
裴二將懷裡抱著的厚衣披在他身上,低頭啞聲說:“天冷,你又畏寒,彆凍著。”
他一邊說,一邊幫忙將披上的厚衣攏好。隻是做完這些,他手仍沒鬆開,也沒推開,仍低著頭,一雙黑眸認真注視李禪秀。
李禪秀也正呆呆看他,反應好像比平時慢一拍。他眼中氤氳著光澤,眼睫纖長濃密,偶爾輕輕動一下,被篝火烘過的臉頰薄紅。剛才披衣服時,怎麼折騰他,都乖乖的,好像不知道反抗。
裴二心臟漏跳,血液好像在沸騰,嗓子一陣發乾發緊。也不知今晚怎麼回事,他如此躁動不安,好像需要做些什麼,好像需要肆意發泄什麼。
隱藏在心底的本能驅使著他,尤其麵前人這麼乖乖看著他,更助長了他的野望。
他輕輕抬手,指背落在李禪秀柔軟的臉頰。
對方一動不動,仍仰頭看他的乖順模樣令他心尖一顫,拇指忍不住拂過對方被風吹落的碎發,接著緩緩低下頭。
漫天星子的夜空下,烽台落下的陰影角落裡,李禪秀被按住肩,後背抵著城牆,裴二寬大的手覆在他臉側,低著頭越靠越近。
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眼底醉意朦朧。那碗鹿血酒好像控製了大腦,讓他忘了思考和反應,隻呆呆看著對方越來越近,近不到呼吸好像拂過臉側。
就在唇瓣將要相觸時,一陣寒風吹來,李禪秀酒意頓時醒了一半,慌忙轉開頭。
裴二低頭落空,薄唇擦過他臉頰。被擦過的地方瞬間像被炙烤過,變得滾燙。
裴二也一僵,唇落在他微涼的烏發上。緊接著,身體驟然被推開。
李禪秀低著頭,語氣慌亂:“那個,徐阿嬸的兒子應該回來了,我去把饅頭拿給他。”
說完也不看裴二,低著頭從對方身旁離開,腳步甚至有些慌亂。
直到下了烽台,寒風吹散酒意,他也徹底清醒。轉頭再望向烽台,可城牆太高,夜色又暗,看不出裴二是不是還站在那。
他深吸一口氣,懊惱地扶了扶額。明知鹿血酒的效果,自己又不善飲酒,怎麼還是喝醉了?
而且自己喝醉就罷了,裴二也……
想到方才情形,他臉仍止不住一陣熱,心跳也不平靜。定是鹿血酒的效果還在。
他忙練起吐納法,儘量規律呼吸,讓自己儘快平靜。
聽到有腳步聲從城牆上傳來,應該是裴二下來了,他忙轉頭,繼續離開。
裴二沒跟來,但他拿著徐阿嬸讓幫忙帶的饅頭,到勞役們住的地方時,卻見對方站在門外。
“我拿進去吧。”裴二伸手過來,語氣平穩,好像也已經恢複正常。
李禪秀克製著不去想之前的情形,聞言搖頭說:“我拿給他就行。”
裴二聞言蹙眉,那些勞役可能大都已經休息了,他實在不放心對方一個人進去。
這麼想著,他乾脆道:“那我跟你一起。”
說完便轉身拉開門,自己在前帶路。
李禪秀無奈跟上。
昏暗的土屋內,不少勞役竟然都還沒睡,尤其屋中央有十幾個人聚在一口大鍋旁,手裡都拿著碗筷,目光緊盯那口鍋,口水忍不住吞咽。
看見穿著甲衣的裴二進來,不少人回神,嚇得都慌忙跪下。
李禪秀抱著一包裹饅頭,目光四處打量,尋找徐阿嬸的兒子。
但這些人都跪下後,他視線卻很快被中間那口大鍋吸引。
鍋裡正咕嘟冒著泡,蒸騰的熱氣飄散出陣陣羊膻味,這竟是……在燉羊肉?
李禪秀麵上露出驚訝,這些看起來麵黃肌肉,窮苦到連買藥錢都沒有的勞役,竟然在大晚上燉羊肉吃?
第 52 章
屋裡的勞役, 有不少是之前跟李禪秀同一批流放來的。
李禪秀清楚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很窮,彆說吃肉,在流放來的路上時, 不少人能不被餓死, 就已經是萬幸了。
所以見他們竟然大晚上在燉羊肉吃,李禪秀多少有些驚訝。不過他此刻也沒多想,目光繼續在人群中尋找徐阿嬸的兒子。
裴二這時開口,直接替他問:“丁成海在不在?”
鍋旁跪伏的勞役中, 有幾人忽然害怕得顫抖一下。
半晌, 跪著的人裡有一個舉起手, 慢慢半直起身,乾啞的聲音帶著幾分緊張:“回、回軍爺, 我是丁成海。”
李禪秀看到他,目光微亮,忙避開跪著的人, 走過去道:“丁大哥,是我, 徐阿嬸讓我給你帶些東西來。”
丁成海看見他, 吃了一驚,道:“沈姑娘?”
李禪秀流放來的路上生過一場大病,多虧徐阿嬸和他照顧。之前流放來時, 他跟徐阿嬸一家人時常互相攙扶著走, 此時他走到丁成海麵前, 也下意識伸手去扶對方。
丁成海看他一眼,又小心看他身後的裴二, 不敢起來。
裴二看著李禪秀伸出去的手,目光幽暗, 掃一眼眾人後,淡聲道:“都起來,該乾什麼乾什麼去。”
眾人這才都鬆一口氣,拖拖拉拉站起。隻是他們見裴二穿著甲衣,而且一看就是當兵裡的頭,多少還是有些拘束,尤其是圍在鍋旁的那些人。
李禪秀這時已經將饅頭交給丁成海,問他收沒收到衣服和被子。
丁成海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壯小夥,雖然因為乾苦力,整個人顯得黑瘦,但身體底子在那,看著比其他勞役都高,五官也端正。
裴二不動聲色地走過去,比了比,確定不如自己高,又走回李禪秀身旁。
丁成海此時已經知道他竟然是李禪秀的夫君,而且還是個千夫長,微怔片刻後,忙語氣乾巴巴地替李禪秀高興。
接著他撓撓頭,好像和李禪秀拘謹了起來,說衣服和被子自己都收到了,又問自己娘親和妹妹在軍營裡如何,有沒有受欺負。
李禪秀笑著將徐阿嬸的小阿雲的近況告知他,並讓他放心:“如今我在藥房乾活,又被將軍提拔為軍醫,可以照顧她們。”
丁成海聽了,忙一陣感激,道:“難怪今天回來,就聽許大他們說將軍帶了個女郎中來給大家看病,沒想到竟然是你。”
李禪秀聞言淺笑,說完這些,才看向他手中拿的碗筷,不動聲色問:“對了,你們……這是要吃羊肉?哪來的羊?大家一起湊錢買的?”
方才他就看見對方手裡的碗筷了,心中著實訝異。彆人就罷了,徐阿嬸一家有多窮,他是十分清楚的。
流放來的路上,徐阿嬸的女兒小阿雲生病,差點死去,一家人卻連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丁成海當時為了救妹妹,去跪求押送的官兵,被抽了十幾鞭,也沒求來一點藥和糧食。
最後還是李禪秀看不下去,偷偷拿出自己的藥和碎銀,接濟他們。
所以他實在有些好奇,丁成海怎麼會忽然有錢吃羊肉?總不會是城牆上的日子,比軍營裡好過?
丁成海聞言,臉色卻微變,一時支吾。
鍋旁的那些人也忽然緊張,目光不時往這邊看。
裴二原本正百無聊賴聽兩人說話,察覺屋內氣氛有變,立刻也警覺起來。
李禪秀餘光注意到周圍變化,麵上淺笑不變,試探問:“是……不能說嗎?”
丁成海跟他也算是熟識,何況自己妹妹的命還是李禪秀救的。他一向感激李禪秀,聞言咬咬牙,忽然不顧鍋旁那幾人眼神阻止,開口道:“沈姑娘,這羊是我們撿的。”
“撿的?”李禪秀驚訝。
“對。”丁成海點頭。乾脆道,“是在長城外麵撿的。”
大約也就是十幾天前,他們有人去長城外運沙子時,撿到一隻不知是被什麼猛獸啃了半隻腿的死羊。
長城上的罪囚日子過的都苦,平時也就勉強能吃個半飽,肉什麼的,想都彆想。當時看到那隻死羊,運沙子的十幾名勞役眼睛都綠了,趕忙趁看守不注意,把羊藏在運沙子的車底。
回來後,那些人就將羊剝皮燉了,美美吃了兩天。
說來也巧,這之後,他們再出去運沙子,總三五不時就能撿到隻死羊,這段時間以來,已經陸續撿到三隻了。
雖然也有人覺得怪異,但餓極了,誰還管那不多?而且羊肉是大家分著吃,眾人也都默契保密,不說出去。
隻不過,因為羊肉有限,大部分人隻能分一碗,隻有運沙子的人能一次吃到飽。
所以最近幾日,勞役們都搶著想去運沙子。丁成海瞧著也眼熱,找到軍吏好說歹說,終於讓他今天去運沙子。
而他運氣也格外好,挖沙子的時候找了個借口去方便,竟讓他撿到兩隻死羊。今晚剛回來時,屋裡的勞役們差點沒把他當英雄捧起,大家當場就剝了一隻羊,先燉上一部分,剩下的打算烤著吃。
隻是羊肉還沒燉好,李禪秀兩人就來了。
丁成海說完,有些小心地看李禪秀旁邊的裴二一眼,忐忑道:“裴軍爺,這羊……不是我們偷的。”
鍋旁的眾人也都緊張起來,他們之所以瞞著這事,主要是怕士兵們知道後,會把羊截胡,這樣他們就沒得吃了。
雖然士兵的夥食比他們勞役要好,但也沒好到可以頓頓大口吃肉的地步。現在有不要錢的羊肉,誰不想吃?
鍋旁的一名勞役回過神,忙從鍋裡舀一大碗肉出來,小心端到裴二麵前,討好道:“軍爺,您先吃。”
雖然剛進屋時,就聞到一股羊膻味,但這會兒羊肉端到麵前,卻有一陣肉香。隻是應該還沒燉好,肉緊緊附在骨上。
裴二沒接,轉頭看向李禪秀。
李禪秀聽了丁成海的話,正蹙眉思索。
這事實在怪異,長城外哪有那麼多死羊等著人去撿?守株待兔都沒這麼容易守到。而且就算有死羊,在塞外那種地方,也更可能會被野狼啃食,等不到人去撿,除非……
除非是有人故意想讓他們撿?
李禪秀臉色微變,忽然道:“你們不是撿了兩隻羊?快把剩下那隻拿出來給我看看。”
勞役們聞言,互相看一眼,以為他想把羊拿走,都舍不得拿出來。
裴二見狀,直接取下腰間刀,刀鞘在桌上敲了敲,目光掃視眾人:“快點。”
眾人頓時都躊躇害怕,可還是沒人動。最後丁成海咬咬牙,從床底拖出那隻死羊。
李禪秀立刻讓人點燈,拿著油燈蹲下身查看。
越看,他越心驚,尤其看到羊身上禿毛部位的血點以及羊蹄上的白斑時。
忽然,他捂住口鼻起身,將油燈放下,另一手拽住裴二後退,對眾人道:“所有人都先出去,睡了的人也叫醒一起,生病的除外。”
說完看向那口鍋,又道:“把火滅了,鍋抬出去。死羊和剝下的羊皮也都抬出去,彆直接用手碰,找不穿的破衣包著,等會兒和衣服一起燒掉。”
勞役們一聽要燒,頓時嘩然,一個個都不舍得動。
裴二一見,直接到外麵叫士兵來做,同時將這些勞役都“驅趕”出去。
很快,屋外點起火把,士兵們來來去去忙碌,都在安李禪秀說的辦。
裴二站在李禪秀身旁,皺眉看著這一幕,壓低聲問:“羊有問題?”
李禪秀點頭,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夢中後來,曾有一場席卷北胡和大周的瘟疫,持續近十年,造成數百萬人死亡,直到李禪秀的夢結束,瘟疫都還沒結束。
而這場瘟疫,最初就是由牛羊傳給人。
方才他仔細看了那隻死羊,皮上的血點以及羊蹄上的白斑,都與夢中染疫死的那些牛羊情況一致。
隻是夢中那場疫病是在三年後才爆發,他沒想到,此時就已經有牛羊染這種病了。
再想到那些生病的勞役,以及那兩名疑似得風寒的士兵,李禪秀忽然抓住裴二衣袖,緊聲道:“快,讓人去問問那兩名生病的士兵,他們是不是也吃過羊肉?接沒接觸過生病的勞役?”
裴二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急,接著轉身吩咐士兵去問。
不多時,去詢問的士兵就小跑回來,稟報道:“千夫長,沈郎中,那兩名士兵確實吃過羊肉,說是一個勞役分給他們的烤羊肉。屬下剛才也去看了,那個勞役沒生病。除此之外,他們沒接觸過彆的勞役。”
李禪秀若有所思地點頭,也就是說,這兩名士兵其實也是吃羊肉感染上的,並非是被生病的勞役傳染。
忽然,他又想起一件事,夢中那場疫病並不是一開始就容易感染,而是第一年爆發了幾次後,才忽然大規模感染。
夢中遊醫也曾說過,疫病剛出現時,傳染性並不強,最初隻在一些偏遠村落出現。是後來傳染的人越來越多,才出現變化。
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現在就有羊得這種病死,但在人當中爆發,是在三年後。應該是疫病起初傳染性不強,且隻是在偏遠地方出現。
這個推測讓李禪秀一直提著的心,總算稍微放下一些。
此時,沒生病的勞役已經都被士兵們趕到外麵,挨個站好。生了病的,想出來也不被允許。
那鍋羊肉和死羊,以及剝下的羊皮,也都被放在一起。
李禪秀點點頭,對裴二道:“這些羊得了疫病,那些生病的勞役和士兵,應該都是吃了羊肉的緣故,把羊皮、羊肉和羊,都燒了吧。”
話音一落,對麵的勞役們頓時都露出哀求神色。他們平時吃不飽穿不暖,好不容易有點羊肉能吃,實在舍不得。
有人甚至想,病羊就病羊,反正以前在家裡時,病死的雞也不是沒吃過,不都沒事?
正這時,一名透過窗戶看見屋裡情況的士兵忽然喊:“千夫長,沈郎中,有個生病的勞役吐血了。”
剛才還在想病羊也能吃的勞役頓時臉色發白,其他同樣吃過羊肉的勞役也都麵露惶恐,害怕起來。
丁成海同樣吃過羊肉,此刻也禁不住緊張。
李禪秀一聽有人吐血,神色微變,立刻要去查看。但剛抬腳,手臂忽然被攥住。
裴二神情緊繃,緊緊攥著他,手如鐵箍一般,不說話,卻也不放手。
李禪秀從他眼中看出擔憂,一點點掰開他的手,安慰道:“放心,這個病暫時不那麼容易傳染。”
說著,讓人將自己的藥箱拿來,從中取出一塊絹布條,蒙住口鼻。幸虧來之前,陳將軍跟他說這件事時懷疑過是疫病,他事先有準備。
接著他又拿出多餘的絹布條,分給其他士兵,告訴他們蒙住口鼻後,才可接觸病人。
裴二也拿了一根,蒙住口鼻後,立刻跟上他。
李禪秀一路緊蹙眉,進屋查看那名病人的情況。誰知那人吐了一陣血後,忽然氣絕身亡,沒能救回。
李禪秀救人失敗,心中一陣沉重。
但檢查完死因後,他眉心卻微鬆,不像之前皺得那麼緊。
病人是胸口曾被重物砸過,才突然吐血死亡,並非因為疫病。
李禪秀心中的擔憂總算稍減一些,夢中那場疫病最初確實容易讓感染的人死亡,但大多是高熱時忽然氣絕,並無吐血情況。剛才見這人突然吐血死亡,他險些以為是早期疫病症狀更嚴重,與後期不同。
不過經曆這一變故後,那些勞役都以為那人是因疫病死的,個個嚇得臉色發白,不敢看再那些羊肉。
正好陳將軍得到消息,此刻匆匆趕來。聽李禪秀說完情況,他當即下令:“燒了,通通都燒了!”
“還有剛才死去的那名勞役,屍體最好也用火焚。”李禪秀又在旁建議。
這都是夢中那位遊醫處理疫病時用的手段,剛才那名勞役雖然是受傷死的,但他確實也得了疫病。
一聽要把屍體燒了,眾人臉色又變。在他們看來,這與挫骨揚灰無異。
雖然隻是個勞役,但染病的又不是隻有勞役。
眾人目光一時都投向陳將軍,等待他做決定。
第 53 章
陳將軍神情也猶豫, 現在勞役這麼處理,之後萬一有士兵死了,豈不是也得這麼處理?
戍邊的兵最苦, 從軍幾載, 甚至十幾載,最後連個屍骨都不能回故裡就罷了,還要被燒成灰,隻怕眾人心裡難以接受。
裴二站在兩人中間, 目光看到李禪秀的焦急, 也看到陳將軍的猶豫。
忽然, 他上前一步,沉聲道:“將軍, 現在處理,疫病未必會擴散開。但如果處理不徹底,萬一疫病擴散, 讓士兵們也都染病,後果不堪設想。”
在場士兵聞言, 臉色頓時都變了, 尤其想到不久前才吐血身亡的那個勞役,一時人人臉上都掩不住擔憂和害怕。
李禪秀清楚那名勞役的死因,見狀擔心惶恐情緒在軍中蔓延, 致使軍心不穩, 忙開口說出實情, 安撫眾人:“目前還沒有人因疫病死亡,大家先不必驚慌。”
但說完, 他還是強調:“不過,那名勞役確實也染了疫病, 屍體不火焚,很有可能傳染給其他人。為防止疫病在軍中擴散,該謹慎的,還是要謹慎。”
說完,他又看向陳將軍。
陳將軍聽完他和裴二的話,終於咬牙決定:“把屍體也燒了。”
裴二和沈姑娘說的都對,眼下還沒有士兵因疫病死亡,真正要做的是趕緊阻斷傳染,而不是顧慮之後的事。
陳將軍下令後,沒人敢不遵。很快,那鍋羊肉和剝下的羊皮,以及那隻還沒被動的羊,都被堆在乾柴上。不久前死的那個勞役,屍體也被抬到另一堆乾柴上。
火把點起,火光映亮周圍一張張恐懼擔憂的臉。
陳將軍心中也一陣沉重,尤其想到若不是李禪秀意外發現此事,等真正發現時,疫病恐怕已經在軍中傳開,
他忍不住一陣後怕,忽然轉身厲喝:“誰讓你們把死羊撿回來吃的?”
那些勞役頓時都嚇得跪下,惶恐害怕,身體不住打顫。
李禪秀蹙眉,這些勞役因是罪囚,平時待遇差,吃不飽,把死羊撿回來吃時,應該沒想那麼多,但……確實險些釀成大禍。
不過眼下最緊要的是防止疫病擴散,以及……這些羊是哪來的?
“沈姑娘,你可有治療疫病的法子?”正思索時,陳將軍也轉回身問他。
“這……”李禪秀蹙眉。
他夢中經曆過那場瘟疫,倒是知道該如何應對軍中爆發的瘟疫,但治療辦法……說實在,直到這疫病持續的十年後,都沒有能徹底治好它的藥方。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藥儘快把病人的體溫降下來,如果病人能熬過這一劫,就能好。熬不過,就是死。
所以之前李禪秀給生病的勞役、士兵開治風寒的方子降溫,倒也沒錯。不過夢中後來,那位遊醫經過多方遊曆,救治無數染疫的病人累積經驗,一點點摸索出一個更容易治愈病人的方子,最後在病死途中,托人將藥方帶給在西南的李禪秀。
李禪秀想到自己在夢中收到藥方時的情境,心中不由一陣沉重,目中也似有水光。
好在那老頑童現在應該還在大周和西羌的邊界,好好活著。
他很快收回神思,重整心情,道:“回將軍,這種疫病我也是第一次見,想要一定治好的辦法沒有,但有個方子,也許能讓治好的可能性高一些,需要將軍明早立刻派人去縣城買藥。”
上次他和胡郎中主要買了治療風寒和外傷的藥,沒有應對疫病需要的藥材。
陳將軍聽了立刻點頭,道:“好,明早縣城門一開,就讓人進城買藥。”
“另外疫病最重要的是防止傳染,請將軍立刻將已經染病的人安排一處,不要與其他人接觸;已經接觸過他們,但沒吃過病羊的人,安排住在另一處,先等待幾天,看他們會不會生病;最後是接觸過染病的人,但沒吃過病羊的,最好也給他們單獨安排在一處,同樣等幾天看看,若都不生病,就沒事……”
李禪秀又有條不紊地“安排”。
包括又告訴眾人要多洗手,注意乾淨。病人住的屋子也要熏燒苦艾,用醋和石灰驅疫等。
陳將軍聽了均點頭,對身旁心腹道:“都記下,按沈姑娘說的去做。”
李禪秀說完這些,目光又沉凝,似乎欲言又止。
陳將軍看出他猶豫,不由道:“有話直說便是,不需顧忌。”
李禪秀聞言鬆一口氣,道:“將軍,那借一步說話。”
陳將軍微訝,但還是跟他一起走到旁邊一處遠離人群的地方。
裴二見狀,也跟上,走了兩步,見李禪秀沒說不讓,便放心大膽地跟著。
到了僻靜處,李禪秀福了福禮,才語氣鄭重道:“將軍,這些羊來曆古怪,我看很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放在那,讓勞役們去撿。”
“你是說……”陳將軍疑慮,忽然想到什麼,臉色也變凝重,道,“你說的對,我剛知道這件事時也奇怪,哪那麼巧,三五不時就有羊給他們撿?這天上又不下羊……不過,如果是有人故意為之,又是在塞外,莫非……”
“是胡人。”裴二站在兩人旁邊,語氣平靜接話道。
李禪秀不由看他一眼,沒想到這人平時不聰明,此刻倒跟他想一塊去了。
夢中疫病爆發時,有一次,胡人為攻下一座城,就將染病的羊,甚至是病死人的屍體投進城內,導致城內的人也染疫,失去抵抗能力。
陳將軍也覺得最大的可能是胡人,但還有一點不理解——
“他們何必這麼麻煩,特意讓羊染病,再放在那等我們去撿……”
“如果不是特意,而是羊正好染病死了,乾脆利用一下呢?”
李禪秀分析,再結合夢中胡人忽然大舉進攻,西北淪陷一事,他忽然有個猜測——
“胡人逐水草而居,靠放牧而生,很可能是北邊的牛羊正在大範圍染病。”
如今正值深冬,草枯水涸,牛羊又都染病死去,胡人處境艱難,所以才有了夢中那次大舉進攻。也許他們最初隻想劫掠一番,可沒想到大周會那麼好打,讓他們輕易就拿下西北,險些打到長安。
尤其大周當時也民亂四起,許多地方剛被流民劫掠過,見胡人又來,不少地方守官嚇得乾脆不抵抗,棄城而逃。這也讓胡人看到了入主中原的可能,後來便是更大規模的舉兵。
而眼下,這些病羊就是他們先扔過來試探。如果大周戍邊的將士或做苦役的人撿回去吃了,疫病傳染開,導致守城無力,那最好。
如果沒被撿回,對胡人來說也不虧,他們定然也知道這些病羊不能吃。
想到這,李禪秀後背漸漸冒出冷汗。如果這番猜測沒錯,那胡人的進攻很可能……就在最近幾日!
“將軍,胡人很可能在近日發動攻擊。”李禪秀當即道。
“將軍,胡人近日可能發動攻擊。”裴二沉眸,幾乎也同時開口。
說完,兩人不由對視一眼。
李禪秀顧不得意外,很快又建議:“陳將軍,應速派人去永定等其他駐地詢問,看有沒有同樣情況。如果有的話,可見剛才推測沒錯,北邊的牛羊正大量染病死亡,胡人沒吃的,定會大舉來攻,應該趕緊告知其他駐地,早做準備。若其他駐地也有疫病,更該及早防治。”
陳將軍聽完,頓覺有理,顧不得驚訝他一個流放來的女子竟能想到這些,趕緊讓手下去送信。
因為李禪秀他們也接觸過病人,三人都沒回營,留在城牆上等消息。
天快蒙蒙亮時,出去送信的幾名士兵陸續回來稟報——
“稟將軍,永定的趙將軍收到消息後,深夜巡查,發現確實也有勞役撿回死羊。”
“稟將軍,永安駐地也有同樣情況。”
“稟將軍,永勝駐地也……”
聽完稟報,陳將軍臉色愈發凝重,已是前所未有的嚴峻。
不僅其他駐地也有同樣情況,甚至有的駐地還有士兵也撿過。
一切都被沈姑娘猜中了,而且胡人的牛羊如果真在大量死亡,那此次進攻規模定然不小。
陳將軍立刻意識到事態嚴重,忙起身叫來心腹,道:“吩咐下去,近日巡防一定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懈怠。另外,從今日開始,每天派出去的哨兵增加三次,儘量再往北探查一些,一旦發現胡人蹤跡,立刻來報。”
“喏!”心腹立刻領命出去。
陳將軍吩咐完,卻仍不放心。自他守永豐鎮以來,這一帶從未經曆過大戰,大多是被小規模騷擾犯邊。
但這次胡人很可能不再隻是騷擾,甚至,他們會不達目的,不罷休。
這麼一想,陳將軍趕緊又給嚴郡守和武定關的守將寫信。
郡守總領一州軍事,這麼大的事,不能不向他稟報。而武定關是雍州最大關隘,那裡駐守八萬精兵,是雍州真正的北門鎖鑰。
一旦他們永豐、永定這些小關隘守不住,點燃狼煙後,武定關定會立刻出兵馳援。
第 54 章
寫好信後, 陳將軍又叫來兩個士兵,命他們速速將信送到雍州府城和武定關。
做完這些,他忍不住在房間裡踱起步。
眼下軍中出現疫病, 胡人又可能大規模來襲, 自他守關以來,還沒遇到過這麼嚴峻的情況。
現在唯一的期盼就是疫病能控製住,不然,疫病擴散開, 胡人又剛好來襲, 他就是有三頭六臂, 也未必能守得住關。萬一真到那一步,他就是大周的罪人了, 如何對得起永豐一帶的百姓和提拔他的張大人?
陳將軍一想到這些,心中無法不焦慮。
裴二反倒神色鎮定,拱手提醒他:“將軍, 應該速派人到長城外設陷,設擋馬牆, 挖陷馬坑, 鋪撒鐵蒺藜,以備不測。同時聯絡其他駐地,隨時與他們通消息, 一旦胡人真的來攻, 好聯手抵抗。”
“……對對。”陳將軍經他已提醒, 驟然回神道,“我一時心焦, 險些忘了這些,現在城牆外隻有一道壕溝, 之前挖的陷馬坑應該也被的風沙填了大半……這樣,你速帶五百人,出城去做這些,陷馬坑一定要多挖,咱們的鐵蒺藜有限,鋪撒不了太大範圍。
“至於跟其他駐地互通消息聯手的事,之前給他們送信時,我就已經在信中說明。”
裴二這才放下心,點頭領命,但頓了頓,又遲疑道:“將軍,有句僭越的話,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陳將軍對他一向看重且欣賞,聞言笑道:“但說無妨。”
裴二當即道:“將軍,是不是給並州方麵也送一下消息,防止他們不知此事?”
雖然並州那邊未必被胡人投放病羊,但這種極可能是大規模舉兵犯境的情況,理應告知他們,以防胡人同時攻打雍並兩州。
陳將軍聞言一怔,遲疑:“這……按理,這事應該由嚴大人告知並州。”
李禪秀在旁聽了這話,很快明白他的猶豫。
陳將軍已經寫信將情況上報給嚴郡守,按理,嚴郡守應該告知並州方麵。而且他作為一個職位不大的守邊小將,若越過嚴郡守給並州寫信,屬於越權。
但裴二不知為何,放不下心,拱手又道:“將軍,您可以以防務需要,給距離雍州最近的武城守將寫信。對方作為並州關隘的守將,定會將消息上報。”
李禪秀聞言,目光微亮,覺得這倒是可以。而且據他夢中所知,裴椹如今就在武城養傷,萬一對方剛好從昏迷中醒了,這事被武城知道,就相當於被裴椹知道。
想到這,他不由轉頭看裴二一眼。
裴二依舊拱手,不動聲色。
陳將軍一聽,也覺可以。實在不行,他派人偷偷送信就是,反正之前也送過一次。
這麼一想,他當即點頭:“行,我這就給武城去信。”
防守的事都安排下去後,剩下的就是疫病。
對此,陳將軍一再叮囑李禪秀,一定要努力救治,有什麼需要儘管說,萬不可讓疫病在軍中傳染開。
李禪秀雖不敢保證一定能做到,但也堅定點了點頭。
離開陳將軍這後,李禪秀立刻用絹布條蒙住口鼻,去看那幾名病人情況。
經過一番詢問,他發現得病的,都是吃烤羊肉的人。而吃燉羊肉的勞役,得病的則沒那麼多。
這讓他稍鬆一口氣,據他了解,大部分勞役吃的都是燉到軟爛的羊肉。雖不知兩者有何區彆,但這顯然是個壞消息中的好消息。
他當即吩咐被陳將軍調來給他當下手的那些士兵,對病人接觸過的物品,如碗筷等,一定要放在沸水中煮一段時間,再拿回去給他們用。
吩咐完這些,陳將軍派去買藥的人剛好回來。他忙摘下絹布條,脫下外袍,洗過手臉後,趕緊又去配藥。
剛走到一半,卻看到帶兵正要離開的裴二。
裴二好像是特意來的,黑眸對上他清麗的眼睛,帶著深潭般的靜謐。
兩人久久對視,都沒說話。須臾,他們不約而同,並行了一段路。
李禪秀神情好像躊躇,到了要分開的路口,終於開口,找話道:“你……之前怎麼會想到讓陳將軍給並州寫信?”
裴二聞言遲疑:“……我也不知道。”
好像心底就是覺得要這麼做,哪怕陳將軍已經給嚴郡守寫過信,他也不放心。甚至……莫名不信任那個郡守。
李禪秀並非真的需要答案,隻是經曆昨晚險些親吻的事後,再跟裴二單獨相處,他總覺得不自然。
可眼下,直覺又讓他認為,也不該什麼都不說。
終於,他咬了咬牙,轉頭看向裴二,語氣儘量平常道:“你到了長城外,要注意安全。”
裴二聞言一怔,眼底隨即浮現溫柔。
忽然,他猝不及防擁住李禪秀,在對方錯愕的神情中,輕輕點頭,啞聲說:“你要和那些病人接觸,也記得注意安全。”
然後不等李禪秀反應過來,他就已鬆開手臂,後退一步,笑著轉身離開。
李禪秀愣在原地,直到他身影徹底消失,才像忽然回過神,忙提著衣擺快步爬上城牆,站在城牆邊俯身往下看。
騎在馬上剛走出城牆的裴二似有所覺,忽然回頭看向身後上方。
李禪秀慌忙側身藏到烽台,回神後,他愣了愣,自己為何要躲?.
並州,郡守府。
楊元羿一身銀亮甲衣,皺眉往大門方向走。
忽然,身旁近衛來報:“少將軍,魏小公子來了。”
“什麼?”楊元羿臉色微變,立刻道,“不是讓你們跟他說,我在武城,讓他彆來並州,直接回長安嗎?”
近衛:“這……魏小公子就是從武城來的,他在那沒找到您和裴將軍,才轉道又來府城。”
楊元羿:“……”
他表情微滯,回神後,忽然道:“就跟他說我不在。”
說完,他忙轉身大步往回走。哪知剛走兩步,身後忽然傳來淒慘哭喊——
“嗚嗚,表哥,我知道你在,我都看見你了,你不能不收留我!不然我就打道去洛陽,找姨母告狀。”
楊元羿身影一頓,頭疼地轉回身,但看到被攔在郡守大門外的表弟時,頓時又吃一驚,道:“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一路乞討過來的?”
門外被隨從小安扶著的狼狽少年,正是之前在青縣跟裴二起過衝突的錦衣公子——魏子舟。
隻不過當時他一身錦袍,氣度不凡,此刻卻頭發亂糟糟,衣服也臟破不堪,像個乞丐。
見到楊元羿,魏子舟激動得簡直涕淚橫流,踉蹌幾步就要撲上去,哭喊:“表哥啊,我這一路好苦——”
楊元羿一驚,忙急退數步避開,捂住口鼻對旁邊人道:“什麼味?快,帶他下去洗洗。”
……
半個時辰後,偏廳的桌旁,魏子舟狼吞虎咽,嘴裡塞滿米飯,又夾起一塊雞腿咬一大口。
“唔唔,再來一碗米飯。”他邊吃邊唔聲道,毫無之前的世家公子儀態。
楊元羿在旁皺眉,給他倒一杯水,道:“吃慢點,彆噎著,沒人跟你搶。”
頓了頓,又無語道:“你這是多久沒吃飯了?”
魏子舟噎得翻了個白眼,忙端起水喝了幾大口,總算緩過來後,沒好氣道:“還不都怪表哥你?竟然來信說你和裴椹都在武城,害我往武城跑,結果……”
“行了行了,你彆說了,趕緊吃。”
楊元羿忙給他又夾個雞腿,心想:趕緊吃完,然後把這祖宗送回長安去。
裴椹失蹤已經快一個月,之前他派出去的幾波人都沒尋到,放出去的金雕也一直沒回來,不知是不是飛到草原那邊,被胡人射了。現在他和爺爺都焦頭爛額,既要穩住並州形勢,又要死死瞞著裴椹已經失蹤的消息。
更令他擔憂的是,這麼久沒尋到,裴椹隻怕已經……凶多吉少。
這種情況下,他哪有心思招待這個從長安來的表弟?尤其他這表弟還是個能惹事的。
“對了表哥,裴椹呢?你之前不是說他在武城?”正想著,魏子舟又一邊扒飯,一邊問。
楊元羿回神,語氣遮掩:“你問這乾什麼?儉之他……”
裴椹字儉之,楊元羿少時就和他相交,如今雖是上下級,但也是兄弟。
平時在長輩、外人麵前,他稱呼裴椹世子、將軍,但私下,一直稱呼對方的字。
不過這話還沒說完,就聽魏子舟口中塞著米飯,嗚嗚嚷嚷繼續道:“這不是窩在雍州遇見一件奇事嘛,竟然有人跟裴椹長得一模一樣,你說奇不奇?要不是那人隻是個千夫長,還已經娶妻,又十分懼內,加上表哥你也來信說裴椹在武城,我差點就以為他是裴椹了!不過表哥你是不知道,那人頂著一張和裴椹一樣的臉,對他的小娘子言聽計從,好不耳軟哈哈——”
“你說什麼?”楊元羿聽到一半,臉色驟變,神情難掩震驚,霍地一把將表弟拽到麵前。
魏子舟被拽得一口米飯直接噴他臉上,他也顧不得嫌棄,忙抹一把臉,急聲問,“你說你看到了誰?”
魏子舟驚得結巴:“看、看到一個跟裴椹長得一樣的人啊——”
“在哪?”楊元羿幾乎要晃著他的肩膀吼問。
“啊?”魏子舟被搖得頭暈,一時還真記不起那小縣城的名字,不由仔細思索起來。
就在楊元羿急得不行時,他終於一拍腦袋,道:“青縣,對,我想起來了,是在雍州的青縣。”
楊元羿聽完,神情難掩激動,立刻放開他,起身疾步離開。
“哎,等等。”魏子舟見狀,忙喊住他。
楊元羿以為他還有消息沒說,忙轉身,急問:“還有什麼?快說!”
魏子舟:“……呃,我還要一碗米飯。”
楊元羿:“……”
“來人,給他米飯,給兩碗!”他大手一揮,吩咐完,匆忙又走。
魏子舟頓時感動涕零:“嗚嗚表哥,你真是我親表哥。”
“等等。”楊元羿走到門口,忽然又轉身,“你剛才說,裴椹娶了小娘子?”
第 55 章
魏子舟一愣, 忙糾正:“不不,不是椹娶小娘子,是一個長得跟裴椹很像的人娶了小娘子, 當然, 男子娶小娘子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不過……”
提到這事,魏子舟就忍不住樂嗬,道:“表哥, 你是沒親眼看見, 那人長得跟裴椹簡直太像了, 就是比裴椹高一點,也更硬朗一點。但我這不是五年多沒見裴椹了麼, 上次見麵時他還十八,要是這些年他又長高一些,說不準跟那人更像。”
說到這, 他就忍不住感慨:“哎,可惜那個人不是裴椹, 不然……說真的, 表哥,你要是看見裴椹那張冷漠臉,轉頭對著小娘子立刻言聽計從, 恨不得把人家捧在手心稀罕的模樣, 你一定也會震驚到驚悚。對了, 裴椹呢?他不在府城?我還想問他是不是有個流落在外的雙胞胎兄弟,這也太像——”
“不可能!”話沒說完, 忽然被楊元羿斬釘截鐵地打斷。
“啊?”魏子舟一臉茫然,心想:是說裴椹不可能對小娘子言聽計從, 還是裴椹不可能有雙胞胎兄弟?
“你確定他好好的,沒受傷?”楊元羿忽然又問。
“確定啊。”魏子舟點頭,“他還拎起我,差點要揍我。”
“他為什麼要揍你?”楊元羿皺眉。
魏子舟:“呃……”
“行了,我大概知道了。”楊元羿揮手,道,“是不是你弄錯了?是你又在大街上盯著小娘子看,被他抓到要揍你,你就誤以為那是他娘子?”
“怎麼可能?”魏子舟立刻爭辯,“他親口說那是他娘子,他還帶人家逛縣城,給人家做衣服、買簪子,可稀罕人家了。他本來還要揍我,被他娘子拽拽衣袖,就拉走了,可聽他娘子話了……呃,我是說那個長得跟裴椹很像的人,不是說裴椹。”
楊元羿:“……”
“算了,回頭再來找你細問。”他眉心緊皺,有疑問,但更焦急,轉身又風風火火離開。
郡守府,東院。
楊老將軍正在偏廳吃飯,同時聽底下的人彙報軍務。
忽然,楊元羿一陣風似的進來喊:“爺爺!”
楊老將軍皺了皺眉,頭也不抬道:“元弈,跟你說了多少次,做事要沉穩,彆總這麼急三火四的。”
楊元羿一臉焦急,看一眼旁邊彙報軍務的將領,欲言又止。
楊老將軍這才抬頭,揮揮手,對彙報的人道:“你先回去,此事我稍後再處理。”
將領很快領命出去,經過楊元羿身旁時,拱手道了聲“少將軍”。
楊元羿草草回禮,等人出去,趕緊關緊門,快步走到桌旁坐下。
還沒來得及開口,楊老將軍先皺眉:“何事這麼著急?”
楊元羿壓低聲音:“爺爺,有世子的消息了。”
“!”楊老將軍胡子一抖,舉箸的手也一頓,吃驚轉頭。
楊元羿和他對視,無聲點了點頭。
很快,老將軍臉色嚴肅,起身看一眼周圍後,忙拉他到裡間,急聲問:“到底什麼情況?快說!”
楊元羿趕緊把剛才魏子舟說的情況,一一道來,隻是說完,又有些猶豫。
若那人真是世子,對方一沒重傷不醒,二沒被誰抓住羈押,為何不與他們聯係?甚至,還在那邊娶了個小娘子?
楊老將軍聽完,也思忖道:“有一點蹊蹺,若真是世子,他既然好好的,為何不回並州,也不與我們聯係?甚至見到你表弟,也不跟你表弟相認?”
楊元羿同樣費解,但聽了老將軍的話,趕緊幫裴椹解釋:“爺爺,我想世子一定有苦衷,可能他在布局什麼,不能暴露身份?”
說完又急道:“爺爺,現在難得有個消息,興許能讓我們找到世子。不管是不是他,我都打算親自去雍州一趟。”
話剛說完,就被楊老將軍瞪一眼。
“急什麼?我還沒說完。”
老將軍沉聲,接著道:“去肯定是要去,但雍州剛換郡守,新郡守嚴同海不僅不是我們的人,更是上頭派來專門盯著我們,甚至是盯著世子的。你貿然帶兵進入雍州,恐怕會被他參到今上麵前。若此次能找到世子還好,若找不到,定會暴露世子已經出事,不在並州的實情。”
楊元羿一聽,立刻也冷靜下來,問:“那怎麼辦?”
楊老將軍捋了捋胡須,道:“此事說難,倒也不難。雖然郡守換成了嚴同海,但沿線的駐防將領大多還是之前張大人留下的,嚴同海必然還沒來得及將人都換掉。”
說著他思忖片刻,忽道:“這樣,你帶五十玄鐵兵,便裝秘密進入雍州,到青縣附近的駐地找人,切記,不要走漏風聲。
“既然子舟說是在青縣見到人,對方又是千夫長,此刻想必就在青縣附近的駐地。那裡的守將都是張大人安排,應該會替你隱瞞。”
“好,我這就去辦。”楊元羿當即領命,神色匆匆出去.
永豐鎮,長城腳下。
三日過去,在新增了十幾名染疫病患後,今日新增的病患人數終於開始降低。
李禪秀這三天都忙碌的沒怎麼合眼,今天總算微鬆一口氣。直覺告訴他,軍中的疫病應該控製住了。
此外,除了有兩名高熱不退的勞役沒熬過去,接連病死,其餘先得病的勞役和士兵,都因用藥及時,已經開始退熱。
可能是得病的人不算多,藥也暫時充足的緣故,這樣成功的救治概率,令李禪秀也驚訝。
剛開始那天,胡郎中得知城牆上有疫病,也要趕來。但李禪秀知道後,請陳將軍拒絕了。
一來兩個郎中都來城牆上,傷兵營的傷兵就沒人照顧;二來胡郎中年紀大,比年輕人更容易被感染。
好在三天過去,情況終於穩住。更萬幸的是,胡人也沒在這三天來攻。
緊繃的心神鬆懈之餘,李禪秀走到城牆根的一處乾草旁,坐下休息,疲憊地捶了捶腰。
他剛熬煮一大鍋藥,此刻正腰累,手臂也酸。
時近傍晚,夕陽的餘暉照在這一片角落,在他臉上鍍上一層金輝。
路過的士兵見到他,都敬重地打招呼,顯然這幾日都被他的能力和精神折服。
李禪秀起初還微笑致意,不多時,便漸漸困倦,靠著牆根合起眼。
半醒半夢間,忽然感覺有人在旁邊坐下,他倏地睜開眼,看見一個熟悉身影後,又漸漸放鬆警惕。
——是裴二啊。
他低聲咕噥:“……裴二。”
許是這幾日都沒怎麼睡,實在太累的緣故,眼皮像有千鈞沉重。
裴二抬手放在他臉側,輕輕將他的頭按向自己的肩,聲音低啞輕緩說:“睡吧。”
這聲音像有催人入睡的能力,李禪秀靠著他特意用披風墊過肩,不知不覺,徹底陷入黑甜的夢境。
好像知道旁邊人是裴二,他就放鬆了警惕,甚至信任對方。這不應該,他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處境,應該時刻警惕才對。
可眼皮依舊沉重。
不知這麼想了多久,期間好像被人抱起,又放下……
忽然,他猛地睜開眼,驚訝發現自己竟躺在床上,而外麵的天已經黑透。
他慌忙坐起,發現這是自己在城牆腳下的臨時住處。
床前不遠處的桌上點著一盞小油燈,裴二坐在桌旁,正拿著一卷兵書看。
見他醒了,裴二立刻放下書,走過來問:“醒了?餓不餓?”
問完見他怔怔的,沒回神,對方乾脆走出去,喊了一名士兵,沒一會兒,便端來一碗粥。
“晚上沒什麼吃的,先喝一碗粥墊墊。”裴二將粥端給他。
李禪秀終於回神,很快接過粥碗,道了聲謝。
捏著湯勺攪了一會兒粥,他忽然又抬頭問:“什麼時辰了?我睡了多久?”
應該是之前太累的緣故,聲音有些啞。
“子時了,你睡了快四個時辰。”裴二回答,接著蹙眉勸,“明天彆再這麼累著自己了,像熬藥那種活,能讓士兵做,就讓士兵去做。”
李禪秀剛喝一口粥,聞言朝他笑笑:“明天應該不會再累。”
裴二一聽,很快猜到他的意思,不覺鬆一口氣道:“疫病控製住了?”
李禪秀點頭:“差不多。”
接著又問:“你呢?外麵陷坑布設怎麼樣?還有其他幾個駐地,疫病也控製住了嗎?”
裴二搖頭,皺眉道:“陷坑明天還要去挖,至於其他駐地,暫時還沒消息。”
說完這些,兩人一時又靜默。
那晚之後,每次他們再單獨相處,隻要不說正事,好像就會陷入這種尷尬。
又或者,是李禪秀單方麵心中尷尬。
他實在找不到話聊,僵了一會兒,低頭看向自己正攪著的粥,便又問:“對了,你餓不餓?”
裴二隔著微晃的燈光看他,本來剛吃過飯,不覺得餓,此刻卻鬼使神差地點頭:“嗯,餓。”
李禪秀聞言一怔,頓時又尷尬。
他隻是不知該說什麼,才隨口找話,沒想到對方真的餓。可隻有一碗粥,又是自己喝過的……
他不由微窘開口:“那你……”
他本想說“那你再去要一碗粥”,但還沒說完,裴二忽然在他身旁坐下,寬大手掌覆在他捏勺子的手上,握著他的手。然後在他吃驚的目光中,舀一勺粥送進他口中,接著,又舀一勺,送進自己口中。
李禪秀:“……”
“隻剩這一碗粥了,我不是特彆餓,少吃點就行。”裴二麵不改色地解釋。
李禪秀:“……”要不還是你都吃了吧。
值夜的士兵多少會藏些乾糧,大不了,他去借點。
城牆上,寒冷夜風吹過營旗。
巡防的士兵打了個哈欠,從知曉胡人可能來襲,已經過去三天。眾人也從最初的緊張,到現在慢慢又放鬆心神。
也許將軍料錯了,胡人不一定會來?
有人忍不住僥幸想。
忽然,遠處黑暗中好像傳來動靜,像什麼摔落陷坑的聲音,同時一道利風襲來。
巡防士兵忙一低頭,下意識抬手摸向盔頂,竟摸到一支利箭!
士兵臉色頓時大變,再看向城牆下方,遠處竟已隱現火光。
“敵襲!快,有敵襲!胡人攻來了!”士兵慌忙大喊。
第 56 章
李禪秀和裴二正在城牆腳下的昏暗房間, 圍著豆大的燈光,尷尬分享一碗白粥。
忽聽城牆上傳來喊聲,裴二臉色驟變, “叮”地一下放下湯勺, 立刻起身,迅速拿起旁邊的甲衣穿上,並對李禪秀道:“你吃吧,我出去看看。”
李禪秀哪還有心思吃, 趕忙也起身, 將粥碗放在桌上, 疾步也往外走。
裴二這時已經走到門口,忽然腳步一頓, 轉回身。李禪秀沒刹住腳,險些撞到他。
裴二一把扶住他,隔著冰涼衣甲抱了抱他, 寬慰道:“彆擔心,不會有事。你就留在這, 不要到城牆上去。”
說完不等李禪秀反應過來, 便又鬆開他,轉身快步出去。
李禪秀怔愣站在原地,秀麗眸中, 吃驚和錯愕仍未褪去。
好像從那晚險些接吻之後, 裴二最近和他緊密接觸越來越多, 也越自然,可每次又都讓他來不及說什麼。
不, 或許要更早,從在山寨腳下那次荒唐的幫助開始就……
隱隱地, 一個最近曾在他腦海出現,但又讓他不敢深想,或者刻意回避的念頭,再次要浮現。
正這時,外麵的喊殺聲打斷思緒。
李禪秀驟然回神,忙抓過旁邊的一件舊棉袍,匆匆穿上後出去。
到了外麵,就見城牆上已經火光一片,雖然因為牆太高,看不見士兵的身影,但時不時有箭矢越過城牆,從牆那邊射過來,足見戰況激烈。
李禪秀猜測,胡人的步兵可能已經快到城下。能這麼快就穿過外圍防禦,此次來攻的人恐怕不少。
事實也確如他所料,城牆外來攻打的胡兵遠超預計,而且不多時就穿過裴二他們設下的陷坑等防禦。
就在李禪秀站在城牆腳下聽的功夫,胡人已經攻到牆下,迅速用鐵索、雲梯登牆。
城牆上的士兵除了用弓箭、滾石往下攻擊外,更有拿刀在城牆邊,拚命往下砍鐵索。
陳將軍此刻也一身甲衣,在牆上指揮眾人防守,並親自拿刀砍殺試圖爬上來的胡兵。
裴二同樣在城牆上支援,目光卻遠遠看向城牆外的黑暗中,眼神冷毅凝重。
沒過多久,城牆上就有傷兵被抬下,捂著箭傷痛苦呻-吟。
李禪秀立刻拎著藥箱上前,指揮抬傷兵的士兵道:“把他抬到光亮處,放平,我先幫他拔箭。”
傷兵立刻露出感激神色,以往他們受傷從城牆上被抬下來,都要等被送到後方營地,才能被救治。
李禪秀雖沒在這種緊張情況下救治過人,但卻和夢中一樣,沉穩快速地幫傷兵拔箭、止血,又上好藥包紮。
很快,又兩名傷兵被抬下來,他來不及歇一口氣,趕緊提著藥箱又去處理。
城牆上的喊殺聲從天黑一直持續到天明,李禪秀也就從天黑忙到天明,中途實在太餓時,才胡亂吃了個饅頭,用水強咽下去。
天亮後,城牆上的守兵終於能看清來攻的胡人究竟有多少,這一看,所有人心底都開始打顫,胡人的騎兵和步兵加起來,竟有近萬人。
按說有城牆的優勢在,即便對麵人多,也不需懼怕。何況他們一點烽火,駐紮在武定關的精兵就會迅速來支援。
但駐守在永豐鎮的駐兵此前隻經曆過胡人的小規模騷擾,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天亮後,駐地也迅速又調一千人來防守,換之前的士兵短暫休息,可下方胡人的攻勢卻絲毫不減。
到了中午,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是隔壁永定關隘派兵直接從城牆上送信過來。
陳將軍接信後,迅速打開,一目三行看完,臉色忽變,忽然重重“唉”一聲,握拳砸腿長歎。
裴二正好腰負彎刀過來,見狀立刻上前問:“將軍,可是永定那邊情況不好?”
陳將軍收好信,看一眼四周道:“先下去再說。”
兩人匆匆下了城牆,陳將軍同時叫來軍中文吏、謀士,將信給他們看後,抹一把臉,疲憊道:“洛陽一帶發生流民暴-亂,洛陽險些被攻破,今上匆匆移駕長安,前幾天剛將武定關的八萬精兵調去六萬多,到長安護駕。”
說完他忍不住有握拳錘了一下桌子,道:“怎麼偏偏就趕在這個時候?”
其實洛陽一帶發生流民暴-亂一事,陳將軍也早有耳聞。
去年黃河中原一帶發生洪澇,災後當地官員絲毫不體恤百姓,課稅依舊繁重,致使河南河北一帶屢屢發生民亂。此前今上就下旨平過幾次亂,也斬了幾個貪官。
但今年冬大寒,凍死災民無數,剛發生過洪澇的黃河南北一帶又遲遲不下雪,眼看麥苗都被凍死枯死,明年就要沒收成,甚至可能發生蝗災,當地再次爆發流民之亂。
而且這次爆發的範圍更廣,為首的流民打著“大周天命已儘”的口號,迅速集結十萬之眾。
但此前陳將軍聽說,這夥流民已經被梁王帶兵平定,怎麼忽然又冒出來,還差點打到洛陽,把今上逼得……西狩了?
說西狩都好聽了,直白點,不就是被嚇得逃到長安?
也就對方是當今聖上,加上這屋裡還有裴二等下屬在,陳將軍沒膽子表達不滿。
不然,他真想說一句:什麼時候調兵不好,非趕這個時候。而且就沒彆的兵可調了?非調雍州的兵?
雍州有多重要,今上難道不知?何況胡人冬季本就容易來攻。
這次就是武定關來信,先送到永定,又由永定送給他們,說現在武定關隻有不到兩萬人防守,讓他們這些關隘千萬先守住,等長安那邊的兵回來。若守不住,胡人打進來了,也要迅速調兵堵住缺口,讓闖進的胡人不能回去。
言下之意,武定關那邊已經做好最壞打算,萬一永豐、永定這些小關隘守不住,被胡人闖進去劫掠的話,就設法斷胡人的退路,讓他們即便劫掠了,也回不了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