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無論如何,武定關那邊現在不能出兵。一旦他們出兵,胡人又攻武定關,武定關守不住,接下來整個雍州就守不住,長安就可能守不住。
像永豐這些小關隘守不住,頂多附近縣城被劫掠一番。但武定關要是守不住,影響的是整個西北,甚至長安、並州。
陳將軍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萬一他們真守不住,就算後麵能再集結兵力,斷了胡人退路,但那些被劫掠的百姓呢?也能死而複生?
陳將軍越想,臉色越沉重,抬頭問手下幾名心腹:“你們都有何看法?可有退兵之策?”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一時都惶惶。
半晌,有人上前一步道:“將軍,為今之計,隻能死守。”
至於能守多久,就看天意了。
陳將軍聞言,臉上露出黯然之色,但也不意外。畢竟就連他自己,除了死守和求援外,也沒彆的辦法。
偏偏現在求援的路已經被斷了。
就在這時,裴二忽然上前,抱拳拱手,聲音鏗鏘:“將軍,我願領三百騎兵,今晚繞道出去,趁夜色從後方突襲敵人。到時駐地守兵同時出去迎戰,壯大聲勢,前後夾擊,胡人不知我們究竟有多少人,慌亂之下,必然潰逃。”
在場其他人一聽,臉色頓變。
“出去迎敵?這……萬一打不退他們,整個永豐就失守了啊。”
陳將軍聞言,一時也遲疑。
裴二再度拱手,聲音堅定:“將軍,趁夜色,敵人摸不清我們虛實,有可能贏。尤其我從後方攻擊,他們料想不到,很可能會以為是其他地方來兵支援,比如並州。”
頓了頓,又道:“將軍,這樣耗下去,早晚也會被攻破。與其困守,不如出其不意,打出一條生路。”
陳將軍聞言,終於咬牙同意:“好,就按你說的辦。”
可剛說完,就又猶豫,不放心道:“你、你有幾成把握?”
裴二隻有不到五成把握,但看一眼在場不安的眾人,和仍拿不定主意的陳將軍,乾脆咬牙,沉聲道:“八成。”
陳將軍一聽,長舒一口氣,這下也堅定了幾分,道:“就按你說的辦。”
裴二領命後,迅速去調兵。整個永豐駐地總共隻有不到三百匹馬,加上之前剿匪剿來的一些,勉強能湊夠三百。
至於選的騎兵,都是裴二這些天親自訓練過的。
陳將軍來看後,見這些士兵一個個昂首挺胸,精神十足,不由滿意點頭,心中的底氣也更多了一些。
但轉頭到了城牆上,看到城牆下近萬名胡兵,再轉頭看看裴二臨時湊出來的三百騎兵,底氣頓時又泄一半。
李禪秀知道裴二要領兵出去,立刻也趕來詢問。
“情況是不是很不好?”他一直在救治傷兵,沒上城牆,還不知此刻形勢。
裴二點了點頭,本來涉及軍務的事,不該隨便說出來,但跟李禪秀一起並行到僻靜處時,他皺了皺眉,直接把皇帝西狩長安,把武定關駐守的八萬精兵調走六萬多的事說了。
李禪秀聽完,也一陣無言。
他總算明白夢中西北為何會失守了,又是貪官汙吏販賣官鹽,又是胡人投放病羊,又是皇帝調走駐兵……這種情況,就算是並州的裴椹來了,恐怕都守不住。
正這麼想著,他忽然見裴椹選的那些騎兵幾乎每三四人,就扛一麵旗,旗上要麼寫著碩大的“裴”字,要麼寫“玄”字,要麼寫“並州”。
他一時愣住,問:“這是……”
裴二看一眼,忽然麵露赧色,輕咳低聲說:“我隻有三百騎兵,硬打肯定打不過城牆外那些胡兵,隻能虛張聲勢,讓他們以為有援兵趕來。不都說並州裴椹屢戰屢勝,胡人聽見他的名號就害怕?我打算……借用一下。”
第 57 章
李禪秀聞言怔住, 方才他就猜這些旗上寫的字跟裴椹有關,沒想到還真是。
“裴”是指裴椹所率的軍,“玄”是指裴椹手下的一支精銳軍隊——玄鐵兵, 至於“並州”, 就更不必說了。
“你打算借裴椹的名號嚇退他們?有把握嗎?”李禪秀忙問,語氣難掩擔憂。
這招虛張聲勢雖是妙計,可萬一不成功,三百人怎麼抵擋外麵近萬名胡兵?
“無妨, 外麵雖有近萬胡兵, 但騎兵隻有不到兩千。萬一到時真不成, 我也會設法帶眾人回來。”裴二看出他擔心,不由寬慰。
其實他還有一點沒說——此前陳將軍讓他多看兵書, 並親自送他一些兵書,其中有一本據說是並州裴椹所著……說是兵書,其實也不算是, 更多是記錄裴椹這些年和胡人作戰,對付胡人的一些經驗。
甚至可能不是裴椹親自所寫, 隻是他口述下來, 由軍中文吏記錄、整理,再印成書冊,發放到其他駐地, 給守將們提供經驗參考。
雖說裴二因李禪秀的緣故, 對這位自己從沒見過的裴世子頗有些吃味,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耐著性子看完對方的書, 想看看這人到底有何厲害之處。
不過看完之後,他發覺書中不少想法都與自己不謀而合, 也不知是自己厲害,還是那位裴世子不過如此,竟沒比自己一個小兵高明到哪。
自然,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通過書中記錄的和胡人作戰的情況,再觀察今日來攻的胡兵,發現城牆外的這些胡兵很可能是曾在並州多次敗給裴椹的胡人大王子——烏烈所率部眾。
若真如此,他這招狐假虎威——借裴椹名號嚇胡兵的計策,效果恐怕會出乎意料地好。
隻是此刻在李禪秀麵前,他有些不好意思承認,隻語氣平常地安慰對方:“彆擔心,我定會儘力帶眾人平安回來。”
李禪秀哪是擔心他萬一計策不成後,能否帶眾人平安回來……不,自然也是擔心的,但他更擔心的是……
忽然他神情一怔,繼而忙搖搖頭,甩出腦海中的奇怪念頭,道:“胡人的戰馬更強壯,我擔心……”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我擔心我們的馬跑不過他們,總之,你此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罷了,已經決定的事,不能改變,他隻能多叮囑對方。何況這應該是眼下最好的辦法.
深夜,北風漸起。
一支三百人的騎兵繞道出城牆,悄無聲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城牆上,士兵們的甲衣泛著寒光,映照一張張疲憊的臉。
城牆下,攻打快一天一夜的胡人士兵也已疲乏,攻勢漸緩。看樣子,他們可能會後撤一段距離,先紮營休息,等明天再攻。
然而就在他們將要後撤之際,一支幽如鬼魅的騎兵竟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他們後方,所有人竟都沒發現。
直到最後方的胡人士兵轉身時,瞬間驚愕。
冷寒月色下,一道黑影騎馬突兀出現,馬上之人手握一把黑鐵彎刀,麵冷如霜。黑影近身時,寒刃一閃,如凜風劃過。胡人士兵瞬間瞪圓眼,隨即倒下,喉間血流如注。
幾乎同時,一百多名騎兵緊隨在領頭那人身後,揮刀喊殺而來。而在他們後方,馬蹄聲陣陣,寒光照出重重黑影,以及黑影中無數豎起的旗幟。
正要後撤紮營的胡人看見冷寒月光照出旗上的“裴”字,頓時大驚,慌忙喊:“玄鐵兵!玄鐵兵來了!”
“並州裴椹,是並州裴椹!”
“快,快跑,並州來援兵了,玄鐵兵來了!”
指揮的胡人將領察覺後方忽然騷亂,忙騎馬過去大喊:“亂喊什麼?並州怎可能來援兵?就算來,也沒那麼快!”
“是玄鐵兵,真的是玄鐵兵來了!”一名胡人士兵仍在喊,忽然被當臉抽了一鞭。
“再有擾亂軍心者,定斬不赦!”胡人將領怒聲道。
說完看到遠處夜色下手握彎刀,迅捷如電的身影,臉上頓時也驚恐:“裴椹?怎會是裴椹?他怎來了?”
一時,他身旁的胡人士兵愈發慌亂。
與此同時,城牆內。
聽到陳將軍命令,得知自己竟要出城去與胡人廝殺的一眾士兵神色同樣驚恐。
要知道,大周自先帝,也就是開國皇帝周太祖在北征途中崩逝,今上登基後,除了老燕王一手創立的玄鐵兵,大周軍隊對上胡人的鐵騎,就沒贏過,否則也不會接連失地,將當初太祖收複的北方全丟了。
尤其當年胡人攻陷北方數郡後,殘忍屠戮的慘烈景象,早讓許多大周人對胡人從骨子裡生出恐懼。而接連的戰敗,也讓許多大周士兵覺得胡人不可戰勝。
如今隔著一道城牆,他們尚能與其對峙。但如果沒了這道牆,要拿刀直麵胡人,許多士兵都忍不住兩股打顫,心裡先生出一股恐慌。
李禪秀也知道這點,夢中西北防線被攻破後,不少地方也是一聽說胡人來了,守軍連打都不敢打,就棄城而逃。
這也不全是大周的原因,而是從前朝起,中原對胡人就屢戰屢敗,恐懼早在心中生根了幾十年。
但李禪秀知道,胡人並非不可戰勝。幼時他和父親一起被圈禁在太子府北院時,就常聽對方講大周的開國皇帝、他的皇祖父,當年如何南征北戰,從胡人手中收回失地。
夢中後來,他也見過裴椹、陸騭屢敗胡人,就連他,也打贏過很多次。
此刻見這些士兵都心生恐懼,隻是頂著陳將軍的命令,不得已才膽戰心驚往城門走,他不由朝旁邊給自己打下手的士兵使眼色。
那士兵會意,連忙離開。
不一會兒,丁成海帶著一眾勞役,手拿鐵鍬、木棍趕來。
陳將軍一見陣仗,心頓時一沉,以為他們要造反。
但還沒開口,就聽領頭的丁成海道:“將軍,聽說守城的士兵不夠,我們雖沒什麼本事,又是罪囚,但仍是大周子民,絕不怕死,請讓我們也出去殺胡人!”
一見這些拿著木棍的勞役都說要出去殺胡人,剛才還恐懼的士兵麵上頓時有些掛不住。
李禪秀此刻也道:“將軍,若人手實在不夠,我也願出城殺敵。”
這下士兵們更聽不下去了,當即有人一股熱血湧上頭,舉刀大喊:“弟兄們,咱們不能丟份兒,都一起出去殺敵!胡人又沒有三頭六臂,他們也是兩條胳膊兩條腿,怕他們作甚?!”
說完,眾人紛紛響應,喊殺著衝出城門。
與此同時,城牆外的胡人見後方忽有騎兵突襲,且不知人數,隻遠遠看見黑壓壓一片,舉並州玄鐵兵的旗幟而來,本就一陣慌亂。轉頭又見城牆內的守兵忽然殺出,都以為自己被兩麵夾擊,驚慌之下,陣型頓時大亂。
裴二率騎兵迅速衝入,很快將胡兵陣型衝得四分五裂。胡人不知有多少“援兵”,驚慌之下,一時有的掉落陷坑,有的倉惶而逃,有的被衝來的守兵斬殺。
見下方近萬名的胡人士兵轉眼就被衝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城牆上仍嚴陣以待的守兵都目露震驚,不敢置信。
忽然,城牆上下的士兵都爆發出熱烈歡呼!
“贏了!我們真贏了!”
“胡人也沒那麼可怕!”
丁成海也站在人群中,舉著木棍高呼。他剛才用削尖的木棍親手殺了兩個胡人,想必能被記為功勞,這都多虧沈姑娘幫忙出主意,讓他們能參加這場戰鬥。
想到這,他不由轉頭看向城牆。
城牆上,李禪秀此刻站在烽台旁,目光越過人群,遠遠看向騎在馬上的裴二。
月夜下,對方身影冷峻,像披了一層銀霜。
裴二好像也察覺到李禪秀的視線,忽然看向城牆上。他臉上還沾著血,眼眸卻亮如星子,很快,唇間揚起一抹笑。
李禪秀不由也揚起笑。
裴二朝他揮了揮手,緊接著便騎馬領三百名騎兵趕去永定關隘,支援那裡的駐兵.
深夜,大漠上風聲嗚咽,篝火狐鳴。
胡人大王子烏烈和一眾心腹圍坐在火堆旁,切下一塊羊腿,正大口吃肉喝酒。
“王子,這次圍攻雍州,定要拿下武定關。否則回去不好向大王交代,二王子他們定也會趁機在大王麵前攻擊您。”開口的竟是一名穿著大周人衣著的文士。
烏烈王子聞言冷笑:“放心,我心中有數。此前在並州屢敗,是因並州有裴椹在,這次攻打雍州,我不信大周還會有裴椹那樣的能人。”
話剛落,帳外一名胡兵匆忙進來稟報:“大王子,前去攻打永豐、永定兩個關隘的軍隊接連敗退——”
“什麼?!”胡兵還沒說完,烏烈王子就猛地扔下羊腿,霍然站起,目露凶光。
胡兵頓時止聲,不敢再言。
文士模樣打扮的人趕緊道:“怎麼敗的?快說!”
胡兵小心看一眼烏烈王子,才小心翼翼道:“據說是並州裴椹親率玄鐵兵來援……”
“裴椹?這不可能!”烏烈王子不可置信。
“是、是真的,兀那將軍親眼看見玄鐵兵中為首的那人跟裴椹長得一樣。”
“……”.
直到天色將明,裴二才率兵從城牆外趕回。
陳將軍早已準備好慶功酒,等他回來飲。
裴二進城門後,目光卻越過眾人,第一時間看向李禪秀。
李禪秀站在陳將軍旁邊,見狀不由低咳,示意他陳將軍正端著酒在旁等。
陳將軍視線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哪能看不出端倪?
不過他自詡是自己給兩人牽的紅線,不僅不怪罪,反倒高興,對剛下馬的裴二笑道:“來來,先把慶功酒喝了,等會兒會給你時間,想見誰就見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這話意思太過明顯,李禪秀站在旁,不由耳根微紅,不自然地偏開頭。
偏偏裴二跟沒察覺似的,端起酒後,又看他一眼,才一飲而儘。
周圍士兵都發出一聲“好”,氣氛一時熱烈,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裴二喝完酒後,放下酒杯,卻忽然抱拳對陳將軍道:“將軍,我有緊急軍情要稟報。”
陳將軍一聽,臉色頓時沉凝,忙揮退眾人,讓他和幾名心腹一起隨自己進屋再說。
這一談,直到中午,裴二才再出來。
李禪秀正在給傷兵縫合傷口,察覺他過來,忙加快動作,結束手中的活。
站起後轉身,他拭了拭額上的細汗,才笑問:“怎麼忽然過來?談完了?”
裴二點點頭,眸中藏笑看了他片刻,忽然拉著他離開。
李禪秀微愣,到一處僻靜角落站定後,才問:“有事?”
裴二點點頭,說:“我下午要去一趟永定駐地,你在這忙了這麼多天沒休息,等會兒跟我一起先回家休息吧,剛才我跟陳將軍說了,傷兵會交給胡郎中照顧。”
李禪秀聞言倒沒什麼意見,但有些好奇:“你去永定駐地做什麼?”
問完又一頓,涉及軍務,自己其實不該打聽。
裴二倒是不隱瞞,開口就道:“我審問抓住的胡兵時,發現他們是大王子烏烈的部下。烏烈親率大軍,正駐紮在後方,誓要拿下雍州,這次我們雖一時打退胡兵,但他們肯定會再來攻打,而且規模會更大。眼下沒有援兵,我需去跟永定駐地商議聯手抵抗的辦法。”
李禪秀頓時明白,點了點頭。得知形勢如此,心中不由也一陣沉重。
想必烏烈此刻不知武定關防守空虛,才沒大舉進兵,反而攻打永豐、永定,想聲東擊西,調出武定關的駐兵,再攻武定關。
夢中永豐、永定估計就是這次被攻破,城牆上的守兵儘數被殺,疫病可能也是因此才沒立刻傳染開。
眼下他們雖躲過疫病,也擋住了昨天的進攻,可接下來的形勢仍不樂觀,甚至更嚴峻。
偏偏武定關駐兵被調走了,李禪秀忍不住皺眉。
現在指望皇帝把那六萬多精兵還回來,幾乎不可能,唯一能指望的……恐怕隻有從並州調兵。
“對了,你覺得我……”裴二忽然輕咳,偷覷他一眼後,有些赧然,小聲問,“……我昨晚……表現怎麼樣?”
李禪秀聞言一愣,對上他帶著期待的眼睛後,不由莞爾,誇道:“很厲害,很英勇。”
裴二頓時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在沈姑娘麵前打仗——之前剿匪不算,那次沈姑娘都沒看見。
總之這第一次,他自然想知道對方如何評價。畢竟沈姑娘欣賞的,是裴椹那樣會打仗的人。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眼下肯定還比不上裴椹,於是又道:“這次是借裴椹的名號,不過你放心,以後我定會跟他一樣厲害。”
李禪秀聞言又怔忡,為何……要向他保證這些?.
兩人一起在城牆根吃過飯後,裴二便騎馬送李禪秀回小院,接著他一口氣沒歇,再次騎馬,趕去永定駐地。
到了駐地,趙將軍剛從城牆上下來,見到他便一陣感激,聽他說是代陳將軍來商談共同禦敵的辦法,忙拉他進帳詳談。
和永定一眾將領商談完,已至傍晚,夕陽漸落。
裴二起身告辭,出了中軍大帳,忽然被錢校尉拉住。
“裴二兄弟,你難得來一趟,來來,到我帳中坐會兒。”說著不顧裴二拒絕,就拉著人過去。
裴二一路皺眉,進了帳,微微擼開對方拉著自己手臂的手,問:“到底何事?”
錢校尉看一眼帳外,忙關緊帳門,轉身嘿笑道:“這不上次剿匪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一直沒回報你。來來,你看看——”
他說著從桌後拿出厚厚一摞皮子,放到桌上,慷慨道:“你這人平時怪冷的,也不愛說話,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正好我這新販了一批皮子,還有一些是昨晚從胡人那剿的,你看你有沒有看上的,儘管拿,彆跟我客氣。”
裴二一聽這是販的皮子,臉色立刻冷下:“你平日出去販皮子?”
錢校尉一愣,忙解釋:“不不,彆誤會,這是我休沐時出去跟朋友一起搞的,就賺點零用,可沒耽誤軍務。”
裴二臉色這才好轉,道:“那你鬼鬼祟祟乾什麼?”
錢校尉一噎,無奈道:“我說你這人,就是太板正了,這不是還有彆的事要跟你說?”
“何事?”裴二問。
錢校尉臉色忽然嚴肅,又出帳看一眼,確定外麵沒人經過,才又退回來,壓低聲音道:“裴二兄弟,你此前是不是在並州犯過事?”
裴二聞言皺眉,不解問:“為何這麼說?”
錢校尉又看一眼帳門方向,聲音壓得更低了,語氣也小心:“今天有一隊並州來的兵,大概四五十人,雖然都衣著普通,但那架勢,一看就都不尋常。他們來了之後,開口說要見趙將軍,我說趙將軍不在,他們見駐地隻有我能主事,才拿出一張畫像,問我營中是不是有個跟畫像上長一樣的人,我一看那畫像——你猜怎麼著?”
裴二皺眉:“說!”
錢校尉:“……”
“唉,就是,那畫像上畫的是你。”他壓低聲音說,“他們是來找你的。”
第 58 章
“找我的?”裴二聞言, 眉皺得更深,神情愈發不解。
錢校尉見狀,不由提醒:“我說裴兄弟, 你在並州是不是犯過什麼大案?我看那些人個個冷麵沉著, 氣勢內斂,一看就都身手不凡,而且他們行事隱秘,很像是京城裡那個專門抓人的什麼衛, 一看就是來抓案犯的。
“他們問完我之後, 還讓我不要聲張。你想, 要是找人,肯定得大張旗鼓, 好讓被找的人也知道,儘快現身是不是?隻有是要抓人,才需行事隱秘, 避免走漏風聲,打草驚蛇……”
說到一半, 對上裴二麵無表情的臉, 他表情一僵,忙乾笑:“哈哈,我不是說你是蛇,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真在並州犯過案, 這些人的確是來抓你的, 那你最近可要小心了。”
裴二聞言沉默,不自覺握緊的腰間彎刀。
他沒有任何以前的記憶, 怎知自己有沒有在並州犯過案?不過……裴二這個名字,確實不像個正經名字, 而且他的身手能力,也不像個普通小兵。
莫非,自己失憶前真的犯過案,是逃亡到雍州後,為了隱姓埋名,才改叫裴二?隻不過後來失憶,他忘了要隱姓埋名的事,行事不夠低調,也不再遮掩才能,終於被人知道消息,找了過來?
想到這,他臉色微變,握刀的手也愈緊。
錢校尉小心看他,見他這般反應,不由暗歎:自己竟猜對了,裴二兄弟竟然真是在逃案犯。
他心中哀歎,但奈何,裴二對他有救命之恩,於是又趕緊道:“裴兄弟,你放心,他們來問時,我隻說‘不知道’,沒供出你的消息。但我看,他們像是挨個駐地在查,可能馬上就會查到永豐。依我看,你還是趕緊想個辦法逃吧。”
裴二聞言偏頭,眼神冷幽幽看向他。
錢校尉莫名有種徇私被抓的心虛感,真是怪了,明明他徇私是在幫對方。
他忙乾咳一聲,繼續道:“雖說我這麼做不應該,但我看得出來,裴兄弟你不是惡人,興許是被誣陷,興許是被逼,迫不得已……總之,你現在提前知道消息,還是要早做打算才是,尤其是弟妹那,對了,弟妹還不知道你這事吧?”
裴二聞言,握刀的手不由更緊幾分,指節微微泛白,麵色也緊繃冷凝。
錢校尉一見這情形,便知那位沈姑娘應該不知,頓時也不好再說什麼。
片刻,裴二終於回神,朝他抱拳,沉聲道:“多謝錢校尉告知。”
“哪裡哪裡,都是應該的,叫校尉多生分,叫我兄弟就行。”錢校尉忙回禮,見他這就要離開,又上前要送送。
裴二轉身剛走到帳門處,忽然又回頭,看向桌案上那些皮子,目光微凝:“這些皮子……什麼價?”
錢校尉一愣,回神後忙道:“什麼價不價的,說這多生分。你要是看上哪件了,儘管拿,不用跟我客氣。”
興許裴兄弟這一走,以後就要逃亡去了。自己能幫的不多,也就送些皮子,聊表心意罷了。
錢校尉頗有些傷感歎氣。
裴二聞言,這次倒真沒客氣,走到桌案前翻了翻,抽出一條白狐皮毛,見毛色雪白,應該很襯沈姑娘,於是收下。又抽出一條紅狐皮,想象這火紅色應該更能襯出沈姑娘眉目生動,於是也收下……
零零總總,一共抽了四五條,腦海中也想象了四五遍李禪秀穿戴時的模樣。
最後收起皮子,他轉頭問:“販皮子賺錢嗎?”
錢校尉一愣,道:“還……行吧,主要我整日在軍中,也沒什麼機會做這些。”
裴二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小袋錢,放在桌上道:“不夠的話,下次再給。”
說完他便拿著皮子,大步流星離開。
錢校尉半晌才回神,趕忙拿著錢袋追出去:“哎等等,裴兄弟,不用錢——”
但等他到帳外時,裴二已經駕馬飛奔出營了.
永定駐地外,夕陽最後一抹餘暉在遠處山頭隱沒,大地籠罩著蒼茫。
裴二駕馬在寒風中踏著凍土和碎雪急奔,不多時,竟跑出一陣熱意。
過了永定鎮後,他忽然勒馬,目光微沉。
若按錢校尉說的,那些人正挨個駐地查他,那此刻,他們很可能也在這一帶的路上。
想到這,裴二忽然脫下甲衣,包裹好後,和皮子一起綁在馬側,才接著駕馬急奔。
永定鎮外。
一條通往縣城的積雪道路旁,楊元羿正一手牽馬,叼著根草,靠在路旁一棵光禿禿的樹上。
先前他帶人去永定駐地查裴椹的消息,駐地的錢校尉分明知道些什麼,卻刻意隱瞞。加上他們此行需要低調,乾脆也佯裝不知,打算等晚上再入營查探。
隻是他們一路快馬奔襲到雍州,到了之後,又沒停歇地去駐地查探,等從永定駐地出來,眾人都又累又餓,乾脆假裝成行商,就近找個店家,先吃喝一頓。
楊元羿吃飽飯後,嫌店內太悶,乾脆牽馬出來遛遛。
此刻他正靠著樹乾,皺眉思索“錢校尉為何隱瞞”“儉之是不是就在永定營中”,忽然察覺下方小路有人騎快馬經過。
他也就隨意轉頭一看,畢竟能在這一帶路騎馬,很可能是哪個駐地的士兵。
可下一刻,他目光陡地凝住,表情遽變——
騎在棗紅駿馬上的男子劍眉入鬢,眸如寒星,側臉堅毅冷峻,不就是……不正是……!!
“儉之!”楊元羿驟然回神,急忙快跑幾步大喊。
魏子舟那小子沒騙他,裴椹在雍州,裴椹竟然真的在雍州!
楊元羿心中一陣激動喜悅,急跑幾步想喊停對方。可那騎馬之人速度極快,棗紅駿馬如一道紅影飛馳而過,馬上的人也好似沒聽見他的聲音。
眼看一人一馬就要走遠,楊元羿不及多想,趕緊轉身也上馬,邊駕馬狂奔,邊大喊:“儉之!裴儉之!是我啊,元羿!”
裴二將甲衣包好綁在馬側後,剛跑沒多久,忽然隱約聽見後方有人在喊什麼,不由轉頭看一眼身後。
楊元羿騎馬太急,剛喊沒兩聲,就被一陣寒風嗆入肺腑,咳得眼淚差點出來。
正著急時,忽見棗紅駿馬上的人轉頭看向這邊,頓時大喜,忙又大喊:“裴儉之,快停下!是——”
後麵的話還沒喊住,卻見馬上的人臉色一變,忽然抽鞭駕馬,快速狂奔。
楊元羿目瞪口呆,回神後忙也一鞭子抽在馬屁股,急追大喊:“裴儉之,你跑什麼?快停下!”
喊聲伴著凜冽寒風遠遠傳來,裴二臉色緊繃且難看。
竟然真遇到了,對方定是錢校尉說的那夥人之一。
而且那人好像在喊什麼……裴儉之?如果真是自己的話,看來自己的確是隱姓埋名,裴二隻是個假名。如此一來,軍營名冊上的身份、來曆,恐怕也都是假的。
無緣無故,偽造一個假身份,莫非自己失憶前真的……
裴二咬緊牙關,駕馬跑得愈快。
但永豐駐地的普通戰馬,哪跑得過並州玄鐵兵的上等戰馬?不多時,兩人之間的距離就越拉越近。
就在裴二臉色緊繃,打算賭一把,躍馬從小路跳到下方,抄近路離開時,楊元羿的馬已經在上方大路超過他。
而且見他一直不肯停,楊元羿咬緊牙,忽然先一步躍馬跳向下來,直直擋在他前路。
為避免相撞,裴二急忙勒馬,但停得太急,棗紅駿馬前蹄高高揚起,裴二身體後仰,直接被摔落馬下,就地滾了兩圈。
楊元羿一驚,急忙也下馬,快跑過去:“裴儉之,你沒——”
話沒說完,就見裴二已經站起,拍了拍身上的雪和枯葉。
見他沒事,楊元羿這才鬆一口氣,隨即想到自己剛才一路狂追才追上他,中途險些也摔下馬,不由喘著粗氣抱怨:“我說裴儉之,你跑什麼?而且我一喊,你還跑得更快——”
裴二避開他的視線,儘量不讓他看到自己正臉,垂眸道:“你認錯人了,我不叫裴儉之,我……”
他目光看向綁在馬側的那幾張皮子,頓了頓道:“我隻是個販賣皮子的普通行商。”
“……你?販皮子的普通行商?”楊元羿一噎,險些沒繃住表情。
但他忽然想到魏子舟說裴椹跟他在大街上相遇,卻“不認識”他的事。
起先楊元羿還猜是裴椹另有要事,不便在大街上和魏子舟相認,但現在……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除了他倆,沒有旁人,裴椹實在沒必要再裝才對。
他不由上前幾步,伸手欲拍對方的肩,神色古怪道:“我說裴儉之,你這是裝的還是……”
話未說完,裴二忽然利落出手,一把攥住他伸來的手擰至身後。
“我的娘——”楊元羿疼得立刻反擊。
他們平素也這麼互相試探、鍛煉對方身手……主要是裴椹鍛煉他。此刻他還以為裴椹其實記得,剛才是故意裝不認識,好趁他不防備時出手。
這麼一想,裴椹剛才駕馬狂奔不等他,也就說得通了。定是這麼久沒見,對方特意試試他身手退步沒有。
這麼一想,楊元羿不由也實打實地反擊,隻是剛還手兩下,忽又覺得不對勁。
就算是要試試他退沒退步,也沒必要出手這麼狠吧?
“不是,等等!”
他急忙要喊停,裴二卻是殊死一搏,一記肘擊直接搗在他臉側。
楊元羿頓時悶哼,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裴二掙脫後,立刻翻身上馬。轉頭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後,沒有猶豫,繼續駕馬飛奔。
楊元羿足足緩了小半刻,才緩過來,睜開眼再一看,眼前哪還有裴椹影子?
“……操!”愣了半晌,他到底沒忍住,罵出了聲。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
很快有人勒馬停下,為首的玄鐵兵一見楊元羿狼狽模樣,急忙下馬,扶起他道:“少將軍,是誰把你打成這樣?”
楊元羿轉頭,語氣幽幽:“……除了裴儉之那個混蛋,誰還能把我打成這樣?”
“啊?”
眾人這才看見他臉頰青紫,一隻眼睛也腫得眯成了條線。
還沒來得及下馬的玄鐵兵動作都一頓,有幾人險些沒繃住表情。
為首的玄鐵兵抓住重點,急忙問:“您見到裴將軍了?他在哪?”
楊元羿擦了下嘴角,疼得“嘶”一聲,皺眉指了指前方山路,問:“哪個方向可有駐地?”
為首的玄鐵兵忙拿出雍州布防圖,看一眼後,立刻道:“有,是永豐駐地。”
“行,咱們就去永豐駐地。”楊元羿咬牙切齒,“我不信他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得了廟!”
但為防止對方不是永豐駐地的,楊元羿思忖一下,又分兩人去永定駐地詢問。
“如果我沒猜錯,他剛才就是從永定駐地出來的!”他上馬勒住韁繩,吩咐道,“至於其他人,隨我去永豐。”
說完揚鞭駕馬,帶著身後一眾玄鐵兵,直奔永豐駐地.
冬日景短,暮色很快降臨。
裴二一路快奔回到駐地時,天已經黑透。他沒有回軍營,直接騎馬回了小院。
李禪秀正在試燒火炕,見他一身狼狽地回來,像剛在雪地裡打過滾,臉頰也青了一塊,頓時驚訝。
“你怎麼……臉受傷了?”他忙起身問。
第 59 章
李禪秀回過神時, 發現自己已經走到門邊,抬手正欲碰裴二臉上的傷。
他不由一怔,抬起的手也停在半空, 指尖微頓。
裴二應是回來很急, 此刻正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一雙黑眸正直直看他,眼底幽如深潭, 仿佛深處鎖著將要出籠的危險猛獸。
李禪秀像是察覺到危險, 脊背不自覺緊繃, 汗毛也一根根緊張豎起,臉龐在對方毫不避諱的目光注視下, 也像被滾燙的火苗舔舐。
他眼睫輕顫,忽然避開視線,手指也蜷緊欲收回, 可下一刻,指尖忽被攥住。
李禪秀呼吸一滯, 錯愕抬頭。
裴二寬大掌心覆在他手背, 緊緊攥住他欲收回的手。
那雙烏黑眼睛一直注視著他,帶著他的手向上,最後輕輕貼在自己臉頰上的青紫處, 目光專注。
李禪秀指尖像被燙了一下, 不自覺蜷緊手指, 卻剛好按在對方傷處。裴二疼得“嘶”一聲,濃黑的眉輕皺, 卻仍按著他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上。
李禪秀忙放鬆指尖, 嗓子卻微乾,偏開視線緊聲問:“你乾什麼?”
裴二仍直勾勾看他,啞聲開口:“我感覺……你剛才好像想碰。”
李禪秀臉倏地發燙,微垂下視線,極力想抽出手,低咳解釋道:“我……我是想幫你看一下傷,但忽然想起還沒拿藥。”
頓了頓,見裴二仍緊緊按著自己的手,終於深吸一口氣道:“你先鬆手。”
裴二目光仍落在他身上,停頓許久,五指才終於微鬆。
李禪秀忙抽出手,極力鎮定地去拿藥。
在他轉身後,裴二目光仍緊緊跟隨他,仿佛能透過衣服,寸寸輕撫他脊背。
李禪秀仿佛脊骨都輕顫了一下,極力忽視身後的實現,很快找出跌打損傷藥,輕吸一口氣後,儘量平靜地轉身,將藥遞給裴二。
裴二視線終於動了動,落在藥上,片刻,卻舉起自己的手,再次看著李禪秀,啞聲說:“手也受傷了。”
語氣有些悶,好像還有些委屈,危險性也瞬間消散。
李禪秀微鬆一口氣,看到他青紫破皮的指節,又皺眉,走上前邊幫他上藥,邊問:“不是去永定駐地商議正事嗎?怎麼打架了?”
裴二眸光專注看著他,視線落在他垂頭時露出的一截白皙後頸,喉間微微乾澀,“嗯”一聲後,心不在焉說:“回來的路上遇見一隻狼……”
“狼?”李禪秀驚愕抬頭,藥也一時忘了上。
裴二輕咳一聲,忙改口重新編道:“是遇到一隻狼犬,跟他搏鬥一番,受了點傷。”
說完又安慰:“彆擔心,我沒彆的事。”
李禪秀這才鬆一口氣,幫他都上過藥後,又遲疑開口:“你剛回來時神色不對,是不是……還有彆的事?”
裴二目光微暗,一時沉默,片刻後卻搖頭,佯裝無事道:“沒有,隻是遇到一隻狼犬。”
說完不待李禪秀再問,忽然又道:“你等等。”
說著他轉身出去,沒一會兒,又快步回來,獻寶似的將四五張皮子放到李禪秀手中,道:“我在錢校尉那買了幾張皮子,西北天冷,你做成圍脖戴上,應該能暖和些。”
李禪秀微怔,摸著掌下滑順的皮毛,頓了頓,語氣複雜道:“多謝你。”
之前曾浮現在心中的猜測又隱隱出現。
他下意識想給裴二錢,但轉念一想,又覺隻怕給了,對方也不會要。
罷了,還是自己離開時,把皮子留下,再給對方多留些銀錢吧。
裴二見他收下,明顯鬆一口氣,頓了頓,又語氣平常,看似若無其事道:“我聽錢校尉說,販皮子很賺錢,你說……你說我要是不從軍了,以後去販皮子,怎麼樣?”
李禪秀聞言又愣住,奇怪道:“為何忽然這麼說?”
想了想,又道:“你此前入了軍戶,有服役年限,恐怕不能想不從軍就不從軍。不過你現在很受陳將軍重用,從軍前途也很好,以後說不定能當個將軍,倒不用去販皮子。”
說完還是忍不住好奇:“你為什麼忽然想去販皮子?”
裴二“哦”一聲,語氣悶悶:“沒什麼,就是隨便說說,隻是聽錢校尉說很賺錢,加上家裡缺錢……”
頓了頓,他又忍不住問:“假如……我是說假如,我不能從軍了,以後要去販皮子,你會不會……會不會……”跟我一起走?
他烏潤眼睛直直看著李禪秀,不再像之前有侵略性,反倒像狗狗眼,盛滿期盼。
李禪秀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對勁,敏銳問:“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裴二立刻搖頭,咽下了那句沒問完的話,再次故作輕鬆:“沒什麼。”
李禪秀看出他言不由衷,還欲再問,裴二卻很快道:“對了,我有些餓,家裡有吃的嗎?”
李禪秀無奈,隻好先去廚房給他拿吃的。
裴二看著他出去,在他身影消失後,臉上輕鬆瞬間收起,眼底一片黯然。
……
晚上休息時,兩人一起在燒得暖熱的炕上。
可能是心中有事,李禪秀一時忘了先前一起睡時的異樣感覺和不自然。
何況火炕是裴二砌的,總不能砌好後,反倒不給裴二睡。而且火炕比之前的床寬闊,他們各自平躺著,中間還能留出半人寬的空處。
李禪秀此刻仍在想“裴二今晚到底怎麼了”,雖然對方遮掩過去了,但他能看出,對方一定有心事。
他記得去永定駐地前,裴二還眼眸帶光地跟他說,以後會和並州裴椹一樣會打仗。怎麼隻是出去一趟再回來,忽然就說不想從軍,要去販皮子?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禪秀翻了兩遍身,仍不放心,終於轉身,想再詢問裴二。可轉過頭,借著從窗紙透進的朦朧月光,卻見裴二輕閉著眼,呼吸規律,甚至微微打起了呼嚕。
李禪秀微怔,繼而啞然。
能這麼快就睡著,興許是自己想多了?對方真的隻是覺得能賺錢,才想去販皮子?
李禪秀的心多少放下幾分,隻是不再亂想後,他不知不覺,視線落在了裴二睡著的臉上。
從窗紙透進的月光昏暗,其實看不太清對方麵容,但李禪秀依據腦海中的記憶,輕易就描摹出對方冷峻的輪廓,陰影下的高挺鼻梁,以及閉著眼睛,仍能看出輪廓的眼窩……
忽然,裴二的呼嚕聲響了幾許,冷峻的眉梢似乎也稍皺一下。
李禪秀慌忙閉緊眼,不知是緊張還是彆的緣故,心臟一陣快跳。
意識到自己竟看對方看到出神,他不由一陣尷尬,耳朵在黑暗中微微發熱,回過神後,忙練起吐納法,極力平複心緒。
直到他呼吸規律,漸漸睡著,裴二的呼嚕聲卻越來越輕,甚至消失。
昏暗中,裴二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毫無睡意。
半晌,他掀開自己的被子,動作小心地把睡著的李禪秀輕輕撥到自己懷中,重新蓋上被子後,滿足地抱緊對方。
……
翌日清晨,隔壁的雞還沒打鳴,裴二就再次睜開眼。
這一夜,他幾乎沒睡著幾次,滿腦子都在想錢校尉的話,還有昨晚“追捕”他的那個人。隻有抱緊懷中清瘦柔韌的身體,心中彷徨空缺的那一塊仿佛才能被填滿,不再懸浮。
他結實的手臂橫在李禪秀薄韌的腰際,忍不住將人又摟緊幾分,低頭輕嗅對方烏黑發間的淺淡藥香,一直焦躁的心神仿佛在此時得到片刻安寧。
可想到昨晚那人恐怕已經查到永豐駐地,想到等會兒回軍營可能要麵對的事,他心中又一緊。
要是能帶沈姑娘一起逃亡就好了。他忍不住再次冒出這個念頭,可很快,眼底就劃過一抹黯然。
他和沈姑娘隻是假成親,他憑什麼帶對方一起逃亡,去過不安穩的危險日子?此外戰事未平,胡人隨時可能攻破城牆,心中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莫名理智和責任,也讓他無法真的一走了之。
而且就算逃亡,也隻可能是他一人逃。沈姑娘本就是流放身份,好不容易過上平穩生活,若再因他逃走被牽連……
裴二不覺將李禪秀又抱緊幾分,略帶薄繭的手掌輕輕覆在對方瘦削的肩上,心底黯然。
沈姑娘太瘦了,好不容易被他養出一點肉,這幾天忙碌,好像又瘦回去了。以後沒有他給對方做飯,給對方暖被窩……好在之前自己砌了炕,就算沒有他,沈姑娘晚上應該不會再冷。
這麼一想,沒了自己,對沈姑娘來說好像也沒有太多不同。
裴二越想,心頭越酸澀,越不舍。他還沒打動對方,沒讓對方喜歡上自己……不,他感覺其實已經打動一些了。可現下情況,有些話,說出來卻還不如不說。
他不能太自私,隻顧自己的想法和意願。
裴二將頭埋在李禪秀頸間,深深吸一口氣,掩去心頭酸澀,沒察覺懷中人身體忽然微僵。
不知又過多久,隔壁的雞終於打鳴,天也快大亮。
裴二久久凝視懷中人安靜的睡顏,目光酸澀晦暗,略帶薄繭的指尖忍不住輕觸對方白皙如玉的側臉,指尖輕移,又碰了碰對方如工筆描繪的秀麗眉眼。
不能再沉醉下去了……
心裡有個聲音在催促他。
可終究,到底,他還是沒忍住,輕輕俯身,在李禪秀唇邊落下一吻。
唇瓣輕觸,柔軟微涼。
在他懷中,李禪秀驀地攥緊衾衣的袖口,指尖微微發白,心底掀起驚濤駭浪。
……
終於,察覺裴二鬆開手臂,李禪秀忙閉緊眼,極力平穩呼吸,生怕被看出破綻。
直到對方離開房間,他才終於睜開眼,長長呼一口氣,而後看見自己蓋的被子,頓時又僵住——
竟是……他自己半夜主動滾到裴二被窩的?.
裴二做好朝食後,遲遲沒等到李禪秀起床。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去喊對方時,張虎忽然騎馬趕來,剛下馬就急切道:“千夫長,快,陳將軍讓您速速回營。”
裴二心頓時一沉,猜測可能是“追捕”他的人到軍營了。
第 60 章
裴二轉頭, 看向那間小屋,酸澀和不舍一時堵在心間,喉嚨裡也像堵著什麼, 難受得厲害。
他想再去見李禪秀一麵, 起碼和對方道個彆,可眼眶卻忽然一陣發熱。
他忙轉回身,有些狼狽地低下頭。
旁邊張虎見狀,遲疑問:“千夫長?”
裴二很快抬起頭, 聲音酸澀, 沙啞說:“沒事, 走吧。”
“……哎,好。”張虎點頭, 翻身上馬後,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雖然裴千夫長仍是一貫的麵無表情,但他總感覺……對方的表情好像就要撐不住破碎, 那雙總是沉著冷靜的眼睛,方才好像也有一瞬可疑水光閃過。
加上裴二上馬後, 仍頻頻回頭, 失落望向小院,張虎心中陡然升起一個驚悚念頭:裴千夫長該不會是跟沈姑娘吵架了?而且還沒吵過,差點把自己氣到……流淚?
嘶!
張虎想象一下昨天打仗時還冷厲果決的裴千夫長吵架吵輸的情形, 頓時一哆嗦。但想到如果是輸給沈姑娘, 好像又合理了。
沒想到裴千夫長這樣在外冷硬的男子, 回家也會因吵架吵不過妻子而被氣哭……呃。
“他們來了幾人?有說什麼沒?”正胡思亂想之際,旁邊忽然傳來裴二微啞平穩的聲音。
張虎陡然回神, 忙回答:“大約一百來人,陳將軍沒說他們來意……您怎麼知道是府城來人了?”
說到一半, 張虎忽然驚訝。
裴二聞言皺眉,竟然來了一百多人?錢校尉不是說來了四五十人?莫非隻是錢校尉見到四五十,實則來了一百多?
自己究竟犯了多大罪,竟要來這麼多人抓?
裴二一時疑慮,心也更沉一分。
他原本想,邊關戰事緊急,就算那些人是來抓他,可陳將軍還用得著他,接下來攻打胡人的辦法也是他製定,也許能容個情,讓他打完這最後一仗。
他想當個英雄,哪怕隻當一天。
因為沈姑娘說過,很敬佩裴世子那樣……了不得的英雄。
可如果真來這麼多人抓他,那這最後一個心願,恐怕也難達成。
“對了千夫長,等會兒到中軍大帳,您千萬要忍住,除了府城派個姓呂的公公來當監軍,給咱們找事外,那個蔣和也來了。”張虎忽然又道。
裴二倏地勒馬,轉頭——
“監軍?”他表情凝固。
“是。”張虎點頭,解釋道,“此前陳將軍寫信給郡守,告知敵情,郡守大人一直沒回信。前日胡人真的來攻,郡守府忽然派了位呂公公來當監軍……也不是郡守派來的,據說是朝廷派到武定關的監軍,隻是來的路上聽說我們這有敵情,就先來我們這了。”
說完見裴二表情愈發僵硬,他不由忐忑,試探問:“您剛才不是……都知道嗎?”
裴二回神,一雙眸子毫無波瀾看向他,麵無表情:“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張虎:“……呃。”
“蔣和又是怎麼回事?”裴二很快駕馬,繼續問。
張虎忙跟上,答道:“不太清楚,不過他現在是那位呂公公的護衛。”
蔣和之前因被弟弟蔣銃牽連,被擼了軍職,押到府城待查。但因為沒有證據能證明他也牽連到他弟弟的事中,所以一直沒被定罪。
沒想到不過半個月的時間,對方搖身一變,竟又成了呂公公身旁的護衛,還真是……關係通天。
雖然監軍名義上隻是代天子來督察軍隊,沒有實際指揮權。但一句“代天子督察”壓到所有,何況大周自今上起,委派的監軍都是宮裡受寵的太監。
這些人到了軍中,仗著天子寵信,若要強行指揮什麼,哪怕是真正統率軍隊的將軍也不敢直言反對,隻能想方設法勸著。
更彆說陳將軍這樣一個普通邊鎮的小守將,見呂公公來了,隻能先把人供著,根本不敢得罪。
而蔣和一個身上嫌疑還沒洗清的人,忽然成了監軍呂公公的護衛,若沒有點關係,怎麼可能辦到?
看來之前陸騭沒說錯,私販官鹽一事牽連甚廣,背後的人來曆不小。
但眼下,這些已經不是裴二要思考的了。
他心中覺得奇怪,昨晚那人為何還沒到永豐駐地?莫非……情況並非錢校尉說的那樣?
思忖之際,兩人已到軍營。
下馬後,裴二快步往中軍大帳走。
進了帳,就見陳將軍坐在上首。左側第一的位置坐著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男人,一身紫色宦官衣袍,想必就是剛來的監軍——呂公公。
呂公公身後站著一名護衛,十分麵熟,正是曾任永豐駐地校尉的蔣和。
不過此刻,蔣和未著甲衣,隻穿一身普通護衛裝,沒什麼職位,早已不是曾經的蔣校尉。
雖然他跟在呂公公身後,看著也頗有幾分顏麵。但軍中素來厭煩監軍插手軍務,在不少人看來,他現在不過是狗仗人勢罷了。
許是知道自己給太監當爪牙,令人瞧不起,蔣和倒是比之前更沉得住氣,見裴二進來,隻看一眼,很快便移回目光。
裴二視線掃一圈眾人,最後掠過蔣和,朝上方的陳將軍拱手行禮,語氣沉穩:“將軍。”
陳將軍見他來了,明顯鬆一口氣,忙讓他入座,並介紹道:“來來,這是京裡來的呂公公,正問我們退敵之策,你來向他介紹一下。”
非是陳將軍自己不想說,而是有些事需要保密。而且他也不是沒撿能說的說一些,但這位呂公公本事不大,想法卻不少,陳將軍說一句,他責問一句,就差直接定陳將軍一個作戰不力的罪名,讓他把指揮權交出來。
陳將軍實在應付不了此人,而且明顯看出對方是來找茬的,這才讓裴二來幫忙。
說完,他還給裴二使個眼色,意思是能糊弄就糊弄,反正呂公公不懂軍事。
裴二收到他的示意,轉頭朝呂公公拱手,哪知還沒開口,就先被打斷——
“行了,咱家也不耐聽你們狡辯,這事實不是明擺著?幾個胡兵而已,就嚇得你們又是寫信給嚴大人,又是要讓武定關出兵。武定關的兵正在護衛聖上,怎麼?你們這些個人的命,比聖上的安危還重要?”
呂公公說著,翻起眼皮,朝左上方拱了拱手。
他一提聖上,陳將軍等人忙說“不敢”。
呂公公冷哼一聲,繼續陰陽怪氣道:“我看你們敢得很!還虛報敵情,故意把事情往嚴重了說!情況要真是你們說的那樣,怎麼憑你們區區幾千人,昨日也能把那夥胡兵打退了?”
“這……呂公公,實情是……”
陳將軍剛要解釋,卻又被打斷——
“行了,咱家現在隻問你們,既然已經打退胡兵,又明知他們駐紮在北邊,為何不乘勝追擊,立刻派兵攻打?”
陳將軍臉都要綠了,耐著性子解釋:“公公,此次來犯的是胡人大王子烏烈所率部眾,我們尚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但估計,起碼有十萬人之眾,永豐現下隻有三千餘名駐兵,還有不少是傷兵……”
“行了,你不用糊弄咱家,先前你也說有一萬胡兵來攻打,但怎麼被你們兩千人就打退了?可見壓根沒有一萬,完全是你們誇大事實,好給自己邀功。”呂公公重重擱下茶杯,不悅道,“陳將軍,不是咱家要為難你,隻是你若再拖延,誤了軍情,咱家也隻能到聖上麵前參你——”
話沒說完,裴二忽然起身,按著腰間彎刀走到他麵前。
“乾、乾什麼?”呂公公聲音頓時卡住,嚇得往後一仰。
身後的蔣和見狀,立刻拔刀。
裴二無視他,直接對呂公公道:“公公說的對,我們確實應該立刻出擊。但為防止再有人虛報軍情,請公公務必同行,親自監督。”
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
呂公公頓時目瞪口呆,他也就嘴上說說,真讓他上戰場,還沒去,腿就先軟了。
裴二見狀,直接伸手道:“我扶公公。”
蔣和立刻拔刀要阻攔,但裴二同時出刀,彎刀的刀身一轉,寒刃險些從呂公公臉上劃過,鏘然一聲擋退蔣和。
呂公公登時嚇得麵如土色,生怕那刀下一刻就劃過自己脖頸,急忙道:“不不不,咱家是監軍,隻提意見,具體怎麼打還是要聽你們陳將軍的……”
裴二收回手,皺眉問:“這麼說,您不跟我們一起去戰場了?”
呂公公擦著額上虛汗:“不了不了。”
裴二仍蹙著眉,像很為難:“可您不去,誰來監督指揮一事?”
呂公公一噎,咬牙道:“咱家相信你們陳將軍的指揮能力,在這恭候勝利消息就行。”
裴二隻得收回刀,語氣遺憾道:“那您不能親眼看見,真是可惜。”
說完,他退回原來位置。
陳將軍也被這個變故驚得目瞪口呆,許是沒見過這麼莽的,等呂公公壓著不快和蔣和一起離開後,不由歎道:“你……你,唉,你不該這麼直接得罪他。”
對方畢竟是宮裡來的人,這一得罪,以後少不得被為難。
裴二麵無表情:“他跟蔣和一起來,明顯就是要針對我們,不得罪也得罪了。”
陳將軍一噎,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理。
“先不說這些,你昨天去永定駐地後,跟那邊商議如何?”陳將軍傾身詢問。
裴二這才將商議情況告知,並道:“我已經與趙老將軍他們約好,今日胡人再來攻時,永豐、永定、永勝三個關隘同時出兵,按計劃伏擊他們。”
“好!”陳將軍立刻點頭,道,“此事宜早不宜遲,你速速去辦。”
裴二點頭,見陳將軍一直沒提有人來“抓捕”自己,心中愈發覺得古怪。
不過沒來也好,正好讓他先打完這一仗。
這麼想著,他轉身剛要離開——
“等等!”陳將軍忽然又喊住他。
裴二身形一頓,緩緩轉過身。
“差點忘了,昨天晚上……”
裴二呼吸微屏,握著刀柄的手不覺微緊。
“……有一行從並州來的兵,說要見你,就在隔壁營帳。”陳將軍呷了口茶,總算把話說完。
裴二握刀柄的掌心已經微微出汗,聽到最後,卻瞬間愣住。
“隻是……說要見我?”他聲音空茫問。
“對。”陳將軍點了點頭。
裴二:“……”
沒說是來抓他的?.
隔壁營帳,楊元羿一行人正烤著炭火,大口吃軍營裡剛送來的飯。
他確實昨晚就到了,而且剛到就見了陳將軍,給對方看過畫像,確定裴椹就在軍中,還是個千夫長。
隻是聽陳將軍說,對方從永定駐地回來後,沒回軍營,直接回家和娘子睡覺了。
“是我讓的,最近胡人來攻打關隘,他跟他娘子都忙了好幾天沒合眼,今天好不容易能喘口氣,我就讓他跟永定駐地商議完後,可以直接回家,趕緊睡一覺,補補精力。”陳將軍當時這麼跟他們說。
楊元羿確定裴椹在軍中,又讓人去小院外看一眼,確定對方沒跑後,反倒不急了,聞言乾脆道:“那就讓他先休息吧。”
然後他連夜把裴椹在軍中的情況了解一遍,總算弄明白對方是怎麼變成“裴二”的,不由感歎:實在太巧!
裴椹重傷昏迷時,剛好被救回永豐駐地,又剛好駐地有個叫“裴二”的士兵失去下落,且無人認識,又剛巧裴椹醒來後失憶了,於是裴椹被當成了裴二。
甚至,這小子還在軍中娶了個漂亮媳婦!
想到自己和爺爺自裴椹失蹤後,一直焦心、憂慮,瞞著消息到處尋找,然而這家夥卻娶了媳婦又升官,過得分外滋潤,楊元羿心中就不由一陣複雜。
本來他想今天一早就到對方家中,把裴椹拽出來一頓好打,但想想對方可能正跟娘子睡覺,還是算了。
……主要是他也打不過裴椹。
至於今早,他本來是想去中軍大帳等對方,但聽說來了個監軍呂公公,便又打消念頭。
他此行要低調,那呂公公據說是宮裡人,萬一剛好認識他就不好了。
正這時,被他派去中軍大帳外聽消息的玄鐵兵回來,附耳說了幾句。
楊元羿聽完頓時一樂,道:“是儉之沒跑了!他一向厭煩監軍,以前聖上也給並州派個什麼都要管的太監當監軍,結果被他直接拖到戰場上,嚇得當場尿褲子!”
說著正想大笑,卻扯動嘴角傷口,頓時疼得“嘶”一聲。
“不過那姓呂的公公是宮裡來的,竟沒認出儉之,看來應該也不認得我。”楊元羿略一思忖,立刻道,“走,咱們直接去找世子。”
說罷他當即起身,正要出去,卻見帳門先被掀開。
楊元羿動作一頓。
帳門處,裴二一手握刀,另一手攥著帳布舉起,正欲進來,目光和他對上時,動作同樣一頓。
楊元羿眯著一隻青腫眼,見裴二臉上的傷明顯是上過好藥,已經不怎麼青腫,忽然有些嫉妒。
這娶了媳婦,還真不一樣。
裴二看一眼帳中四五十名玄鐵兵,又看一眼楊元羿,忽然放下帳門,轉身往外走。
楊元羿一愣,立刻會意,忙掀開帳門跟出去。
裴二一邊大步往軍營外走,一邊道:“我聽陳將軍說,你要見我?”
楊元羿聽他這語氣,感覺就像是沒失憶的裴椹,不由琢磨:“你……恢複記憶了?”
裴二腳步忽頓,轉頭,黑眸無甚情緒地看他:“沒有。”
楊元羿:“……”
裴二:“昨天誤會一場,很抱歉,你有什麼話,還請直說。”
說著,他繼續往軍營外走。
從楊元羿的態度,他已經能猜出幾分——此人不是來抓他的,但應該認識他。
楊元羿皺眉,跟上他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們還是找個地方……”
裴二:“那就長話短說。”
楊元羿一噎,隻好道:“那好吧,你先做好準備,這事對你來說可能會有點衝擊,首先……你不叫裴二。”
說完,他小心觀察裴二的反應。畢竟對方失憶後,一直認為自己是裴二,還用這個身份娶妻,有了家室,乍一知道真相,恐怕會難以接受。
然而裴二隻頓了一下,接著麵無表情“嗯”一聲,便繼續往前走。
楊元羿見他沒被衝擊到,不由微鬆一口氣,繼續道:“你真名叫裴椹,字儉之,乃是當今燕王世子,總領並州一切軍務的裴將軍……”
話未說完,裴二忽然頓住腳,轉頭直直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