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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山土後站起兩人,都渾身泥濘,形容狼狽,但氣度依舊不凡。

虞興凡見到李禪秀,頓時驚喜,急忙策馬過來,剛到土石旁,就下馬踉蹌爬上來,鬆一口氣道:“殿下,還好您沒事。”

接著看向裴椹,又道:“裴將軍,您也沒事,真是太好了。”

說完見兩人眼睛都微紅,他又一愣。尤其李禪秀,皮膚白皙薄透,哭了一場後,眼皮像塗了胭脂。

“殿下,裴將軍,你們……”虞興凡遲疑開口。

李禪秀怕被看出異狀,忙抿緊唇。這一抿才發覺,唇竟有些腫痛,好像還破皮了。

想到是因為方才激烈親……耳朵又一陣發熱。他忙緊緊抿唇,壓下不自然,更是尷尬得不好開口。

裴椹卻十分自然,岔開話問:“虞統領,可知楊少將軍他們如何了?”

虞興凡回神,忙道:“楊少將軍應該被堵在山路那頭,聽聞剛好避開滑坡,傷亡不算嚴重。”

說完他遲疑看一眼李禪秀,又道:“殿下,周將軍已經帶人上山,查看情況。”

李禪秀怕被看出什麼,隻點頭“嗯”一聲,仍沒開口。

事實上,他有些多慮了,虞興凡並沒注意到他唇上異樣。畢竟並非人人都是裴椹,敢盯著他的唇看。

對方最多隻見他眼皮有些薄紅,像哭過。但裴將軍方經曆一場生死,殿下作為他的摯友,若是剛才誤以為他死了,傷心落淚,也能理解。

倒是裴椹,察覺到李禪秀的不自然,不覺轉頭,輕輕看他一眼。

滑坡處十分危險,很可能會發生二次崩塌。虞興凡忙上前欲扶李禪秀下坡。

裴椹見了,忽然開口:“虞統領,我右腿行路不便,能否麻煩你扶我一下?”

虞興凡還沒回話,李禪秀立刻看向他:“右腿?”

裴椹輕“嗯”一聲,黑眸轉向他,輕輕道:“好像摔下坡時,不慎摔斷了。”

李禪秀這才想起他之前走向自己時,還摔了一下,忙蹲下幫他查看。

裴椹立刻也彎腰,按住他的手道:“沒事,不嚴重。”

下一刻,手卻被拍開。

李禪秀捏著他的小腿檢查了一會兒,眼睛好似又有些紅,帶著鼻音道:“怎麼不早說?”

說著轉身,就地找幾根樹枝來,要綁在他小腿處固定,防止傷勢嚴重。

虞興凡站在一旁,想說“我來”,可手還沒伸出去,裴椹就彎腰接過李禪秀手中布條,自己綁了起來。

李禪秀見狀,乾脆也鬆手,在旁指點他,讓他不要把木條的位置弄歪。

裴椹綁好後,直起身,唇角似乎微彎了彎,看向李禪秀啞聲說:“好了。”

虞興凡:“……”

不知為何,總感覺自己站在這好像有點多餘。

但應該是錯覺吧?

果然,殿下很快就吩咐他幫忙攙扶裴將軍。

虞興凡趕忙上前。

下了土坡,因山道危險,又不知裴椹還有沒有其他嚴重傷,李禪秀決定先帶他回碎月城。

楊元羿那邊自己應當能夠處理,山上又已經有周愷帶人去查看,若有問題,也會及時稟報。

隻是裴椹的馬已經不知所蹤,他和虞興凡等人又一人隻騎一匹馬出來,沒有多餘的馬。

裴椹也看出這個問題,望向李禪秀白皙如玉的側臉,啞聲:“不如我和殿下共乘一騎?”

李禪秀微不可察鬆一口氣,忙點頭:“好。”

裴椹腿有傷,不方便騎馬,李禪秀本想讓他先上馬,自己再上。可裴椹不同意,他隻好先上,然後遲疑看向裴椹。

裴椹眼中似乎閃過笑意,用沒受傷的那條腿踩上馬鐙,然後右腿輕翻,利落上馬。

動作流暢到若不是李禪秀方才親自摸過,差點懷疑他右腿是不是沒斷。

上馬後,裴椹雙臂從後近乎環住李禪秀,握緊韁繩駕馬。

顛簸間,李禪秀後背不可避免地撞進裴椹懷中。裴椹似乎也離他極近,微燙的呼吸就近在耳旁。

李禪秀不覺抓緊馬背鬃毛,耳朵微紅,可想到虞興凡等人就緊跟在後方,又不自覺挺直腰身。

裴椹低眸看向他,目光不覺落在他細白頸上,忽然,手掌漸漸握住他半側腰際。李禪秀一僵,腰忽然軟了下來,白玉似的脖頸也爬上緋紅。

他靠在裴椹懷中,聽著身後無比沉穩的心跳,再一次確定,對方是活著的。

懸著的心終於徹底放下,許是大悲大喜過後,驟然鬆神,加上淋了雨雪,開始有些不舒服,他靠著裴椹,在顛簸中不知不覺睡去。

再次醒來時,李禪秀發覺自己躺在柔軟暖和的衾被中,房間內一片黑暗。

他怔了須臾,睡著前的記憶漸漸回籠——白天時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西南收到裴椹戰死的消息,然後醒來,周愷忽然冒雨跑來,說裴椹遭遇山崩,生死不知……

“裴椹!”李禪秀心口一緊,忽然掀開被,下床摸黑尋找蠟燭。

裴椹呢?他在哪?怎麼不在自己身旁?

自己後來真去了山崩的地方?真的找到對方了?

不是他聽到周愷的消息後暈倒,自欺欺人地做了一場夢?

李禪秀腦袋發暈,手腳無力,在桌邊拚命摸索,尋找燭台。

忽然,門被一把推開,裴椹提著一隻燈籠,身影站在門口,似是匆忙趕來。

李禪秀僵住,抬頭怔怔看著他。見他關緊門後,拄著拐走近,終於走到自己麵前時,忽然伸手去摸他的臉,確定是溫熱的,稍鬆一口氣。又把手指放在他鼻子下,沒探到呼吸,心中頓時又著急,忙俯身趴在他胸口聽心跳。

忽然,耳邊傳來輕震,似是裴椹悶笑,接著他被對方緊緊攬在懷中。

房間內黑暗,隻有裴椹手中的燈籠在亮。

對方低頭親了親他的耳朵,又親親他的眉眼,鼻尖,唇角,像鵝羽輕掃。最後才點亮房間裡的燈,烏黑眼睛在燈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正含笑專注看著他。

“殿下,我沒事。”說著,他握住李禪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位置。

他方才隻是也太過緊張,屏住了呼吸。

李禪秀指尖輕顫,猝然抬眸看他。

似是知道他要問什麼,裴椹握緊他的手,啞聲解釋:“山崩時,我騎馬拚命往前奔,但馬被山石砸到後受驚,忽然往旁邊山坡跳去,我也因此摔下山坡。剛好那段坍塌沒有其他地方嚴重,坡地泥石不多,我隻被埋一半,上半身露在泥外。隻是摔下去時受到衝擊,一時昏迷過去……”

說到這,他語氣頓了頓,目光深深看著李禪秀,啞聲繼續:

“我在昏迷時,忽然聽見殿下的喊聲,就醒了過來。

“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幻覺,隻想拚了命,也要爬上去,想再見殿下一麵……

“山崩來臨時,我拚命騎馬往前奔,生死關頭,心中也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活著,要再見殿下一麵,問殿下為何送我那幅畫……”

說到這,他望著李禪秀,目光幽暗,聲音愈輕:“所以,殿下能不能告訴我,我白天沒理解錯對不對?殿下確實也心悅我是不是……”

話沒說完,李禪秀忽然靠近,淺淡藥香襲來,伴隨著一個羽毛般的吻,輕輕落在他唇間。

李禪秀親完,飛快又退回,纖長眼睫微垂,在眼底留下一小片陰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看他。

裴椹怔住,眼中仿佛燃起星火,忽然將他扣入懷中,低頭吻住他的唇。

李禪秀猝不及防,所有話語都被封在喉間,甚至連呼吸也被掠奪。很快又被攔腰抱起,來不及低呼,就被按在柔軟的錦被上。

第 116 章

和白天那個強勢、失控、極儘索取的吻不同, 裴椹此刻溫柔許多,可依舊熾烈,極儘纏綿, 恨不得將李禪秀融入骨血般。

李禪秀被迫仰起頭, 唇舌被攪弄,眼睫霧濕,身體卻深陷在柔軟被褥間,腰被雙掌牢牢控製, 沒有絲毫掙脫的機會。更彆提他醒來後本就沒什麼力氣, 手腳發軟, 被吻了一會兒,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拆吃入腹時, 裴椹忽然放開了他,隻是鐵箍似的手臂仍牢牢攬著他的腰,伏在他耳邊呼吸, 似極力克製什麼。

李禪秀空白的大腦已無暇多想,他微微喘息, 俊秀如玉的麵龐氤氳薄紅, 霧濕的眼瞳微微失神望著帳頂。

回過神後,他有些驚訝和意外,裴椹竟然就這樣輕易“放過”他了, 實在不像對方。

裴椹像知道他在想什麼, 低頭又吻了吻他眉梢眼睫, 聲音低啞:“你生病了,不宜做那些事。郎中說你淋了雨雪後, 有些感染風寒。”

李禪秀閉上眼,耳朵微紅, 悶聲:“我沒問。”

說得好像他很想似的。

“嗯。”裴椹又親親他的耳朵,聲音低啞好聽。

李禪秀覺得他怎麼一直親?雖然……他也很喜歡就是了。

隻是裴椹說著“不”,可他分明感覺到對方又……他不由臉上又紅,緊閉著眼。可裴椹還是察覺他發現了,似是忍了忍,終究沒忍住,忽然附在他耳邊,氣息滾燙地說了一句。

李禪秀“轟”地一下,耳朵紅得仿佛要滴血。

……

小半個時辰後,裴椹推開房門,讓守在遠處的護衛端些飯菜來。

畢竟白天時,李禪秀在回來的路上就疲憊睡著了,一直到天黑才醒,這會兒還沒用飯。

不多時,護衛將飯菜送到。

裴椹讓他們放下後,就先出去。

“殿下,先起來用些飯吧。”重新關緊房門後,裴椹拄著拐走到床邊,目光溫柔。

床帳內,李禪秀將臉埋在被褥間,羞恥得簡直不想抬頭,烏發間露出的白皙耳廓也染著薄紅。

他原以為對方說的“幫忙”,可能會是之前離開永豐鎮前,在土屋炕上那次一樣,畢竟他現在手受傷了,十個手指都纏著厚厚布條。可他萬沒想到,裴椹竟然……他此刻仍覺得雙足發燙,皮膚上好像仍殘留感覺。

他實在不知道,裴椹怎會忽然懂那麼多,明明之前在山寨時,對方還什麼都不懂。難道是恢複記憶的緣故?還是之前在那間土屋時,對方懷裡掉落的那兩本“兵書”教的?

李禪秀閉了閉眼,忙驅散記憶,實在羞恥得不敢再回想。

床邊,裴椹見他遲遲不起來,不由溫聲道:“殿下再不起,我隻好抱殿下起來了。”

李禪秀一聽,終於坐起,輕咳:“你先吃,我等會兒就來。”

終於下床時,雙腳剛踩到地麵,他就僵了一下,隨後忍著不適,若無其事地走到外間的桌旁坐下。

但總感覺走路時,腳都不是自己的了。倒是裴椹……他不由用餘光覷一眼旁邊。

對方明明拄著拐,卻好似走得比他還步步生風,精神煥發一般。

李禪秀輕咳,坐到桌旁,忙提起彆的事,試圖驅散心中的不自然。

“對了,楊少將軍他們現在如何?另外周將軍帶人去山上查看,可有發現什麼?”他一邊用包著布條的手費勁去抓桌上的筷子,一邊正色問。

由於手指被包起來後,不太靈便,他試了幾次都沒抓起。看在裴椹眼裡,就像小貓爪在撥楞筷子。

他不覺忍笑,伸手將筷子拿起。

李禪秀正努力撥楞,忽然麵前的筷子就“不翼而飛”,視線不由跟著轉動,落到裴椹手上。

裴椹拿起筷子,又端起碗,夾起菜和飯後,輕輕送到他唇邊。

李禪秀一愣,忙搖頭,不自然地輕咳:“我、我自己來就行。”

“殿下是為我受的傷,我理應照顧殿下。”裴椹說,目光落在他纏著布條的手指上,眼底閃過心疼。

他此前竟一直不知,殿下對他也有情。若是早知,又如何會彷徨、難過這麼久?

而且他難過時,隻怕殿下心中的酸楚,一點也不比他少。

裴椹目光頓了一下,聲音不由更輕,像哄人:“況且尋常人家的夫妻,一方生病、受傷不便時,另一方也會如此照顧。殿下方才已經承認心悅我,難道現在又要與我見外嗎?”

說到最後,語氣竟好似還有一分委屈,仿佛李禪秀不同意讓他喂飯,就是不愛他一般。

李禪秀從沒想過,裴椹會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無論是老實的裴二,還是平時冷漠少言、戰場上冷厲如煞神的裴椹,亦或是他夢中以為的君子端方的裴椹,都不該是會用這樣語氣說話的人才對。

他隻好硬著頭皮,低頭吃下裴椹喂的飯。

裴椹眸中失落瞬間轉為笑意,很快又夾起一些飯和菜,這次卻是送入自己口中。

李禪秀頓時愣住,裴椹接著再夾,才是又喂給他。

不知為何,李禪秀耳廓忽然又一陣熱。

裴椹發覺,不由問:“殿下可是嫌棄與我共用?”

李禪秀悶著頭輕搖,他們之前親吻時,舌尖都糾纏過,他隻是……

“咳。”他輕咳一聲,找借口道,“你方才不是說我微染風寒?我擔心傳染給你。”

裴椹不由輕笑,道:“無妨,我身體強健,不會被傳染。”

李禪秀:“……”真被傳染後,你就不這麼說了。

“對了,方才問你的事,你還沒告訴我。”他忙移開視線,同時也岔開話題。

裴椹皺了皺眉,繼續給他喂飯,並道:“周將軍帶人到山上後,隻發現有一些足跡,沒發現人。至於是不是鐵火雷導致山崩,目前也沒發現證據。”

“但山上有人的足跡的話,起碼可以肯定,山崩不是意外。”李禪秀又吃一口飯後,聲音含糊接道。

“嗯。”裴椹同意點頭,“至於元羿……”

楊元羿得知山崩確實可能是人為後,退一步越想越氣,重整兵馬後,直接叫上周愷一起,殺去鬆林穀要對付那幫胡兵了。

在他看來,弄出山崩想活埋他們的人,八成跟胡人脫不了乾係。

“可如果是用鐵火雷炸山……胡人哪來的這種東西?”李禪秀蹙眉。

鐵火雷是中原才有的東西,而且剛出現沒多久,如今還沒有被大範圍用在戰場上。當然,也不排除有人把鐵火雷賣給了胡人。

關於這點,裴椹倒是也已經想過,想置他於死地的,胡人絕對排第一。至於大周境內,無非金陵、司州、荊州,首先荊州不大可能,薄胤忙著在金陵爭權,暫時應該沒空對付他;金陵因為薄胤前去,估計一時半會兒也騰不出空,剩下就隻有司州。

但他和司州的朱友君遠無仇、近無怨,論威脅程度,他暫時也比不上金陵,若真是司州……除非對方知道他已經加入義軍,感受到威脅了。

“現在想這些也無用,看他接下來會不會忽然和金陵和解,聯合金陵、荊州對付我們,就知道了。”裴椹淡定地繼續給李禪秀喂飯。

李禪秀無奈歎氣。

用完飯,裴椹又找借口,要在這留夜。

對外就說是李禪秀為救他淋雨生病,手還受了傷,他理應留下照顧。

李禪秀尷尬想,哪有腿斷了的人,照顧手指受傷人的道理?

可他心底又忍不住歡喜,裴椹也喜歡他,他終於得償所願,與對方心意相通,自然也想……時時都與對方在一起,不舍得分開。

晚上,兩人久違地一起躺在床上,李禪秀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他被裴椹緊緊擁在懷中,聽著對方沉穩的心跳,不知不覺,竟又進入夢鄉。

……

翌日清晨,李禪秀在裴椹懷中醒來,恍惚中,竟以為他們還在永豐鎮的那間土屋。

可周圍的擺設很快讓他意識到,他還在碎月城。

和在永豐鎮時相擁醒來的那些清晨不一樣,他不必再擔心身份暴露,各種藏著掖著,他和裴椹確實心意相通地在一起了。

李禪秀唇角不覺微彎,視線一點點描摹裴椹清俊的眉眼。

忽然,麵前人睜開了眼,烏黑瞳仁直直對上他的眼睛。

李禪秀愣了一下,下一刻,眼皮上落下一片溫熱。

偷看被抓,李禪秀有些不好意思,忙閉緊眼。可裴椹卻越來越過分,溫熱寸寸下移。

李禪秀起初還能裝鴕鳥,直到喉結被碰到時,他忽然輕顫,雙手忙抱住裴椹的頭。

裴椹很是過分地咬住,齒尖摩挲,李禪秀顫抖得愈發厲害,眼尾不覺都紅了,包著布條的手指無力抓住他耳朵,聲音快要哽咽:“不、彆……”

他不知為何會如此敏感,像是被叼住後頸的貓,一下失了反抗之力。

好在裴椹沒有更過分,很快就放過他。

李禪秀恨恨,磨了磨牙,忽然又咬他一口,聲音悶悶:“你弄出痕跡,我等會兒怎麼見人?”

現在又不是冬天,可以多穿厚衣或戴狐裘遮掩脖頸。雖然昨日還下雨雪了,可隻是倒春寒,說不定過兩日就暖和了。但那時,他的印跡肯定不會消。

裴椹親親他的下巴,哄道:“不會留痕跡,我很小心。”

李禪秀:“……”怎麼個小心法?又是“兵書”上教的?

兩人膩歪了小半個時辰,才終於起床。

洗漱後,朝食又是裴椹直接讓人送到房間來。

也是趕巧,來送飯的,正是之前私下議論李禪秀會不會和西羌王女聯姻的仆役。

裴椹接過食盤時,眼尖認出他,不由目光一頓,居高臨下,審視了一番。

那仆役之前沒見過他,頓時嚇得不敢動彈。

裴椹看了他一會兒,便不動聲色道:“沒事,你下去吧。”

仆役鬆一口氣,趕忙告罪退出。

李禪秀整理著衣襟從內室走出,見他許久才回,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抬頭問:“怎麼了?”

裴椹放下朝食,拄著拐走過來,在他鬢邊、耳朵親親,啞聲道:“沒事。”

李禪秀怕白天會被人看見,不由躲閃一下,水潤眸子看向他提醒,卻惹得對方忽然將他按進懷中,吻得更過分。

終於在桌邊坐下後,李禪秀已是瞳中霧濕,氣息不穩。

裴椹仗著他手不方便,心情愉快地給他喂飯。

吃到一半,忽然又開始進言:“殿下,我觀府中仆役好像不大懂規矩,有時聚在一起說主人閒話,是不是應該約束一下,免得他們日後說錯什麼話,給殿下招來麻煩?”

李禪秀一愣,問:“有這種事?”

想了想後,又道:“我沒太注意,這些人多是之前為方便照顧王女他們,才招進府裡,可能確實不太知道規矩……嗯,我等會兒跟虞統領說一聲,讓他多加管束。”

李禪秀平時不用仆役,有事都是吩咐虞興凡他們,或讓親兵去辦就行。這些仆役確實大多是之前西羌王子、王女他們住進府中時,為方便照顧他們,才招的。

裴椹聞言,顯然心情愉悅,很快又進“讒言”:“說到王女,殿下如今在府中處理大小軍務,平日多有將士出入府中,王女他們一直住在這,似乎有些不合適。其他不說,單將士們經常出入這點,就有些打擾王女,依我看,不如給他們重新安排一處宅邸。”

李禪秀愣了愣,道:“我之前沒打算在這久住,就沒想到讓他們搬……不過你說的有道理,這樣確實太打擾王女他們。”

尤其府中出入的一些將領士兵都是粗漢,若是撞見王女,甚至有些冒犯。

這麼一想,李禪秀很快道:“你提醒得對,之前沒想到這點,我等會兒就讓虞統領去跟王女說一聲,重新為他們安排住處。”

裴椹心情愈發愉悅,在他白皙的耳朵上用力一親,愉快道:“好,我等會兒親自去為他們找住處。”

李禪秀捂住耳朵愣愣,總感覺裴椹今天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

第 117 章

怔了半晌, 李禪秀終於回神,道:“這事交給虞統領去辦就行,你右腿受傷, 行動不便, 就彆親自去為他們找住處了。”

說完心中愈發奇怪,裴椹對這件事這麼上心乾什麼?

裴椹聞言攬緊他,愉快說了聲“好”。

他也就是客氣一下,並非真想去幫王女等人找住處。當然, 如果虞統領辦事不積極, 拖延時間的話, 他倒是不介意幫對方把這事迅速辦了。

隻要能把殿下和王女隔開,就是把他在長安的裴府讓給對方住也行。

李禪秀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 被抱進懷中好一番揉捏後,終於掙脫,氣息微喘, 烏潤的眼睛也輕輕瞪裴椹一眼,無奈道:“你彆總是這樣, 我等會兒叫虞統領進來, 萬一被他瞧見不好。”

也不知裴椹怎麼回事,自與他心意相通,就時不時與他親吻擁抱……說擁抱都是好聽的, 確切說, 是將他整個抱在懷中, 就像方才那樣,親密無間。

李禪秀隻在小時候被父親這麼抱過, 但父親也隻是尋常抱孩子的抱法,裴椹卻是……雖然怪舒服的, 可他實在又有些不好意思。

裴椹也知道他們的關係暫時不宜被外人知曉,尤其虞興凡明顯是太子的人。

他不由遺憾鬆開李禪秀,在對方耳朵上又親親,才徹底放開。

虞興凡被叫來時,兩人已經嚴肅端正地坐好,隻是李禪秀的手不方便,依舊是裴椹給他喂飯。

虞興凡看到這一幕,似乎愣了一下,但再看到李禪秀快被包成球的十根手指,頓時又了然。

李禪秀吃下一口裴椹喂來的飯,抬頭看他一眼,客氣問:“虞統領用過飯沒?沒有的話,坐下一起用些。”

話剛落,裴椹也抬頭看虞興凡一眼。

虞興凡忙拱手,恭敬道:“屬下已經用過了,不知殿下叫我來,可是有事吩咐?”

李禪秀“嗯”一聲,將裴椹方才進的兩道“讒言”交代下去。

說完這些,飯剛好也用完,裴椹起身道:“殿下先忙,我去看看您的藥熬好沒。”

李禪秀剛想說他“腿有傷,這事讓彆人去做就行”,但還沒來得及開口,裴椹已經拄著拐出去了,他不由無奈搖頭。

虞興凡也看到這一幕,想了想,對李禪秀拱手道:“裴將軍至情至性,對殿下知恩圖報,實在是忠義。”

李禪秀:“……”

確實知恩圖報,報到床上了。

他不由輕咳,端起一杯茶喝,遮掩神情。

但緊接著,虞興凡又道:“屬下定將裴將軍之舉,也如實稟報主上……”

“咳咳——”李禪秀忽然被一口茶嗆住,及時打斷,“不、不用,隻是尋常幫助罷了,父親眼下正為收複洛陽的事操忙,你事事都向他稟報,他哪有空看這些?”

在李玹眼裡,李禪秀這次來秦州,算是他第一次獨立出征到前線。原本李玹是不願意的,想讓他送完糧草,就回梁州,在自己眼皮底下曆練。

隻是李禪秀那時正為發現自己喜歡裴椹這件事,心中酸澀難言,怕被李玹看出端倪,主動請戰,留在秦州。

李玹最終雖答應,可擔心不可避免。尤其李禪秀前十八年都是在他眼皮底下成長,一朝離開自己身邊,就像幼鳥離巢,尤其還是到危險的前線,做父親的心難免懸著。

之前去西北就罷了,沒有人跟隨,想知道消息也難。如今到秦州,身邊又有李玹自己安排的人,基本隔兩三日,虞興凡就要將李禪秀的近況飛鴿傳書送到梁州,讓李玹能確定兒子平安無事。

前幾日守城艱難時,信更是一日一送。

對於此事,李禪秀也是知道的。

甚至他自己有空時,也常給李玹去信,有時是飛鴿傳書,有時是跟軍報一起送去,內容多是向父親報平安和說些行軍途中的趣事、瑣事。自然,他也有一些想從父親的來信中探得些許有關裴椹消息的念頭。

所以,對於自己身邊有父親的“耳目”,且時常會將自己的事稟報給父親這件事,李禪秀沒什麼抵觸,他知道這是父親擔心他的安危,不放心他。

但眼下他和裴椹在一起了,卻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事事都讓父親知道。畢竟虞興凡是個耿直腸子,李玹卻不是,萬一被他在字裡行間看出什麼,怎麼辦?

虞興凡聽李禪秀讓他彆稟報,卻是遲疑:“可昨日您為救裴將軍,淋雨病倒的事,屬下已經寫在信中送出了。若今日裴將軍報恩照顧您的事不寫……”

萬一主上護起短來,會不會覺得裴將軍不地道?這樣一來,自己此前送的信描述不全麵,豈不是坑了裴將軍?

李禪秀聞言,嘴角也微抽,半晌放下茶盞道:“算了,你寫好信後,先拿來給我過目,再給父親送去。”

虞興凡鬆一口氣,忙恭敬說“是”。

他離開後,李禪秀端著茶盞,兀自又陷入沉思,直到裴椹回來。

“方才跟虞統領說什麼?怎麼這麼久?”裴椹單手端著湯藥回來。

李禪秀忙起身接過藥,先是說他行走不方便,好好養傷就行,不要去做這些事,接著才邊喝藥,邊道:“沒什麼,跟虞統領交代了一些軍中的事。”

仔細想了想後,他沒將給父親去信的事告訴對方。

說完抬頭,就見裴椹坐在桌邊,正單手支著下頜,黑眸含笑看他。

李禪秀:“……”

他動作一僵,忙低下頭,一口將藥喝儘。

剛放下藥碗,一顆糖漬的果脯就遞到唇邊。

以前在西北時,裴椹也在他喝完藥後,忽然給他遞來果脯。李禪秀沒有多想,低頭就咬住。

可這次情形卻與之前不同,裴椹沒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在他咬下果脯後,指腹又輕輕在他唇瓣擦過。薄繭摩挲細嫩的皮膚,有一絲麻癢。

李禪秀很快抿緊唇,抬頭看他。

“甜嗎?”裴椹眸子暗了幾分,啞聲問。

李禪秀迅速又看向門窗,見都是緊關著,不覺鬆一口氣。下一刻,沒得到他答案的裴椹忽然欺身壓下。

李禪秀輕唔一聲,等再被放開時,已是呼吸不穩。

裴椹拇指又擦一下他紅潤唇上的水光,啞聲道:“還好,是甜的。”

李禪秀:“……”

他耳朵都快要紅透了,實在不知裴椹怎麼這麼愛親他。

“咳,對了,你之前離開時不是說軍中有急事?現在如何了?一直住在這,會不會耽擱什麼?”他極力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岔開話題。

裴椹當時哪有什麼急事?隻是聽了仆役的話,實在無心在碎月城繼續待下去罷了。

但此刻他必然不好意思承認,便也輕咳道:“已經無事了。”

頓了頓,又道:“另外駐紮在涼州邊界的大軍還在等後續糧草,一時半會兒不會有戰事,我……我不著急回去。”

還可在這多住幾日。

事實上,便是他不這麼說,李禪秀也是想留他在城中多養幾天傷的。

不過得知他缺糧草,李禪秀頓時也上心。

裴椹加入義軍後,將其中一萬精銳並州軍交給李玹調派,而李玹也相應給了他不少糧草。

至於剩下的並州軍,說實話,眼下他們名義上屬於義軍,但實際上,顯然還是更聽裴椹的。

畢竟裴椹是加入義軍,不是投降。李玹不好將他的並州軍拆了重編,而裴椹也不好讓李玹為並州軍提供全部糧草。

但並州苦寒,糧草一向依靠關中平原供給。現在天下大亂,各地豪強都在屯糧屯兵,裴椹想再像以前那樣籌糧草,十分困難。可胡人還要他打,所以如今並州軍的糧草,一半是並州自己供給,另一半是李玹派人運送。

倒不是李玹也像老皇帝那樣,不想給糧,而是並州軍是突然加入,義軍一時半會養不起這麼多人。

此外從西南往裴椹軍中運糧,路途太過遙遠,中途又容易被敵人切斷補給線,這也是裴椹大軍要停下等糧草的原因。

李禪秀不好意思寫信給李玹,幫裴椹催糧草。好在他在寧城那邊留了陳老爺和陳令菀管糧草籌集和運送,便寫信給他們父女,幫忙催調一些糧草。

之後幾日無事,兩人就這樣在府中“養病”“養傷”。

剛在一起,喜悅與黏糊勁兒壓倒一切,兩人都刻意避免去想那些會衝淡此刻喜悅的問題。

譬如李玹是否會反對,又或者,李玹真的榮登大位,李禪秀作為儲君,是否要成親……

就這樣放下心中一切負擔,無憂無慮過了三四日。這天中午,李禪秀和裴椹正一起看書作畫時,護衛忽然來報——

陸騭已率軍從西羌回來,同行的還有此前的西羌王子、如今的西羌王丨——丹恒。

據說西羌王為感謝李禪秀派兵幫他奪回王位,親自率五千西羌兵前來,欲幫義軍驅趕胡人,平定天下。

雖然五千西羌兵不算多,但西羌本是小國,又剛經曆內亂,能派這麼多兵來,已經是大手筆,何況他們之前還讓宣平帶了兩千西羌兵來支援。

而且李禪秀看中的也不是西羌的兵力,而是那裡產的馬。隻是西羌剛經曆胡人禍害,也不知駿馬還有多少?彆都被胡人擄去了。

另外陸騭和丹恒都來了,想必他夢中的那位師父——遊醫孫老先生應該也來了。

想到這,李禪秀立刻起身,回內室換一件正裝外袍,出來後對同樣起身的裴椹道:“儉之,我去城門迎一下陸騭和丹恒,你……”

他語氣頓了頓,關心道:“你腿不便,就彆去了,等他們到府裡,再見也不遲。”

裴椹這樣的傷患,定是所有郎中都不喜歡的,明明右腿都斷了,這幾日仍沒少走動,有時甚至抱著李禪秀膩歪。偏偏李禪秀被他纏得厲害,又不好意思拒絕,可也實在擔心他的腿。

裴椹看出他眼中擔心,含笑道:“無妨,殿下自去就行,我在府中等你們。”

李禪秀見他答應,不覺鬆一口氣,保證道:“我很快就回來。”

“嗯。”裴椹含笑點頭,看著他離開後,低頭提筆,在畫上“李禪秀”眉眼處又添一筆。

他自是不介意的,雖說殿下沒帶他一起去,但關心他的神情真切,他又不是酸妒之人,斤斤計較這些。

況且王女都被他“搬”出府了,還擔心西羌王或陸騭不成?心平氣和,心平氣和……

可殿下竟特意換一身衣,去迎那兩人。在一起這幾日,殿下還沒為他特意換過衣服……

片刻,裴椹忽然擱下筆,皺緊眉。

思慮再三,終於,他開口喊:“來人,備車。”

並非他酸妒,殿下心中隻有他,這點他自然清楚。但西羌王遠道而來,陸騭又算是他的舊友,怎好不去迎接?

第 118 章

碎月城外, 一場春雪後,天氣轉暖,草木蔥綠。

從西羌回來的兵馬踏著雪後濕軟的泥土, 一路馬蹄疾馳, 看儘春色。

距城門不到十裡地時,隊伍放緩行軍。

剛登上王位不久的西羌王丨丹恒騎著高頭駿馬,和陸騭一起並行在隊伍最前,神情有幾分迫不及待, 不時抻著脖子往前看。

終於到了城門口, 李禪秀剛好駕馬出來迎接。

丹恒見他親自前來, 不由大喜,忙駕馬快趕幾步上前。

後方陸騭見了, 唇角微抽。

正好宣平也來迎接,他翻身下馬,隨口問:“裴將軍不在城中吧?”

宣平:“呃。”巧了, 正好在呢。

城門處,李禪秀見丹恒趕來, 也翻身下馬, 上前拱手相迎。

丹恒幾乎剛下馬,不等他說出客套之詞,就一個大跨步上前, 緊緊握住他的手, 難掩激動道:“殿下, 托殿下洪福,小王這次有驚無險, 總算奪回王位。”

李禪秀被握得一愣,回過神後忙道:“恭喜王子……不, 應該稱西羌王了。”

他很快麵上含笑說。

丹恒仍激動,連連搖頭,繼續握著他的手道:“這全賴殿下鼎力相助,願意調兵幫忙,以及陸將軍一路護送,又幫忙打退胡人。如此大恩大德,小王實在沒齒難忘……”

李禪秀被他的激動和熱情弄得一愣一愣,不過夢中丹恒也是這般真性情、直腸子,想必對方是終於奪回西羌和王位,太過激動。

李禪秀理解地拍拍這位夢中老友的肩,含笑道:“不說這些,先進城吧。”

說著又越過他,看向後麵的陸騭,繼續和陸騭打招呼。

丹恒一聽忙點頭:“對對,殿下說的對,瞧我,一見到殿下,竟激動得忘了這。”

說完還轉頭催陸騭:“陸將軍,快點啊,殿下在等你呢。”

熱情得像回到自己家。

而且他一直沒鬆開手,弄得李禪秀一時也不好意思強行抽回。

裴椹乘坐馬車到城門外時,正好看見這一幕,臉色明顯有幾分不對味。

忍了一會兒,見那位沒皮沒臉的西羌王仍不撒手,正好一陣楊柳風吹來,他終於沒忍住,迎著風咳嗽幾聲,同時緊皺眉頭,做出身體不適的樣子。

李禪秀聽見咳嗽聲,忙轉頭,見他也來了,有些意外。

又見他坐在車內,骨節分明的五指撩起車簾,被風吹得一陣悶咳,不由就想起夢中那次相遇,裴椹也是在車中,因病痛和傷重不能下車,隔著車簾悶咳數聲後,便讓抓住他的士兵將他放開。

明知此刻的裴椹不會像夢中那樣傷重,可他還是沒來由地一陣擔心和慌亂。李禪秀忙抽回被丹恒握著的手,疾步走到車邊,先握住裴椹的手,指尖扣在對方脈處。

裴椹咳完,抬頭看他,清俊眉眼含著笑意:“我沒事,剛才吹來的風太急,灌了些進嗓子裡,有些被嗆住。”

李禪秀把完脈,確定他沒事,鬆一口氣,隨即問:“不是讓你在府中等?怎麼還是來了?”

裴椹又低咳幾聲,道:“我仔細想了想,西羌王遠道而來,還是應該來迎一迎。”

說著看向他後方不遠處的丹恒,俊眉微挑,問:“那位就是新登位的西羌王?”

後方,丹恒同樣愣住,猶豫一下,見兩人好像聊到自己,忙走上前。

“殿下,不知這位是……”他遲疑詢問。

李禪秀見他過來,正好介紹兩人先認識。

另一邊,陸騭下馬後,也緩步走來。

李禪秀介紹完,正好向他拱手,寒暄幾句後詢問:“怎麼不見孫神醫?”

之前來信不是說孫老先生也同行?

陸騭正是來解釋此事,聞言不由道:“稟殿下,我們奪回西羌王宮時,正好救出意外被‘逆王’關押在牢中的孫神醫。隻是回來的路上,孫神醫聽聞黃河中原一帶出現疫病,便不告而彆,隻留下一封信,說他要去洛陽。”

“逆王”是指先前被胡人扶持,殺了前西羌王,從丹恒手中奪走王位的那位西羌王叔。

聽完陸騭一番解釋,李禪秀才知,原來“王叔”登上王位後,因有頭疾,想讓孫神醫幫他醫治。但孫神醫因他派兵幫助胡人攻打大周,拒不醫治,於是這幾個月一直被關在牢中,直到被陸騭他們救出。

難怪李玹派人到西羌尋了許久,也沒尋到孫神醫的蹤跡。

不過陸騭不知李玹在找孫神醫,也不知道李禪秀身中寒毒之事,加上孫神醫是不告而彆,又言明要去洛陽一帶救治感染疫病的人,他便沒派人強追。

李禪秀聞言笑了笑,道:“這是孫老會做出的事。”

夢中的遊醫孫老也是這樣,聽聞哪裡有疫病,百姓受難,定然坐不住。

隻是沒想到,他們這對夢中師徒,這次竟又沒見上麵。不過李禪秀倒不是特彆遺憾,有緣的話,相信終會見到。

聽聞黃河中原一帶出現疫病,他倒是又有些擔憂,一是不知疫病情況如何,是否嚴重;二是孫老年齡大了,千萬彆出什麼事;二是父親正派兵往洛陽方向進攻,不知會不會受此疫病影響。

想到這,他決定等回去後,就給父親寫封信,告知一些防治疫病的基本辦法。

另一邊,裴椹和西羌王丨丹恒望向彼此,正大眼瞪小眼。

丹恒聽聞他是裴椹,愣了許久。一直耳聞並州裴椹,英勇無雙,打得胡人隻聽其名便膽顫,怎麼麵前這人……有點弱不禁風?

兩人瞪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彼此客套見禮。

正好李禪秀這邊和陸騭聊完,打算上馬與眾人回城。丹恒見狀,忙先一步上馬,想與李禪秀並行。

裴椹這時忽然一陣悶咳,扶著車窗的手格外用力,指節泛白,好似十分虛弱。見李禪秀等人看過來,又微微擺手,道:“無妨,殿下先與西羌王、陸將軍他們一道回去,我稍後便好。”

說完,又一陣急咳。

李禪秀哪還有心情上馬,趕緊走向馬車,剛走兩步,又反應過來,轉身對陸騭、丹恒道:“二位先進城,我和裴將軍稍後便到。”

陸騭奇怪看裴椹一眼,笑說“無妨”。丹恒卻有些失落,他還想跟李禪秀說說他這次帶來的好馬呢。

一行人很快上馬進城,丹恒有些不舍、頻頻回頭,陸騭也在走遠後,偏頭壓低聲音問宣平:“裴將軍可是受傷了?”

怎麼忽然虛弱起來了?

“啊?”宣平愣了一下,遲疑道,“好像是……前不久裴將軍遭遇山崩,險些被活埋,可能被砸下的山石傷到肺腑……”

可也沒聽說啊,傷的不是右腿嗎?宣平困惑。

李禪秀在眾人走後,忙掀開車簾上車,幫裴椹輕拍後背,緊張問:“怎麼忽然咳成這樣?可是那裡不舒服……”

話沒說完,便被放下車簾的裴椹一把攬進懷中,接著緊貼的胸口傳來對方胸腔悶笑時發出的輕震。

李禪秀頓時反應過來,明白他是裝的,不由鬆一口氣,接著撤回身,無奈道:“以後彆這樣嚇我。”

裴椹將他又攬回去,在他耳邊親親,壓低聲道:“抱歉,下次不會了。”

……

馬車回到府外,李禪秀很快下車,耳後不知為何一片緋紅。

他佯作鎮定,伸手扶裴椹也下車。

兩人剛在車旁站穩,從軍營繞一圈的丹恒、陸騭等人剛好也趕到。

一番客套寒暄後,幾人一同進府。

丹恒進了府門,十分自來熟,對身旁隨從道:“把我的行禮放在先前住處就行,就是殿下住處旁邊的那個院落。”

話一落,裴椹拄著拐的步伐一頓,轉頭看向李禪秀。

李禪秀也愣了一下,回神後,忙尷尬對丹恒道:“西羌王有所不知,為避免府中來往的將領打擾到王女,前段時日已經為王女和其他西羌族眷安排更妥善的住處,先前西羌王住的院落……現今安排給裴將軍住了。”

頓了頓,又道:“我想王女和西羌族人久未見到西羌王,心中定然也思念萬分,西羌王不若與他們住在一處,更妥當,也方便。”

丹恒長長“啊”了一聲,半晌乾巴巴道:“那……也好。”

說完又吩咐身後隨從:“那就把我的行禮送到王姊的住處。”

李禪秀不著痕跡鬆一口氣,察覺手忽然被裴椹握住,輕輕捏了一下小拇指,又微僵,怕被人察覺,忙蜷縮抽回。

陸騭聽完,有些意外地看他兩人一眼,不過他沒有探究彆人隱私的愛好,更清楚何事該好奇,何事不該,並沒多想。

一行人進了府,先去正廳議事,商討接下來的用兵方向。

正事說完,李禪秀抽空回一趟書房,把要送給李玹的信寫好,尤其仔細寫了防治疫病的一些辦法,並將孫神醫前往洛陽一帶的事也告知。

寫完信,讓虞興凡將信儘快送給李玹,他和裴椹又一起去參加給西羌王接風洗塵的晚宴。

宴是小宴,出席的也就李禪秀、裴椹、陸騭、丹恒,以及宣平等軍中幾位將領。

丹恒在席間分外高興,喝了酒後,又告訴李禪秀,他這次來為義軍帶了多少好馬,並熱情邀請李禪秀明天一起去試馬。

李禪秀聽他果然帶了好馬來,自是含笑答應。

旁邊,裴椹險些將酒樽捏裂。

今天在城外,他一見丹恒見到李禪秀時喜不自勝、握著手遲遲不舍得撒的樣子,就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心懷不軌。這半天看下來,心中更是愈發確定。

沒想到防了半天,防錯人了,王女和殿下之間壓根沒什麼,真正該防的是西羌王。

想到這,他悶悶又喝一樽酒。

李禪秀今天沒喝太多酒,目光一直清明。

散宴後,他和裴椹一同回住處。

雖然剛開始兩日,裴椹以李禪秀為救他淋雨生病為由,留在對方房中照顧。

可這個借口不能一直用,這幾日李禪秀病好後,裴椹便搬到了隔壁院落。

兩處院落緊挨著,李禪秀和裴椹一路同行。

到了裴椹的院落外,李禪秀剛想說“你早點休息”,裴椹卻先看向他,聲音微啞道:“我今日腿有些疼,不知能不能麻煩殿下,幫我看診?”

李禪秀一聽他說腿疼,立刻點頭。

兩人一道進了院子,又進房中,裴椹忽然轉身,關緊房門。

李禪秀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點亮燈後催促:“你先坐下,我幫你把木板拆下來看看,疼得厲害嗎?是不是剛才在席間飲酒所致?”

說著又忍不住皺眉:“你受了傷,之前說讓你彆飲酒,怎麼還飲?酒水寒涼,而且不利於……”

話沒說完,他忽然被緊緊抱住,熟悉的微涼氣息襲來。

李禪秀愣了一下,裴椹將他擁在懷中,臉埋在他頸間,輕吸一口氣,聲音發悶:“殿下跟那位西羌王關係很好?”

第 119 章

裴椹好似有些低落, 環抱著李禪秀時,身上籠著孤寂,聲音也好似委屈。

李禪秀遲疑一下, 回抱住他:“還……可以吧。”

如今他和丹恒是沒太多交集, 但夢中丹恒帶著南逃的西羌族人流落西南,被他所救後,便帶族人一起加入義軍,與他們也算是生死與共一場。

想到這, 他又補充一句:“我與他見的次數不多, 但關係應該還不錯。”

裴椹聽他說“不錯”, 攬著他的手臂明顯又緊幾分,聲音更悶:“我不喜歡那小子今天抓著你的手不鬆開。”

李禪秀聞言愣住。

裴椹聲音繼續發悶:“你們還約了明天一起去試馬。”

他右腿受傷, 明天肯定不方便去。而且就算去了,也隻能在旁看西羌王和李禪秀一起騎馬。

與其這樣讓自己心中添堵,還不如不去。

李禪秀聽了半晌, 終於明白過來,裴椹竟然……是在吃醋?

尤其對方此刻抱著他, 聲音悶悶的樣子, 像極了受委屈的狗狗,讓他忍不住想起對方還是裴二時的樣子。

李禪秀被這個比喻惹得想笑,生生忍住後, 忙解釋:“你彆多想, 我跟西羌王總共隻見過……嗯, 兩次。”

現實中,的確隻見過這兩次。

“而且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麼, 我隻當他是朋友,他定然也一樣。”

夢中他和丹恒認識十幾年, 一直都隻是朋友,他從沒想過這些,丹恒想必也是,裴椹應是多慮了。

“我看未必,”裴椹仍略帶酸意,“那小子今天攥著你的手舍不得鬆,晚宴時又頻頻看你,分明一副春心蕩漾的樣子。”

說著他將李禪秀抱得更緊,身體重量一半壓在對方身上,下巴抵在對方肩窩,疏冷氣息籠罩而來。

李禪秀被迫向後靠著桌案,手臂不得不也鬆開他,手指按在桌沿。

他無奈又好笑,見解釋了裴椹也不信,隻好道:“那怎麼辦?丹恒這次來,送兵又送馬,我總不能將他趕走。而且他剛登上王位,應該也不會久留,興許這次來是為了來接王女等族人,過幾日就走了。”

裴椹想想,覺得也是,殿下心中隻有他,任那小子再心懷不軌,鋤頭舞得如何好,也挖不了他的牆角。

但酸還是忍不住酸,他高挺鼻尖輕蹭李禪秀兩下,聲音低啞:“殿下需得補償我。”

李禪秀聞言一愣,補償?什麼補償?

裴椹這時剛好與他拉開少許距離,手臂將他困在自己和桌案之間,烏黑的眼睛低垂看他,眼底越來越幽深。

李禪秀目光與他對視,慢一刻終於反應過來,臉不覺微紅。

他僵了片刻,在裴椹期待認真的眸光注視下,終於抬起手臂環住對方頸項,輕閉眼睛,神情如同獻祭般,吻了吻麵前人微涼的唇瓣。

很快,他便睜開眼,稍微後撤,看著裴椹小聲說:“這樣可以吧?”

裴椹眼睛黑得嚇人,眼底幽邃,直直看他。就在李禪秀被看得頭皮微微發麻,要鬆開手臂時,忽然被對方攬腰又拉回去。

鋪天蓋地的吻落下,呼吸也被掠奪。

終於被鬆開時,李禪秀險些沒站穩,靠在裴椹身上,微微喘氣。可很快,他微微僵住,他並非清心寡欲的修道人,何況與他親近的是裴椹。

裴椹好像也察覺了,烏黑眼睛看向他。李禪秀手指倏地攥緊,心中簡直羞恥,立刻想和他拉開距離。裴椹卻將他拉回,黑眸定定看他,忽然啞聲道:“之前殿下幫過我數次,我理當也回報殿下。”

李禪秀一僵,還沒明白他說的回報是什麼,忽然被對方蒙住眼睛。微涼的綢帶上用金線繡著紋案,貼著眼皮時,有種不平整的冰涼感,接著他被掐腰抱起,按坐在桌案上。

視線驟然消失,帶來一陣未知的不安,他下意識伸手去抓對方,卻抓空了。下一刻,李禪秀險些低呼,隨即緊緊咬住右手食指的指節,另一隻手緊緊抓著桌案邊緣,將聲音儘數咽下。

裴椹竟然,對方竟然……李禪秀抓著桌沿的手愈發用力,白皙如玉的麵龐泛起薄紅,微仰的脖頸如同天鵝,喉結輕顫,蒙住眼睛的綢帶也漸漸濕潤。他小腿緊繃,鞋跟的邊緣將裴椹後背的衣服都弄皺了。

他慶幸出席晚宴前,特意沐浴更衣過,否則……不,即便這樣,他此刻也羞恥得恨不得昏過去。

裴椹終於起身,在他手腳發軟之際,再次將他吻住.

翌日,丹恒一早就到府中請李禪秀去看馬,李禪秀卻晚了兩刻才露麵。

見麵後,他有些歉意道:“昨晚不勝酒力,多睡了會兒方醒,還請西羌王見諒。”

丹恒忙道:“不不,是小王來得太早,打擾殿下了才是。對了,殿下稱呼我丹恒就行,不必客氣。”

說完心中卻納罕,昨晚殿下沒喝多少酒啊,酒量竟這般淺?

而且見完禮後抬頭,不知是不是他錯覺,總感覺對方唇色格外紅潤。

丹恒不敢多看,慌忙移開視線,想了想,又道:“我聽殿下方才聲音有些沙啞,可是身體不適?”

李禪秀好似有一瞬間不自然,含糊掩飾:“應是昨晚飲酒後吹了夜風,有些受涼。”

丹恒一聽,不由擔心:“既如此,要不我們明天再去看馬……”

李禪秀想,明天再去,裴椹不定又要吃醋,便道:“隻是輕微受涼,無大礙,我用完早飯便去。”

丹恒“哎”一聲點頭,還是有些不放心。

用早飯時,裴椹終於也現身。他今日難得穿得正式,墨冠錦袍,腰佩環玉,不似穿甲胄時冷肅。

不知為何,他今日沒拄拐,而是坐著木輪椅,由身後一名士兵幫忙推著,不必一瘸一拐地走路,平添一股清貴與端雅氣質。

李禪秀看見他時,愣了愣,目光先是落在他清俊麵上,漸漸向下,很快認出他腰間的雲紋腰帶,就是昨晚綁在自己眼睛處的那根綢帶。

他慌忙低下頭,裝作無事,繼續喝著碗中粥。可腦中卻不受控製地回想,昨晚裴椹起身後,又與他接吻,讓他也嘗到了自己的……“轟”地一下,耳後皮膚一片發燙。

李禪秀簡直要連粥都喝不下去了,昨晚他後來落荒而逃,回到自己住處,仍許久沒睡著。

裴椹此刻卻神情自若,還與丹恒打招呼,絲毫看不出他昨晚在吃對方的醋。

李禪秀艱難挨過早飯,起身要與丹恒一起去看馬時,剛走兩步,又猶豫轉身:“儉之,你真不一起?”

今早他派人去隔壁問過,裴椹婉拒了一起去看馬的邀請。

丹恒一聽李禪秀這麼說,也轉過頭,乾巴巴地邀請裴椹,實際更想隻和李禪秀一起去。

裴椹喝完粥,抬眸,目光似不經意掃過他,最後落在李禪秀身上,笑道:“我行走不便,去了也不能試馬,還是不去了,殿下與西羌王一起去就行,我一個人在府裡看看書畫,也能打發時間。”

李禪秀:“……”

“那你……就先好好養傷,我和丹恒一起去看一下馬,很快便回。”他囫圇道。

倒是丹恒,出了府後,撓撓頭道:“殿下,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我看裴將軍一個人留在府中,好像怪、怪……落寞的。”

李禪秀:“……”

他神情有些複雜看向丹恒。

丹恒莫名:“怎、怎麼了?”

李禪秀搖頭:“沒什麼,先去試馬吧。”.

府中,李禪秀走後,裴椹也無心一個人繼續用飯,很快回到院中。

他拿起一本兵書在院中樹下看起來,可看了一會兒,卻又放下。

根本看不進去!

不知殿下現在在乾什麼?看馬?還是已經跟丹恒那小子一起試馬、騎馬?說不定丹恒此刻正騎著馬,和殿下互相追逐。

可惜他腿斷了,不然丹恒那小子的騎術定不如他。

裴椹心中略微煩躁,更有些後悔。就算隻在馬場邊上坐著,他也應該去,而不是在這看見鬼的兵書。

可他剛說過不去,這才過不到半個時辰……

裴椹按了按眉心,壓下心中煩躁,強迫自己繼續看書。

忍忍,再忍忍,等到中午,就可以找借口去了。他擰緊眉心想,翻了一頁書,卻還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

李禪秀在馬場看馬,同樣有些心不在焉。

馬都是好馬,其實不用再試。他心思不由飄回府中,想裴椹此刻在做什麼?會不會又吃醋,或不高興?

在一起後,李禪秀發現裴椹一個不為人知的喜好——特彆黏他。

其實這也能理解,他們本就好不容易才互相表明心意,在一起的時間如此短暫,彼此都覺得彌足珍貴。

如今陸騭回來,他興許再過兩天,就要回梁州。而裴椹等楊元羿率的軍和周愷一起趕回,估計也要回駐紮在涼州邊界的大營。

如此算來,他們頂多也就還有兩三天繼續平靜膩歪在一起的日子,過一個時辰,便少一個時辰……何況未來,他們還有重重阻礙要麵對,不知前景。

李禪秀心跳忽然一陣加快,更按捺不住。

丹恒剛與他挑了兩匹馬試騎一圈,正打算再挑兩匹試騎。

李禪秀卻歉意道:“抱歉丹恒,我忽然想起府中還有些事,要回去一趟。剩下的馬不必看了,都很好,非常感謝你這次親自送馬來,我定會將此事稟明父親。”

說著他拱了拱手,便翻身下馬,向馬場外走去。

丹恒愣了愣,剛要下馬追上,卻見陸騭和宣平兩人也來到馬場。

陸騭見這情形愣了一下,很快笑道:“既然殿下有事,不如我陪西羌王繼續試馬。”

李禪秀知他是幫自己接待丹恒,不由朝他露出感激一笑,疾步繼續往外走。

到了馬場外,卻見虞興凡也匆匆趕來。

“殿下,主上的信。”虞興凡快步到他麵前,恭敬呈上信。

李禪秀腳步一頓,接過後打開,沒看一會兒,便緊皺眉。

第 120 章

李玹在信中倒沒寫什麼重要的事, 隻是聽聞李禪秀前段時日竟不顧危險,冒著雨雪到山崩的地方救人,忍不住批評他“身為統領數萬軍的將領, 怎可如此率性用事”“另外聽說秦州戰事已畢, 既無其他要事,速回梁州”。

雖然信中沒提裴椹如何,但字字句句都表達了對李禪秀冒險去救人的不讚同。

李禪秀折好信後,抬頭涼涼看虞興凡一眼。

要不是虞統領送信速度太快, 也不至於讓父親知道這件事。

快步回到府邸, 剛進門, 又一親兵趕來,說李玹飛鴿傳書, 送來私信。

李禪秀:“……”

他接過後打開一看,內容和前一封大差無幾,仍是數落他和催他回去。

“以後做事需三思而後行, 不可衝動,感情用事”“便是不考慮自身安危, 也要多想想為父。若為父聽聞你不好的消息, 該何等傷痛”“救人雖重要,但讓彆人去救也是一樣的,你身子骨弱, 去了又幫不上大忙, 反讓自身陷入險境”“另外我聽說陸騭已經到碎月城, 既然無事,就快回來吧”……

這封信顯然是昨天剛寫的, 而且語氣緩和不少,但仍催他速回。看來先前的圍城之戰和後來趕去山崩的地方, 確實讓李玹擔心不已。

李禪秀心中動容,卻又無奈,折好信後,對虞興凡道:“幫我飛鴿傳書一封給父親,就說……我這兩日就回。”

他想了想後說。

接著問那親兵一句:“裴將軍呢?”

“稟殿下,裴將軍用過朝食,就回院中了,一直沒出來。”

李禪秀點頭,快步往裴椹住的院落走去。

……

院中的老梧桐樹下,裴椹握著兵書,目光卻落在地上的影子上,盯著日影一點點移動。

就在他覺得時間為何如此漫長,日影怎麼遲遲不到正午位置時,院門處忽然傳來輕微腳步聲。

裴椹皺眉,以為是下麵人又來給他送吃的,頭也不抬道:“我這裡不需茶水,也不用果脯點心,無事不要來打擾。”

話落,那腳步聲卻還在走近。

他麵色有稍許不虞,抬起頭,下一刻卻怔住。

李禪秀含笑站到他麵前,身影擋住書上字句,眉目秀麗,聲如碎玉:“也不需人陪著聊會兒天嗎?”

裴椹怔仲看他許久,握著書卷的手不覺微緊,半晌終於笑道:“若是殿下,歡迎之至。”

李禪秀笑意粲然,拂袖掃去椅上一枚落葉,在石桌對麵坐下。

因在馬場跑了一圈馬,又是快步走來,他有些累和渴,不客氣地拿起桌上茶壺,給自己倒一杯水,然後雙手捧著茶杯,一口一口喝起來。

喝完剛放下茶杯,裴椹就拎起茶壺給他又倒一杯,接著將果脯也推過來。

“殿下不是去試馬?怎麼忽然回來了?”收回手後,他狀似隨意問。

李禪秀自不好意思說自己隻在馬場跑了一圈馬,就有些想他,鬼使神差地就回來了。

他忙端起茶杯,假裝又喝一口,掩飾道:“跑馬沒什麼意思,左右無事,就先回來了。”

裴椹聞言,眸中微光好似驟然暗淡。

李禪秀語氣一頓,不由小聲老實承認:“主要也是……忽然想回來陪你。”

裴椹目光瞬間又轉亮,看著他啞聲道:“若殿下沒回,我也正想去找殿下。”

李禪秀明白他的話意,心跳不覺漏了一拍,清麗目光定定看他。

午後時光閒散,隻是時間忽然不再漫長。

兩人在梧桐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不知不覺,竟到了晚飯時間。

李禪秀見裴椹腿腳不便,乾脆讓人在院中擺飯。

裴椹心中溢著暖意,又如甘泉流過。趁無人時,他輕輕握住李禪秀的手,卻感到一陣微涼。

他不覺皺眉,很快將李禪秀兩隻手都攏住,寬大掌心幫忙捂暖,又輕搓了搓。

“怎麼都春日了,手還這麼冷?”他蹙眉問。

以前冬日就罷了,最近幾日已是氣溫回暖,春和日麗。彆人不說,就是裴椹,都已經換上單衣。

可李禪秀,穿的不少,手卻依舊總是冰涼。

李禪秀目光含笑:“老毛病了,娘胎裡帶出來的,從小就這樣。”

說著拉他到石桌旁,先一起用飯。

裴椹眉心緊蹙,仍不放心道:“可惜孫神醫這次沒來,下次等見到他,一定請他給你把把脈。”

之前冬天,又是在西北,他隻以為李禪秀是普通畏寒。如今看來,卻不大像。

李禪秀聞言驚訝:“你也認識孫老?”

裴椹點頭:“他以前去過並州,跟我祖父認識,前年他再次途徑並州,正好軍中有將領重傷,我也請他去幫忙看過。”

說到這,他忽然想起李禪秀之前在西北幫傷兵縫合傷口的針法,好像跟孫神醫的針法很像,不由奇怪看李禪秀一眼。

按理說,殿下前十八年都在太子府,剛逃出那個地方,就被流放到西北,怎會有那麼熟練的針法和精湛的醫術?

需知,無論醫術和針法,都需大量幫病人看診、救治,才能積累出經驗,可殿下……應該沒這樣的機會才對。

這也是他以前沒將妻子“沈秀”,往太子的子嗣李禪秀身上聯想的緣故。

除此之外,當初在西北時,殿下為了讓他打贏蔣百夫長,曾給他一個練武的小冊子。當時他看冊子上的拳腳功夫,覺得眼熟,卻不明緣由。

如今恢複記憶再看,那小冊子上的功夫,分明是他琢磨出的巧勁功夫。可他從未將這些整理成冊,更彆提還特意畫下來。殿下如何會……剛好與他想的一樣?

正心中費解之際,忽然聽李禪秀又道:“對了,你屋中可有筆墨?借我用一下。”

裴椹回神,下意識點頭。

李禪秀見了,竟直接擱下碗筷,先去他屋中。

裴椹被這一打斷,也忘了問他,起身拄著拐跟進去。

李禪秀到屋中尋到筆墨後,想了想,認真將吐納法的口訣寫下。

寫完,裴椹剛好進來。

他耳朵忽然微紅,擱下筆,將紙上的墨跡晾乾,而後遞給裴椹,說:“這個口訣,你平時沒事可以練練,是……強身健體的。”

也是裴椹方才說他手涼,又提起孫神醫,讓他忽然想起夢中孫老說過的一種可以徹底根除他身上寒毒的辦法——尋一練武的人跟他一起練這吐納法,再與其行周公禮,氣血交融,多行幾次就能……

李禪秀越想,耳朵越紅,如胭脂染過的玉。

尤其孫神醫還說最好找個男子,內火熱,正好對他氣虛寒。

夢中李禪秀從沒喜歡過誰,自然也從沒有過這個打算,甚至連孫神醫給的方法,都沒好意思看完。

可現在,剛好他有了喜歡的人,對方剛好自幼習武,又是男子,還……總之,既然這吐納法練了沒壞處,不如試試。就算不氣血交融,不是也可以強身健體?

李禪秀此前沒有根除寒毒的想法,在他看來,自己平時多練習吐納法,讓身體慢慢好轉就行了。畢竟夢中他靠這個辦法,也活到了十幾年後。

但前幾日他夢到裴椹死訊時,夢中的自己竟畏寒、咳血,病得形銷骨立,這讓他忽然懷疑是不是寒毒沒徹底根除的緣故。

尤其夢中孫神醫明明已經教給他吐納法,又親眼見他身體已經好轉,甚至在幾年後,寒毒都已經不怎麼再發作時,卻還總寫信勸他找個人一起練……

李禪秀這幾日仔細回想,愈發懷疑,隻有自己練吐納法恐怕不行。

另外父親一直要尋找孫神醫,也是為了幫他根除寒毒。若、若到時能幫他根除寒毒的人隻能是裴椹,父親興許也不會反對他和裴椹在一起?

李禪秀這幾日雖放下一切心裡負擔,什麼都不管地先和裴椹在一起。但今日收到李玹的信,卻又被拉回現實。

雖然他和裴椹在一起了,但將來要麵對的阻礙卻不少,總要事先籌謀才行。

而未來的朝臣、大局等阻礙,他都可以不在意,唯有父親的態度,他沒辦法忽視。

“這是……”裴椹看完紙上內容,不明所以望向他。

紙上寫的看起來是個教呼吸吐納、強身健體的口訣,但他平日練武,似乎不需要這些。

李禪秀自不好意思說這是以後行周公禮時要用的,隻耳朵微紅,支吾道:“就是……對身體好的一個口訣,你沒事多練練,我、我以後要檢查。”

說完想到檢查的辦法,差點不慎咬到舌尖。

裴椹聽了莞爾,認真收起紙道:“好,我會認真練習,等……殿下來檢查。”

心中實則想,這要如何檢查?畢竟從外在看,隻是規律呼吸了而已。

收起口訣後抬頭,見李禪秀不知為何,耳際染著薄紅,目光也微微看向彆處,仿佛不好意思。天際晚霞的光透過窗間縫隙,落在他白皙秀麗的側臉,染出一片晚霞的光彩。

裴椹目光不覺微動,輕輕上前一步,從身後擁住他,靜謐片刻,忽然附耳低啞:“殿下,我今日右腿已經不怎麼疼……”

他們之前一直沒到最後一步,因為李禪秀說他腿骨受傷,不能大幅動作,等養好傷再說。

但此刻,或許是氣氛所致,又或者裴椹也清楚,他們再過不久就要分彆,終於忍不住開口。

李禪秀微僵,裴椹看他一會兒,見他沒有明確拒絕,心跳隱秘地加快,輕輕低頭,吻住他微燙的耳朵。

李禪秀瑟縮一下,卻忽然將他推開。

裴椹猝然被推開,呼吸一陣不穩,目光灼燙看向他。

李禪秀支吾:“我……要不,還是等你練了口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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