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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禪秀輕咳,忽然騎馬靠近他幾分,朝他眨眨眼睛,道:“要不晚上,再補償你。”

隻是手的話,他感覺應該還可以。一步一步來,慢慢適應。

裴椹對上他秀麗含笑的眼眸,呼吸不由微滯。若非此刻是在馬上,簡直要當場將他狠狠揉進懷中。

……

李禪秀到涼州地界後,同樣沒能久留。

三天後,留在雍州府城的魏太傅就讓人送信來,催他一起回長安。

李禪秀收到消息時,正與裴椹一起在草場跑馬。

望著一望無際的碧綠原野,他深吸一口氣,遺憾道:“景色太美,可惜時間太短。”

裴椹目光落在他沉靜臉側,隻覺景美,人更美。

李禪秀很快回神,轉頭看向他,輕聲道:“下次再見,恐怕就是在司州了。”

裴椹握緊韁繩,目光輕動。

李禪秀離開後,他也要率軍拔營,先回並州。

因為朱友君等人知道他加入義軍,忽然結盟攻打義軍,此前想先收複涼州的計劃隻能暫時擱淺。

李禪秀回長安後,應該會和李玹一起從西線攻打司州,收複洛陽後,再攻朱友君。而他到並州後,則從北線攻打朱友君。

等再見麵,確實得是快打敗朱友君的時候。

草場上忽然吹來一陣涼風,碧油油的草葉頃刻倒伏,在馬蹄處輕撓。

李禪秀和裴椹坐在馬上,在風中對視。

良久,李禪秀露出淺笑,忽然道:“我想下馬坐一會兒。”

裴椹沒言語,但很快翻身下馬,和他一起坐在草坡上。

曠野一片寂靜,隻有風聲和簌簌草葉被吹動的聲音。

李禪秀揪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指尖繞著細嫩青綠的梗莖轉一圈,忽然將它戴在裴椹頭上,然後孩子氣似的笑了笑。

也隻有此時,他露出了這個年齡該有的朝氣。

裴椹目光定定看他,忽然傾身,將他壓在碧綠青草和不知名的野花間,火燒般的吻落在臉頰。

第 127 章

李禪秀被壓倒時僵了一下, 青草的嫩葉拂在臉側,除了草葉清香,還有更熾熱的侵襲。

裴椹力道大得像要將他揉入骨血, 似乎這樣就能將他留下, 永不分離。但他們都知道不可能。

這幾日的相處猶如曇花一現,美好卻又轉瞬即逝。或許正因如此,才讓短暫的重逢更加彌足珍貴。

李禪秀忽然也伸出手臂,十指插進他烏黑發間, 翻身壓了回去, 像乾涸的魚, 努力汲取回應。裴椹攬緊他的腰,縱容他生澀笨拙的動作。

曠野上的風愈大, 周圍草葉大幅度搖晃,葉片間的氣氛卻愈發濃烈。

兩人身上沾了草葉,仿佛天地間隻有彼此一般緊密相擁, 唇齒交纏。

他們都有些失控,但又在最後一刻被理智拉回……

李禪秀失力般躺在青草間, 手指被旁邊裴椹緊緊扣著, 失神地喘息。

裴椹略帶薄繭的指腹在他掌心輕輕摩挲,片刻又將他的手按向心口,那裡劇烈的跳動還未平複。

就這樣靜靜躺在青草綠葉間, 十指相扣, 望著上方湛藍高遠的天空。誰都沒有說話, 更沒提那些離彆的話語。

耳畔的風仍在呼嘯,草葉一陣又一陣倒伏, 偶爾露出他們的身影。

天上的雲如畫卷,更迭變幻。時間不知過去多久, 直到天際飛過一隻蒼鷹。

李禪秀忽然開口,打破寂靜:“你的雕呢?”

“嗯?”裴椹嗓音低啞,仍輕輕閉著眼。

“金雕小黑。”李禪秀轉過頭,撓撓他的掌心說。

裴椹終於睜開眼,烏黑眸子看向他,眼底仍殘存方才險些失控的血絲。

“飛出去了。”他蹙眉說,“已經快一個月沒回來了,不知去哪了。”

李禪秀:“……”

他一陣無言,幸虧不是去送信,不然信就丟了。

裴椹很快猜到他為何問金雕,不由輕挪身體,向他靠近幾分,認真看著他道:“無妨,我養了不止一隻金雕,還有三隻留在並州。等回去後挑一隻送給殿下,這樣殿下想給我寫信,就可隨時讓金雕送來。”

李禪秀耳朵微紅,下意識彆開眼睛。他才不是這個意思,他……好吧,他就是這個意思,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他很快又轉回頭,漂亮瞳仁中帶了分期待:“有頭頂帶白羽毛的雕嗎?”

夢中裴椹送他的那隻金雕,就是頭頂有一撮白羽毛的雌雕,甚是漂亮,據說名字叫白首。他和裴椹往來書信,都是此雕幫送。

既然裴椹在並州還有幾隻金雕,想必這隻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夢中養出感情了,若裴椹真送的話,他還想要這隻。

然而裴椹聽了,卻皺眉,語氣有些遺憾:“沒有。”

李禪秀:“啊?”

見他神情肉眼可見地失落,裴椹抿唇,忽然想起之前李禪秀給他畫的那副畫中,小黑就被畫成了頭頂有一撮白羽的金雕。

莫非殿下更喜歡頭頂有白羽的雕?

“若殿下喜歡有白羽的,我日後看能不能捉一隻來。”想到這,他很快保證。

李禪秀“呃”一聲,忙說:“不,還是不用了,隻要是能送信的就行。”

說完心中卻納悶,怎會沒有?明明夢中就有,莫非是此時裴椹還沒得到這樣一隻金雕?

兩人在草場一直待到天色將晚才回。

翌日,李禪秀一早便踏上回長安的行程,裴椹騎馬相送十餘裡。

因有伊潯等人在場,兩人沒說太多離彆話語,隻目光輕輕對視,掩藏下情意。

李禪秀離開後,裴椹將防線交給雍州的張伯謙和守在秦州的周愷後,便率軍拔營,返回並州。

司州的朱友君得到消息,一方麵緊急調回此前派去攻打長安的軍隊,另一方麵借老皇帝名義下旨,稱李玹乃叛臣逆賊,不忠不孝,早年被圈禁時就該當被廢,朕一時仁善,顧及血脈親情,於心不忍,沒想到他竟毫不念情,不悔思己過,反行叛逆之舉,竊據長安,凡天下有識之士,應當共誅之。

接著又以老皇帝名義,命各路兵馬共同討伐李玹。

李禪秀到雍州與魏太傅會合後,才一起又趕往長安。還在回去的路上,他就聽聞朱友君用老皇帝名義發出的這兩道旨意,不由擰眉。

尤其看到旨意中那些誣蔑斥責李玹的話,他心中更是忍生出一股氣憤,又替父親擔憂。

一行人立刻加快行程,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這天清晨抵達長安。

李禪秀下了馬,又從後方馬車中扶出魏太傅。師徒倆一刻沒停歇,急匆匆先進宮見李玹。

李禪秀回來的路上滿是擔心,進了宮後,卻見李玹神情如常,正與眾人議事。

他一路提著的心總算放下,微微鬆一口氣。

李玹似是看出他擔心,很快結束議事,與他和魏太傅一起到花園散步,閒談。

“不必替為父擔心,你阿爹還沒這麼脆弱。”李玹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一路風塵仆仆趕回來的兒子。

隨後三人一道去涼亭坐下,李玹問了些李禪秀此行的見聞、情況。

聊完之後,終於說到司州之事。

李禪秀忙建議:“父親,我們應寫一份討賊檄文,昭告天下。”罵回去!

李玹沉吟點頭,道:“此事恐需麻煩太傅。”

魏太傅一捋須,笑嗬嗬道:“殿下之命,莫敢不從。”

魏太傅身份不一般,由他來寫這篇檄文,必然影響廣泛。

李禪秀見他答應,心中高興,忙讓人拿來紙筆,又親自幫忙研墨。

魏太傅也不客氣,提筆蘸墨,沉吟片刻,便一番揮毫。

他飽讀詩書,博學多識,文采同樣斐然。檄文字字如刀,先從朱友君出身“罵”起,說他生於忘恩負義之家,幾經換主,最後被老皇帝提拔,如今不思報恩,反囚困老皇帝,視天子如掌中物,矯詔號令天下,實為亂臣賊子,分裂國土,勾結胡人,對胡人諂媚阿諛,對百姓猶如豬狗,實乃人神共憤。

老太傅引經據典,句句罵人,卻句句不見臟。最後又將李玹大誇一通,說我主李玹本就是太祖皇帝立的太子,當年被奸人所害,遭受囚困。好在蒼天有眼,令我主脫離困境。

順便又將李玹當時如何脫困,離開洛陽,也吹得神乎其神。說那天洛陽天際浮現金光,似神人下凡。接著囚困李玹的地方,鎖鏈竟自行脫落,接著神光引路,帶李玹離開。期間神光護佑,刀兵莫能加身,可見我主有天命在身,是上天讓他來結束亂世。

如今我主重回長安,並州、雍州即刻歸順,乃天命所歸。現在我主兵馬俱足,即將揮師向東,蕩平宵小,似朱友君這等賊子小人,隻能俯首待誅。

自然,文中對義軍如何厲害、如何威武、連胡人都能蕩平,也進行好一番頌揚,同時也號召天下兵馬共同討伐朱友君。

檄文一寫出,李禪秀看完,甚是滿意,唯一遺憾的就是沒能揭露老皇帝,甚至檄文中,李玹還得承認老皇帝是君,才能陷朱友君於不義。

但沒辦法,眼下隻能先這樣。

李禪秀仔細收好檄文,拱手辭彆父親和太傅,疾步去安排人立刻抄眷,廣發天下。

以魏太傅在士人中的影響,可以想見,此檄文不久定會傳遍天下。就算隻是衝著文辭,也值得天下的讀書人們收藏傳看。

彆的不說,愛好文學風雅的燕王看完檄文後,還特意來找過李禪秀,要借魏太傅的原版手書一觀,看完更是激動得忍不住臨摹一份。

並州。

剛抵達府城的裴椹也接到“命人抄眷檄文,廣發並州”的任務。

“一定要多抄,並州離司州近,還可讓一些商賈將檄文帶到司州流傳,好讓朱友君天天聽到人罵他。”

一起送來的,還有李禪秀親自寫的信。

裴椹看完,唇角不由微彎,吩咐下去道:“尋一百文人來,連夜抄寫檄文。”

楊元羿正在翻看檄文,嘖嘖驚歎:“神光引路?乖乖,咱們打洛陽那段時間,天上有出現神光嗎?”

這魏太傅也太能吹了吧?以往聽聞他可是士族之首,有文人風骨,沒想到誇起人來,也這麼能吹噓。

裴椹淡淡瞥他一眼,道:“怎麼沒有神光?”

楊元羿:“啊?”

他忽然停下讀檄文,詫異看向裴椹。

裴椹:“我都看見了,你沒看見?”

楊元羿:“……”你真看見了?你可彆蒙我?那段時間天上除了有太陽光,真出現過其他什麼光?尤其還能護佑太子殿下?

裴椹忽然朝長安方向拱了拱手,麵色平靜:“主公乃天命所歸,出現神光,並不奇怪。太傅都能看見,我當然也看見了。”

楊元羿悚然一驚,終於反應過來,也對,這是太傅給李玹造勢之舉,畢竟李玹曾有過被圈禁的汙點。

“啊我想起來了,是有神光,太神奇了,那神光經一直照著太子府。說起來,你說小殿下出生時,會不會也有這般異狀?”他忙改口道。

裴椹:“那必然是有。”

說完翻身下馬,給他一個“適可而止,過猶不及”的眼神。

楊元羿收好檄文,見他不是往軍營去,忙問:“你這是要去哪?”

“看雕。”裴椹道。

他要先去給李禪秀挑隻威武雄壯的金雕。

楊元羿:“……你對那幾隻金雕還怪上心的。”

府外,兩人方才的對話也被隨行士兵聽見。

很快,眾人口口相傳,都聽說了李玹有天命在身,曾被神光護佑的事。

“肯定不能假,裴將軍親眼所見。”

“沒錯,太子殿下離開洛陽那段時間,將軍不正在攻打洛陽?”

“你這麼一說,我好像也有些印象,那段時間好像是有一天出現神光來著。”

“據說小殿下出生時,咱們將軍也看見神光了。”

“啊?那不能吧,當時咱們將軍才五歲,而且在並州啊。”

“這……這……這我就不清楚了。”

不久後,這個消息又傳到長安,李禪秀聽說自己也有神光護佑,不由一陣無言,覺得裴椹有些過猶不及。

好好讓人抄檄文就是了,造什麼謠呢?

不過此時的裴椹還不知,他正在研究怎麼把金雕的羽毛塗白一撮,還能不掉色,不被看出是塗的.

司州,朱友君看到檄文,氣得大發雷霆。

他平生最恨人拿他早年還沒發跡時的醜事說事,偏偏魏太傅不但說了,還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罵完還傳遍天下。

如今司州大小郡縣,但凡讀書識字的人,基本都聽聞過檄文內容,有的孩童還將其中幾句編成歌謠傳唱。

朱友君氣得嚴令司州任何人都不準再傳閱,違者嚴懲。

下完令,他又在廳內來回踱步,越想越氣,大罵李玹不要臉,真好意思說自己有神光護佑。

但普通老百姓還真有願意相信的,尤其此前李玹命陸騭、李禪秀等人在秦州大敗胡人,將已經被胡人占據大半的秦州收回。同樣歸順李玹的裴椹更是從長安向北,一路攻打胡人,屢戰屢勝。

要知道字太祖皇帝崩逝世,北地大片落於胡人之手後,大周鮮少能再打贏胡人。也隻有當年的老燕王和後來的燕王世子裴椹,能在並州與胡人打得有來有回。

這些年,先是流民不斷起事,後來又有趙王引胡人入大周,致使各州郡紛紛擁兵而起,胡人更是險些占據半個大周。

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偏偏當今天下幾個有實力的州郡,都為各自利益互相攻伐,反倒讓胡人有機會長久占據洛陽。

隻有李玹先是向西收複秦州,接著又命裴椹向北打到涼州,聽聞最近還在向洛陽用兵。

一些聽過檄文的百姓不由覺得檄文說的對,太子李玹說不定真有天命在身,要來拯救萬民呢。沒見隻有他在打胡人嗎?

其實倒不是其他幾方真不打胡人,比如朱友君,就非常想趕走洛陽的胡人,自己搬到洛陽去。畢竟洛陽就在他司州,卻被胡人占據,就像在心口上放著把刀一樣,令他難受。但奈何他領兵打了幾次,都失敗而歸,也是無法。

至於梁王父子,之前匆忙逃到金陵,為立穩腳,隻能拉攏南方的世家豪族。但從北方一起跟去的世家又不願放權,於是兩方一直在爭鬥,實在沒騰出空來。

而且他們還沒爭出結果,荊州的薄胤就率大軍浩浩蕩蕩,沿江而下,也到金陵了。這一舉,倒是把兩方給逼團結了,一同把薄胤趕回荊州對付梁州的義軍。

同時金陵終於也騰出空,打算向北攻打胡人,但緊接著又聽說裴椹加入義軍了,並州、雍州、秦州連同長安,大片領土一下歸了李玹,這還了得?嚇得李楨和他父親梁帝頓時也不管什麼胡人和朱友君,趕緊聯合要一起攻打李玹。

但百姓不知道這些,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在意這些上麵的人如何爭來鬥去。

他們隻知道如今李玹收複了許多失地,長安那一片太平了,沒有戰亂。於是不少百姓紛紛選擇往長安來,此前一些想去金陵的富戶,在想到長江天險以及往金陵去,沿途可能會遭遇胡人後,也開始改變主意,同樣往長安來。

更彆提有魏太傅在,討賊檄文又被天下人知道,一些心懷誌向的士人也開始心向長安,打算來投靠義軍。

亂世之中,最重要的是人口。人多了,就有人種地,就有糧食,就有兵源。

李禪秀站在長安城樓上,看著遠處逃難而來的百姓,唇角不覺勾起淺笑。

“王爺,這些百姓到了長安,都被妥善安置了吧?”他忽然轉身問。

燕王忙答:“殿下放心,都按您和太子殿下的交代,妥善安置了。”

李禪秀微微點頭,見他一直恭敬,不由笑道:“我隻是代父親前來看看,王爺不必緊張。”

話剛落,一隻金雕遠遠飛來,到了城樓這邊,銳利鷹眼似乎看見什麼,忽然落下。

李禪秀忙抬起手臂,那金雕穩穩落在他戴著護甲的小臂。

旁邊燕王看一眼這金雕,心道:儉之那小子最近閒的?還給一隻雕染毛。而且染的這叫什麼,就單給頭頂染一撮白毛,不注意的話,也看不見。

李禪秀這時已經解下金雕腿上綁的信,正打開仔細看,眉眼唇角都浮著淡淡笑意。

燕王不禁又好奇,也不知兒子寫了什麼,能讓小殿下心情不錯。

正想著,李禪秀已收起信,抬眼正對上他好奇目光。

燕王陡然回神,忙緊張解釋:“這……殿下,我、我……”

李禪秀擺手,淡笑道:“無妨,儉之寫信來,也是擔心王爺,向我詢問您任長安令後可有出差錯。”

燕王一聽,險些氣得吹胡子瞪眼。太子殿下和小殿下都信任他,這臭小子竟然不信?

信中內容自然不止這些,但剩下的,李禪秀就沒必要說了。

他讓燕王自己給裴椹回一封信後,就帶著金雕,負手走了。

裴椹提及燕王,也是聽聞最近長安去了不少人,擔心父親萬一疏忽大意,可能被有心人趁機鑽空子。

作為兒子,他並不太了解父親的能力,有此擔憂也正常。

不過他也無暇更多顧及這些,在並州重整兵馬後,他很快便率軍南下,攻打司州。

與此同時,因朱友君忽然將派來攻打長安的軍隊調回,原本聲勢浩蕩的聯軍一下隻剩金陵方麵的軍隊。

兵力驟然減半,李玹這邊又兵多將廣,沒被正攻打梁州的薄胤牽製,金陵來的領兵將領一時躊躇,不敢按計劃圍攻長安,忙派人送信回金陵,請梁帝和李楨在派兵支援。

梁王自在金陵稱帝後,一直身體不佳,由太子李楨代為處理朝政。

李楨收到消息,氣得險些當場大罵朱友君。說好合攻長安,結果他半道上忽然撤兵是怎麼回事?

還有薄胤,令他攻打梁州,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還在圍城,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打。但凡他能把李玹在長安的兵力牽製一部分回梁州,即便朱友君忽然撤兵,剩下的兵力也能繼續攻打長安。

李楨懷疑薄胤是想保存實力,故意不戰,於是下詔將其斥責一通,令其速速出兵。另外又去信給本該攻打長安的將領,令其原地待命,等薄胤將李玹的兵力牽製回梁州後,再攻打長安。

“孤聽聞李玹任命逆王裴淙為長安令,裴淙實乃庸人一個,不足為慮。一旦李玹離開長安,裴淙必然守不住。”

李楨在信中諄諄叮囑。

另一邊,薄胤收到李楨用梁帝名義下的詔書,也氣得直接擲在地上,冷哼一聲,繼續飲酒。

他故意不攻打梁州?他圖什麼?圖李玹統一北方後,轉頭就來攻打他?

還不是梁州的守將把城池修的實在太堅固,裡麵的人又個個都是縮頭烏龜,無論他派人在外麵怎麼罵,就是不出戰。

但偏偏梁州就在他荊州旁邊,必須拿下。否則李玹統一北方後,從梁州、益州出兵,輕易就可把他徹底趕到長江以南。

他可不想以後跟李楨、梁帝似的,隻守著一條江。

想到這,薄胤擲了手中杯盞,忽然起身道:“傳我令,大軍準備,明日再次攻城。”.

長安,李玹看完梁州送來的軍報,略顯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李禪秀這時快步進來,道:“父親,金陵來的糜靖率軍停滯不前,應是朱友君撤軍後,他一個人不敢攻打,我軍正適合此時出兵。”

李玹放下手,想了想,道:“讓陸騭率軍前往。”

說完低頭繼續看軍報,過了一會兒,卻發覺李禪秀仍站在案前,不走,也不吱聲,偷偷用餘光看自己。

他有些好笑,抬起頭問:“怎麼了?”

李禪秀忙道:“父親,我也想去。”

李玹聞言,頓時沉吟。

李禪秀立刻又改口,聲音軟了幾分:“阿爹。”

李玹:“……”

他有些無奈,道:“行吧,你和陸騭一起去。”

李禪秀一聽,立刻露出笑容。

但很快,李玹又反悔:“不行,還是讓陸騭先去。”

李禪秀:“啊……”

“你等這個月的寒毒發作過後,休息兩天再去。”

李禪秀:“……”

其實隨著他練吐納法的時間漸久,和夢中一樣,最近兩月寒毒發作時,他已經沒以前那麼痛苦。

但李玹讓他等,他也隻好再等等。

就是不知裴椹在北邊打得如何,等他和陸騭打敗金陵來的軍隊後,就可以攻打洛陽,再之後,就可繼續向北,和裴椹合攻朱友君。

然而七天後,等他寒毒發作過,又被李玹強行按著休息兩天後,他帶兵剛出長安還沒走兩天,就聽聞陸騭已經大敗糜靖。

據說糜靖被追得一路南逃,率軍急渡漢水,直接逃到薄胤的荊州去了。

李禪秀一陣無言,按理說,糜靖應該能猜到他們會前往攻打,會有所準備並謹慎以待才對,怎麼這麼容易就被打敗了?是陸騭太厲害,還是糜靖指揮不行?

不過糜靖大敗而逃,他倒是不用去攻打了。

李禪秀原以為李玹會命他跟陸騭合軍後,繼續前往攻打洛陽。

但沒想到,李玹派人送信來,卻是讓他和陸騭轉頭向北,與裴椹合攻朱友君。

第 128 章

李禪秀率軍原地駐紮, 又等兩天,終於等到前往追擊糜靖的陸騭回來,與其大軍彙合。

陸騭顯然也已經收到李玹的命令, 但見到李禪秀後, 卻微微蹙眉,神情隱憂:“主公為何不令我與殿下先攻洛陽?胡人凶悍,先前派往洛陽的兵力,恐怕不足以攻下城池。”

李禪秀之前也費解, 但仔細想了想, 覺得李玹應是覺得洛陽沒那麼難攻。

此前趙王作亂, 胡人從東西兩側大舉入侵,妄圖拿下大半中原。但雍州和並州守住了, 秦州在前段時間又被收回,眼下隻有涼州淪陷,胡人並沒有像夢中那樣, 徹底撕開西北的口子。

因為西邊被及時堵住,胡人東西兩路大軍沒能會合, 形成合圍之勢。而今占領洛陽的胡人, 是從東北的幽燕之地出兵,途徑冀州、青州、兗州、豫州,直抵洛陽。

也因東西兩軍沒能會合, 如今胡人雖占據洛陽, 卻成了孤軍深入。此前他們能輕易拿下冀州、青州, 除了胡人凶悍、作戰凶殘,也因那裡此前就有流民作亂。至於豫州、兗州, 當時也發生官兵叛亂,攻占洛陽。

不過由於沒能像夢中那樣形成占據大半中原的勢態, 東邊戰線又拉太長,而且是遠征而來,胡人眼下的入侵之勢其實難以一直維係。

尤其等中原各方反應過來,合攻他們的話,會比夢中的情況好打許多。隻可惜無論金陵,還是司州,都先互相攻伐,反倒給了胡人機會。

雖然朱友君為擴大勢力,前幾月也打下了兗州、豫州部分城池,但大部分是從流民軍和官兵叛軍手中奪得。

倒是胡人,這段時間隻怕從這幾州擄走不少人口和糧食。不過圖謀中原無望的話,他們最終估計還是會選擇劫掠一番後離開。

陸騭自然也能想到胡人的情況無法長久維持,但仍歎道:“胡人大軍迅猛而來,眼下還沒打到疲憊,又有冀州、青州依托,應該不會那麼快就放棄圖謀中原,洛陽還是會難打許多。尤其我聽聞去歲草原也遭遇乾旱和疫病,胡人缺衣少食,便更不可能放棄中原。”

豺狼怎會輕易放棄已經到嘴邊的肉?

李禪秀聞言點頭:“陸將軍言之有理,但……我想父親可能還考慮了疫病的因素。”

“疫病?”陸騭驚訝看向他。

李禪秀沒法向他解釋,夢中就在不久後,黃河中原一帶可能會爆發一次“小”規模疫病。這次疫病的波及範圍,雖不及兩年多後那場波及大半大周和草原的疫病規模大,但也牽連數州多郡,以及洛陽一帶。

當時李禪秀在西羌,並未聽聞。後來回到中原,雖有耳聞,但中原很快又出現更大規模的疫病感染。和後來十室九空的那次感染比,之前黃河中原一帶的“小”規模感染,也就漸漸被人淡忘。

李禪秀是上次得知孫神醫特意到出現疫病的洛陽一帶,才忽然想起,那次“小”規模的疫病感染,很可能就在這段時日,於是寫信給李玹提醒。

陸騭此前一直在秦州,不了解這邊情況,更不像他在夢中有過耳聞,自然也就沒往這方麵想。

不過被李禪秀一提醒,陸騭神情不由更嚴肅幾分:“如此,軍中也要注意防範。”

“嗯。”李禪秀點頭,李玹已經儘量從秦州、益州往軍中調配藥材。

此外他也去信給裴椹,讓對方多注意了。

雖然這次疫病範圍應該不會波及到對方在的地方,但以防萬一總沒錯。

除此之外,由他們和裴椹一南一北牽製朱友君,李玹派去洛陽的兵馬也可放心圍攻,不會中途遭朱友君偷襲。

果然,四月底,李禪秀和陸騭率軍在司州邊界與朱友君的守軍初交戰,同時,李玹派閻嘯鳴攻打洛陽。

五月,疫病在黃河中原一帶爆發,閻嘯鳴對洛陽發起猛攻。

李禪秀和陸騭軍中也出現疫病,李禪秀放緩進攻步伐,隻牽製朱友君的大軍,使其不能南下。同時下令將軍中染病的士兵和其他士兵隔開,親自定下防治疫病的辦法。

五月底,洛陽城中的胡人因疫病出現,戰力大減。同時李玹處理完梁州事宜,忽然親臨軍中,下令給洛陽周圍受災染病的百姓施粥施藥。

六月初,洛陽城中的百姓不堪忍受胡人統治,又聽聞城外義軍在施粥施藥,終於暴起,密謀要打開城門

城外義軍與其配合,於六月中旬,終於攻破洛陽。

此後李玹又調李禪秀、陸騭轉攻豫州,同時命閻嘯鳴追擊逃出洛陽的胡人。胡人孤軍深入,在沿途州郡經營不深,戰線被迅速擊潰。

三路軍向東乘勝追擊,一舉收回豫州、徐州。

南邊的金陵得知胡人潰敗,也趁機奪了豫州和徐州的幾個郡縣。

就連正和裴椹作戰的朱友君得知,也趁機向東打下青州,隻是他還想再向冀州攻打時,就被已經回過神來的胡人打敗。緊接著,又在北邊被裴椹打敗,丟了司州大部分郡縣,隻得匆忙帶著老皇帝逃到青州。

接連經曆幾場大敗,雖然剛吃下青州,但又丟了大半個司州,朱友君心中憋悶無比,決定暫時先休養。

李玹打下洛陽、豫州、徐州後,同樣也需休養,雙方大軍在洛陽以北一帶對峙。

與此同時,李玹也著手恢複此前被胡人占領州郡的百姓生計,鼓勵耕種,減免稅賦。

據聞李玹的義軍剛進洛陽時,城中百姓一片歡欣,山呼萬歲。

李禪秀雖沒親眼見到那景象,但想象後,也忍不住替父親高興。

不過從四月底起,連番大戰至今,眼看又已經入冬。

李禪秀和陸騭軍中不少士兵是梁州、益州人,他們大多是南方人,不適應中原往北的氣候。眼下駐軍休養,除了與朱友君的大軍對峙,同時也是要讓這些士兵儘快適應。

另一邊,朱友君緩過氣後,急忙又聯絡金陵,要與他們聯合攻打李玹。

金陵的李楨此前就被他坑過,導致前往攻打長安的糜靖大敗,一度逃到荊州。到現在他還因為這件事,被荊州的薄胤諷刺。

這次朱友君又來聯合,他冷笑一聲,壓根不打算理會。

但冷靜後,轉念一想,又覺得答應也無妨。反正他隻需假裝出兵,意思一下,等李玹和朱友君真打起來,自己再趁機攻打李玹的洛陽、長安。

此前李玹的義軍大敗胡人之際,他就趁機攻打豫州、徐州,從李玹嘴中奪了幾塊肉。

哪想這肉到嘴還沒熱乎,就被李玹派閻嘯鳴又給奪了回去。

李楨白忙一場,當時就被氣得不輕。此刻收到朱友君的信,思忖完對策,又覺得正可以借機出一口氣。

若運氣好,真打下長安洛陽,日後與李玹爭奪天下,勝負還真未可知。

如此一想,他立刻叫人擬信,送給朱友君。

朱友君收到信後大喜,旁邊謀士見狀,不由皺眉勸:“主公,此前與金陵結盟,聯手攻打長安,我們中途退兵,導致金陵的糜靖大敗而歸,損失慘重。如今李楨卻輕易答應再次結盟,沒提過多要求,隻恐有詐。”

朱友君嗤道:“我豈不知這姓李的個個都賊心眼,尤其金陵那一家。不過我本就不指望他真能幫上什麼忙,隻要他能出兵,替我牽製一下南邊李玹的軍隊就可。”

謀士聞言驚疑:“主公是想……”

“哼,如今我坐擁司州、兗州、青州,大軍數十萬,糧草俱足。李玹雖也強大,但處處被掣肘,在西南有薄胤牽製,東南有金陵那對父子,西邊和北邊又有胡人。此外,他還又要守長安,又要守洛陽,能騰出來攻打我的兵力,隻怕也不多,也就裴椹的十萬並州兵,還有他兒子帶的那五六萬兵,最多再加洛陽能騰出五六萬。

“既如此,我何必與他慢慢墨跡?不如分兩三萬兵力先牽製裴椹,其餘大軍隨我攻打李玹在洛陽一帶的主力,這次我要畢其功於一役,一舉擊潰李玹,轉頭再收拾裴椹。”

謀士:“這……主公慎重,司州我們如今隻剩小半,兩三萬兵力隻怕牽製不住裴椹。”

朱友君卻道:“令那兩三萬軍堅壁清野,守城不出便是。李玹此前不就用這辦法,從梁州騰出兵力,一舉拿下洛陽?如今我可集結二十多萬大軍,克日進發,月餘便能擊潰李玹在洛陽一帶的主力。難道那兩三萬人,連月餘都守不住?李玹在梁州府城的幾萬兵,可是一直守到至今。”

謀士略一思忖,覺得也是。

眼下同時跟裴椹和陸騭、李禪秀他們打,隻怕要被一點點消磨。與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拚。

南邊的李禪秀、陸騭,一個是李玹的親子,隻怕是到軍中鍍金,另一個陸騭沒怎麼聽說過。雖然兩人都在秦州打敗過胡人,但誰知是不是李玹為了給他兒子提高聲望,故意傳出來的?

北邊的裴椹實在不好打,但這兩人……總該比裴椹好打些吧?主公選擇先打他們,其實也沒錯。待吃下李玹在洛陽一帶的兵力、糧草、物資等,實力更進一步後,再打裴椹也不遲。

如此一想,謀士也不再勸阻。

很快,李禪秀和陸騭就得知,朱友君集結六十萬大軍,向他們所在的方向進發。

前來報信的士兵說出這個數字時,臉色都有些發白。畢竟那可是六十萬大軍,他們卻隻有區區五六萬,兵力懸殊實在巨大。

李禪秀聽完,揮手讓士兵先下去,蹙眉道:“朱友君有六十萬大軍?”

沒記錯的話,朱友君在趙王還沒作亂前,也就隻有四五萬兵力。趙王作亂後,他挾持老皇帝,迅速擴張兵力和勢力範圍,奪了兗州部分郡縣,但當時頂多也不過十幾萬兵力,如今拿下兗州和青州後,忽然就有六十萬了?

尤其兗州、青州一帶幾經戰亂,先是流民作亂,後有官軍反叛,接著又被胡人禍害,百姓不是被擄走,就是能逃的逃,能跑的跑,朱友君去哪弄來的六十萬大軍?

陸騭從沙盤上移開目光,笑道:“應該是有所誇張,就不知誇張了幾成。”

李禪秀:“……那我們也誇張一下。”

陸騭:“哦?”

很快,李禪秀就對外稱,李玹聽聞朱友君率六十萬大軍來攻,已經從洛陽、長安等地調集四十萬大軍前來支援。

洛陽。

剛點了四萬兵馬,打算先派去支援的李玹聽聞這個消息後——

“……”

“主公,四萬是不是有點太少了?”旁邊閻嘯鳴斟酌問。

小殿下這話是不是在提前點他們?

李玹沉默片刻,忽而轉笑:“就這麼對外宣稱吧,就說我親率四十萬大軍前往。”

閻嘯鳴:“?”

他們哪有四十萬大軍?

當天下午,李玹將洛陽交給閻嘯鳴守,便帶著四萬軍,號稱四十萬,“浩浩蕩蕩”往李禪秀的駐地去了。

李禪秀得知他來,喜不自勝,忙和陸騭一起駕馬出營幾十裡迎接。

自長安一彆,他和李玹雖不至於這七八個月一直沒見,但中途每次見麵,卻都是匆匆。

不過他和心中另一個最重要的人,卻是真的已經七八個月沒見了。

想到裴椹,李禪秀微微失神,直到李玹的兵馬出現,他才收回神思,忙駕馬上前迎接。

李玹這次來,還帶了孫神醫。到了營帳,第一件事,就是讓孫神醫給李禪秀把脈。

李禪秀和麵前明顯是被李玹強行帶來的小老頭對視一眼後,麵麵相覷。

孫神醫驚訝:“你、你就是那個小殿下?”

李禪秀看著麵前這位在夢中就認識的遊醫師父,深吸一口氣,含笑道:“孫老,許久不見。”

李玹聞言微訝:“禪秀見過孫神醫?”

李禪秀點頭:“之前黃河洛陽一帶出現疫病,正遇到孫老替百姓到軍中求藥,當時見過一麵。”

這是之前六月中旬的事,之後不久,他就和陸騭一起被李玹調去攻打豫州,沒來得及跟孫神醫多聊,隻將軍中藥材分一些給對方,就帶軍匆匆離開。

而孫神醫忙著救治百姓,也沒來得及找到他感謝。

此刻再次見到李禪秀,孫神醫愣了愣,不由開懷大笑,捋著胡須道:“太子殿下,若你早說是讓老朽來給這位小將軍看診,我不就早來了。”

說著便對李禪秀道:“小殿下,還請將右手伸出。”

李玹負手站在旁,驚訝一瞬,很快便恢複神色。

倒是陸騭,見此情形,有些疑惑。

他與李禪秀認識時間也算不短,近日又時常見麵,卻不知對方何時病了。況且,李禪秀自己不就也通醫術?

正思忖間,旁邊李玹注意到他,握著佛珠的手忽然揮了揮,示意他先出去。

陸騭隻得帶著疑問,恭敬退下。

雖然他這人不好奇彆人隱私,但事關朋友身體是否康健,還是有些關心。

正這時,宣平大步過來,給他帶一封,道:“北邊裴椹的。”

陸騭:“……”

一個月送三份信來,向他打聽李禪秀在軍中是否吃好喝好,真有此必要?他們不是有一隻金雕傳消息?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本人不就行了?

陸騭捏了捏眉心,想到剛才營帳中的一幕,又想:罷了,怕是小殿下會對裴椹報喜不報憂,裴椹才有此舉。

他就當一回月老吧。

於是回帳,把李玹特意請神醫來給李禪秀看診的事寫在信上,命人送到北邊。

另一邊帳中,孫神醫抬手搭在李禪秀腕間,不多時,眉頭忽然緊皺。

李玹見狀,負在身後的手不覺攥緊,語氣有幾分緊張:“孫神醫,禪秀他……”

孫神醫眉頭很快又輕舒,笑道:“令郎身體無礙,至於寒毒的解法……我還需再研究,這樣,我先給小殿下一個口訣,練後可緩解發作時的痛苦。”

李玹眉心微蹙,沒想到老神醫也無解法。

……

另一邊,裴椹得知李玹已率四十萬大軍支援李禪秀,微鬆一口氣。

旁邊楊元羿驚訝道:“太子殿下如何調得來四十萬軍?”

裴椹:“許是有幾分誇張,但應該也不會太少,況且朱友君必然也誇大了。”

“也是。”楊元羿點頭。

然而沒幾日,裴椹就收到陸騭的信,得知李玹已率四萬軍,親自坐鎮軍中。

裴椹:“……”四萬。

知道會打折,但沒想到會打這麼多。

他皺眉繼續往下看,又得知李玹請孫神醫給李禪秀看診。

和陸騭不一樣,他猜到可能跟李禪秀自幼就身體弱有關。畢竟他在不知道李禪秀身份時,見對方總是畏寒,也想過將來請孫神醫幫忙看診。

不過即便如此,心中擔憂仍不少。

“楊元羿,即刻整兵,準備攻城。”他忽然收起信,沉聲下令。

楊元羿驚訝:“之前不說先休整半天?”

裴椹語氣凝重:“殿下所在的主力軍僅有十萬兵力,朱友君號稱六十萬軍,就算有所誇張,應該也有二十多萬,不迅速打下城池趕去支援,洛陽危險。”

楊元羿一聽,立刻正色道:“是。”.

一月初,朱友君率所謂六十萬大軍壓境,終於抵達前線。但因天降大雪,大軍無法繼續前方,雙方均繼續對峙。

隨後大雪未融時,李玹忽派陸騭奇襲朱友君大軍後方,斷其糧草補給線,同時與李禪秀正麵迎敵,大軍交戰後,互有勝負。

但朱友君糧草補給線被斷,為重新打通糧路,隻能暫時後撤。

一月底,裴椹在北邊攻克朱友君數座城池,率軍一路南下。朱友君得知消息,急忙調軍欲迎敵,但李玹重新整軍後,再次正麵進攻。

雙路大軍夾擊之下,朱友君大敗,所謂的六十萬大軍也被打得丟盔棄甲,一路潰逃。

而此前派軍過江,答應要與朱友君合攻的李楨,期間果然沒動一兵一卒。

朱友君敗逃後,率殘部匆忙回到兗州,本打算重整旗鼓,卻得知青州發生叛亂,驚怒之下,口吐鮮血,急忙又帶兵趕回青州。

李玹在擊潰朱友君後,命李禪秀、裴椹、陸騭,分三路乘勝追擊。數月後,三路大軍奪下兗州,兵臨青州府城。

朱友君眼見大勢已去,仍想垂死掙紮,竟將老皇帝帶上城樓,令人喊話:“李玹,你這不忠不義之徒,號稱天命所歸、大周正統,現在大周真正的聖上就在此,他可是你的親叔父,你還不快出來跪拜?”

老皇帝今日衣著整齊,一身冕服,倒是比往日像個帝王。但短短一年多光景,他頭發全白,臉上溝壑縱橫,雙眼渾濁,好似老了不止十歲。

此刻他被人扶著站在城樓的寒風中,身體不住打顫,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惶恐。

李禪秀騎馬在軍陣前,抬頭看向他,目光閃過一瞬冷銳。

就是此人,為了自己的權利,葬送大周大片國土,使幽燕等北地如今還在胡人鐵蹄下蹂躪。也是此人,讓他出生就被囚禁,讓父親痛苦半生。

這樣一個手上沾滿血腥,心狠毒辣的人,原來也有顫抖孱弱,害怕的時候。

旁邊宣平看見這一幕,有些擔憂。雖然他們義軍沒什麼人認老皇帝,但他們畢竟打著大義和大周的旗號,如果今天直接把大周的老皇帝射殺,傳出去名聲必然不好。

“殿下,此事是不是等主公來了,再做決定?”他不由壓低聲音問。

李禪秀聞言挑眉,卻道:“他說那是聖上,難道就是?我此前怎麼聽聞,聖上在先前青州的叛亂中,已經被亂軍殺害了?”

說完又轉頭問陸騭:“陸將軍,你看那是聖上嗎?”

開玩笑,這種事能等李玹來?李玹來了,對方真認得老皇帝,這事還怎麼收場?

自然得底下的人“自作主張”。

陸騭會意,立刻接話道:“屬下沒見過聖上天顏,不過城樓上的老者目光瑟縮,神情恐慌,絲毫沒有天子威儀,想必隻是叛軍隨便抓來欺騙我等的普通人。”

李禪秀同意點頭,又問其他人:“你們有誰見過聖上沒有?可能出來認一下?”

事實上,他自己就見過,但那時他太小,老皇帝又沒有現在這麼蒼老狼狽,他沒認出也正常嘛。

後方眾人互相看一眼,都搖頭不答話。

半晌,有人小聲道:“裴將軍應該見過。”

李禪秀:“哦?裴將軍呢?”

“稟殿下,裴將軍、裴將軍不在。”

李禪秀:“那就不等他了,攻城!”

說著同時取箭彎弓,竟直接瞄準城樓上的老皇帝。

朱友君一見大驚,忙讓人把老皇帝帶下去。

李禪秀遺憾放下箭,就在老皇帝被帶下去後不久,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聲音:“聽聞殿下方才找我?”

第 129 章

隨著李禪秀方才令下, 後方將士已喊殺衝天

城牆上箭如雨下。城牆下,弩箭、投石車也不斷向城樓攻打。

李禪秀在喊殺聲中轉過頭,怔怔看著眼前許久未見, 但每次收到書信, 就會在腦海中浮現,魂牽夢繞的身影。

良久,他眨了一下略微濕潤的眼睫,壓下心底異樣, 克製著淺笑問:“儉之怎麼晚來一步?”

裴椹此刻穿著玄色甲衣, 暗紅披風, 清俊的麵容冷肅,雙眸卻似含暖意, 看著麵前人秀麗出塵的容顏。

良久,他也含笑道:“中途有事耽擱,比殿下和陸將軍晚來一步, 見諒。”

說著朝李禪秀和陸騭客氣拱手,陸騭也客氣回了一禮, 隨即叫上宣平一起, 給兩人讓出空間。

裴椹這才騎馬上前幾步,俯身在李禪秀耳邊道:“我方才若也在,若沒認出聖上, 恐怕沒人會信。”

溫熱的氣息令耳廓一陣微癢, 沙啞好聽的聲音更如響在腦海深處, 令頭皮一陣微麻。

李禪秀微僵,驀地攥緊手中韁繩, 在他撤開身後,才終於想:原來他猜到朱友君會拿老皇帝當靶子, 又猜到自己會如何應對,才特意晚來。

這種想到一處,又默契配合的感覺,令人心情愉快。

他勾唇笑了笑,很快深吸一口氣,轉身親自指揮士兵攻城。

裴椹將自己帶來的三萬軍同樣交給李禪秀指揮,又道:“楊元羿另領十萬軍,在攻另兩處城門。”

他從並州出發時,隻帶十萬軍,但一路打下來,又收編不少朱友君的敗軍,手底的兵反倒越打越多。

李禪秀和陸騭也同樣,此前大敗朱友君後,在兗州收編其潰軍,眼下帶來攻城的兵力,也有十二三萬。

兩邊加起來,有二十五六萬軍,誇張點的話,號稱個三十萬大軍,完全沒有問題。

李禪秀同時又命人喊話,說朱友君連失司州、兗州,如今隻餘青州府城,敗局已定,城中士兵何必繼續為他賣命?義軍優待俘虜,對城中百姓亦秋毫無犯,與其跟著朱友君一起走向死路,不如開城門速速投降。

城中守軍知道朱友君大勢已去,本就沒了信心,再聽到喊話,更是心神動搖。

朱友君得知後,氣得連斬數名士兵,以儆效尤,怒道:“敢言投降者,殺無赦。”

在他鎮壓下,守軍不敢言降,可也無心繼續為他賣命,軍心早已動搖。

而城外,雲梯、攻城車等都已被架在牆邊,士兵們正冒著箭雨拚命往上衝。

先登、陷陣、斬將、奪旗,都是九死一生,但一旦成功且又活下來,就能迅速從一個普通士兵晉升成軍官,一輩子甚至子孫後代都衣食無憂。

如此誘惑,從來不缺勇猛的士兵為之拚搏。何況李禪秀為早日破城,又許下重賞,義軍也愈發勇猛。

圍城不到半月,義軍便攻破府城,長驅直入。

朱友君在城破前一刻,被手下將領拔劍斬殺,頭顱送到李禪秀麵前。

李禪秀蹙眉,問:“朱友君的妻子家眷何在?”

送來頭顱的將領忙答:“還在府中。”

李禪秀點頭,對身旁張虎道:“命人好生看守照顧,不可冒犯造次。”

張虎立刻領命前往。

李禪秀和裴椹對視一眼,也騎馬踏入城中。

進城後不久,陸騭忽然派人來請。

來人說完,又附耳對李禪秀小聲道:“陸將軍抓到了那位。”

李禪秀立刻明白,是抓到老皇帝了,他不由轉頭看向裴椹。

裴椹會意,拱手道:“殿下,我正有事要尋楊少將軍。”

李禪秀輕輕點頭,目光相送。在他調轉馬頭的一刻,卻忽然又道:“等等!”

裴椹勒馬回頭,眼中帶著一絲柔和。

李禪秀心跳微快,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最後卻隻乾澀說:“等會兒見。”

裴椹怔了一下,勾唇淺笑:“好。”

再次目送他離開後,李禪秀才叫人去把張虎喊來,然後與來稟報的士兵一起去見陸騭。

裴椹確實不太適合去見老皇帝,他畢竟是老皇帝的舊臣。等會兒見了麵,老皇帝必然會辱罵,日後見麵時的事傳出去,於裴椹名聲也不好。

在士兵領路下,李禪秀很快到一處清幽府宅,剛進宅院,就見老皇帝被捆住手腳,扔在地上。宣平正和一名士兵要將他架到椅上,他卻不斷掙紮,又摔下來。

李禪秀:“……”

他揮揮手,讓帶路的士兵先下去,隨後道:“既然他喜歡躺在地上,那就讓他躺著。”

他聲如碎玉,溫潤含笑。

話音剛落,陸騭就轉過身,忙拱手道:“見過殿下。”

正在掙紮的老皇帝身體一僵,霎時抬頭看向他。

和之前在城樓時的驚惶不同,朱友君一死,老皇帝反倒忽然硬氣起來了似的,一雙濁黃眼睛死死盯著李禪秀——這張令他熟悉卻又陌生的年輕麵容,有他兄長的影子,有李玹的影子,令人厭惡,實在令人厭惡。

老皇帝死死咬著牙關,身影佝僂,半晌,帶著恨意擠出幾個字:“小畜——”

“啪!”還沒罵完,李禪秀就冷下眉眼,示意張虎。張虎也不客氣,直接一巴掌打下去。

他本就生得魁梧,手掌更厚實得像鐵,一巴掌下去,打得老皇帝眼冒星光,耳中嗡鳴,口中也一陣血味。

旁邊宣平都驚呆了,平時見張虎老實巴交,半天都冒不出一個字來,沒想到其實這麼膽大,對著老皇帝,說打就打。

雖說對方已經是階下囚,但畢竟當過皇帝,何況李玹還認其為帝,他一時半會兒都不敢說打就打。能拿繩子綁,就已經讓他手腳都有些發軟了。

事實上,張虎打完,也覺得一陣手麻,脊背都冒出虛汗。但來的時候,李禪秀特意交代過他,讓他放心打。

況且他聽聞,就是這個狗皇帝把小殿下關了十八年,真不是個東西,連剛出生的娃娃都囚禁。

李禪秀是他的恩人,恩人讓他打,那就打。

這麼一想,張虎又放下心,甚至覺得這個所謂的天子也不過如此,跟他們村裡那些普通怕死的老頭沒什麼區彆。可能因為他身上沒有天命,也沒被神光護佑吧。

張虎之前跟在李禪秀身邊,有幸見過李玹,覺得真是威儀不凡,令人不敢直視,就連小殿下也一看就氣勢不一般。他沒讀過書,識字也不多,隻覺似他恩人和李玹那樣,才像天下之主。

老皇帝顯然被這一巴掌打蒙了,即便在朱友君手裡過得再不好,再不受尊重,他也沒被人打過巴掌,尤其還是被一個在他看來隻是個低賤武夫的人打。畢竟朱友君留著他有用,有些表麵功夫還是要做。

可李玹的這個兒子,簡直是在故意羞辱他。

回過神後,老皇帝忽然劇烈掙紮,怒視李禪秀,聲音嘶啞粗糲:“朕當初就該把你掐死,把李玹也殺了……”

李禪秀不耐煩地又揮手,這次不必張虎,陸騭就會意地立刻叫人將他嘴堵住。

見老皇帝終於“安靜”下來,李禪秀再次低頭凝視他,道:“在朱友君手裡害怕,到我手裡就不怕了?”

繼而冷嗤:“你恐怕不知道,我的手段比朱友君要狠得多,你喜歡罵人?那把舌頭割了如何?還有,你喜歡躺在地上,不如就把手腳也都打斷。反正在外人眼裡,你已經死了,我就說朱友君自殺前,把你也給殺了,如何?這樣我如何報複折磨,天下人都不會知道。”

老皇帝瞳孔驟縮。

李禪秀卻不再看他,忽然對陸騭道:“把他先押下去,嚴加看守,等父親來處理。對了,他被抓來的事,沒有太多人知道吧?”

“殿下放心,隻有在這個宅院的人知道。”陸騭道。

李禪秀放心點頭,帶著張虎離開。

先前他們攻打兗州時,金陵的李楨忽然聯合薄胤,趁機奪下淮河,並進攻洛陽和長安,形勢危急,李玹暫留在司州調兵。

直到前幾日,李禪秀才收到消息,得知父親已往青州來。算算日子,估計也快到了。

李禪秀輕歎,負手在之前和裴椹分彆的地方走了一會兒,遲遲不見對方回來尋他,又微皺眉。

天色漸晚,冷風驟起。

旁邊士兵來說給他安排了城中一處府邸,問要不要先去休息。

李禪秀看了眼身上的塵土和血跡,正要點頭,卻忽然又問:“可知裴將軍住哪?”

“就在您隔壁,正是裴將軍安排的。”

李禪秀:“……”

“帶路吧。”他輕咳道。

到了宅院,卻還是不見裴椹,聽聞是軍中有事,一直在忙。

李禪秀連日攻城,確實疲憊,便讓張虎也下去休息。隨後自己到房間,先讓人送來熱水,打算沐浴換衣後,再吃飯休息。

但許是連日疲憊,加上剛才在外麵吹了寒風,且又快到寒毒發作的日子,剛浸入熱水中,他便忍不住舒服得喟歎,隻覺周身暖洋洋,疲乏仿佛也頃刻消去大半。

他靠坐在木桶邊,輕輕閉目,想多泡一會兒。但困意來襲,很快竟睡了過去。

意識朦朧間,好像聽見木門開關的吱呀聲,接著是走向廂房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李禪秀驟然驚醒,他沒有沐浴時讓人來伺候的習慣,意識到有人進來,幾乎下意識緊張,轉頭低喝:“誰?”

同時抬手一把拽過旁邊椅上衣袍和劍,披上衣袍從水中站起,手中長劍亦出鞘,刺向屏風後的來人。

“嘩啦!”

桶中熱水因他忽然站起,濺出少許,剛披在身上的白色衣袍也被濺濕,和濕發一起緊貼著皮膚。

屏風邊上,剛踏出腳步的裴椹忽然被一把鋒寒劍刃擋住去路,抬頭看清房中情形,瞬間又微僵。

他白天和李禪秀分彆後,本想先到軍中處理一些事,沒想到這一去,竟直到天黑才忙完。

他知道李禪秀住在哪,想到白天分彆時,對方說“等會兒見”,覺得興許是有事要找他,便直接來了此處。

便是對方沒事要找他,他其實也想來見對方。

因為住處是他安排的,守兵也是他的人。進了院後,有人跟上來要說什麼,可他心中迫切想見到李禪秀,不耐聽,揮揮手就讓人先下去了。

但進了房間,卻沒見到人,也沒有任何動靜,隻有內室的燭燈亮著。

裴椹皺眉狐疑,下意識走進內室,誰知剛繞過屏風,一道裹挾寒意的劍鋒便橫在頸間,同時響起的還有水聲,以及李禪秀的嗬斥。

裴椹腳步頓住,忽視了頸間寒刃,不動聲色看著眼前這一幕。

李禪秀剛從浴桶中站起,原本白皙的皮膚被熱氣蒸騰出胭脂般的紅,上一刻冷秀的麵容,下一刻因看到裴椹,又隻剩錯愕和昳麗。

他手中還握著劍,手臂從僅著的一件沾濕衣袍中伸出,修長漂亮,握著劍柄的五指更如白玉一般。

他沾著水汽的眼睫輕顫了顫,身上衣服在濕發和桶中熱水的蔓延下,已經近乎濕透,半貼在身上,仿佛透明,卻又不是能完全看透。漂浮在水麵的衣擺也因迅速浸濕,漸漸沉入水中,如錦緞飄散。

水麵熱氣又開始氤氳蔓延,籠罩著他,似霧非霧。因為舉著劍,衣袍沒有攏緊。

裴椹抵著劍鋒的喉結微動,黑眸幽深,眼底隱有一抹暗色。

他目光猶如實質,落在李禪秀沾濕的眉眼,寸寸輕移,到臉頰,薄唇,露出大片皮膚的領口,再到同樣沒有攏緊的衣擺,直到隱沒在水中的小腿。

李禪秀猶如被他目光寸寸觸碰,不覺輕顫。他終於反應過來,急忙收了劍,想將衣服攏緊些。可本就濕透的衣服,用力再攏,反倒更貼著皮膚,在來人眼底落下纖薄的線條。

李禪秀被看得脊背爬上戰栗,想說“你先出去一下”,可不待他開口,裴椹先上前一步,仍凝望著他,攏住了他握劍的手。

“你……”李禪秀觸及他到掌心的熱意,如被猛獸追趕的小動物,敏銳感覺到狩獵者的危險氣息。

他試圖收回手,下一刻,卻先被對方拿走劍。他僵硬站立,被攏進懷中。

“殿下之前說等我練好口訣,就答應。”裴椹捏住他的下頜,額頭與他輕抵。

“這大半年,我每天都按殿下說的做了,殿下什麼時候能履行當初的承諾?”他鼻尖輕蹭,薄唇也近乎貼在李禪秀唇邊。

李禪秀心跳劇烈,攥緊手中濕衣的衣角,聲音發緊:“我……”

“就今日如何?”裴椹黑眸定定看著他,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暗啞,一點點抽走他手中濕衣。

李禪秀心如擂鼓,本能的危機感令他想躲避,可足下仿佛生了根,完全無法挪動。他微仰著臉,眼中映著燭光,似在輕輕晃動,如他心智一般。

“殿下不喜歡我嗎?”裴椹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蠱惑,一點點抽走濕衣,“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我卻很想和殿下在一起,徹底在一起。每天都想,想得發疼……”

他低頭吻著李禪秀的耳朵和臉頰,氣息如火,一遍遍低啞呢喃。

李禪秀耳朵滾燙,簡直想緊緊捂住。疼?什麼疼?想得心疼還是……

忽然,裴椹將他抱起,大步走向外間的床。李禪秀驟然心慌,緊緊抓著他的手臂道:“不、不行,萬一被人……”

“這裡都是我的守兵,他們不會隨意靠近。”裴椹低頭,安撫地吻了吻。

李禪秀望進他深黑的眸底,被蠱惑般,抗拒的手指漸漸鬆開。是的,他也想……要對方。快一年沒有相聚,儘管有金雕時常送信,但信中的隻言片語,又怎能抵過心中思念?

何況為了不通信過於頻繁,讓人覺得奇怪,他們很多時候都壓抑思念。

他也很想裴椹,想永遠永遠得到對方,哪怕他其實……還有有點怕。

李禪秀鬆開的五指漸漸又蜷緊,直到天旋地轉,忽然被按在被褥間,他咬咬牙,環住裴椹的脖頸,支起身:“你、你先練口訣。”

也許使用口訣,能緩解痛苦和不適呢?畢竟裴椹他那麼……

裴椹正箍緊他腰身,胡亂迫切地親吻,聞言動作頓時僵住,極力克製住後,眼底泛紅,喘息著嘶啞道:“殿下,我明天再練。”

這種時候他如何靜得下心練什麼口訣?

李禪秀卻搖頭,堅持道:“不行,必須這時練。”

裴椹:“……”

他額上的汗如滾燙的水珠落下,閉眼極力忍了許久,終於啞聲道:“好。”

下一刻,卻忽然被握住。李禪秀翻身壓在他身上,有些羞恥閉眼道:“我,我也一起。”.

深夜,冷風呼嘯之際,一隊人馬抵達青州府城。

李玹一身棠棣色錦袍,翻身下馬,周身裹挾著從夜色中而來的冷氣。

守城的將領見到他,連忙上前行禮:“主上……”

李玹抬手止住,又叮囑:“眾人攻城辛苦,尤其是禪秀他們,應該都休息了,不必驚擾,帶我先去見陸騭。”

守城將領忙低聲說“是”。

夜色中,一行人跟著燈籠,很快走到城中一處清幽宅院。

李玹讓其他人守在外麵,獨自一人進去。

……

房間內,老皇帝李懋忽然從驚夢醒來,坐起身一陣急喘。

連日來的擔驚受怕,如今又被義軍抓住,他原本不太敢睡。但許是前幾日時刻擔心朱友君兵敗前會先殺自己,一直沒怎麼敢休息,以致方才一沾床,竟睡著片刻。

也就是那片刻,讓他又夢到大周的太祖皇帝,他那位在年少時就展現出不凡、被人人追捧稱頌的大哥。

無論他少時在家中多麼受寵,無論他多麼被母親偏愛,可永遠都蓋不住大哥的光芒。

他的那些嫉妒、顯擺的小伎倆,他讀書時被夫子誇讚的話語,在大哥眼裡,仿佛都不值得一提。

對方從來沒把他當對手過,更從來沒看得起他過。

重傷瀕臨崩逝之際,對方寧願讓晉王——他的二哥、他們父親妾室生的那個野種當輔政王,輔佐李玹登基,都不願將權力交給他。

憑什麼?憑什麼?他們一母同胞,他怎麼就不如老二那個野種?既如此,他自己搶來又有什麼錯?

是的,他篡改旨意,殺了二哥,搶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他從沒後悔過,可到底那一步錯了,他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先被朱友君囚困,又落到他曾經的手下敗將李玹手中,還被對方那個乳臭未乾的兒子羞辱!

老皇帝氣得雙手發抖,許是白天聽了李禪秀那番話,方才在夢中,竟真夢到大哥和李玹前來報仇。他們割了他的舌頭,又砍斷他的雙手和腿,將他做成人彘。

老皇帝驟然驚醒,額上滿是冷汗,下意識先摸了摸手和腿,意識到隻是做了場噩夢後,不覺鬆一口氣。

忽然,他感覺床前不遠處好像站著一道黑影,無聲無息,不知站了多久。

“誰?誰在那?”老皇帝驚悚,厲聲道。

聲音剛落,那道影子竟忽然向他走來。

老皇帝心中驚駭,不停縮向牆角,身體顫抖。

直到那黑影走到窗前,借著窗外月色,他看到一張熟悉的、出塵俊逸的麵容。

老皇帝僵住,繼而眼中露出更強烈的恐慌。

“大、大哥,你怎麼還在這?我不是醒了?”他竟把李玹認成太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李玹靜靜看他,眼底閃過當年一幕幕刀光和血影,忽然一笑,緩緩開口:“叔父,多年不見,你竟不認得我了?”

老皇帝一僵,下一刻,忽然被一串冰涼佛珠勒住脖頸,呼吸驟然困難。他登時瞪大眼睛,眼球突起,死死抓著頸間的手,雙腿蹬著床單,喉間發出艱難的“嗬嗬”聲。

李玹低頭看他,目光一如抄誦佛經時悲憫,手中的動作卻帶著狠意。老皇帝驚恐看著他,隻覺他慈悲的麵容,像修羅帶著佛祖的麵具。

直到肺腑擠出最後一絲空氣,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就要消無,佛珠卻驟然鬆開。老皇帝頓時捂著喉嚨,不斷咳嗽,急促呼吸。

然而就在他剛緩過來時,喉間卻再次被勒緊,他再度痛苦掙紮。

“叔父做了那麼多事,就這麼死去,是不是太輕易了?”李玹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老皇帝聽在耳邊,隻覺猶如惡鬼。

但分明,他才是那個做儘惡事的鬼。

……

天際浮白之際,李玹走出房間,皺眉緩緩擦拭手上的血,眼底閃過一絲厭惡,隨即卻平和聲音,對無聲無息出現的一名黑衣人道:“找個郎中來把他治好,先押送到洛陽的皇陵跪著,待處理了金陵那邊……”

他唇邊浮起一絲冷笑,老皇帝當年如何對他,他自然……也該如何還回去。

“對了,禪秀住在哪?”走出宅院時,他忽然又停下腳步問。

第 130 章

知道李禪秀住哪後, 李玹本想過去看望,但抬頭看一眼天色,東方正微微暗藍, 浮現少許魚肚白, 仍沒大亮。

想到李禪秀連日攻城,必然疲累,應該還沒醒才是。他若去了,底下人恐會叫醒對方。

再者, 算算時間, 應該又快到那孩子寒毒發作的日子了。

李玹曾許多次照顧寒毒發作時的兒子, 知道有多痛苦,想了想, 又不忍心去打擾,道:“罷了,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我晚點再過去看他。”

說完便讓陸騭帶路,先往軍中去.

房間內, 李禪秀沉沉睡去, 汗濕的黑發如水草,貼著白皙臉頰,又彎繞在修長脆弱的頸項。他秀麗的眉緊皺, 仿佛疲憊至極, 夢中也不得安寧。

裴椹饜足地將他環緊在懷中, 吻平他緊皺的眉心。察覺懷中人漸漸放鬆身體,他卻情難自禁, 忍不住食髓知味,火苗似的吻又一路向下。

懷中人忽然戰栗, 再度皺緊眉,白皙俊秀的臉上帶著痛苦的歡愉,輕輕搖頭,口中近乎嗚咽:“不,夠了……”

若是他還清醒,定不敢相信,這樣令他自己聽了都臉紅的聲音,竟是他口中發出。

裴椹忙輕撫他顫抖的脊背,啞聲哄:“好了,乖,隻是親親,沒做彆的……”

說著也不讓自己吃虧,低頭又覆上紅潤的唇,含住細細研磨。

他昨晚就發現了,李禪秀讓他練的那個什麼功法口訣,好像不是什麼正經口訣。總之,不像是隻有強身健體的作用。昨晚同時用那口訣時,殿下忽然好像變得極易動情,敏感無比,就連裴椹自己也簡直要被逼瘋。

後來他食髓知味,覺得這口訣甚好,甚至想殿下之前怎麼沒告訴他用途,實在有些後悔之前沒有天天練。隻是殿下一次就受不住,後來如何也不願再練口訣。

但無妨,他一個人練也可以。可即便這樣,殿下也還是……總之,後來殿下坐在他身上,意識都迷糊不清了。

裴椹輕歎,低頭又溫柔地親親李禪秀,心想:還是得勸殿下也練。

殿下確實還有些體弱,正好,這口訣不是也可以強身健體?

……

軍中,因聽聞青州府城被攻破,朱友君已經兵敗被殺,周邊郡縣一些有兵馬的縣吏、豪強大驚,又紛紛惶恐,派人送來拜帖,稱願意歸順義軍。

李玹在軍中見了幾名使者,簡單處理一下此事後,抬頭見外麵紅日已升,天光大亮,不由擱下文書,道:“今天就到這,剩下的陸將軍處理吧。”

說著起身,將其餘事交給陸騭後,帶著隨從一道走出軍營,往李禪秀住的宅院去。

到了院外,卻見守院門的是並州軍,有些意外,問:“裴椹也在此?”

士兵見到他同樣吃驚,忙恭敬回:“此處正是裴將軍為小殿下安排的住處,至於裴將軍,將軍、將軍他……昨晚來找殿下,好像有事商量。”

“哦。”李玹以為是商議軍務,沒太在意,“我進去看看。”

說著抬步入內。

在府邸外站崗的士兵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忙給另一人眼色。對方見了,在李玹走後,趕緊繞道進去通報。

雖不知將軍為何在小殿下的住處,一夜沒出來,但對方進去時交代過,無論誰來,都提前向他通報。守兵不敢攔李玹,但顯然也更聽裴椹的話。

房間內,李禪秀醒來後,正靠坐在床邊,神情懨懨,吃著裴椹喂給他的粥。

他實在有些不舒服,昨晚太癲狂了,裴椹更像怎麼都不知饜足的猛獸。無論他軟語好聲,還是哽咽輕斥,都隻讓對方更過分。自然,他起初也是沉迷的,但他以為一會兒就好,最多小半個時辰吧,誰知會天都快亮了?

到最後,他簡直眼前發黑,手指都不想動一下,隻覺自己若是獵物的話,必然骨頭都被啃儘了。

他甚至有點後悔,或許之前在雍州那次,甚至在秦州時,就答應裴椹算了,不該因為害怕,一直拖著。

興許就是拖太久,裴椹被壓抑太久,才會一發不可收拾……唔,不對,怎麼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裴椹壓抑,他不也壓抑了?他就沒有……好吧,也許是他體力不行。

但也不能都怪他,裴椹必然還是要負些責任的。畢竟他都喊停了,裴椹卻……明明一開始說都聽他的。

想到這,李禪秀忍不住輕瞪裴椹一眼。

隻是他此刻實在脆弱,像被暴雨打過的花朵枝葉,眼神也沒什麼威懾力,反倒看得裴椹氣血又一陣不穩。

“乖了,彆勾我,不然等會兒殿下又不好受。”裴椹忽然俯身在他唇邊親親,聲音暗啞道。

李禪秀:“……”

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看向對方。然後搶過粥碗和勺子,打算自己喝。

就在這時,窗格被輕敲兩下,隔著窗紙傳來一道壓低的聲音:“將軍,小殿下,太子殿下來了。”

“哐當!”勺子掉落在碗中。

緊接著李禪秀被粥嗆到,一陣咳嗽。

裴椹忙輕拍他的背,一邊說“沒事沒事”,一邊又對窗外親兵道:“派人攔一下,就說……殿下病了。”

李禪秀卻趕緊推開他,慌張道:“說我病了,父親肯定更要來看,你快點出去。”

推了半天,見他不動,又著急道:“你乾嘛?不要命了?”

就算要讓父親知道,也不能在這種時候吧?

裴椹看著他慌張的樣子,忍了忍笑,安慰道:“沒事,殿下病了,我在此照顧,不是很合情合理?若我明明在此,卻忽然躲起來,才有貓膩,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李禪秀細想一下,覺得也對,自己真是慌過頭了。

但還是要怪昨晚太荒唐,尤其是……他低頭一看,就見手臂,甚至腕骨、手背上都是痕跡,更彆提脖頸、鎖骨。他趕緊又推裴椹,催道:“快給我找件能遮住脖子的衣服,還有你,先低下頭給我看看。”

裴椹順從地先低下頭,李禪秀忙抓住他的耳朵,從後頸、耳朵,再到頸前喉結,確定自己沒留下什麼抓痕,都是留在被衣服遮住的肩背後,不覺微鬆一口氣,道:“還好。”

說話間,手指從凸起的喉間拂過,感受到一陣輕微滑動。他下意識抬頭,果然見裴椹眸色深了幾分。

李禪秀:“……”

“快點去找衣服。”他趕緊又推對方。

一陣兵荒馬亂,實則是李禪秀一個人在慌,裴椹一直如優雅的獵豹,有條不紊地做完李禪秀交代的事後,李禪秀再次鬆一口氣,摸摸領口,又摸摸脖頸,問裴椹:“沒問題了吧。”

裴椹看著他搖頭。

李禪秀終於放下心,可過一瞬,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道:“要不要放開窗戶透透氣?不然房間裡會不會有氣味?”

裴椹奇怪:“有什麼氣味?”

他一早就出去拿了朝食進來,沒聞到什麼味。

李禪秀臉卻一陣紅,羞恥得被子中的腳趾都抓緊被褥,悶聲道:“這、這還需要問?”

他昨晚都聞到了,就、就是麝香……他昨天還被迫嘗了。

裴椹半晌終於反應過來,悶笑道:“房間本就是通風的,應該早就散了。況且我們剛剛在屋裡用飯,就算有氣味,也是的飯菜的氣味。”

李禪秀:“……”

他尷尬得耳朵通紅,正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兩人立刻正色,裴椹安撫李禪秀躺好,自己轉身先出去。

李禪秀立刻縮進被子裡,想了想,又悄悄將領口往上扯扯。

外麵隱約傳來裴椹和李玹的說話聲,裴椹恭敬說自己昨晚來與李禪秀議事,商談的深夜,沒想到後半夜李禪秀病了,他便在此照顧。

李玹聽說李禪秀生病,果然要來看望。腳步聲很快又響起,轉向內室。

穿過內室的門,李玹就見李禪秀“病懨懨”地躺在被褥間,隻露小半張臉,看起來疲憊至極。雖不至於憔悴,甚至麵色好似還有些紅潤,但興許是風寒發熱所致。

李玹一直知道自己這個兒子身體不好,畢竟是妻子當年被灌寒藥墮胎不成,早產生下。當年那情形,能養活就已是不易。

何況李禪秀還從母體帶了寒毒,從小到大沒少生病,李玹也習慣了他三五不時就生病,並未多想,隻當他是連日攻城疲憊,加上寒毒快要發作導致體弱,以至被風邪入體。

李禪秀見他來了,帶著鼻音沉悶喊了句“父親”,假裝要起。

李玹忙快走幾步,在床邊坐下,抬手按住他道:“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不必起來。”

頓了頓,又問:“可是最近軍中事務繁多,疲累所致?若是忙不過來,就交給其他人辦,不必事事躬親。你最近正是身體會不好的時候,記得多休息,彆太要強……”

李玹平時在手下的文臣武將麵前,雖看著也平和,實則性子較冷,溫和隻是表象。

但此刻在李禪秀麵前,卻是真的用心在叮囑,句句關心。

李禪秀一陣心虛,卻又不敢露餡,忙岔開話問:“阿爹何時到青州的?去看過……那個老東西了嗎?”

李玹不由失笑,幫他掖了掖被角,道:“昨夜到的,已經去見過了。”

說到後半句,他語氣淡了幾分。

“那父親打算怎麼處置他?”李禪秀接著好奇問。

李玹看他一眼,卻道:“此事你不必管,我已有處置。”

“哦。”李禪秀乖乖點頭,又看一眼一直站在後方門邊,沒說話的裴椹。

李玹察覺他的目光,很快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與裴椹還有些軍中的事要談。”

李禪秀“嗯”一聲,再次點頭。

李玹撫了撫他的頭,起身後,和裴椹一同離開。

李禪秀目送他們出去,心中仍有些不安。不知過了多久,困倦襲來,不知不覺,竟又陷入夢鄉。

等再醒來,已快中午。

李禪秀睜開眼,房間內十分安靜,院子裡好像也沒人。

睡了太久,頭有些疼和昏沉,他不由坐起身,想下床。哪知腳剛踩到鞋,卻一陣腿軟,險些摔倒,隨後表情又一陣異樣。

裴椹就在外間,聽見動靜忙快步進來,扶起他問:“怎麼了?”

李禪秀表情古怪,耳朵通紅,沒有吱聲。但耐不住裴椹擔心,再次又問。他隻好聲音含糊,像蚊子哼似的說:“……太裡麵了。”

裴椹:“……”

這話簡直要了命,他深吸一口氣,才極力壓下眼底深色,將李禪秀又抱回床上。其實昨晚已經清理過,但實在是裴椹太……

“對了,我父親他……”李禪秀彆開臉,努力轉開話題。

“應該沒發現。”知道他要問什麼,裴椹飛快道,“隻問了一些軍中的事。”

李禪秀:“……哦。”

聲音乾巴巴的。

“另外主公近日可能就要回去。”裴椹忽然道。

李禪秀:“?”

“回洛陽,著手稱帝事宜。”裴椹仰頭望著他,眼睛黑潤,“到時可能會立殿下為太子。”

李禪秀驀地一下攥緊手指,捏緊身下的被子。

裴椹起身,吻了吻他,低聲問:“到時,你會有太子妃嗎?”

李禪秀:“……”

“你要當嗎?”片刻,他仰頭回應,咬住裴椹的唇.

得知李玹要回洛陽,而且是要帶自己一起回去,李禪秀不想耽擱眾人行程,隔日就稱病已經好了。

李玹來看過他,確定他已經無事,便令大軍開拔回洛陽,裴椹等並州軍同行,留陸騭繼續處理青州後續事宜。

回程途徑泰山,雖然李玹還未稱帝,暫時也不覺得自己有足以封禪的功績。但泰山之於帝王的特殊性,還是讓眾人都覺得應該去一趟。

畢竟都路過了,不去一趟,實在有些遺憾。況且又不是隻有封禪,才能去泰山,去祭祀一下也可以。

於是在眾位文臣武將的提議下,李玹最終決定,去一趟泰山。

然而這卻苦了李禪秀,為了證實自己“病”確實好了,他這兩天都騎馬,腰實在酸疼。再想想到了泰山後,還要再爬山,簡直腿也開始有些軟。

想到這,他不由又懊悔,那晚不該太放縱。裴椹心中也覺得愧疚,騎馬走在他旁邊,壓低聲問:“要不還是去坐馬車?”

先前李玹考慮到李禪秀寒毒將要發作,最近可能會身體虛弱,提過讓他乘馬車。但李禪秀當時剛說過自己病已經痊愈,不好改口,就嘴硬拒絕了。

現在想想,確實有些後悔。

他正想點頭同意,忽然,前方李玹車駕的在位置傳來一陣騷亂。

距離太遠,李禪秀一時沒看清怎麼回事,直到有人大喊:“有刺客,保護主公!”

李禪秀臉色驟變,喊了聲“阿爹”,急忙駕馬奔去。

裴椹見了,立刻騎馬也追上。

就在這時,旁邊樹林中忽然疾射出數百支鐵箭,竟是直逼已經奔出車隊的李禪秀。

裴椹瞳孔驟緊,手中刀鞘猛地一拍馬臀,疾馳到李禪秀身旁,揮刀砍下數支冷箭。

李禪秀察覺箭是衝自己而來,神色微凜,同樣拔出腰間佩劍。然而箭雨又至,顯然不是揮劍能擋下。

旁邊裴椹見狀,暗一咬牙,忽然從馬上躍身撲向李禪秀,擋在他麵前,用後背對著箭雨。

“裴椹!”李禪秀瞳孔驟縮,但同時,他被裴椹撲來的衝力撞下馬。兩人在地上滾了數圈後,沿著陡坡,直直滾進不遠處的一條河中。

變故發生太快,直到兩人都落進水中,前後士兵才反應過來,急忙大喊:“有刺客,快,小殿下和裴將軍落水了,快救人。”

話落,一批人急忙衝進樹林追殺刺客,另一批人趕緊下馬奔向河邊。

前方,李玹按著腰間長劍,被一眾將領士兵護在中間,目光微凜看向不斷圍殺上來的刺客。

就在這時,忽聽後方喊“小殿下遇刺”。他臉色驟變,神情瞬間變冷,拔劍刺死一名衝上來的刺客後,忽然寒聲對身旁黑衣護衛道:“不必管我,去救禪秀。”

初春時節,河上結了一層薄冰,寒涼入骨。

幾乎是掉進河水的刹那,李禪秀就感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冰冷河水撲麵而來,灌入耳鼻口腔,令肺腑一陣寒涼,又層層浸透衣服,冷到極致,反倒像一盆開水忽然迎頭潑下。

“疼——”他蜷縮戰栗,雙臂緊緊箍住麵前的人,像抱緊救命的浮木,試圖汲取溫暖。

可裴椹也在水中,與他一樣寒涼。汲取不到溫暖,他隻能本能地貼緊對方,如連體嬰兒緊緊纏著對方。

眼前開始陣陣發黑,肺腔一片疼痛,四肢百骸都像被刀割針紮,可緊緊抱著裴椹的手臂,卻沒有絲毫鬆開。

裴椹試圖帶他一起離開河水,卻因手腳都被纏住,一時不得力。

他一手掰開纏著胳膊的手臂,一邊極力將李禪秀托出水麵,一邊單臂向河岸劃去。

好在是滾落到河水中,本就離岸不遠。士兵很快也趕來,伸手將兩人拽上岸。

裴椹坐在岸邊草地上,幾乎來不及大口喘氣,就趕緊去看李禪秀的情況。

李禪秀雙眼緊閉,濕透的頭發上還沾著碎冰,臉色和唇都泛著青白,身體正不受控製顫抖,打著擺子。

“快,拿厚毯來。”裴椹厲聲喊,開了口,卻發覺聲音嘶啞得如同刀割。

本來已經沒力氣的他,此刻卻忽然抱緊李禪秀,踉蹌起身。

旁邊人忙道:“將軍,小殿下可能嗆了水,快幫他將水控出來。”

裴椹這才回過神,忙將李禪秀換個姿勢,雙手近乎發抖地按著對方單薄的胸膛。

幾口灌入肺腔的水被控出後,李禪秀一陣咳嗽,氣息卻愈發孱弱。

裴椹寬大手掌覆在他冰涼側,聲音近乎顫抖:“殿下,禪、禪秀……”

就在這時,李玹大步趕來,見此情形,急忙解下外袍,將李禪秀裹緊。就在他要將李禪秀抱起時,卻忽然看到李禪秀因在水中掙紮微微鬆開的領口間,隱現一片青紫痕跡。

李玹明顯僵了一下。裴椹很快也看到了,是那晚後還沒完全消退的痕跡。李禪秀皮膚白且薄,稍一用力,就容易留下痕跡,看著可怖,但實則,他當時並未真如何用力,然而……

李玹臉上看不出神情,忽然,他將李禪秀抱起,同時對裴椹道:“你過來一下。”

裴椹沉默,穿著一身濕衣跟上。

楊元羿這才趕來,見狀敏銳察覺情形不對。裴椹剛救了小殿下,即便李玹擔心小殿下,剛才用那麼冷的聲音跟裴椹說話,也不太對勁。況且裴椹身上衣服都濕透了,天這麼冷,再如何,也應該先讓他去換身乾衣,再叫去問話才對。

“儉之,怎麼……”他靠近裴椹剛想詢問,卻被裴椹抬手打斷。

臨時搭起的營帳內,炭盆很快擺了兩三個。李玹將已經昏迷的李禪秀放在榻上,擦乾淨臉上和手上的水後,微微將濕透的衣袖往上卷起稍許。

蒼白的小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還未消退的青紫痕跡。因紅痕變紫且散開後,範圍更是擴大,一片接一片,看著簡直可怖,像受過虐待。

濕透的領口被微挑開稍許,鎖骨,肩上,同樣也是,大片大片,明眼人都知道曾遭遇過什麼。

李玹驀地攥緊手,閉了閉眼,想起前兩日李禪秀生病,自己前去看望,卻得知裴椹在府中過了一夜,李禪秀也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當時他沒起疑,以為兒子隻是得了風寒,但現在再看這些痕跡的擴散情況,明顯……就是那時。

會是誰做的?還能有誰?

倏然,李玹睜開眼,一向平靜的眼底此刻凝著寒霜,看向進帳後,就主動在後方跪下的裴椹。

一切都已經那麼明顯。

他忽然冷笑一聲,問:“是你?”

裴椹以頭抵地,聲音沙啞,沉穩:“臣有罪。”

李玹死死凝視他,片刻,卻忽然輕笑,隻是聲音從未有過的冷寒:“你以為孤不敢處置你?”

說完直接對左右護衛道:“把他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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