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40(1 / 2)

第 131 章

營帳中都是李玹的心腹, 幾乎他一下令,後方的黑衣護衛就上前,將跪在地上的裴椹按住, 雙臂反剪在身後。

裴椹額發上還滴著水, 臉色因寒冷變得蒼白,竟不反抗,仿佛任憑處置。

李玹唇邊冷笑愈甚,道:“把他帶下去, 嚴加看守。”

護衛不知發生了什麼, 隻嚴格執行命令。

帳外, 正焦急等待的一眾文臣武將和楊元羿見裴椹忽然被押出來,臉色頓時一變。

尤其楊元羿, 急忙上前問:“這是怎麼回事?儉之,主公他為何……”

裴椹青白的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楊元羿見狀, 急忙又問押著他的護衛:“兩位兄弟,不知我們裴將軍犯了什麼事, 要被如此對待?主公可有說什麼?”

護衛們對視一眼, 自然不敢多言。

況且他們剛才站在營帳門口位置,確實也不知發生了什麼,隻知李玹看了一會兒小殿下, 忽然就生氣了。

他們跟隨李玹這麼久, 還沒見從沒見主公如此動怒過。隻怕裴將軍是真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而且跟小殿下有關。

但李玹此刻正在怒頭上,即便猜到, 他們也不敢多說。

眼看幾人押著裴椹繼續往彆的軍帳走,而且看樣子, 還要拿繩子綁起來,楊元羿急得不行。

裴椹這時忽然開口,聲音沙啞低沉:“沒事,是我犯了錯事,主公秉公處理。你不可去找主公求情,也壓著軍中人,讓他們不可造次,無論……我發生什麼。”

楊元羿一僵,心中“咯噔”一下,暗想:到底是發生了何等大事,竟這麼嚴重?

旁邊,李玹手下的一些將領也是茫然,一些文臣謀士則十分焦急。

裴椹手握重兵,又牽動並州、雍州,無論他犯了什麼事,主公也不能這麼衝動就把人抓了啊。

何況對方還剛幫忙打敗朱友君,與陸騭、小殿下他們一起拿下司、兗、青三州。如此戰功,轉眼就被抓,隻怕有人會生出“鳥儘弓藏”之感。

何況裴椹還有十幾萬並州軍與他們同行,萬一這些並州軍得知裴椹出事,壓不住,鬨出嘩變,可如何是好?

眼下好就好在,方才裴椹叮囑楊元羿那番話,明顯也是擔心會出現這種情況的意思。也就是說,裴椹還是心向義軍的,至少目前他不希望並州軍為他鬨事。

幾名文臣謀士懸著的心稍鬆幾分,抹了抹額上的虛汗,趕緊找到正茫然的楊元羿,勸道:“楊少將軍,此事發生突然,我們都不知主公為何動怒,還請少將軍回去好好安撫諸位並州將領,切勿一時不理智,生出亂子,於國於己都不是好事,裴將軍想必也不願看見這一幕。”

楊元羿聲音乾啞:“我自是知道,但儉之他……”

“少將軍放心,我等這就去求見主公,問問是怎麼回事。另外天氣寒冷,裴將軍衣服都是濕的,少將軍還是快命人拿些乾衣服,給裴將軍先換上。”另一名謀士文鬆泉道。

楊元羿心知隻能暫時如此,啞聲道:“那就有勞幾位大人了。”

眼下情況不明,自己又不好去見李玹,隻能請李玹的心腹臣屬先幫忙探明情況,周旋一二。

其實小殿下要是沒昏迷就好了,要是他還醒著,定不會讓李玹把裴椹綁了。而且有小殿下在,即便李玹動怒,相信也能被勸下來。

哪怕小殿下沒醒,陸騭在也行啊,他也比自己適合去求情說話,唉。

楊元羿心中長歎,匆匆先回去幫裴椹拿衣服。

並州軍中幾名將領聽說裴椹被李玹派人拿下,一見他,果然都上來詢問。楊元羿隻得趕緊又安撫,讓他們稍安勿躁,先靜等消息.

另一邊,暖熱的營帳中,李玹抬手給已經換上乾淨衣服的李禪秀掖好被子,眉間籠著一股陰鬱。

方才讓人給李禪秀換衣衣時,他無意間又看見兩眼,對方單薄的背上也遍布痕跡,腰間的指印更是駭人。李玹攥緊的手險些將佛珠捏碎,裴椹簡直……簡直是畜生!

他極力控製著情緒,才沒當場去將對方砍了。此刻看著深深陷在被褥間,臉色蒼白,眉心緊攏的李禪秀,他又一陣心疼和苦澀。

那天清晨,李禪秀也這樣虛弱躺在床上,他竟沒察覺異樣,還當著裴椹的麵,讓對方好好休息。甚至後來還與裴椹一同到外麵,繼續商談軍務。

李玹想起那一幕,心底就克製不住怒火。修了十八年的佛,在畢生仇人李懋麵前都沒失態的他,此刻卻完全維持不了平和。

這是他精心養大,相依為命,視若珍寶的孩子。在被圈禁的那些年,在無數個抬頭隻能看見高牆,要將人逼瘋的安靜歲月裡,是這個孩子讓他生出支撐下去的力量。

因為無論多艱難,總還有一個比他更可憐、可脆弱的生命,需要他去照顧。若他也不在了,這個可憐的小生命該何去何從?

他就這樣靠著這個信念,一天天撐下來,看著孩子慢慢長大,從此父子相依為命,他也有了可以說話的人。

他疼惜憐憫這個孩子,曾發誓若有一天真能離開圈禁他的地方,定將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留給這個孩子。

這是他李玹的兒子,如此優秀,該當如此。

可他不曾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看不見的地方,他花費無數心血才小心養大、幼時就算磕破一根手指頭,都讓他心疼不已的孩子,竟被人如此對待。

看到那些痕跡時,李玹簡直想當場殺人的心都有。不知是怎樣的理智,又或是念了十八年的佛經到底起了些微小作用,才讓他生生忍住,隻將人暫時押下。

押送裴椹的黑衣護衛很快回來,跪在帳門處恭敬回話。

聽完裴椹叮囑楊元羿的那番話,李玹冷笑:“他倒是自覺。”又或說是自信。

以為自己真不敢動他?

黑衣護衛跪在帳門口低垂著頭,一句不敢言。

李玹今日冷笑的次數,比他從圈禁的地方出來後的這一年多都多。

但想到方才文鬆泉等文臣謀士的囑托,護衛咬咬牙,還是硬著頭皮道:“主上,文大人他們請見。”

李玹沉下神色,不需想也知道他們此刻求見,要說什麼。

“不見。”他聲音微冷道。

護衛不敢多言,安靜地仍跪著。

李玹收回視線,又看向榻上昏迷的李禪秀,很快抬手扣住他的脈門,一邊把脈,一邊目光寸寸掠過他蒼白俊秀的臉,難掩心疼。

那天自己就在身旁,蟬奴兒為何也幫裴椹瞞著?受了委屈,為何不與自己這個當父親的說?

是覺得父親保護不了他?還是……另有原因?

但那些觸目驚心的痕跡,總歸不可能是心甘情願。

李玹閉了閉眼,忽然想起在長安昭陽殿的那個傍晚,血色殘陽透過窗格照進殿內,照在跪在蒲團上的他和李禪秀身上。

那時這孩子擔憂他這個父親,笨拙地安慰他,說會為他報仇,會為他抓到老皇帝李懋,讓李懋跪在皇陵磕頭懺悔。

而如今,這孩子確實也做到了,李懋已經被他下令押回洛陽。但這其中,裴椹出了至少一半的力。

他忽然又想起,裴椹當初忽然投靠義軍的事。

裴家從老燕王開始,就效忠李懋父子,老燕王是李懋提拔,裴椹是李楨的好友,還欠李楨救命之恩。

何況裴椹手握十幾萬並州軍,又與雍州的張伯謙同氣連枝,還打下了長安,在當時那種占儘優勢的情況下,為何會忽然投靠尚弱小的義軍?

彼時李禪秀說是自己用大義說服了裴椹,而自己因為知道老皇帝李懋待裴家並沒有世人以為的那麼好,加上一直以為裴椹和他爺爺一樣,都是心懷大義之人,就真信了。

或者說,是他太信任李禪秀了。因為是李禪秀說的,所以這話在他耳中,可信度就比旁人說出來要高許多。

畢竟在他眼中,他的蟬奴兒這般優秀,能招攬到陸騭、趙律等人才,就是再招攬到一個裴椹,也不甚稀奇。

他的兒子本來就該這麼耀眼。

可他忽略了一點,他的兒子還有一張……會引來豺狼的好樣貌。

陸騭和趙律都是身處低穀和困境,才被蟬奴兒成功招攬。裴椹又憑什麼呢?

是不是為了招攬他,蟬奴兒付出了什麼?所以才為他隱瞞,乃至……心甘情願?

李玹死死攥緊手,掌心被指甲刺痛出血。

他一直不想將自己的仇恨加諸到兒子身上,但蟬奴兒自出生就生活在自己身邊,又怎會不知他的痛苦?

莫非是這傻孩子,這傻孩子……

李玹心中輕顫,攥緊的手驟鬆,片刻後,近乎發抖地碰了碰李禪秀發燙的光潔額頭。

忽然,他轉過頭,對仍跪在身後的護衛寒聲道:“把禪秀身邊的護衛、將領,都叫來。”

護衛聞言,忙低聲說“是”.

營帳外,正焦急等待的文鬆泉等文臣謀士見護衛出來,急忙上前。下一刻,卻聽聞李玹不見他們,心頓時又一沉。

連他們都不見,主公隻怕真氣得不輕?

“這位小兄弟,主公他……心情如何?”見狀,文鬆泉忙打聽。

護衛搖頭,但見這幾位大人實在心焦,轉頭看一眼帳門,咬咬牙,終於壓低聲音告知:“主上心情十分不好,諸位大人還是不要在此時求見了,過陣時間再來吧。”

說完拱拱手,便要趕去辦李玹吩咐的事。

文鬆泉等人一聽,心頓時更沉。

“這位小兄弟,主上如此動怒,可是跟裴將軍有關?”一名文臣又拉住其中一人問。

被拉住的護衛不敢多言,隻含糊點點頭,就趕緊離去。

文臣謀士們互相對視一眼,心中更加不安。

文鬆泉想了想後,急忙轉身去尋楊元羿。

楊元羿剛給裴椹送過衣服,心情沉重出來,見文大人來找自己,以為有好消息,急忙上前問:“大人,可是見過主公了?可知我們裴將軍為何忽然被看押?”

文鬆泉神色凝重,搖了搖頭,問他:“你方才去見裴將軍,將軍也沒說?”

楊元羿歎一聲,難掩焦急:“儉之也一言不發,問什麼他都不說,隻說是他的過錯,讓我好好看著並州軍。”

文鬆泉捋了捋須,見他焦急,反勸道:“眼下急也無用,主公能讓你去見裴將軍,想必……”暫沒有殺他之心。

但這話怎好真說出來?文鬆泉含糊一下,道:“……想必事情還不嚴重,楊少將軍且先寬心。”

隻是語氣一頓,他又道:“不過主公此次動怒,確實也跟裴將軍有關,眼下我們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主公不願見我等,裴將軍也不說……我看,楊少將軍你還是快寫信給燕王殿下,請他去找太傅來為裴將軍說情。我同時也修書一封給太傅,將此事詳細告知。”

無論如何,裴椹決計不能出事,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文鬆泉不知李玹此刻在想什麼,隻擔心萬一處理不好,並州軍鬨出嘩變,於主公的安危和大局都沒有好處。

但他在追隨李玹之前,隻是個普通的寒門士人,在魏太傅那說不上什麼話。讓楊元羿給燕王修書,也是想借燕王的麵,說動太傅。

何況裴椹是燕王的親生兒子,對方必不會不管。

“對了,此事先不要告知並州、雍州方麵。少將軍且先放心,我看主公應該隻是一時動怒,不會傷害裴將軍。”文鬆泉又安撫楊元羿。

楊元羿明白他的用意,隻是神情有些複雜。

他確實沒有將事情告訴並州、雍州方麵的打算,但並不是被文鬆泉安撫住了,而是裴椹讓他不要那麼做。

何況還沒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也不宜那麼做。既然已經加入義軍,誰也不想沒事就反叛著玩.

營帳內,李禪秀單薄的身體陷在被褥間,眉心緊皺,蒼白的麵容像在忍受什麼痛苦。

李玹把完脈後,將他的手放回被中,又輕輕撫平他的眉。

伊潯、張虎等人很快被請到營帳內,依次跪下。

李玹幫李禪秀掖好被角後,轉身,審視看他們片刻,揮揮手,讓護衛們先退下。

“禪秀和裴椹的事,你們何時知道的,都清楚多少?”他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問。

虞興凡等護衛、將領聽完,神情茫然不解,唯有張虎和伊潯不明顯地僵了一下,緊緊低著頭。

李玹目光一頓,道:“其他人出去,伊潯和……”

他不知張虎叫什麼,想了想道:“……和最右邊的這個人留下。”

虞興凡等人不明所以,帶著滿腹疑問退下。很快,帳內隻剩伊潯和張虎兩人跪著。

李玹一言不發,緩緩轉動手中佛珠,目光沉沉注視他們。

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久,伊潯和張虎的心也忍不住越提越緊。

忽然,李玹看著伊潯,不疾不徐開口:“伊潯,你也要瞞著叔父嗎?”

他曾和伊潯的父親結拜,按理,伊潯確實應該稱他一聲叔父。

但伊潯聽著他平靜話語,身體反而微微輕顫,片刻,額頭輕抵地麵,緊聲道:“非是屬下有意要瞞主公,而是、而是殿下交代過,不可將此事告訴主公。”

李玹轉動佛珠的手一頓,道:“你直說無妨,禪秀醒來若怪,一切有我擔著。”

伊潯咬緊牙關,還在猶豫。卻忽然,李玹身後的李禪秀忽然劇烈顫抖,痛苦呻丨吟。

李玹頓時顧不得其他,忙轉身安撫,同時將他的手從被中拿出,欲再把脈。

隻是剛觸到李禪秀手背皮膚,就感到一陣冰涼。

李玹心中微驚,明白他這是寒毒發作了,可下一刻,李禪秀忽然口吐鮮血,星星點點紅濺在他的錦繡華袍。

吐完這一口血,他忽然又頹倒在被褥間,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

李玹僵住,片刻抹去濺在手背的一滴血紅,指尖輕顫去探他的鼻息,下一刻,忽然啞聲厲聲喊:“去請郎中。”

大軍行在途中,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便是能請到郎中,也都是鄉野土醫,水平可能還不如自學過些許醫術的李玹。

李玹隻得下令讓大軍迅速開拔,駐紮到附近縣城,同時急命人去洛陽請孫神醫。

隻是孫神醫還沒到,燕王就先到了。

他不久前正好親自押送糧草到司州、兗州地界,剛要回長安,忽然收到楊元羿的信。

得知裴椹突然被李玹命人拿下看押,與被下獄無異,燕王嚇得臉都白了,一時顧不得其他,趕緊騎上馬,星夜兼程趕來。

一到城中,楊元羿就趕緊來接他,問:“王爺,太傅呢?怎麼就您一個人來?”

至少得魏太傅來,才能勸動主公啊。

還有小殿下,不知怎地,落了湖後,竟一直沒醒。唉,但凡他醒了,儉之也不至於現在還被關著。

楊元羿起初還沒這麼擔心,可隨著時間一天天推移,裴椹仍被關押,李玹又不露麵,他簡直心急如焚。

燕王抹了抹額頭急汗,喘著氣道:“太、太傅在長安,離這遠,應該還在來的路上。對、對了,你信中說的含糊,也沒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儉之為何被看押?”

楊元羿“唉”一聲,急道:“就是不知道,才請您和太傅前來啊。”

燕王一聽,心涼半截,道:“八成是因為那事。”

說著額上的汗也顧不得擦了,趕緊就要去見李玹。

李玹正在“審問”伊潯和張虎,得知他來,沉默片刻,揮手道:“請燕王進來。”

燕王顫悠悠進廳後,沒敢抬頭,就先跪下,緊張道:“殿、殿下,聽聞您忽然將裴椹看押,不、不知可是他犯了什麼罪?”

李玹麵無表情,裴椹犯下那種事,受害的又是他兒子,讓他如何說得出口?

他一時沉默,燕王卻以為,定然就是自己心中猜的那樣。

唉,當年老皇帝李懋為奪皇位,以胡人要犯並州為由,讓他的父親老燕王率軍前往並州。

當時李玹的外祖沈老將軍駐守在雍州,以為老燕王是去幫李懋奪位,從而被老燕王的大軍牽製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老燕王的舉動相當於幫李懋奪得了皇位。畢竟如果不是他的大軍牽製,沈老將軍當年及時趕到北征軍中,見到即將崩逝的太祖的話,後麵李懋也許就不會成功。

但老燕王當時並不知道,是在多年後,發現李懋是矯詔奪位,才想通其中關鍵。

後來老燕王一直愧疚,常在朝中幫太子李玹說話。李玹被圈禁時,他寫了無數奏章,上表老皇帝,力保李玹絕不可能謀反。李玹被圈禁那些年,他同樣經常上表,請老皇帝放出李玹。

興許就是這個原因,讓裴家才漸漸被老皇帝厭惡。

燕王原本也不知到這些事,他是在父兄都去世後,整理父親遺物,才知道這些。

所以得知裴椹要投靠義軍是,他第一想法就是不行。當年老燕王變相幫老皇帝多了李玹的帝位,李玹若知道,萬一報複怎麼辦?

可裴椹當時早就事先決定好,哪是他能阻止的?後來他見李玹脾氣溫和,並沒因圈禁變得極端,又對自己一家又甚好,便想興許李玹不知道當年那些事。

既如此,他自然也不敢說出來,平白在李玹和裴椹君臣之間埋下根刺。

但前幾日收到楊元羿的信,得知裴椹忽然被看押,他心中就知道糟了,八成是李玹知道老燕王當年的事了。

第 132 章

燕王本想一輩子都瞞著此事, 但他忽然想到,自己還忽略了一個人——老皇帝李懋。

李玹已經去過青州,很可能還見過李懋。成王敗寇, 為了惡心李玹, 老皇帝故意說出這件事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這麼做,還能離間李玹和裴椹。

燕王越想越覺得,肯定就是這樣,否則為何會這麼巧, 李玹剛去過青州, 裴椹就忽然被拿下了?

他一陣膽顫, 大冷的天,額上竟冒出汗, 戰戰兢兢道:“殿、殿下明鑒,當年我父親確實被……李懋以胡人來犯為由,調到並州, 但我父親真的對李懋奪位的事一無所知,絕不是有心要幫他。後來父親知道真相, 也十分後悔痛苦, 常常上表為殿下說話,更是從此苦守在並州,再也沒回過洛陽。

“且、且這件事, 臣一字都沒跟裴椹說過, 他對此一無所知, 毫不知情。殿下您若怪罪,就怪罪我吧, 切勿被李懋離間。而且看在裴椹還有用的份上,對了, 他打仗甚是厲害,不、不能殺啊……”

李玹:“……”

他按了按眉心,雖然聽聞過燕王膽小怕事,但沒想到會這麼膽小。

對方說的事,他其實早就知道,也去過並州,與老燕王說開過。

雖然之前氣得要殺裴椹,但他還不至於如此昏庸,要借此事把火氣撒在燕王身上。

且,念及燕王也是一片愛子之心……

“燕王不必多言,與此事無關。”李玹皺眉打斷。

燕王還跪在地上,低頭碎碎念保證“裴椹他真的什麼都不知,殿下要追究,就追究臣一人”……

念到一半,忽聽到李玹說的話,又愣住:“啊?”

不是因為這事?那還能是因為什麼?

正這時,一名護衛忽然帶著名郎中,急匆匆趕來。

李玹見了立刻起身,不等護衛開口,就道:“先帶他進去。”

護衛拱拱手,趕緊先引郎中入內。

李玹也走下座位,跟著快步走進內室,竟像一時忘了燕王還跪在外麵。

燕王一時困惑,這、這又是發生什麼了?.

內室,李禪秀單薄的身體陷在衾被中,仍緊閉雙目,病容蒼白。

護衛趕緊讓新請來的郎中上前幫忙看診,這才有空轉身對李玹恭敬道:“主上,這位吳郎中是遠近聞名的名醫,醫術定然比先前那幾位高。”

自駐紮到這座縣城後,他們連日來已經請了不少郎中,但一直沒人能診出小殿下為何昏迷不醒,而孫神醫又遲遲未到。

李玹也因此,麵色一日不如一日,對文鬆泉等人的求情視而不見。

此刻聽了護衛的話,他神情依舊沒輕鬆多少,隻揮揮手,示意他先安靜,自己要專心看郎中診治。

這位吳郎中看著確實比先前幾位郎中有水平,把脈不到一刻,便捋著胡須,細細問“小公子可中過什麼寒毒”“可是前段時日剛受過寒”“吐過血”,全都與李禪秀的情況對得上。

李玹握著佛珠的手微緊,上前一步問:“先生可知小兒為何遲遲不醒?”

吳郎中歎氣,也不隱瞞,道:“實話實說,老朽也診不出小公子身中何種寒毒,但對他一直昏迷不醒之事,倒有幾分猜測,小公子腎水有虧,應是近日行過房事,若是健康的人,這樣倒沒什麼,但小公子體內寒氣甚重,又被陽氣衝撞,致使氣血不穩,再加受寒,才會引起寒毒發作,吐血昏迷。”

李玹愈聽,臉色愈發難看,攥著佛珠的手背青筋突起。

旁邊護衛聽了更是駭然,恨不得立刻消失,不要讓李玹意識到他存在才是。

“依先生之見,小兒的情況該如何救治?”

“唉。”吳郎中捋胡須搖頭,“老朽也無辦法,隻能診出小公子脈象已愈發薄弱,需儘快解毒,否則……情況隻怕不妙。”

李玹聞言,身影忽然僵立如雕塑。片刻,握著佛珠的手竟克製不住顫抖。

這時,吳郎中又頗有些責怪地歎道:“似小公子這種情況,本該清心養身,淡泊寡欲。這樣的話,隻是寒毒發作,倒也不至於這麼凶險,家中人既關心他,怎不不勸著些……”

老郎中一片醫者心,習慣性地數落幾句。

李玹身形隱在陰影中,神情晦暗無比,周身仿佛散發寒意。

旁邊護衛撐不住壓力,終於撲通跪地。老郎中一見,責備話一時也頓住。

李玹臉色前所未有地冷沉,情緒壓到極致,忽然,他一把抽出旁邊案幾上的長劍,袖袍一甩,大步朝外走去。

外麵,燕王還跪在廳中,萬分不解地琢磨:既然跟老爺子沒關係,裴椹到底為何被看押?

未等他想明白,忽見李玹握著長劍,麵沉如霜出來。

燕王愣了一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隻眼睜睜看著李玹好似沒察覺到他一般,大步淩風而去,還下意識道:是誰忽然把李玹氣成這樣?

剛想完,就聽外麵傳來文鬆泉、楊元羿等人的驚恐聲——

“主公,您、您這是要去見裴將軍?不不,裴將軍殺不得,主公,您三思啊主公!”

“主公,不知將軍究竟犯了何錯,您要拿劍殺他?若沒有個理由,不止屬下,隻怕我們並州軍中許多人都不會服氣。”

前一句是文鬆泉的勸誡,後一句明顯是楊元羿。

眼看李玹直接提劍要殺人,楊元羿一時也顧不得這話有多不敬,甚至隱含威脅了。他直直跪在李玹麵前,梗著脖子擋住去路。

李玹直接怒斥:“滾開!”

廳內,燕王這才反應過來,幾乎連滾帶爬,肝膽俱裂地跑到院外,撲通一聲又跪下,抓住李玹的衣擺,哆嗦道:“殿殿殿下,千錯萬錯,都是臣的錯,不管裴椹做了什麼,請您萬萬要饒他一命。”

李玹直接一把扯回衣擺,又繞過楊元羿,沉容繼續往關押裴椹的房間走去。

楊元羿見狀,趕忙對燕王道:“快,去請小殿下,眼下隻有小殿下能救儉之。”

說完急忙爬起身,又和文鬆泉一起趕去攔李玹。

燕王聲音還哆嗦著,急問:“小殿下在哪?”

“就在裡間。”楊元羿邊跑邊回頭道。

燕王不敢耽擱,急忙爬起,又往方才的廳中跑去。

素來肩不能擔手不能挑,隻通風雅的燕王,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

然而到了廳中,正要進內室,卻被李玹留下的護衛攔住。

燕王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直接拱手哀求道:“幾位小兄弟,人命關天,還請通融通融。”

護衛們不敢受他的禮,忙避開。可心知李玹對李禪秀的看重,又不敢真讓他進入打擾。

但就在他們避身之時,燕王尋著空隙,就要趁機鑽進去。

護衛一見,急忙伸手攔住他。

燕王闖入失敗,乾脆就在門邊拚命往裡喊:“小殿下,您快救救裴椹!您先前不是說您跟裴椹是好友嗎?他在西北幫您遮掩過身份啊,您快救救他啊……”

護衛一見大驚,怕他驚擾到李禪秀,趕緊就要把他架走。

燕王察覺,竟死死抓著門框,急得大喊:“小殿下,求您快救救裴椹,您若不救他,裴椹他就要死了啊——”

床上,李禪秀深陷在被褥中,秀氣的眉緊皺,似在忍受什麼痛苦。

他頭疼欲裂,隱約聽見有人在喊什麼,可眼皮卻如山一般沉重,怎麼也睜不開。

直到忽然聽見“裴椹”“死”等字眼,不知何來的一股力氣,他忽然猛地睜開眼。

旁邊吳郎中正為他施針,見他忽然醒來,被嚇一跳。

李禪秀怔怔望著帳頂,以及身邊陌生的人和物,一時不知這是在哪,直到燕王的喊聲又傳來。

對,裴椹!剛才有人說裴椹要死了,怎麼回事?

他艱難想起身,可周身無力,四肢百骸都莫名酸痛,耳中更是隱隱嗡鳴,口中也有血腥味,令他忍不住想乾嘔。

留在房中的護衛一見,急忙上前道:“殿下,可是燕王殿下太吵了?屬下這就令人將他轟走。”

說著就要轉身出去。

“不……”李禪秀忽然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五指蒼白若雪,說出的話也仿若氣音。

“帶、帶他進來。”他艱難道,說完這句,就仿佛用儘了力氣。

旁邊吳郎中一見,顧不得驚訝這些人的身份,趕緊道:“快,小公子受不得氣,趕緊按他說的做,另外端些溫水來,先給他潤潤喉。”

護衛一聽,急忙去辦。

不多時,燕王就被放開。

他一進內室,幾乎是一路滑跪到床前,以頭搶地,聲音哽咽:“小殿下,您快救救儉之吧,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方才提著劍出去,他要殺儉之啊。”

方才在外麵大喊時,他不敢直說是李玹要殺裴椹,此刻進了內室,卻不能再在李禪秀麵前隱瞞。

李禪秀聞言,心下也是一驚,急問:“父親為何……忽然要殺儉之?”

他嗓子乾啞得厲害,又沒什麼力氣,說完便一陣咳嗽,聲音艱難。

護衛趕緊將剛端來的溫水,他急喝幾口,險些又嗆到自己,但好在終於恢複些許力氣。

燕王還跪在床邊,焦急道:“臣也不知,臣原本以為是因為家中老爺子的事,可向太子殿下請罪後,殿下又說不是……對了,太子殿下剛剛提著劍出去了,殿下您快去救救儉之!”

李禪秀一聽,也顧不得剛醒來,身上還虛脫,立刻就要下床。

護衛和吳郎中一見,都要勸阻,李禪秀卻是從未有過的厲色:“讓開!”

護衛一見,頓時不敢攔,卻也不敢讓他就穿著這麼單薄的衾衣出去,趕緊拿來厚衣裘袍給他披上。

李禪秀因為體虛,下床時雙腿都在顫抖。

燕王感念他願意幫忙,又知時間緊迫,忙親自拿來鞋子讓他穿上,隨後扶著他出去。

護衛見狀,趕緊也從另一邊扶著,跟他一起出去.

隔壁院落的一間小屋內,裴椹盤膝坐在床上,脊背挺直。隻是接連幾日沒怎麼進米水,臉色有些蒼白晦暗。

倒不是李玹苛待他,不讓人給他送吃的,而是他聽聞李禪秀一直沒醒,幾次求見,都被李玹拒絕,根本無心用飯。

就在他閉著目,心中不安想李禪秀為何會昏迷這麼多天沒醒,是否是在他沒察覺的時候中了刺客的毒箭時,忽然——

“哐啷”一聲,小屋的門被人踢開。

裴椹睜開雙眸,就見李玹握著長劍,眼底含冰,身披冷意而來。

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他仍立刻下床,掀起衣擺跪在地上,沉穩恭聲道:“罪臣見過主公。”

李玹冷冷看他,幾乎一字一頓道:“你確實有罪,罪不容誅。若非是你,蟬奴兒怎會、怎會……”

李玹握著劍的手發抖,從未如此不理智過,幾乎是咬緊牙關怒視麵前的人。

裴椹聞言心中一緊,立刻抬頭,語氣近乎急切問:“殿下怎麼了?”

“你還有臉提?”李玹直接揮劍,落在他頸間,冰冷劍刃距皮膚隻有不到半寸距離。

但緊接著,隨後趕來的文鬆泉、楊元羿就撲通跪在地上求情。

楊元羿小心看一眼那劍,就要上前用手擋住。

裴椹一聽,心中卻愈急,竟直接起身道:“我要見殿下。”

李玹聞言,怒極反笑,直接喝令楊元羿兩人“滾下”,揮劍又指向裴椹,道:“你以為你手握重兵,立有大功,孤就真不敢動你?你狼子野心,竟敢、竟然敢……”

他咽了咽喉間血氣,劍鋒愈發逼近裴椹:“孤問你,是不是、是不是你用兵力權勢,軟迫於他?”

裴椹聞言愣住,一時沒明白李玹的意思。他一直以為李玹如此生氣,是因為得知自己和李禪秀在一起,無法接受。

他心中有愧,自然不敢反駁,也知李玹當時正在氣頭上,最好不要在那時觸其黴頭,所以任抓任罰。

但此刻,他隱約發現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李玹好像……誤會了什麼?

他當即又跪下,以額觸地,語氣誠懇且恭敬:“主公明鑒,我與殿下相互傾心,我對他更愛重珍惜,絕無強迫。”

門外,方才隻聽李玹的話,還沒明白是什麼意思的文鬆泉、楊元羿一時呆愣住。

緊接著趕到的李禪秀、燕王也愣住,尤其燕王,回過神後,頓時臉色發白,雙腿都開始打顫。

原本以為是因為老燕王的事,裴椹才被抓,但沒想到,實情竟比是因為老燕王還要糟。

老燕王那畢竟是過去的事,但他兒子眼下這是、這是拱了李玹的掌上明珠啊!

李玹氣在頭上,沒察覺李禪秀等人到來,聞言反倒更怒,冷笑道:“胡說,蟬奴兒怎可能……”

那般觸目驚心的痕跡,他的蟬奴兒怎可能是心甘情願?還有裴椹,若真愛重珍惜,又怎會那般……虐待?

尤其因裴椹之過,李禪秀現在還昏迷不醒,若解不了寒毒,極可能……

想到此,李玹簡直氣血翻湧。儘管理智一再告訴他不能殺裴椹,可仍恨得要一劍先砍他幾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李禪秀忽然上前一步,近乎踉蹌跪在他麵前,抬手握住他持劍的手,急聲道:“父親,裴椹說的是真的,我與他確實心意相通,一切都是我甘願,請您不要傷他,若要罰,就請罰我。”

他本就剛醒體虛,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眼前竟陣陣發黑,握著李玹手臂的手更是控製不住地顫抖,無力到那點阻礙可以忽略不計。

李玹見他忽然出現,卻是一僵。

但來不及驚喜和擔憂,就見他身體輕微顫抖,忽然又吐出一口血,繼而軟軟向後倒去。

正跪在他後方的裴椹瞳孔驟然緊縮,同樣來不及因他出現而高興,急忙伸出雙臂接住他。

這一接,才發覺懷中人竟輕飄飄,單薄如紙,這幾日也不知瘦了多少。

隻是吐過血後,李禪秀臉色反倒紅潤豔麗,仿若天際彩霞,不再是之前蒼白如雪的模樣。

李玹想到剛才吳郎中的話,險些以為他是回光返照,手中長劍“哐啷”落地,急忙蹲下丨身,近乎顫抖地抓起他的手,扣住脈搏。

氣脈並沒有想象中虛弱,反倒比之前昏迷躺在床上時好不少。

可李玹不敢大意,急忙一把將李禪秀從裴椹懷中奪回。

裴椹怕傷到李禪秀,不敢用力抱,被他一時奪去,立刻又抓住李禪秀的衣袖,急問:“禪秀他怎麼了?怎會病得如此重?”

李玹麵色難看,依舊沒什麼好臉色,道:“你做的好事。”

說完就要抱李禪秀離開。

裴椹見狀,立刻要跟上,卻被李玹的護衛緊緊攔住。

眼看兩邊要打起來,文鬆泉嚇得趕緊又勸。

李禪秀還未昏迷,此刻也緊緊抓著李玹的衣襟,艱難道:“阿爹,裴、裴椹無罪,不要傷他……”

見他說話都艱難,李玹哪還能拂他的意,趕緊柔聲道:“好好,阿爹不傷他,你放心,莫氣著自己……”

說完轉身對那些護衛道:“攔著他,好生照顧。”

正這時,又一名護衛急匆匆趕到,語帶喜色稟報:“主上,孫神醫已經到了。”

李玹微怔,隨即道:“快請。”

說著便抱著李禪秀,疾步往方才院落去。

後方,仍被護衛們攔著的裴椹臉色難看,薄唇緊抿成線,眼底難掩焦色。

楊元羿此刻終於回神,趕緊道:“儉之你先彆急,孫神醫到了,想必小殿下也沒事,你、你……唉。”

緊張擔憂這麼多天,誰能想到,裴椹竟是因為和小殿下互相喜歡,才遭了這災。

楊元羿不知內情,能理解李玹生氣,但實在不明白對方為何會氣到不顧理智。

尤其依他對裴椹人品的了解,再怎麼樣,裴椹也不是那種會強迫人的人,李玹為何會這麼想?

楊元羿百思不得其解,好在裴椹在他勸說下,總算冷靜下來。

李玹不讓他出去,他便直接盤坐在門口,冷靜問楊元羿:“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小殿下為何會病重到如此地步?”

楊元羿:“……”我也不知道啊。

見他不答,裴椹又抬頭看向文鬆泉。

文鬆泉:“……這,我、我也不太清楚。”

裴椹擰眉,隻好又看向自己的父親。

然而燕王剛經曆方才衝擊,這會兒眼皮一翻,竟直直向後倒去。

“王爺!”

“燕王殿下!”

“父親!”

頓時又一陣兵荒馬亂.

房間內,李玹眉峰緊擰,正擔憂望著床上的李禪秀。

李禪秀唇邊沾著一抹豔麗的紅,此刻正微閉雙眸,呼吸清淺。剛被抱回來時,他仍有意識,安撫地朝李玹艱難笑笑,說自己沒事,便又昏迷過去。

好在孫神醫及時趕到,才讓李玹又穩定心神,趕緊將位置讓出,請孫神醫看診。

孫神醫此刻坐在床邊,一手扣在李禪秀清瘦腕間,另一手緩緩捋著須,閉目片刻,忽然睜開雙眸,笑道:“小殿下無大礙,寒毒亦可解矣。”

李玹聞言眉心一跳,負在身後的手不覺握緊,似不敢相信。

方才的吳郎中也在房中,聞言不相信道:“這怎可能?方才我為小公子把脈,他還脈象虛弱,體內寒熱之氣相衝,是命脈將息之象,若不儘快解寒毒,恐命不久矣,怎會忽然……”又好了?

“閣下是?”孫神醫疑惑問。

“哦,在下濮陽吳文簡。”吳郎中忙躬身道。

“原來是吳郎中,久聞大名。”吳郎中確實有些名氣,孫神醫遊曆四方,也聽說過,但他很快又道,“吳先生再為小殿下診一次脈看看?”

吳郎中狐疑,小心看李玹一眼,見他並未反對,不由上前。

抬指扣脈片刻,他神情驚訝,不由道:“奇了,脈象竟真比先前有力。”

孫神醫捋著胡須,嗬嗬笑而不語。

吳郎中還想問為何會如此,孫神醫卻先對李玹道:“殿下,關於小殿下寒毒的解法,我們還需到隔壁詳談。”

李玹自然更信孫神醫,且事關李禪秀安危,他立刻伸手道:“請。”

兩人一道出去,吳郎中還想跟上去,卻被孫神醫轉身攔住:“吳郎中,非是孫九藏私,不願分享,而是事關病人隱私,恐不能說與你聽。”

吳郎中也是大夫,自是理解,連忙止步。

隻是在屋中來回踱步幾圈,口中念著“孫九”,忽然眼睛一亮,驚喜道:“莫非方才那人竟是神醫孫元久?”

隔壁廳中。

李玹聽完孫神醫的話,眉心反而擰得比方才在屋中時更甚,片刻後終於沒忍住,道:“荒唐,怎會有此種解寒毒的辦法?”

頓了頓,又皺眉道:“孫老莫非蒙我?”

孫神醫連連搖頭:“非是我蒙殿下,而是這辦法確實如此,所以上次為小殿下診脈時我才沒直接說出,隻是給他口訣,讓先他練著緩解。”

第 133 章

當初給李禪秀診治時, 孫神醫也是因知道李禪秀的身份,清楚他不可能用那種方法解毒,才一時沒說。

畢竟那方法要陰陽調和, 借陽熱逼出寒毒, 雖然玄是玄乎了些,但古籍中確實是這麼記載的。

當然,古籍中沒說一定要是男子,但想也知道, 要陽火旺到可逼出寒毒, 大概率得是男子。可李禪秀又是李玹唯一的兒子, 李玹怎可能同意這種事?

加上上次給李禪秀診脈,發現他寒毒沒有想象中嚴重, 孫神醫便隻給口訣,讓他先練著緩解,自己看能不能再想其他辦法。

誰知他還沒研究出辦法, 今日就發現李禪秀已經在用那個辦法解寒毒。

方才他給對方把過脈,確信是氣血交融後, 寒毒被祛除部分的症狀。且他檢查對方唇邊殘留的血跡後, 也確認了這點。

雖不知對方是如何知道這辦法,還尋到人一起練那口訣解毒,但這確實是好事一樁。

“恭喜殿下, 小殿下方才雖吐血, 看似病重, 但實則是寒毒被祛除的征兆。至於先前昏迷,是落水受凍, 致使寒毒提前發作,外寒內熱交替之下, 小殿下本就比常人虛弱的身體承受不住,才會遲遲不醒。好在吐完這兩次血,寒毒被祛除部分,脈象就平穩了。

“不過吳郎中先前說的也不錯,因這一次落水激發,小殿下的寒毒卻是不能再拖了,需得趕緊根除才行。好在辦法已有,依老朽判斷,隻需再祛十次八次,應該就能徹底根除寒毒。對了,不知那位幫小殿下解毒的人是誰?殿下應先讓……”

話未說完,孫神醫就見李玹臉色越來越冷,聲音不由放慢,頓了頓,問:“殿下何以不高興?”

李玹手仍按在腰間劍上,指腹摩挲劍柄,麵無表情反問:“孤何以高興?”

孫神醫覷了覷他,隱約明白了什麼。這就是他之前沒直接說出解毒辦法的原因,但——

他捋了捋須,笑道:“殿下,能幫小殿下解毒,必得練那口訣。那人既然練了口訣,想必是小殿下親自選他,殿下又何必看不開,反倒耽誤小殿下解毒?”

李玹閉了閉目,片刻睜開眼睛,掩去一片晦暗。

即便如此……他也、也不能不把關,就把人送到兒子的床上。

“來人,去把裴椹帶來。”咬了咬牙後,李玹終於道.

隔壁院落,燕王被掐了半晌人中,終於悠悠醒來。

裴椹皺眉,正要問他為何會來此,卻被他一個骨碌爬起,指著頭道:“你啊你,你真是膽大包天,你說你怎麼想的?都投靠義軍了,竟然還敢、還敢……”拱李玹的白菜。

“你是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就這一個兒子?啊?”燕王衝他耳朵大聲“啊”一下,頓了頓回過神,又咯噔道,“等等,你該不會是先前在西北時就……我的親娘嘞,先前不說那是假成親嗎?怎麼變成真的了?該不會是你那時占著身份逼的吧?”

不然李玹為何說是裴椹軟迫小殿下?

裴椹皺眉:“我那時能有什麼身份權勢?”

“所以你承認是那時就開始的了?”燕王抓住重點。

說完見他不語,又抱頭崩潰道:“我的親娘,原本說假成親,還想著是你幫小殿下遮掩身份,是好事一樁。這一下變成真的……就算小殿下剛才說是兩情相悅,太子殿下又怎可能同意你們?不剝了你都……”

“裴將軍,主上有請。”話未說完,兩名黑衣護衛忽然前來,恭敬請道。

裴椹一怔,很快理一下衣擺,起身對對方前往。

燕王僵了一下,見他要走,忙伸手想拉,沒拉住,半晌收回,又抱著手碎碎念道:“完了完了,定是小殿下那邊已經無事,太子殿下回過神來,要收拾這小子。”

急得轉了一圈,見楊元羿還站在門邊,不由又一把抓住對方,道:“元羿啊,你跟儉之從小就認識,多少年的朋友,你快幫忙想想辦法啊。”

楊元羿愣愣道:“這、這……能有什麼辦法?”

要是彆的原因,裴椹被處置,他還能去喊一喊冤,甚至豁出去,拿並州軍當籌碼。可裴椹這是跟小殿下感情的事被發現,人家當爹的生氣不是很正常?

他們外人怎麼好摻和?而且也不占理啊.

裴椹到了廳中,還未跪下行禮,就聽坐在上首的李玹語氣冰涼問:“禪秀是不是給過你一個口訣,還與你……一起練過?”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

裴椹不知他為何知道,蹙了蹙眉,點頭,很快又忍不住有些不安問:“主公,可否告知罪臣,殿下現在如何?可還安康?”

李玹沉著臉色,忽然不想說話。

旁邊孫神醫看了看兩人,忙笑著打圓場道:“小殿下沒什麼大礙,對了裴將軍,可否將小殿下給你的口訣,寫下給我看看?”

裴椹看他一眼,神情愈發奇怪。

雖然他認識孫神醫,對其也信任,但口訣畢竟是李禪秀所給,沒經過對方首肯,他不能拿出。

孫神醫聽了原因,不由笑道:“將軍有所不知,這口訣關係到小殿下是否會有性命之憂。”

裴椹一聽,當即不再遲疑,拿起旁邊護衛送來的筆,蘸了蘸墨,便寫下口訣。

孫神醫湊近看後,點了點頭,對仍坐在上首,冰雕一樣,一動不動的李玹道:“沒練錯。”

李玹麵無表情,揮了揮手。

護衛忙對仍皺眉不解的裴椹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他去內室。

但剛走兩步——

“等等!”李玹忽然又開口。

裴椹腳步一頓,轉頭看向他,恭敬行了一禮。

李玹臉色緩了緩,問:“你確實對蟬奴兒真心以待?”

裴椹望向他片刻,忽然舉起右手,沉眸起誓:“我裴儉之在此起誓,對禪秀之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如有一字欺瞞主公,天打雷劈——”

“行了。”李玹立刻打斷,蹙眉道,“你進去吧。”

可隔一刻,又咬牙道:“若再沒輕沒重,孤剁了你的狗爪子。”

裴椹:“……”

他蹙眉離開,心中仍是疑惑。

直到孫神醫也快步跟上來,帶他到先到隔間,低聲將情況一一交代。

……

李禪秀朦朧中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握著,一滴滾燙的水落在手背,接著指尖碰到什麼柔軟。

他手指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看見裴椹坐在床邊,正握著他的手,輕輕放在唇邊。

李禪秀眼睛一眨不眨,沒有驚動他。

直到裴椹吻了吻他的指尖,又輕輕放下他的手,抬起眼,視線猝不及防與他對視,一時僵住。

裴椹這些天應該沒好好打理自己,雖然麵容依舊英俊,可難掩狼狽,下巴上冒起一片青茬,眼底也帶著疲憊的青黛,濃黑的眼睫不知為何沾濕,想必與剛才落在李禪秀手背的滾燙水滴有關。

李禪秀彎了彎唇角,努力扯起笑,從他掌心抽出手,指尖碰到他青青的胡茬,再向上,寸寸輕移到他冷峻的側臉、眉梢,又碰到微濕的眼睫,最後將整個掌心完全貼在他臉側,聲音低啞,帶著笑意道:“好醜,我還是……更喜歡自信冷峻,永遠都沉穩,無所不能的裴將軍……”

他剛醒來沒什麼力氣,話說到一半,就要喘一口氣,斷斷續續。

裴椹僵硬著任他施為,許久才像終於回過神,忽然俯身,隔著衾被將他緊緊抱住。

李禪秀身體像被忽然勒緊,揉入骨血,緊接著就感到頸間一片濕潤滾燙。

裴椹沒有出聲,隻靜靜抱著他。

李禪秀僵了一下,片刻,從被子中伸出手,費力環抱住他,輕輕拍他堅硬的脊背,道:“沒事,我已經醒了,沒事。”

儘管下巴和頸側都被胡茬紮得微癢,可他還是微微偏頭,近乎親昵地蹭蹭裴椹,無聲安撫。

許久,裴椹才終於起身,似乎在李禪秀看不見的位置擦過眼睛,眼中隻一片微紅,看不出其他異狀。

見李禪秀抬手又碰了碰自己的眼睛,似無聲輕歎,他不由握住對方的手,又按在自己臉側,啞聲問:“真的醜?”

李禪秀搖頭:“騙你的。”

頓了頓,卻又道:“隻是不想看你哭,那樣……我也難過。”

裴椹輕歎,俯身吻了吻他的眉心,目光與他平視,道:“這是喜極而泣。”

說完,又啞聲問:“殿下為何不告訴我你身中寒毒的事?”

以前在西北就罷了,那時李禪秀需要隱瞞身份,不能輕信任何人。可後來,他們心意相通之後呢?為何也不跟他說?

他才知道原來在永豐那兩次,李禪秀忽然畏寒病重,其實就是寒毒發作,而不是什麼感染風寒。

他仍記得當時對方有多痛苦,身體寒冷得像結冰。原來那般痛苦,對方從出生後不久,幾乎每個月都要經曆一次。

從孫神醫口中得知真相時,裴椹心臟悶疼得如同被鈍器刺入,再一點點慢攪。

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好在孫神醫很快又告訴他,這寒毒有解法。還好可以解,雖然這解法……

李禪秀很快也想到這點,耳朵不由微紅,小聲道:“你都知道了?”

裴椹點頭,喉間發出一聲悶悶的“嗯”。

李禪秀臉更紅了一些,尷尬小聲說:“其實練了那個口訣後,我身體就好轉許多,最近寒毒發作也沒有之前在西北時那麼痛苦,至於沒告訴你……”

一是他覺得身體已經好轉,沒這個必要;二是……

“……我不是給了你那個口訣?我怕你誤以為我是要利用你解毒。”

說完他咳嗽一聲,悄悄往被子裡滑了滑,隻露出小半張臉。

實在是那解毒辦法難以啟齒,尤其他們已經試過,裴椹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裴椹無奈輕歎:“我們既然已經在一起,就與夫妻無異,本就應該休戚與共,殿下何以跟我如此見外?彆說殿下沒有利用之心,就算真有,又有何妨?況且……”

他忽然坐到床邊,隔著被子將李禪秀整個抱在懷中,俯身在耳邊,小聲問:“難道殿下不喜歡?不快樂?”

他薄唇近乎碰到李禪秀的耳廓,溫熱的氣息拂過耳朵,一陣微癢酥麻,聲音也低啞帶著磁性,鑽進耳中,震得鼓膜一陣微癢。

李禪秀“轟”地一下,整個耳朵都紅透,下意識喃道:“喜、喜歡。”

“既然喜歡,又能解毒,為何不能做?我又為何會不願幫殿下?”金石相撞的聲音繼續鑽入耳朵,蠱惑人心。

李禪秀險些心智迷失,好在他微微怔然後,很快回神,終於意識到什麼,忙伸手推裴椹,慌道:“你怎麼到床上來了?萬一阿爹進來看見,你不怕……”

“怕什麼?”裴椹吻了吻他的耳朵,接過話問。

李禪秀耳廓微癢,下意識側頭輕蹭一下,反倒又送到對方唇邊,變成在對方唇上蹭了蹭。

見他“主動”送到嘴邊,裴椹自然不放過,張唇咬住,齒尖輕磨。

李禪秀一僵,敏感得忍不住輕顫,回過神來,又更慌,眼睛下意識看向門的方向,生怕有人會進來。

裴椹悶笑,終於不再逗他,鬆開他道:“就是主公讓我來的。”

李禪秀鬆一口氣:“哦……啊?”

忽然他意識到什麼,又磕巴:“我、我阿爹讓你來乾、乾什麼?”

裴椹覆著青茬的下巴抵在他頭頂,慢悠悠道:“自然是讓我來幫殿下解毒,孫神醫都把情況告訴我了,又怎可能沒告訴主公?而且主公還說……”

“說什麼?”李禪秀想仰頭看他,微微緊張問。

“說我若不努力,伺候不好殿下,就剁了我的狗爪子。”裴椹接著道,手掌也慢慢探向被子下。

李禪秀:“……”

他忽然輕喘一下,按住被子下的手,臉微紅道:“我、不、信。”

他阿爹肯定不會說這種話。

第 134 章

裴椹悶笑, 雙手探進被子中,卻隻是握住李禪秀柔韌的腰,一陣輕緩揉按。

“睡太久會腰酸。”他解釋道, “放心, 殿下剛醒,身體正虛弱,便是真要解毒,也不急這一時半刻。孫神醫說, 等殿下養兩天身體, 恢複元氣後再開始也不遲。”

說完語氣一頓, 他又吻了吻李禪秀的耳朵,聲音輕啞含笑, 故意道:“所以殿下也莫急,不然像上次那樣中途昏過去,豈不功虧一簣, 還得勞累殿下重頭再來。”

李禪秀耳朵通紅:誰、誰急了?

不過聽出裴椹是逗自己,他也故意不吭聲, 享受起對方的“伺候”。

好在裴椹知道他剛醒來, 身體正虛,手一直規規矩矩,隻在腰間揉按, 沒折騰他。

“對了, 我聽孫神醫說, 他是年前臘月為殿下看診時,將口訣給殿下。可殿下是在去年初春就給我口訣, 比孫神醫還早將近一年?”裴椹忽然遲疑問。

剛才在外間,聽孫神醫說這事時, 他就覺得疑惑。

去年初春在秦州,他和殿下剛互表心意後不久,殿下就給了他這個口訣,那時對方還沒見過孫神醫。剛才聽孫神醫說口訣是去年冬天給李禪秀時,他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還特意又問一遍。

李禪秀聞言微僵,自不好說出真相,便含糊道:“孫神醫去年冬天確實給過我,不過我在那之前就在一本古籍上看到口訣和解寒毒的辦法。看到孫神醫給的口訣時,我也很驚訝。”

說完心中默默道,對不起了師父,抹了你的功勞。

但他總不好實話實說,說是夢中孫神醫給的。

裴椹想了想,覺得也隻可能是這樣,便不再多問。

兩人又溫馨片刻,裴椹終於依依不舍地從被子中抽出手,將李禪秀放回床上,又掖好被子。

“對了,殿下昏迷這麼多天,應該餓了,我先去給你拿些吃的,也告訴主公你已經醒了,讓他勿再擔憂。”他聲音近乎輕柔。

李禪秀微微點頭,眼睛一眨不眨,想看著他離開。

裴椹察覺,方走兩步,忽然又轉身回來,俯身在他眼皮上吻了吻。

“殿下彆這麼看我,”他聲音低啞,“不然我走不掉,殿下遭罪,主公也會真來剁我的手。”

李禪秀:“……”誰教你沒正經的?.

裴椹出去不多時,李玹就疾步進來,身後跟著孫神醫。

見李禪秀確實醒了,李玹微不可察鬆一口氣,隨即抬手揮揮,讓孫神醫先上前診治。

孫神醫把完脈後,笑說:“無礙,小殿下隻需養幾日身體,恢複元氣後便可解毒。”

倒是與方才裴椹說的一樣。

李禪秀想起身道謝,卻被他抬手按住。

李禪秀躺回去後,有些不安看向一直站在後方,負手不語的李玹。

孫神醫也向後看一眼,猜出父子倆有話要說,很快也笑著告退。

他一走,房間內就隻剩父子兩人,李禪秀愈發心虛和不安。

尤其剛才裴椹跟他說了些這幾天發生的事,他已經猜到李玹是如何發現他和裴椹的事,此刻更恨不得鑽進被子裡。

李玹沉默看他一會兒,見他臉色一陣白一陣紅,神情也不安和忐忑,偏偏還和小時候犯錯後一樣,硬著頭皮眼巴巴看自己。

像犯錯的小狸奴一樣,扮起可憐來,甚是惹人憐愛。

李玹不由輕歎一聲,也不忍再苛責,走到床邊坐下,幫他理了一下頭發,問:“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李禪秀微微搖頭,然後繼續小心翼翼看他。

李玹:“……”

他實在無奈,抬手在李禪秀額上輕彈一下,道:“行了,阿爹又沒責怪你,莫要扮可憐。”

頓了頓,卻又問:“真的無事?”

李禪秀立刻搖頭,聲音有些啞:“真的無事,是我不孝,害阿爹擔心了。”

李玹滿意點頭:“這話聽著還算有良心。”

李禪秀:“……”

見父親好像真的已經不生氣,他又小心翼翼問:“阿爹,我聽裴……椹說……”

一提裴椹,李玹臉色明顯拉下。

李禪秀聲音頓時小了幾分,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我聽說,阿爹已經同意我和他……”

“誰說孤同意了?”李玹立刻板著臉打斷,第一次在兒子麵前用“孤”這個自稱,語氣仍有幾分不爽快,道,“不過是你解毒需要他,那小子還有幾分用。”

李禪秀:“……”

聽出父親的語氣並非怒,而是有幾分惱,他也就默默不語了。

李玹見他不吭聲,忽然緩了緩臉色,問:“蟬奴兒,你跟阿爹說實話,你真的……”

他語氣一頓,握著佛珠的手也微緊,似是不明顯地深吸一口氣,才終於緩緩道:“真不是為了阿爹的天下,才……委屈自己,拉攏裴椹?”

門外,剛好端飯食回來的裴椹腳步忽然頓住。

李禪秀聞言愣住,表情微滯,好半晌才回過神,語氣驚訝:“阿爹你怎會這麼想?我自是喜歡他,才、才……”

說到這,他耳根又一陣紅,頗有些難為情。

但為免父親誤會,咳了一聲,忙又繼續:“雖然當時義軍處境有些困難,但好歹有陸騭、閻嘯鳴等武將在,又占據梁州、益州,進可攻、退可守,我和阿爹更艱難的時候都過來了,怎可能會因那種境況就、就……況且我那時還不知自己喜歡裴椹,更沒跟裴椹在一起。”

他硬著頭皮,說完緊接著又道:“況且我和裴椹在西北就認識,對他的品性很是了解,他絕不是那種會因為私情和美……咳,就投靠義軍的人。總之,他定是被我勸說後,幾經思慮,看出梁帝父子和朱友君都不足與謀,為天下百姓考慮,才加入義軍。事實也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是不是?阿爹?”

說完,他又眼巴巴看向李玹,有幾分不確定想:是的吧?應該就是這樣。

門外,裴椹捏緊食盤微鬆,唇角也不覺微微彎起。

李玹聽完,若有所思點頭:“既如此,那先前確實是我誤會他了。”

誤會什麼了?李禪秀好奇。

李玹一低頭,就見他跟小狸奴似的,支棱著耳朵好奇。

他轉瞬又板起臉,道:“即便如此,他不知輕重,且又害你吐血昏迷,也是事實。”

李禪秀更奇怪了:“我吐血不是寒毒的緣故?怎會與裴椹有關。”

李玹:“……”

“罷了,孤不想再提這些。”李玹麵色不佳道。

事實上,他顯是仍看裴椹有些不順眼,在遷怒。

畢竟孫神醫替李禪秀診斷後,說他吐血昏迷,固然是寒毒發作加體內寒熱之氣衝撞所致,但也說若非裴椹此前幫忙解過一次,李禪秀這次落水受寒,引起寒毒發作,恐怕會十分凶險。

李玹之前怒極,將一切怪罪在裴椹身上。這會兒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但想到裴椹拐走自己的明珠,李禪秀又向著對方,仍是心氣不順。

短短幾天,就讓他這麼多年的佛都白修了。

門外,聽房間內兩人不再說話,裴椹端著飯食,終於抬步走進。

察覺他進來,李玹握著佛珠起身,轉身看他

“主公。”裴椹微低頭,恭敬行禮。

他顯然換過一身衣服,又重新整理過儀容,加上容貌本就英俊,眉深如山,身姿如鬆,拾掇整齊後,比方才下巴帶著青茬的樣子清冽俊逸不少。

看著還行,配得上蟬奴兒。

不動聲色打量一番後,李玹心想。隻是想完便微僵,隨即好似有些不快道:“好生照顧。”

說完便抬步出去,好像眼不見心不煩一般。

裴椹:“……”

他餘光微瞥一眼,直到李玹的身影徹底消失,才走到床邊,放下盤中的清粥和小菜。

“嶽父看我好像很是不喜。”扶李禪秀坐起時,他悄聲在對方耳邊說。

李禪秀聽他說“嶽父”,愣了一下,抬頭就見他含笑的眸子看著自己,便知他是故意的,便也嚇道:“你小心阿爹沒走遠,聽見。”

裴椹微僵,想了想,還真有點擔心,於是快步走到門邊,往外左右看一眼後,將門關緊。

李禪秀看他仔細的樣子,險些忍俊不禁。

裴椹回來見了,也沒不好意思,反而道:“在主公眼裡,我此刻隻怕是殿下的藥引子,還需好好表現,才能早日上位。”

明明是正經的表情,說出的話卻不正經,聽得李禪秀耳朵又微熱,有心想反駁,可想到李玹方才那句“不過是你解毒需要他”,又發現有點反駁不了,不由握著他的手輕哄:“阿爹一時接受不了,你忍忍,我也會好好勸他,也許等過段時間就好了。”

裴椹隻是說句想逗他樂的話,沒想到他真安慰起自己,心軟之餘,又忍不住想多聽幾句,於是問:“若是主公一直不接受……”

李禪秀沉吟,道:“那我們就晚點解毒,多拖一段時間。”

裴椹:“……”

“還是不了吧。”他忽然抱起李禪秀,一起滾到床上。

這事怎麼能拖?他恨不能立刻幫對方解了毒才好。

“對了,殿下方才說的那些話,我聽見了。”他附在李禪秀耳邊,忽然小聲道。

李禪秀“嗯”一聲,捂住有些癢的耳朵,困惑看向他。

裴椹咬耳低聲:“就是殿下說喜歡我的那句。”

李禪秀:“……”

被捂住的耳朵莫名更熱了些。

偏偏裴椹不放過他,又道:“我還想聽,殿下能不能多說幾遍?”

……

另一邊,李玹離開後,又叫來伊潯、張虎,繼續審問。

得知李禪秀和裴椹在西北時就成過親,他險些又將手中的佛珠捏碎。

第 135 章

伊潯不知李禪秀在西北時的具體經曆, 在李玹審問下,隻悶聲交代,說自己到永豐鎮時, 李禪秀和裴椹就以夫妻相稱, 住在一起,旁人都知道他們恩愛。

“但小殿下說,他當時隻是借裴椹遮掩身份。”伊潯又小聲補充一句,心想也算是替李禪秀遮掩了。

見她知道的不多, 李玹捏著佛珠, 又看向張虎。

沒想到張虎這人口風極嚴, 對李禪秀更是忠心,哪怕李玹是對方的父親, 問起那些事,他也一字不吭。

若李禪秀還沒醒,李玹估計早忍不下去, 要處置此人。但李禪秀現在畢竟已經安全,見張虎忠心耿耿, 李玹反倒有些滿意, 揮揮手,讓兩人都下去了。

反正李禪秀在西北時的事,不可能隻這兩人知道, 派人去查一下就行。

李玹此前覺得沒必要查這些, 顯得他掌控欲強, 要時刻知道兒子情況似的。但現在,他連李禪秀在西北成過親都不知道!

他親手養大的孩子, 成過親,他這個當父親的竟然不知!

這怎麼能不查?

李玹捏著佛珠, 在心中默念一遍佛經,才勉強壓下不快。

但去雍州路遠,一來一回,再加上查消息需要時間,沒一兩個月,去的人恐怕回不來。

好在李玹很快又想到,李禪秀既然能把張虎調到身邊,未嘗沒有把其他雍州士兵調來。還有裴椹軍中,或許也有當時的知情人。

於是又命人去查問。

這一查,還真讓他發現兩人——一個叫二子的斥候,還有一個管後勤的小兵,叫張河,據說是張虎的弟弟。這兩人都是李禪秀親自從雍州邊軍調來的。

此外裴椹軍中的楊元羿當時也在雍州待過一段時間,或許知情。尤其查楊元羿時,又發現燕王此次前來,身邊帶著一個叫陳青的小兵,據說也曾是雍州邊軍。

李玹麵無表情,命人將這幾人都帶來。

於是,除了楊元羿是被請去,其他幾人都被黑衣護衛直接提溜到李玹麵前。

正好先前刺殺的事已經查明,是金陵方麵派人所為。既如此,就不能因這場刺殺,而放棄去泰山祭祀,否則顯得李玹是畏懼怕死。

而且在去泰山祭祀的路上被刺殺,就轉而放棄,也不像天命所歸,影響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所以泰山還是要去,但李禪秀身體不佳,無法同行,裴椹自然也留下陪他。

李玹便剛好在前往泰山的途中,把楊元羿、陳青等人叫去,挨個問話。

也是路途無聊,時間夠長,陳青和二子起初還戰戰兢兢,不敢吱聲,後來被叫去的次數多了,又被李玹命人用好酒好菜招待,且見李玹語氣和緩,沒有要為難的意思,漸漸終於不那麼害怕,敢放開膽子說。

尤其後來,陳青幾兩酒喝完,醉意上頭,更是老毛病犯了,當場眉飛色舞地吹噓起來。他畢竟也是見過王爺王妃的人了,膽子比旁邊的二子大不止一點。

“當時我跟裴將軍……那時他還叫裴二咧,我跟他都住在傷兵營,我在他隔壁的隔壁的……他還給我削過一根拐,親手削的!”

“還有小殿下,他親手給我包紮過傷,是親手啊,那可是殿下。嘖嘖,不過那時我們都以為他是女郎……”

“裴二當時慘啊,傷成血糊人,多虧殿下救了他。但他一睜開眼,就拿刀懟在殿下的脖頸上,不過後來我一早就發現,這家夥喜歡殿下,不然他打蔣百夫長能打得那麼狠?”

“但話說回來,裴二能娶到殿下也不容易,三場大比,他兩場拿了頭名,要不是蔣百夫長使壞,恐怕要三場都贏。”

李玹麵無表情:這不是應該的?

否則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還想娶……罷了,先不想這些。

“對了,他們婚禮也辦得熱鬨,陳將軍親自給他們主婚,我當時腿斷了,還特意去看他們拜堂咧……”

“陳將軍是誰?”李玹忽然語氣寒涼問。

拜堂?他兒子成親,第一個拜的不是他,而是那什麼陳將軍?

……

等楊元羿再被叫來時,就知曉,李玹已經什麼都知道了。既如此,他也隻能老實交代,儘量替裴椹多美言幾句。

“稟主公,裴將軍當時受傷失憶,被小殿下所救,一切都是陰差陽錯,非是他故意為之。而且我聽說,他們一開始是假成親。”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