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眼過去,太子和普通人也沒什麼兩樣。
方宥丞把小花接過來,單手托在掌中掂了掂,揚眉,沉吟道:“乾脆以後彆喊小白虎了,叫小豬吧,小白豬。”
小花通人性,嗷嗷直叫著在他手上掙紮。
偏生兩個內裡黑透的家夥就這麼看著小花掙紮,柏若風添油加醋道,“小白豬?甚好,往後就當豬崽子養,養肥了還能宰了。”
“嗷!”小花氣得給了離得最近的方宥丞衣服一爪子,爪尖勾出了線。
方宥丞一掌按下它掙紮的四爪,笑道,“可彆鬨,這衣服回頭我還得還。”
“還什麼。”柏若風大手一揮,豪氣道,“送你了。”
“難得你送我。”方宥丞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褚紅色,“我當真好奇,為什麼你的衣服都是這麼豔的顏色。一般紅衣服的不是新郎官,就是狀元郎。可你都不是,為什麼還穿得這麼顯眼?”
柏若風觀察他一番,見人是真心實意發問,好像真的不知曉般。柏若風道:“太子殿下估計是貴人多忘事。柏家軍軍旗就是神獸畢方,柏家軍軍服都是清一色褐紅。”他摸摸下巴,“不過我娘說,我這麼年紀輕輕穿太悶可惜了。就該穿豔一些的,所以我的衣物基本都是這個色。”
當然了,像他哥正處叛逆期就不喜歡紅色,尤其偏愛黑的白的灰的。柏若風芯子早過了叛逆的時候,對這個顏色甚是喜愛。
“你娘對你真好。”方宥丞喟歎道,似乎十分豔羨。不待柏若風奇怪,他複又看向柏若風道:“你這府邸也自由,整個侯府加起來下人就幾個,清靜得很。”
“殿下是反話?這府內就我一個主子,事情就那麼些,下人再多也不過是湊數而已。比起寒舍,”柏若風抱臂挨著廊道坐著,懶洋洋抬了抬眼皮,“宮裡錦衣玉食的,哪哪都勝過我這簡陋的侯府,我還羨慕殿下呢。”
“你當真這麼想?”方宥丞把小花從手臂上放下,這叛徒飛快撲向柏若風,扯著人衣襟下擺凶狠咬出道口子來。
方宥丞見它竟是兩人都得‘報複’一番,不由失笑,讓柏若風養幾天,還養出些野性了。“宮內是錦衣玉食不假,下人也多,可下人們不聽我的,難免就覺得處處受限。等我即位時,那才是真的自由!”
柏若風挑眉看他,神情並無多大驚訝,口中卻淡淡道:“殿下慎言。”
方宥丞低聲笑了笑,忽而挨近,抬臂撐在柏若風身側,眼神深邃,“難道你不這樣想?到時候你便是天子近臣,就像你父親與我父親一般,不,隻要你願意,未來你的成就隻會比你那世子兄長、鎮北候父親更高。”
兩人的距離拉得幾近,氣息在二人間流轉回旋,兩抹褚紅人影一坐一立幾乎重合。柏若風微仰著頭看俯撐下來的方宥丞,在這個雨天,在這座侯府,在這隻容納二人的角落,他對方宥丞口中之話顯然來了興趣,擺出副洗耳聆聽的模樣,“願聞其詳。”
“昔有宇文家跟隨先祖開基立業,揚名立萬。如今南曜國強,不缺開國將士,倒是缺了能隨帝皇一統天下的猛將。北越老皇帝病重,膝下六子爭鬥,竟沒一個能用的。若不是父皇重文輕武,朝中如今武將稀少,你柏家軍也不必屈居北疆,而是早早立下戰場榮光。”方宥丞眸中極亮,一字一句仿佛都帶著建功立業的蠱惑,刺激挑撥著柏若風,“但是沒關係,這種日子不會太久。”
“原來在殿下眼中,柏家軍鎮守北疆,是大材小用了啊。”柏若風見太子認認真真給他畫餅的模樣,沒忍住笑了聲,“殿下居然給柏家這麼高的評價。”
他闔眼,那些明裡暗裡的招攬、許諾之意都被悉數擋在外邊。再睜眼時,澄澈的眼眸乾淨又明亮,他轉了話題道:“殿下年紀輕輕,沒想到已經考慮到這等層麵,若風佩服。”
“隻是佩服嗎?”方宥丞盯著他的臉看,不錯過半分對方的情緒,話語雖輕,卻含著逼迫之意。
柏若風抬起頭與他對視,眸中儘是迷茫和坦誠。像是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更彆說當即表忠心。畢竟皇帝尚在,太子再怎麼受寵,還隻是太子。
“當然不止,殿下到時候有用得到若風的地方,但憑驅使。”不過想要柏家,那一步也邁的太大了些。柏若風想,這位太子尚且年少就能有如此野心,日後非池中物啊。
隻是他想不通,傳言恩愛的帝後緣何會養出性格如此奇怪的太子,重文輕武的帝皇為何又縱容著把自己的接班人養成好武的性子。
這些問題就算問出口,眼前的方宥丞顯然不會回答他。
隻見方宥丞冷哼一聲,直起腰來。正要張嘴說什麼時,他忽然低頭,抬腳把蹭著他坐下舔爪的小花輕輕推開,再開口時,也跟著轉了話題,“柏若風,你當真是個奇人,明明年紀比我還小,卻天天一副成熟的模樣。有時候我總覺得你看上書房的人的眼神,跟看小孩玩過家家一樣,敷衍得太不上心了。在你眼裡,不會連我也是個不值得認真的小孩吧?”
這一句意料之外的話竟戳中了柏若風心思,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如臨大敵,一下子炸了毛,“沒有的事!”
方宥丞瞥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用靴子推開蹭回來的小花,“既然如此,我虛長你一歲,日後你便喊我一聲哥吧。”
與太子稱兄道弟,但凡換了個人都不會猶豫這種好事。柏若風麵色微僵,抬指撓了撓臉側,默默轉移視線。方宥丞眯起眼,威脅裡含著幾分探究,“怎麼?委屈你了?”
當然委屈!柏若風心裡叨叨:我兩輩子加起來都能做你爹了,我喊你兒還差不多。
他已經看出麵前這位太子殿下直覺十分敏銳,柏若風既不想扯破臉與之為敵,就隻能委婉拒絕,“殿下見怪,臣已經有一位兄長了。”
言下之意:他可是有親哥的。
方宥丞不依不饒,“親哥歸親哥,我可以做你彆的哥。你跟了我,你大哥也會開心的。”
“這是什麼歪理。”
“你就說你叫不叫吧?”方宥丞像尋到了某個樂趣,偏頭看著他,硬是抓著這一點不放。
臉皮修煉不到家的柏若風眼神遊移,正想著什麼話題能轉移一下方宥丞的注意力,剛巧看到阿元端著碗過來,連忙起身揮手,“這這這,快些,薑茶怎麼煮那麼久。”
一直到阿元小跑到他麵前,柏若風都沒有回視方宥丞,對著阿元數落道,“哪有你這樣磨蹭的,再晚一些,這位公子那不知有沒有的風寒都要自愈了。”
本以為要被數落的阿元沒憋住,笑出聲來。
方宥丞剜了這對主仆一眼,拿起薑茶嘩啦啦灌進肚子裡。隨即他單手拎起小花放到阿元懷中道:“我與你家公子出去踏青,你好生照顧小花。”
柏若風聽到此話,很震驚他倆什麼時候說好要出門了。但他回想起前日的事,心道方宥丞還真是執著且頗有些說一不二的霸道,上回說要去踏青,今天下雨都要去。他道:“雨還下著,哪還能踏青了?”
說到下雨,三人往外邊看去,隻見滴滴答答的水聲是因為雨水從屋脊黑瓦上滑落,外邊濕漉漉的天地裡,濃雲儘散,空氣清新。
方宥丞得意洋洋道,“天也助我。”說罷拽著柏若風手腕拖著他往外走。
柏若風一副萎靡模樣,顯然更想自己宅在府邸。
阿元目送著兩人遠去,呲牙無聲笑著,抓起小花的爪子朝他們揮揮,“公子也該出去走走了,免得身子骨都僵了。”
小花軟軟叫了一聲。柏若風想起什麼般支起來,要往回跑,“小花還沒吃午飯!我得去喂它!”
方宥丞咋舌,手疾眼快從後圈住他脖子,“你急什麼,我也沒吃呢,你怎麼不關心關心我?”
柏若風維持著被他往後帶著走的姿勢,不滿道:“你精力旺盛,徒手能吊打一頭老虎,我擔心你作甚!”
方宥丞說:“所以你就去喂被我吊打的小老虎了?”
柏若風沒否認前半句話裡的‘喂’字,“那是你的寵物,我分明是在替你養。”
方宥丞滿不在乎,“哦。問我討要的時候說是喜歡,還爭著起名。現在推諉倒說是我的寵物了。姓柏的,我特地跑來找你可不是看你喂寵物的,我有好幾個想去的地方,你陪我去一趟。唔,聽聞京中有座醉仙樓頗負盛名,我還沒去過,今日先去一遭。”
“你哪不挑挑最貴的!誰掏錢?”
小小的一個稱呼,柏若風越是抗拒,方宥丞越是覺出幾分強人所難的快意,他大方道,“叫我哥,我掏錢。”
好歹活了這麼久,哪有那個臉皮去喊個比自己小的做哥。柏若風抓住橫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一旋身與之麵對麵站立。他揚了揚拳,麵上青紅未消,然而眸中意興盎然,“咱倆打一架,誰輸誰掏錢。”
一次兩次就罷了,現在還來這招。經過幾日的經驗,方宥丞如今是徹底接受了自己的技不如人,他決定私下裡偷偷練武,哪日再一鳴驚人。因而他拒絕了柏若風的提議,問:“我看起來很像冤大頭嗎?”
“飯是你要吃的,醉仙樓是你執意要去的。”柏若風錘了下他肩膀,笑眯眯用著尊稱道:“您就說,冤大頭和留在酒樓裡洗碗,您選哪個吧!我是無所謂的,窮不丟人,到時候我一回北疆,誰都見不著我。可您以後的臣子上朝,看到您的臉估計都得想起來您蹲後廚賣力搓盆子的時候,哎呀呀,想想可真有意思呢。”
方宥丞:……
他的確丟不起這臉!方宥丞咬牙,“算你狠!”
第20章 聖女
醉仙樓是京城內最高最貴的一家酒樓。酒樓設計不同其他酒家, 隻看它構造,整個酒樓由中間一根據說有千年曆史的樹乾撐著,往外橫向延伸出數層空間, 形如塔狀。
最底下三層是大廳,不論身份論富貴,隻要給的起錢隨意選位。
中間三層給小官小爵設計,比起一覽無餘的熱鬨大廳多了些私密性, 桌位之間用屏風隔開, 然路過時還是能看到裡邊的人。
最頂上的三層,專供皇室和達官貴人, 分成一間間私密性極強的包廂。尤其是最高一層,據說能看到整個長安盛景色,非皇室中人不能上。
此刻, 柏若風和方宥丞兩人正在醉仙樓中層用午飯。柏若風筷子動得飛快,邊吃邊抱怨:“我還是想去頂層,這裡我自己也能來,你堂堂一個……, 就該去頂層才配得上身份。”
“你懂什麼, 這叫熱鬨。”方宥丞言辭鑿鑿道,“上邊全是單獨的包廂, 就我倆吃飯有什麼樂趣?我在宮裡都膩了。中間好,熱鬨又不吵鬨。”
“就你有理。”柏若風嘟囔著。他扒了兩口飯, 含著筷子尖尖憂鬱道:“可我還是好想去頂樓啊,據說能看到整個長安城呢。頂樓隻接待皇室, 我就認識你個又帥氣、武功又高強、心底還那麼善良的皇室中人……”
方宥丞被他這浮誇的語氣誇得坐立不安, 連忙打斷,“行行行, 下回我帶你去,行了吧?”
方宥丞見人興奮起來,眼看又要得寸進尺說些什麼,拿起個雞腿就塞進他嘴裡,“吃你的吧!那麼多菜怎麼都堵不住你。”兩人桌上幾乎所有招牌菜都來了一份,可見柏若風是存了多狠的宰他的心思。好在醉仙樓的菜式分量都不多,兩個還在長身體階段的少年完全可以吃完。
方宥丞對滿桌美食沒什麼興趣,他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隻是一杯接一杯喝著低度數的酒水,眼睛往外邊來來往往的人看。不時有那麼幾個對上視線,而對方又認得出他的,都被嚇了一大跳,行了個禮匆匆離開,作無視狀。至於認不出他的,要麼趾高氣揚離開,要麼微微頷首轉過視線。
得了許諾,柏若風眉飛色舞,隻一心啃自己的雞腿。吃著吃著,他忽然道,“要是能把京城的廚子帶回北疆就好了。”
方宥丞側了側頭,“為什麼?你家沒廚子嗎?”
柏若風撇撇嘴,十分嫉妒,“有廚子也沒食材,我們那常年守著天元關,補給要麼自己種,要麼都是附近小城送來。有肉吃就成,哪有這麼豐富,有雞有鴨有魚的。”
方宥丞一臉疑惑,“那就自己養啊,雞鴨魚不難養吧?圈養起來每天給點吃的不就行了?我看京城裡的家畜多得很,實在不行,你現在在京城,就讓這裡的人送過去。”
“你是不是沒離開過京城?”柏若風放下雞腿,拿起布巾擦了擦嘴,他看方宥丞滿麵困惑,歎了口氣,“一看就是了。養殖哪有你說得那麼簡單。就拿養雞來說,要搭棚子,要定時清理糞便,要注意溫度和通風,還要給它們弄吃的……一不小心發了雞瘟,一死一大片。將士去那是去打仗的,難不成每天不練兵就光養雞?而且雞仔都要錢才有啊,近幾年無戰事,朝廷克扣了不少軍餉,將士們自己都抓襟見肘了。至於你說從京城送過去,路途遙遠,路上花的錢比給錢在那養殖多很多,你來付這個錢嗎?”
忽然聽了那麼一大段話,方宥丞一愣一愣的,他頓了頓,看著十分認真的柏若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憋出一句話,“醉仙樓的廚子你挖不走的,這裡可是長公主的地盤。”
柏若風陷入沉思,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說話。半晌,柏若風湊過去,攬著方宥丞肩膀道:“哪天你有空,不如跟我回家看看吧?”
“什麼?”方宥丞沒想清楚話題怎麼一下子跳躍幅度這麼大,從美食談論到養雞,再到邊關將士的軍餉,最後竟轉到去北疆去了。
柏若風可不是開玩笑的。他還記得禿驢說什麼大難就出在方宥丞身上,還記得他會陰差陽錯來到此界就因為眼前這個太子殿下,還記得他之前想嘗試通過解決大難看看能不能回去的想法。
那首先,就是要儘可能的彆讓太子長歪。
他的世界離這裡真的太遠了,隔了兵器時代、隔了信息時代、隔了全息時代……甚至這裡的人類還被困在藍星,沒有走出過太空,這裡落後到他無法通過自己熟知的科學知識回去。
因此他對眼前渺小的希望道:“跟我回家看看,長安城再大也不過一座城而已,南曜可不是隻有長安城,哪天你跟我去北疆看看,說不定比你在上書房聽那乾巴巴的東西好多了。”
方宥丞不知道那麼多,他隻知道麵前的人在邀請他去家裡做客——以一種朋友的身份。那雙鳳眼猛地亮了起來,灼眼如烈陽,他興奮地抓著柏若風手腕,向他確認:“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柏若風認真想了想家裡,“你跟我回去,我那有很多好玩的。我有個六歲的妹妹,軟綿綿白嫩嫩特彆可愛,紮著兩根小揪揪,新鮮出爐的包子一樣,喊哥哥喊得特彆甜。有個比我大三歲的大哥,性情溫和,對我極好,我們可以找他一起賽馬一起打獵。我父親嗓門可能大了些,但是沒有惡意的。母親不僅是女中豪傑,手還很靈巧,會做一手好吃的糕點……”
他絮絮叨叨說著家裡平凡的事物,沒有注意到方宥丞滿眼的豔羨和期待。
方宥丞大力地拍了下他手掌,“那就一言為定!”他力氣太大,啪的一下拍到桌麵上,發出極大的一聲。但方宥丞渾不在意,已經滿身心沉浸到去北疆的事了,“我回去就找地圖出來看路線。”
說歸說,現實就是方宥丞還無法自主決定離開京城。
兩人用完午餐,柏若風拍了拍被撐開後繃緊的腰帶,忽然道:“我進京的時候,在城門口見到一個老婦擺攤賣豆腐花,她家豆腐花特彆好吃。你剛剛都沒吃多少東西,不如我們去那看看?”
方宥丞還沉浸在要離開京城的興奮裡,聞言斜了他一眼,“想吃就直說,彆拿我做借口。”雖是這般說,語氣比起先前顯然多了幾分親近之意,顯得像埋怨不像訓斥。
柏若風哈哈一笑,勾著他脖子起來,“走嘛走嘛,相信我,那裡的豆腐花很不錯的。”
結了賬,兩人哥倆好勾肩搭背下樓,沒注意有一儒雅公子正巧上樓,錯肩而過。
太子殿下?段輕章看著兩個紅衣少年郎遠去,還當自己眼花看錯了。隻猶豫的功夫,兩人已經下樓去。
樓下比樓上吵鬨多了,尤其是一樓大廳還找了個說書人講誌怪故事。柏若風聽了兩耳,被勾起了好奇心,說好要去吃豆腐花的他當下也不急了,拉著方宥丞站在人群裡。
方宥丞好奇心不多,聽了幾句就沒了耐心。尤其是周圍人多,摩肩擦踵叫他很不適,原本的閒適少了幾分,壓著眉毛黑著臉避開人流。他拉了拉柏若風的手,“走吧,我們走吧,去吃你的豆腐花。”
如此說了幾次,柏若風反手扣住他手腕,“彆急彆急,我聽完這就走,快結局了。”
“嘖。”方宥丞不高興地扭過頭去,四處張望著。
這時,他視線一定,落到一樓大廳的一行人身上。
那行人實在太怪異了,不像普通百姓般隨意,一個兩個神情凝重。也不像官員來談天說地。三四個人坐在那裡靜默,麵前的茶水一點都不動,時不時交流著什麼。
其中有個女子身形窈窕,下巴尖瘦,獨自坐在三個大漢中間,腰間配了個樣式奇怪的香包。
那香包,有點像北越先前進貢來的。是我多心了嗎?方宥丞想了想,悄悄鬆了手,往那邊挪去,站在有著綠植的角落裡偷聽。
那廂,柏若風意猶未儘聽完說書人的故事,轉身一看,方宥丞不知道什麼時候蹭到角落裡去了。他莫名所以,遠遠撥開人群往那擠去,“誒!你怎麼跑那去了,我們去吃豆腐花吧!”
這一聲把角落裡坐著的四人驚著,俱扭頭來看。柏若風雖覺得那幾人怪異,但不覺得自己喊方宥丞有什麼奇怪,他既沒喊名諱也沒喊尊稱,隻是一句普通的話罷了。所以坦然回視,還瞪了他們一眼。
然而那四人順著他視線向角落裡的方宥丞看去。其中遮住頭尾的女子嚇得渾身一僵,仿佛認得方宥丞的真實身份,連忙起身,又撞到桌椅,灑落茶水,動作極大。
她起身,三個大漢也跟著起身。四人匆匆往外走去。
走什麼?柏若風覺得這撥人反應委實蹊蹺,就好像做賊心虛般。他立在原地撓了下頭,猶豫了下,因為不認識幾人,他不打算出手。
但方宥丞緊蹙眉頭,忽然衝上前一把拽住女子。女子抬手,以另一隻手推開。也不知她如何做到,以柔勁抵蠻力,一推一挪,輕點蓮步,旋身間人已經後退幾步。
三個大漢圍攏過來,把她擋在身後,女子速速離去。
方宥丞被三個大漢困住,眼看著女子跑遠,喝道,“柏若風,攔住她!”
不用他喊,柏若風已經撥開人流衝過去,向女子肩膀抓去。女子後背像有眼睛,泥鰍一般滑過去,她放棄了正門,直接跳窗而出,跑到街上,眼看就要鑽入人流離開。
柏若風從桌上抓起一把筷子,以內力射出去,釘進女子麵前尚且濕潤的泥路上。她果不其然腳步放慢,想要換方向逃離。柏若風趁勢追到街上去,恰好方宥丞也打倒三個大漢,跳出窗去。一前一後圍堵住女子。
女子見被兩人困住,眼中顯出幾絲尚且青澀的慌張。她本就穿著披風,隻露出朦朧的下半張臉,此刻從懷裡掏出個麵紗戴上。顯然不想讓人認出她身份。
柏若風見此越加懷疑這人做了什麼虧心事。
隔著女子,柏若風與方宥丞視線對上,某個瞬間,兩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時進攻。
然而女子以極不可思議的姿勢彎腰避開兩人不同方向的攻擊,滑行至某個攤子前,抓住桌布回身往兩人身上一掀,五顏六色的胭脂水粉飛揚在空氣裡,她扯掉腰間香包,把裡頭的藥粉混在粉末裡撒出去。
區區胭脂粉末,哪能阻止得了他。柏若風完全不放眼裡就衝過去,結果吸入粉末那一刻就被刺激到嗆咳不止,淚流滿麵,濕潤後被糊住的眼睛一片白茫茫,哪還看得清四周。
不止是他,同樣輕視了對方的方宥丞以及其他被波及的路人,都像瞎子一樣被困在這,方寸之地響起此起彼伏的劇烈咳嗽聲和怒罵聲。
女子偷襲得手,在煙塵中飛快鑽入巷子,不見了。
那三個大漢趁人群咳嗽流淚之際,悄悄撤離。他們於巷子深處集合後,其中一個大漢低聲道:“聖女,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現在我們怎麼辦?”
“他沒看到我的臉,”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呼吸緩下來了,恢複從容模樣,“莫急。計劃照舊,我們回丞相府。”
因為聚集看戲的人逐漸變多,怕有人認出身份把事情鬨大,眼睛好轉快些的柏若風抓起方宥丞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撐著對方快速離開市集。
角落裡,兩個人正背對著對方整理儀容。
柏若風掀起前襟囫圇擦乾淨臉,才問出內心疑惑:“那女的是偷你東西了嗎?你追她乾嘛?”
方宥丞氣急敗壞,他少有這麼狼狽的時候。那藥粉入了眼睛一直流淚,淚水又摻著胭脂水粉糊在眼睛上,好像怎麼擦都擦不乾淨。他鬱悶極了,“我是偷聽到他們說話口音很奇怪,偶爾幾個詞彙用的發音還聽不懂,很像北越話。那女的像他們中間地位最高的。但也隻是懷疑。而且誰讓他們心虛跑的啊?北越的口音,還認得我,還心虛跑!這三個疑點加起來,用腳想都知道沒好事,先拿下來再說!”
“也對,”柏若風仔細回想了下,點點頭肯定他的做法,“尤其是那女的,她很害怕我們看到她的臉,為什麼?”
他轉過身,和方宥丞一照麵。兩個人看著對方五顏六色的臉都笑出聲來,抬手嘲笑著,“殿下/柏若風,你的臉!”
笑聲戛然而止,顯然兩人都意識到什麼,迅速垮下臉來,都當做沒看見,同時背過身去繼續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