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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 草燈大人 55462 字 6個月前

第九十一章

葉薇麵前,有成百上千的山狼。

它們在裴君琅的高超箭術下,近不了葉薇的身,暴作一團。

原本狂躁不堪的山獸,在聽到一陣悠揚的笛聲後,像是有智慧,竟放棄圍攻葉薇,而是對其他官學的學生下手。

沒等沈如意反應過來,一隻獸爪已向他的身後偷襲,刺入腰腹,透出血肉。

“啊!”沈如意作為後勤隊員,上陣衝殺從來都是謝芙和裴君琅的事,他沒有沾過邊,頭一回受到暗襲,疼得骨頭縫都酸軟,人已倒在了地上。

葉薇焦心不已,高喊一聲:“如意小心!”

幸好裴君琅眼疾手快,甩出細軟靈活的長鞭,圈住沈如意的腰身往後帶。他臂力驚人,竟就這麼運用巧勁,將沈如意整個人掀翻,砸向後方蓬鬆的雪地裡。

魯沉山會意,急忙喊白庭正:“給如意包紮傷口、上藥!”

很快,青竹帶著濟世醫白家主白梅抵達皇子府。

白家主大駕光臨,把長壽都嚇白了臉。

他忙上前去,幫白梅提藥箱,手還沒來得及伸出,就被心急如焚的長者阻止了。

“彆管這些虛禮了!快去取一瓢水煎藥,第一煎盛好留下,再煮一刻鐘的第二煎,兩碗都端來內室,快去!”白梅麵露焦色,遞去一紙包早已配好的藥。

白梅為裴君琅配的調理止疼藥方子用量太重,她得親自診脈,了解病情險要,才知道要讓裴君琅喝哪一服。

然而,白梅一邁入內室,一望滿地乾涸的血跡便知,心便涼了一大截。

裴君琅的病情凶險,刻不容緩,用最重的藥劑。

她扶門框的指骨幾乎抵到變形,臉上浮現深重的擔憂,忍不住質問青竹:“為何這麼晚才喊我來?!”

少年郎的夢境斷斷續續,頭又開始劇烈疼痛。

這一次,裴君琅想起了蠻奴死後的事。

那時,蠻奴留給他一顆紅龍血眼石,以及一封信。

信上,母親蠻奴同他說,她有個閨中好友,名喚白梅。隻要他把信遞給白梅看,對方自然能認出蠻奴的字跡。

葉薇在潛淵官學已學習兩年。

三年為一屆,再有一年他們就要從官學裡出師。

周溯朝周崇丘行禮拜彆。

風雪漸大,少年郎本想轉身離去,臨行前又想到了旁的一件事:葉薇給他送來組隊消息的時候,曾經誇讚漳州的花生酥很好吃,就是不知道冬天還有沒有賣。那時,裴君琅插話,說花生算當地年貨特產,會囤積地窖裡,待年關拿出來碾磨花生仁製酥糕,街上肯定是有賣的。

周溯笑著詢問祖父:“我聽同窗說,漳州的花生酥糕滋味一絕,孫兒回來的時候,給您帶一些吧?”

周崇丘一怔,也笑了笑,誇讚周溯的孝心:“你有心了。”

“那孫兒告退了。”

“去吧。”

周溯恭恭敬敬地退後兩步,轉身離去,伶仃的身影淹沒於蒼茫大雪中。

沒等周溯走出兩步,他袖囊裡的指骨鑽得死緊,薄唇也抿成青白一線。

開什麼玩笑,祖父竟會想吃花生酥糕?

周溯記得很清楚,在他幼時,嫌湯藥苦,周崇丘便喂他吃花生糖豆。

周溯也想分周崇丘共食,可老人家卻笑說:“祖父不能食花生,會引發哮疾。這是我唯一的弱點,連你父親、二姑姑,祖父都沒透露過。祖父最喜歡咱們阿溯了,你要好好幫祖父保密。”

年幼的孩子一臉鄭重點頭:“好,阿溯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

周溯想到那個和藹可親的老者,聲音和樣貌跟祖父一模一樣,甚至連管教晚輩的語氣都很相似。

周溯臉色難看,黑沉如墨。

究竟是誰披了祖父的皮,奪了他的舍?

周溯感到毛骨悚然,他幾乎能肯定:周崇丘,被掉包了。

裴君琅,本就沒想過長壽。

除了複仇,他再無生欲。

直到……遇到葉薇。

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妄圖用一碟甜糕打發他的壞孩子。

有時裴君琅習慣了葉薇吵嚷,竟也沒那麼煩。

日來月往,獨自在簷下看書的小郎君,開始注意身邊多出來的那個女孩。

裴君琅心說,

葉薇很可惡啊,竟叫他第一次,懼怕起死亡。

或許,長命百歲也不是什麼壞事。

隻是。

小郎君明白的,他要永遠清醒。

他心知肚明,自己躲葉薇的根本原因是什麼。

裴君琅作為朋友,其實陪不了她很久。

葉薇早晚會失望而歸。

畢竟,在裴君琅選擇修習自損的功法,承受滅頂反噬的那日起。

他就喪失了活下去的資格。

裴君琅早晚,會死的。

許是裴望山想到了過去的苦難,他難得起了憐憫之心,對小黃門道:“退下吧,今夜必有一場大雪,掃也掃不儘,不必費心思了。”

“奴才遵旨。”小黃門感激涕零地退下。

琉璃飛簷底下,鵝毛大雪飛揚。

一隻春鷹清唳,破風冒雪而來。

這是裴望山親養的鷹隼,是春鷹一類中難得的異化猛禽。

他抬臂去接,春鷹輕車熟路地旋入內殿,落於裴望山的臂膀。

裴望山從荷包中取出藥丸,喂春鷹吞食,唯有如此,鷹隼才能出聲傳話,不至於被人捕了去,泄露皇家機密。

春鷹清了清嗓子:“咕咕,漳州求援,沈家事成。”

裴望山了然,他撫了撫春鷹厚重的羽毛,揮臂揚手,放它歸去,消失於茫茫夜雪中。

這日,皇帝收到“漳州有白蓮教逆黨起事”的密告,連夜下詔,請周老將軍親自上點將台,燃放烽火,借用火光,一座城池往下一座,不斷傳訊,如此,便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將軍令傳遞至漳州,再配合春鷹的密告,便能讓各地官吏以最快的速度,調兵遣將,傳遞軍令。

地方官吏聞訊,連夜派遣漳州以及附近州府軍士冒雪登山,即刻支援山莊。他們聽從皇命,會竭儘所能保全世家子女,殲滅異教叛軍。

這夜,裴望山睨了一眼蓽撥作響的銅雀燭台,心想:山莊已被圍困一日,不知死傷境況,但願他兩個孩子平安無事。

第九十二章

這夜,萬籟俱寂,唯有屋外綿綿不絕的冬雪飄零。

葉薇蜷縮於西番蓮紋的床架旁閉目養神。

本想隨便睡一會兒,結果和衣歪著,耳畔傳來裴君琅清淺的呼吸聲,門簾被寒風吹來的雪絮縈繞,凝結成硬挺的布乾,啪嗒啪嗒拍打。

周遭都是瑣碎而平常的聲響,葉薇感到無比安心,竟這麼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女孩兒被細碎的天光刺痛眼皮。她輕闔雙目,人還懶倦,沒有睜眼的意思。直到細微的動作摩挲過鬢邊那一縷咬到唇間的碎發,偶爾不經意間的觸碰,溫熱的指腹清淺觸及,又漣漪一般散開。

餘溫殘留。他疼愛周溯,卻又包庇弟弟周銘對兄長下手,保住周家家輝。一如如今,他全盤接受周溯回府,對周銘的下落,不聞不問。

不僅對大房如此,周崇丘對待兒女也是一樣。

他不在意周婉如的野心,即便自己隻想當天子的家臣,而周婉如卻一腳邁入後宮,拉周家下水,想做人上人。

周溯明白,周婉如壓的寶,是大皇子裴淩啊。

那個心狠手辣的少年郎。

他彎唇一笑,問周崇丘:“祖父,您的雞蛋,要全部放在一個籃子裡嗎?”

周崇丘詫異地揚眉,慈愛望向孫子:“怎麼說?”

“皇後姑姑要扶持大表弟上位,把周家一脈全係在他身上。可是,往後如無意外,周家的家業會儘數傳給孫兒吧?”

“是,你父親臨終前,我許諾過,會讓他的兒子掌家。”

周溯了然:“那孫兒想未雨綢繆,給周家再多添一條路。”

周崇丘品出一絲端倪,他靜靜端詳周溯許久,問:“你接觸過裴君琅了?此子如何?”

“他很聰慧。”周溯想到狐黠的葉薇,以及熱熱鬨鬨的雞腿飯隊,“他的朋友也很有趣。”

周崇丘頷首:“你年紀不小了,應該開始學習掌家了,此事你來辦吧。”

“是。那麼,孫兒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弟弟周銘已死。”

周崇丘詫異,他不知周溯膽大包天,竟敢動周家的局麵。

可是,這個家早晚要傳下去。

周崇丘還沒想好,是支持女兒,還是孫兒。

既如此,他就靜觀其變一會兒。

年邁的老者抬指,輕輕叩了兩下梨花木太師椅的扶手,歎息:“隨你吧。”

“多謝祖父。”

周溯得償所願,退出了內院。

沒兩日,周家便傳出喪訊——嫡孫周銘死於一場山洪,已在收殮下葬。幸運的是,周家嫡枝一脈,還有後代。周銘那位早夭的雙胞胎兄長周溯竟死而複生了。

原來,周溯早年是被人謀害,幸而服用假死藥物才逃過一劫。

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周家一直將他藏匿於山中寺廟修行。

如今周銘死了,少家主之位空懸,自然要接嫡長孫周溯回家,繼承家業。

仇夫人知道這件事,看到大兒子周溯的眼神,簡直要殺人。

她的花釵淩亂,人也瘋瘋癲癲。

見周溯走來,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一下子掐住了長子的脖頸,氣得美目圓瞪:“你、你這個惡鬼修羅!是你殺了你弟弟!”

周溯白淨的脖頸被母親死死掐住,整個人僵硬如行屍。

他看著心裡隻記掛弟弟的仇夫人,看著她怒火滔天,一心要掐死長子。

周溯失望極了。

明明他和周銘長得一模一樣。

明明仇夫人自己都分辨不出來兩個兒子誰是誰。

可她身為母親,就是有資格去唾棄其中一個兒子。

因為孩子,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兩塊肉。孩子天生要受母親管教。

隻要仇夫人想,她就能站在道德製高點,厭棄周溯、拋棄周溯。

周溯難過得快要死掉了。

他眼角流淚,整個人如落地的瓷器,幾乎要碎了。

“母親啊……”

他歎了一口氣。

仇夫人死不悔改,還是想要掐死周溯。

算了,何必強求呢。最終,周溯的心死在母親溫熱的手掌裡。

他以內力逼退了仇夫人。

“把夫人送入佛堂靜修佛理。”少年郎下令,抹去眼角的淚花,再沒看她一眼。

周溯和仇夫人正式決裂了,但他也獲得了所有想要的一切。

周銘的屍體被周溯從赫連古宅挖出,厚葬於祖墳之中。

待弟弟的棺材被一抔厚土掩埋後,周溯笑著斟酒。

白皙指骨間,搖晃一隻酒杯。

周溯以烈酒喂養弟弟的石碑,他溫柔地道:“弟弟,歡迎回家。”-

周家的時局驟變,也影響到了宮中處事不驚的皇後周婉如。

她身披一件丁香淡紫色的薄衫,指尖把玩著梳妝台上護膚的瓶瓶罐罐。

思忖多時,嫵媚的女人還是起身,指肚掃過所有琉璃香露瓶子,逐一撞倒它們。

“我大哥,真是生了一雙討人喜歡的兒子。”周婉如嘴上這樣說,美眸裡卻不存絲毫笑意,“隻可惜,大哥已經死了。”

她望著漆黑如墨的天穹,走向遼闊的宮闕天井。重簷底下,夜風吹動寶蓮紋瓦當,發出嗚嗚咽咽的響。

周婉如柔順的烏發,如墨傾瀉,霎時間張牙舞爪,迎風散開。

她忽然笑了下。

葉薇睜眼,對上一雙怔忪又空漠的鳳眼。

披著單薄中衣的小郎君,已用臂骨撐起了身子,他斜靠上暗花紋軟枕,衣襟散開,露出線條流暢的腹腔肌理。每一寸皮肉都被白色布帶收得嚴密緊實,衣裳不能拉攏,為的是防止裴君琅牽扯到傷口,再次流血。

看到裴君琅醒來,葉薇驚喜。

第九十三章

也不知一顆糖果,有什麼值得他想這麼久。

最終,裴君琅還是接過糖丸,含在唇齒間。腮幫子微鼓起小丘,少年老氣橫秋,一臉肅容吃糖。

葉薇眼睛一亮。皇後周婉如與大皇子裴淩設下家宴,邀請馴山將葉家人來宮中享用釀成的青梅酒。

今日春雨纏綿,雨水啪嗒啪嗒砸向殿宇四麵的磚牆。

主桌背後的那一麵牆,鑲嵌一塊一丈高的花色玻璃。利用五彩的構圖,繪製出一枚血紅色的眼睛,血絲遍布,映襯天家貴胄明黃色的禮服,壓迫感十足。

雨水順著玻璃不斷滾落,於血眼最中央蜿蜒下一道水跡。

淅淅瀝瀝,仿佛淚痕。

紅龍殿是數百年來,八大世家與皇族設宴的聖殿。

如今周家人掌控皇權,自然可以明目張膽擬天家的旨意,邀請摯友來殿內吃席。

焦蓮今日為了見皇後,不僅新裁了一條織金闌乾裙,還打了一整副嶄新的紅寶石頭飾。可她知道,再如何打扮體麵,也及不上周婉如通體的貴氣。

她和周婉如自小便相熟,都是世家女,焦蓮從不覺得自己矮她幾分。

直到周婉如嫁給了天子,鳥獸鳳冠、百鳥朝凰紋霞帔大衫,一朝麻雀變鳳凰,而她成了皇帝家臣之妻,尊卑規矩拉開。

焦蓮才後知後覺明白,有些事不是她心裡不認就不存在的。

權力是個好東西,能打折人的骨頭,磋磨人的傲氣,將全天下碾在腳底。

她沒有機會了,好在女兒是個福祿雙全的孩子。她和大皇子裴淩接洽,定能助他們葉家與焦家高升,往後的皇裔,都會染上他們幾個世家的血液。

思及至此,焦蓮臉上的笑更真摯了。

她淺嘗一口青梅酒,笑說:“娘娘賜的酒,清甜可口,果然與眾不同。”

周婉如聞言,抬指掩唇,輕輕笑開:“阿蓮還是一如既往愛說好聽話哄本宮開心,今日請葉大人、葉夫人二位來紅龍殿吃這青梅酒,內裡深意,總歸不必本宮多說吧?青梅釀酒,竹木盛酒器,好一個青梅竹馬的寓意,本宮呢,是真心實意想同二位做兒女親家的。”

葉瑾為人老道許多,他忙行禮,恭敬地道:“臣等不敢同天家攀親,娘娘能瞧上臣的女兒,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周婉如很滿意葉瑾的自謙。

她放梯子給人搭,底下人想登青雲梯,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自個兒夠不夠分量。

周婉如淺嘗一口酒,搖晃青銅三足酒樽,笑道:“葉大人這話倒是生分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然今日的官宴,本宮也不會隻宴請葉家。說起來,本宮記得葉家還有個次女?是叫葉薇嗎?”

她忽然望向裴淩。

長子一怔,下意識點頭:“是,母後。”

周婉如揚唇:“本宮聽說了,這個孩子也是十足乖巧伶俐,改日有空,也把她帶到宮裡坐坐。既是你們葉家的孩子,本宮自是一脈相承的疼愛,又豈會厚此薄彼呢?”

“是,小薇能得皇後娘娘垂青,乃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葉瑾從善如流地應下,決定給庶女這個體麵。

而焦蓮和葉心月卻對視一樣,如坐針氈。她們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倉皇與不安。

葉薇野心勃勃,不是個省心的孩子。

焦蓮蹙緊了黛眉,心道:這個次女,何時攀纏上皇後了?竟把算盤打到宮中來了……不過是上了半個月的官學,居然鬨出了這麼多的幺蛾子,夠厲害的。

不行,不能放任葉薇蹦躂下去。

她女兒入主東宮的事,絕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閃失。

葉家人吃完席麵,由宮人打傘,各懷心思出了宮殿。

雨勢減弱,鐵包金樹上的紅果子被打落了不少。

雨水把殿外的麒麟石墩洗得發亮,不少水珠砸在獸爪上,激飛入簷,淋濕了厚厚的寶相花羊絨毯子。

紅龍殿內,唯有周婉如和裴淩還在靜坐。

裴淩今日不過是奉母親之命作陪,他對這種應酬的興致不高。

甚至對於葉心月,他也沒有過多的想法。

隻不過是一個身份合適的世家女,至多救過他一命成全了一段佳話,彆的再無不同之處。

他既為皇子,為了來日的寶座,定要娶妻的。

既如此,不如娶一個對他爭權奪勢有用處的女子。

裴淩放下酒杯,想到方才的小插曲,淡漠地問:“母親為何提及葉薇?葉家庶女在宅院中並不得主母喜歡,兒臣唯恐您所說的抬舉,會成為葉薇的催命符。”

上一次,裴淩登門葉府便瞧出端倪了。

葉家大夫人焦蓮對外宣稱疼愛次女,實則巴不得人離得遠遠的,否則怎會兩個女兒一道兒回家,她隻對葉心月噓寒問暖,連一碗熱茶都不送給葉薇呢?

也正因如此,裴淩很識相,不想令葉心月疑心,就再沒有提起葉薇。

至少,他要拉攏葉薇的話,便不會蓄意殺死她。

母後不至於想不到這一層。

可她偏偏在焦蓮麵前抬舉葉薇,把這個女孩架在火上烤。

分明是,有意為之。

麵對兒子的疑問,周婉如唇角輕翹。

她探出纖細的玉指,耐心幫裴淩整理了一下衣襟,慢條斯理地道:“若葉薇油鹽不進,你也拉攏不了她。那麼讓葉家人關起門來處理家事,也是很好的選擇。如此,不必臟了你我的手,很輕便,不對嗎?”

周婉如了解焦蓮的脾氣,也知道葉薇這一次,必死無疑。

裴淩沒有多說話。

他明白了,母親一如既往下手狠厲。如果葉薇不能為他們所用,那就殺了她。

橫豎不過是一個沒有價值的庶女。

隻是她此前和裴君琅交際,落入父皇的眼裡……裴淩和裴君琅是兄友弟恭的好兄弟,這等惡人,便不能由他和母後來當了。

裴淩摩挲了一下酒杯,心裡即便有憐香惜玉的心思,也不會貿貿然出手。

唔,閒在含糖的小郎君看起來,格外可愛、好親近。

許是看出葉薇眼裡的調侃之意,裴君琅悄悄蹙起眉峰。

隨後,他故意捉弄葉薇似的,哢嚓一聲,凶惡咬碎了糖,雪丘消除。

小郎君恢複成一貫高冷不可褻玩的模樣。

葉薇意興闌珊收回視線,狠狠攪動湯勺,慢悠悠喝起粥來。

小姑娘的壞心計被拆穿,頓時變得很老實。

餘光間,裴君琅瞥一眼難得安靜的女孩兒,嘴角幾不可察,於暗處稍稍上揚。

第九十四章

正月十五,潛淵官學的師生帶傷回到了京城。

馬車駛進城門的那一瞬間,學生們不約而同放鬆了心神,久違的安全感又回到了身上。

葉薇沒有回家,她和葉舟打了招呼,徑直跟著裴君琅的馬車,往他府上趕。

眾人都看到了裴君琅以身禦敵的那一刻。

若非他以命相搏,爭取來時間,援軍也無法及時控場,救下所有人。

無論他們承不承認,都是裴君琅竭儘全力,救了他們的命。

而這些世家子女,即便他們嘴上不說,但心裡或多或少都蔑視過裴君琅。

“一個雙腿殘廢,靠皇裔身份,開後門進潛淵官學的廢物罷了。”

“他要去給藥房找花椒、八角、桂皮,也好給他專屬菜缸添添料。”

葉舟:“什麼是專屬菜缸?”

沈柳老師打了個哈欠:“哦,這個我知道。就是把缸子外貼個符籙,上麵用朱砂筆寫上名字,如此便能知曉都是誰親手侍弄的醃菜。自己親力親為醃的菜,等開缸的時候不是很有驚喜感麼?”

千麵郎沈家的老師一口氣暴露了太多訊息,實在惹人懷疑。

他的哈欠打到一半,緩慢縮回了伸懶腰的手:“唔?你們怎麼這樣看我?”

葉舟冷笑:“說吧,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沈柳是沈追命的庶弟,也是七位老師裡年紀第二小的,第一小是謝道玄。

沈柳剛剛三十歲出頭,連家室都沒有。他玩心重,實屬正常。

果然,沈柳慢吞吞開口:“好吧,我確實也訂了一缸,不過符籙上我都沒寫名字了,隻是畫了一枝柳,這你們都能發現嗎?!”

魯浮舟歎氣:“你分明是不打自招。”

沈柳摸了摸鼻尖子,沒有說話。

一貫麵癱的謝道玄終於開口了:“嗯……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講。”

葉舟:“什麼?”

“昨晚,阿芙向我借了藏屍庫的鑰匙,說要挑選屍人。但,她用妹妹打架多年,從來不肯換武器……此事好像聽起來疑點重重。”

此言一出,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這是被偷家了啊!

果不其然,等大家夥兒趕到藏屍庫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所有屍人被一具具累積於牆角,而藏冰的庫房,擺滿了醃菜的大缸……

當天下午,葉舟就把葉薇拎出來示眾。

葉舟:“凡是參與醃菜一事的學子,都給老子、咳,老師站出來!”

學生們本想抵賴,後來想到那些大缸上寫滿了他們的名字,根本躲不掉。

他們一砸摸,頓時品味出葉薇的“良苦用心”——原來她是故意用這種“自家醃菜才好吃”的說法,騙他們寫上名字讓老師抓個正著的!虧他們還花了市價買了醃菜呢,葉薇的話果然不可信。

沒多久,經過老師們的仔細調查發現:丁班和丙班全員淪陷,乙班留了幾個沒能競價買到醃菜的“幸運兒”,而甲班看不起下等學子的所作所為,全員幸存。

最終,這事兒鬨得沸沸揚揚,還是傳到了周崇丘的耳朵裡。

醃菜?想當年他在外征戰什麼沒吃過,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吃太好了,不知道憶苦思甜!

周崇丘還當什麼事兒呢,他懶得多管,和氣地安撫了兩方人——給老師們多添了祿米與牛羊肉,又將涉事的學生們罰跪了一個時辰。

此事便輕飄飄放過了。

不過學生們外出用膳竟能鬨出這等大亂子,咋咋呼呼的也不是個辦法。

周崇丘一思量,決定禁止學子們外帶膳食入官學。

此等政策下來,趙管事微皺的眉峰又舒展了,瓜果蔬菜重新回到膳堂,又成了有錢孩子們的搶手俏貨,盛銷無阻。

也不知葉薇是不是打著這個算盤。

總之她的醃菜成熟以後,很受學子們的歡迎,大孩子時不時會同她買一兩斤來燉個胖頭魚佐酒吃。

就連周溯也和她買了半斤,燉了一鍋豆腐嘗嘗鮮。

長這麼大,頭一次吃醃菜,口味怪新鮮的。

周溯一麵斯文扒飯,一麵感慨:“葉小姐果然很有趣呢。”

而葉薇得償所願,賺得盆滿缽滿。

葉薇手上有了閒錢,捉摸著再存一些置辦點商鋪,或是在京外買價格便宜一點的宅子。

思來想去,她決定在花錢之前,先辦另外一件大事。

她記得青竹說過,裴君琅自打母親離世以後,再沒有辦過生辰宴。

他隻是一個失寵的皇子,待生辰那日,頂多宗人府的官吏記得皇子記於玉碟上的出生年月,上折子請皇帝派一些賞賜。

可是這些禮物都隻是走個過場,維持皇家顏麵。

裴君琅心思纖敏,他深諳人心,自然不會領情。

這天,正好撞見青竹來給裴君琅送些衣物行囊。

潛淵官學平日不讓府上奴仆入內,如要送東西,都得和趙管事報備,並且由啞奴引路才能入內。

今日正巧撞見辦完事的青竹,葉薇朝他招招手,喊他來樓道聊幾句話。

葉薇問:“青竹,你之前說,很少人記得小琅公子的生辰。既如此,他每年生日都如何過的呢?”

青竹絞儘腦汁也沒想到,略帶歉意地回答:“抱歉,葉二小姐,屬下實在記不得主子有沒有過生辰了。但他不重口腹之欲,連長壽麵都不吃。哦,真要說的話,主子會在庭院裡靜坐一夜。”

“坐那裡乾什麼?”

“屬下不知……可能是看星星?”

葉薇想到清雋的小公子,獨自一人坐在輪椅上賞月看星星。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樣,和他說話也定要被毒舌小郎君的言語刺傷。

她真是……既心疼裴君琅,又覺得他很可愛。

葉薇唇角上翹,想到裴君琅畏寒的雙膝,不由問:“雖是夏夜,但也風大,夜涼如水……你家主子,是不是還在膝上蓋毯子?”

青竹奇道:“葉二小姐真神了,你怎麼知道?”

果然,小郎君再如何厭世,也斷不會委屈到自己!

葉薇想到性子矛盾的裴君琅,忍笑忍到肩膀發顫。

青竹不知這話哪裡有趣,納悶地問:“葉二小姐,你笑什麼呀?”

裴君琅心思細膩,他明明很想和她一起觀雪。

可小郎君膽怯,他不想被葉薇看到衣下的傷痕累累。

他逃跑了。

當她問起他的行蹤,他又戴上冷漠的麵具,惡言相向。

明明,他很想和她一起看雪,想和她說話,想和她閒談、相處。

裴君琅。

小琅。

天底下最笨最笨的小郎君。

葉薇鼻尖澀疼,她下意識抬頭,忍住眼淚。

怎麼回事啊。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愛哭。

第九十五章

夜風蕭瑟,霜白霧濃。

岑靜的山巒,被鐵騎的揚蹄嘶鳴聲驚擾,號角與縱馬的聲浪,震耳欲聾。

劉都統率領精銳前鋒,先行涉過結冰的河川,趕往起伏的山丘深處。

半道上,劉都統碰見騎馬趕來的謝道玄。

他大喜過望:“謝少家主!”

謝道玄為了殺出重圍,不得不近身敵軍。幾支箭矢貫穿她的肩臂,鮮血淋漓。

謝道玄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披星戴月,雙肩覆雪,固執地緊攥韁繩前行。

她看到了不遠處的大乾旗幟,成百上千趕來救援的援軍,唇角難得有了一絲笑意。

“阿芙,有救了。”

待車簾卷起,一陣寒風,連帶著雪絮沾上裴君琅秀拔的鼻尖,小郎君吃了一嘴風雪,凍得木然,心生憎厭。

鳳眸再次睜開,裴君琅睇去極其清冷的一眼,問:“你們是拖家帶口來蹭我的車?”

車簾打開,月華清輝傾瀉車內。

裴君琅的眼前,整整齊齊站著五個人。

葉薇、魯沉山、沈如意、謝芙,甚至是周溯,全爬上馬車了。

他的車是什麼?!客棧嗎?!誰都要來留宿一夜?!

葉薇眨眨眼:“我們小琅心地善良,肯定會允許我們和你共乘一車的,對吧?”

裴君琅言簡意賅:“你們最好識相,在我生氣之前,統統滾下去。”

“……”眾人一抖。話音剛落,葉薇蠢蠢欲動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訕訕一笑:“小琅也太緊張了,我是那種下手沒分寸的人嗎?”

裴君琅沒有被她說動,一雙鳳眼儘是陰鷙,冷冷回答:“你是。”

“唉,我本想沏一壺奶茶給小琅暖暖身子,但你做事太瞻前顧後,這不允、那不讓的,那我想給你準備驚喜都找不到時機,更沒法子討好你了。”

葉薇失落地收回了器具,連垂涎已久的奶糕子也放回袋子裡。

她本來想著,喝一口鹹香的奶茶,佐著一口甜膩的奶糕子,該有多麼愜意。如今,美夢落空,葉薇也不會傻到攬全責。她要故意讓裴君琅以為,她心心念念都是他,全為了他好,這才失落不已。

果然,裴君琅瞥見小姑娘低落的眉眼,信以為真。

他抿了下唇,難得良心發作:“待會兒會有驛站落腳,你若是真想喝奶茶,到客房的時候,可以差人去煮。”

葉薇還不知道這麼快就能找到留宿的驛舍。

她滿懷期待:“那敢情好呀!之後我們再點些夜宵吃吧?小琅,你比我們年長,老師管不了你。到時候,你再點一壺酒來,讓大家嘗嘗鮮?”

裴君琅挑眉:“你不是想喝奶茶嗎?”

葉薇:“此一時彼一時,能喝酒誰還稀罕奶茶啊!”

裴君琅回過神來,咬牙切齒:“所以,你想喝奶茶是假,尋一樣飲品在我車上點火燃爐是真?”

全是為了玩兒?虧他還於心不忍!

葉薇被裴君琅陰森語氣嚇了一個激靈,縮了縮腦袋,嘀嘀咕咕:“這不是……沒成麼?”

“葉薇,再有下次,你給我立刻滾下車去!”

“噯,如有下次,我一定馬不停蹄滾遠,絕不礙眼。”葉薇畏畏縮縮,“那方才說的酒?”

“你想得美。”裴君琅冷漠拒絕。

葉薇呶呶嘴:“看來我隻能去問問阿溯小公子了……”

這時,裴君琅才想起周溯也和他們組隊,並且往後有的是朝夕相處的時間。葉薇知道他不肯幫忙,竟退而求其次,去懇求周溯?

明明她不煩他是一件好事,可裴君琅為何心裡又平添幾分憋悶呢。

一貫寡言少語的小郎君,難得又開了口,話中有不易察覺的憋悶:“你總是打擾外人做什麼?”

葉薇眨眨眼:“阿溯也是我們的隊員了,不算外人吧?小琅倒是提醒到我了,我總這樣麻煩彆人也不好,既尋阿溯幫忙,還是要給他點好處的。這樣吧,等到了漳州,我請他吃頓飯,或是送點小禮物好了。”

還偏偏選在今晚大義滅親!

“……”死一般的寂靜。

雞腿飯隊的成員目光遊移,一個個呆若木雞。

葉舟咬牙:“你們幾個,都給我滾到後院來好好跪半個時辰!不許披大衣,不許偷偷塞手爐,凍上半個時辰再滾回去睡覺!”

“是……”眾人語帶哭腔。

而裴君琅的目的達成,竟還敢來湊熱鬨,在一旁觀賞他們被罰的樣子。

等葉舟老師罰完他們走後,裴君琅打一巴掌給兩顆甜棗,遞給每個人一個暖身的手爐。

雞腿飯隊的隊員普遍愚鈍……不,單純,立馬又對裴君琅笑臉相迎,完全忘記他就是那個害他們受罰的罪魁禍首。

葉薇冷眼旁觀,心裡不得不承認:……裴君琅果然是芝麻餡兒的湯圓。

裴君琅拎了個手爐吊在葉薇麵前,猶如惡鬼懸掛於蠢驢腦門前的那一根蘿卜。

他勾唇嗤笑:“往後還敢在夜裡飲酒麼?”

葉薇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她凍得打擺子,連連懺悔:“……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裴君琅目的達成,冷哼一聲。

本該回房入睡的小郎君,今晚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故意監督他們受罰。

竟也在廊廡底下陪五人受凍。

他從袖中拿出一卷書,細細翻閱,時不時無意識地念誦幾句淺顯易懂的書中段落。

寒冷的仲冬,院牆遠處的雪峰壯麗,庭院銀裝素裹。夜空無星,唯有一片昏暗的幽藍色。

狹小的庭院裡,少年郎的誦文聲不絕於耳,清朗動人,驅散了徹骨的嚴寒。

有了裴君琅的伴讀,五人的困意消散不少。

本就是皮糙肉厚的年輕人,如今懷抱手爐,耳邊聽裴君琅念書,彆有一番趣味,仔細想來,倒也沒覺得哪裡吃了苦頭。

除了葉薇,其他人有點遭不住裴君琅殺人的目光,紛紛找借口離開。

沈如意:“要不坐我家的車,我那車位置大!阿溯,你跟我來,你是剛入隊的,我可不能冷落你。”

周溯和氣地笑:“我都可以。”

魯沉山:“就是就是,咱們換一輛車,免得打擾二公子休息。”

謝芙抱著妹妹噘嘴:“我車上都擺滿了你們的屍人棺材,沒有坐的位置了!可是我也不想和裴君琅共乘一車,他臉好臭,阿芙不要挨罵。算了,我跟你們走吧。”

雞腿飯隊的幾個隊員說定了,陸陸續續走人。

唯有葉薇不知死活,靠近裴君琅,歎氣:“唉,小琅,你真是太不可愛了。”

裴君琅抬眸,狹長鳳眼勾人,“不好意思,我說的‘滾’,也包括你。”

說話語氣邪性十足,似笑非笑。

但是葉薇臉皮厚,她權當沒聽見:“我不下車,要是被趕走了,我女孩家的顏麵豈不是掃地了?小琅既在人前招惹了我,總不能背信棄義,棄我於不顧吧?”

她一番反客為主的誣告,教裴君琅啞口無言。沒見過這種死皮賴臉要往身上纏的女子,他懶得和她計較,冷道:“若要留車上,你就老實點,彆吵鬨。”

“好的,我一定當個乖巧安靜的世家淑女。”葉薇老老實實捂住嘴,作出一副十足乖巧的模樣。她從善如流挪來坐墊,倚窗坐好。

四周靜得落針可聞。

葉薇果真閉嘴,一點聲音都沒出。

這麼大一個活人杵著,裴君琅也不自在。

他偏頭,餘光掃去。

葉薇沒出聲,她隻是雙手托腮,盯著車廂天花壁板上吊著的玻璃風燈出神。

冬天也有趨光的飛蟲,在燈壁上一撞一撞,啪嗒作響。

暖融的燈光流光溢彩,落於她纖翹的眼睫,那黃澄澄的燭火,又似一層輕紗,罩上葉薇烏黑的發髻,整個人都裹在霧海裡,聖潔而美麗。

裴君琅一怔,薄唇輕抿。

他昏了頭麼?竟覺得葉薇也有女孩家的嬌俏……

一刻鐘後,馬車終於開始出發。

風燈搖晃,葉薇盯得眼暈。

她不再看無聊的飛蟲,而是鬼鬼祟祟從荷包裡摸出炒到焦香的西瓜子,小聲磕了起來。

磕完西瓜子,葉薇嘗到了甜頭。

她意猶未儘地摸出一包冬瓜糖以及糖花生。

裴君琅:“……”葉薇怎麼吃個不停?

他是養了一隻偷吃的耗子麼?哢噠哢噠的聲音,吵得裴君琅頭好痛。

這時,殺人視線掃射過來,目光如炬,灼得葉薇頭皮發麻。

她迎上裴君琅冰冷如雪的鳳眸,討好一笑。

“您也吃。”葉薇小心翼翼挪去一塊點心,作為蹭車的好處。

看到小姑娘誠惶誠恐地討好,裴君琅又覺得大冷天趕她下車,是不是有點喪儘天良。

算了。他忍。

然而,裴君琅的溫柔,就是葉薇得寸進尺的依仗。

葉薇吃完了點心,裴君琅剛想鬆一口氣,就見她興致勃勃,從包袱裡翻出小型茶爐、火絨草、火鐮與火石。

葉薇竟還想在他的車裡煮鹹口的奶茶!就連奶糕子和茶磚都備好了。

裴君琅忍無可忍:“葉薇……你是想燒了我的車,好和我同歸於儘嗎?”

裴君琅還是那麼冷,幸好手腳是柔軟的,沒有變得僵硬。

他緩慢呼吸,氣若遊絲。

黃澄澄的光,落在裴君琅卷翹的眉眼,照得他滿身煌煌,穆如清風。

葉薇手背抹去眼淚,哄小孩似的開口。

“小琅,你要快點醒來。我帶你吃很多甜糕,還有出門遊春,這次,你再嫌我煩,我也不會負氣走遠。”

她滿心盼望裴君琅儘快蘇醒,罵她“好吵”。

葉薇抿唇,心裡念佛禱告:人美心善的小郎君,沒道理英年早逝啊。

第九十六章

京城的冬天苦寒,清晨沒多少小攤販與貨郎拉車賣貨。集市也因積雪深厚,閉了坊市。幸好皇帝裴望山還是個仁厚的君主,他體恤百姓生活的不易,趁著年關挨家挨戶發了津貼與菜肉補給,衣不蔽體的流民也得到了皇家的眷顧與恩惠。

京城外市有專門為流民開設的粥棚與落腳的茅屋,官吏甚至許諾來年會有修葺宮闕、官道、河渠的招工,如此一來,青壯年都能有口飯吃,足以讓窮苦百姓熬過漫長的隆冬。

不少人感念裴望山的慈悲心腸,明白他與寒族站在同一陣營的,是天下太平的救星。而割據一方的世家貴族隻知窮奢極欲,難怪治下懶散,路有凍死骨。

紅臉都讓裴望山唱了,八大世家又不能違拗皇權,隻能唱一唱白臉。殊不知,皇權與世家本就相輔相成,看似劍拔弩張、短兵相接,實則兩方同氣連枝,誰也離不開誰。百姓富庶有世家一份功,動蕩也有君王的一份力。

既然明麵上好人都讓裴望山做了,那也代表天家第一次壓製住世家了。

那個從前仰人鼻息的東洲裴氏質子,終於揚眉吐氣一回。

宮掖禁中,熹光噴薄,白皚皚的雪垛子鋪地,太監宮女們執著掃帚走走停停,積雪怎麼都掃不儘。

夾道兩側,紅紗燈籠被風吹得咣當作響,嘹亮的號角聲響起,宮人瑟縮腦袋,不約而同抬起頭,眺望遠處巍峨的龍頭殿宇。目光所及之處,是千山暮雪,紅龍建築昂首匍匐,鐘鼓齊鳴,紅龍殿的審判會議開啟了。

紅龍殿內,麒麟咬珠銅製燭台,燈火蓽撥作響。

大殿很深,兩側坐著無數朝堂的閣臣、武將、世家貴族。雪光透過彩花玻璃牆,折射出霧蒙蒙的華光,眾人眼底一派肅穆。

皇帝裴望山的左手邊,坐著皇後周婉如,右手邊則是那個,早已被掉包的世家長者之首周崇丘。

裴望山放下掌心盤動的菩提持珠,長歎一口氣。

裴君琅意識到,他停留太久,得離開了。

然而木輪滯留太久,掌心一撼便發出“吱呀”的響動。

樓道裡的兩人被驚動,很快探出葉薇的小腦袋。

她望著想要落荒而逃的裴君琅,歡喜地喊:“小琅!”

裴君琅身體前傾,本想離開。可惜他沒走遠,葉薇就認出了他。

小郎君的背影有幾分狼狽,他勉力掩飾,一如尋常那般冷漠回頭:“嗯。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他想追問一個答案,或許是他多心。

隻可惜,今日諸事不順意。

“主子,我們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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