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之前,葉薇忽然和裴君琅提議:“小琅,我能不能去看一眼你以前在宮中住過的地方?”
聞言,裴君琅想起了那個狹窄的、離冷宮最近的明月閣。
是他和母親蠻奴住過的地方。
也是他腿傷以後受儘欺淩的地方。
那裡承載他快樂的童年與苦難的過往。
裴君琅既留戀又畏懼,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怕事的少年郎了,他已經逃出宮外了。
但母親……還留在宮裡。
裴君琅有一瞬間的恍惚,下意識問:“去哪裡做什麼?”
從來沒見過這麼有病的人,他連笑都好瘮人!
裴君琅亮出一把火銃,慵懶地說:“我沒有心思和你開玩笑。要麼告訴我,周銘關你的目的;要麼我給你一發子彈,讓你死在不見天日的老宅裡。你應該感激我,這是魯家新獻上的火器,威力很大,也不會讓你走得很痛苦。”
周溯自小體弱多病。
他成日裡被裹在厚厚的錦袍華服裡,喝濃濃的湯藥。風一吹就倒,武一學就傷筋動骨。
他不如弟弟周銘擅長武藝,也無法和周銘一樣討母親歡心。
明明他比周銘還要早就學會了如何在丹田裡蓄內力,如何打通奇經八脈。
可周溯卻仍舊不知該怎樣將內力凝聚於手中利器之上,怎樣用利刃攻擊敵人,怎樣將削鐵如泥的凶器發揮到極致。
這意味著,他天生沒有武學天賦。
周溯是廢物。
時常有人講,周溯不像周家的孩子,可他偏偏長著和弟弟周銘一樣的秀致的臉。
隻有祖父周崇丘會時不時探望病弱的他,和周溯說:“阿溯和你父親長得一模一樣,性子也像。”
周溯笑著仰頭,但他心知肚明。
不一樣的,分明不一樣。
父親能文能武,早早就跟著周崇丘上了戰場,父子兵一齊抵禦蠻族進犯。
可他這具虛弱的身體卻不合適習武,終其一生不能成為父親那樣的英雄。
偏偏陽關之戰,父親為了保護祖父死了。
祖父傷心欲絕,將自己關在屋裡不見任何人。
周溯第一次感受到身上的責任。
周家需要一個頂天立地的少家主,周家不能後繼無人。
而這個人,不是他。
因此,在周銘修得傳輸內力的秘法時,他同意了弟弟自私的請求——他把內力送給了周銘,且不止一次。
周銘的武功進步神速,是當之無愧的武學奇才。
八大世家的長輩都誇讚他是殺神周家未來的希望,就連皇族的人也開始拉攏弟弟。
周溯為他感到高興,可他的身體也因內力的掠奪而變得愈發虛弱了。
沒關係的,他難受一點,無妨的。
周溯對待弟弟和母親很真心,可是周銘卻不信賴他這個兄長。
周銘害怕周溯有朝一日會把秘密說出去,於是他擅自做了決定。
他劫持了周溯,將其藏在這個荒廢已久的赫連家祖宅。
弟弟一字一句,認真告訴周溯:“母親和祖父都不希望你再出現了,周家隻需要天才,不需要被世人棄如敝履的廢物。唯有我,才能守住周家的榮耀。兄長,你要懂事,對爐.鼎一事,守口如瓶。”
“一切都為了周家的崢嶸,一切都為了周家的複興。”
周溯不蠢笨,他知道弟弟在撒謊。
可他寵愛家人,他願意如他們所願。
周家後繼有人了,祖父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周溯記得那一夜,祖父因父親的死,一夜白發。
淒涼的哭聲自靈堂飄出,傳了好遠好遠。
堂堂的鎮關大將軍,竟也會如孩童一般淒愴哭泣。
他聽著周崇丘的慟哭,心臟仿佛被人撕開,周溯於心不忍。
一直以來,都是祖父當他的天,也輪到周溯報答周崇丘了。
“醜。”他語氣淡淡,不像是嫌棄的樣子,倒像是不懂該如何哄女孩子。
“……”葉薇破涕而笑,胡亂擦了臉。
幸好她今天沒有敷粉,也沒有塗抹口脂,手法亂一點、重一點,也不會變成花臉貓。
葉薇又抬頭,盯著那一條被吹落的發帶出神。她從花枝上拉下發帶,遞給裴君琅:“小琅幫我綁上,我看不到。”
裴君琅抿唇:“屋裡有鏡子。”
“我手笨嘛,你來。”葉薇壓根兒不和裴君琅客氣,她把發帶遞到他的手心,又乖巧地轉身,蹲在裴君琅膝前。
她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把後背交給他,半點不避嫌,也不害怕裴君琅會做出傷害他的事。
她很信賴他……
裴君琅抿唇,困惑不語。
他半天不動作,葉薇先嘟嘟囔囔開了:“你綁快點,我腿會蹲麻的。”
即使裴君琅隻能看到她飽滿圓潤的小腦袋瓜,也不妨礙他聽出葉薇話語裡的狐黠與俏皮。
裴君琅拿她沒有辦法,隻能用僵硬的指骨,小心順了一下紅豔似火的發帶。
如玉賽雪的手指,輕碰上葉薇的烏發。動作輕柔,怕牽扯到她的發絲,弄疼了她。
左怕右怕,瞻前顧後。
裴君琅第一次離一個小姑娘這麼近,他一低頭,就能看到葉薇低頭時後頸突起的圓潤骨珠,被光照成淺褐色的碎發,以及透過陽光色澤偏紅的耳垂。
她剔透如玉,日光都能穿過她的四肢百骸。
葉薇很乾淨,比隆冬天裡的雪還要潔。
裴君琅忽然升起了一種相形見絀的難堪。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紅色發帶從纏繞的指腹滑落。癢癢的,撩了一下葉薇的頰側。
葉薇不知道裴君琅為什麼要停下來,但她笑了一下,調侃:“小琅是第一次嗎?”
“呃?”裴君琅被她帶笑的話震撼了下,一時間,臉上生熱,“什麼?”
“我是說……你是第一次幫女孩子係發帶嗎?緊張到忘記怎麼打結了?”
裴君琅誤會了她之前的曖昧問題,此時聽到解釋,羞恥到連指尖也生熱。
他做賊心虛,不敢拖延,指法利落地係了個蝴蝶結。
隨後,裴君琅又拍了一下葉薇的肩膀,提醒她:“好了。”
小姑娘伸手摸了摸,確認雙環髻上的兩側發帶位置一致,高度一樣,花結也很玲瓏。
她滿意點頭:“辛苦你了。”
“不必。”
裴君琅錯開視線,望向昏黑的天:“時候不早了,出宮吧。”
“好。”葉薇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腿骨,“腿酸了。”
“你真沒用。”裴君琅一如既往冷漠嘲諷。
“還不是小琅動作太慢了。”
葉薇連蹦帶跳,驅散腿上的不適,朝前跑了幾步。
而她的身後,裴君琅滾動木輪椅,亦步亦趨尾隨。
葉薇的心裡,忽然產生了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她之所以一往無前,是因為她知道。一回頭,裴君琅就在身後。
葉薇放慢了腳步,像是想驗證什麼,驟然轉身。
已是傍晚,日落西山,霞光漫天。
金燦燦的光照進院子那一棵佝僂的花樹上,花瓣染上粉金,成了裴君琅絢麗的背景。
清貴的小郎君鳳眸微抬,猝不及防和葉薇撞上。
四目相對,某些無言的心事,少年少女心照不宣。
葉薇像一隻小狐狸,得逞地一笑,臉上梨渦若隱若現,甜美俏皮。
葉薇聽到葉老夫人的話,雖然一知半解,但也能從老人濃濃的憂慮裡看出事情的嚴重性。
她不免想,她的盟友、親近的人唯有裴君琅。
當初為了保護她骨血的秘密,裴君琅不惜舍身布置殺陣。
他是不是早知真相?他怕葉薇成為世家王庭角逐的戰利品,所以連命都不要了嗎?
一貫待人冰冷的小琅,為什麼偏偏對她這麼好呢……
第一百零五章
葉薇迫切地想知道紅龍究竟是什麼。
但葉老夫人其實也隻知一個囫圇,丈夫生前告訴她,若有後輩讓紅龍血眼石起反應,那便是神主轉世,能召喚紅龍。
葉老夫人一開始想岔了,以為骨血天賦高、血脈純淨的後人才可能是神主候選人之一,然而命數就這麼玄妙,葉薇的母親身份低微,她的血脈並不是純種世家門閥後代,可她偏偏是天選之子。
葉薇深思一會兒,問:“祖母,我能去祖父的藏書閣裡看看嗎?或許他有東西留給我們這些小輩。”
“自然。”葉老夫人感歎,“你祖父是個極疼小輩的人,若他還活著,知你天賦異稟,定會親自栽培你。祖母不懂這些家族秘術,也隻能和你一起摸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了。”
老者懷念亡夫的同時,語氣裡也有深深的迷惘與下定決心袒護葉薇的堅毅。
她被人偏疼著。
葉薇鼻尖微酸。
她抬手,輕輕攬住祖母的腰身,親昵地蹭了蹭祖母的厚襖繡麵。清雅的檀香迎麵撲來,鑽進葉薇的鼻腔,久違地感到心安。
這是葉薇第一次對長輩展現出親密的態度,她似乎在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她還有血脈親緣的家人,母親死後,也會有其他長輩義無反顧保護她。
“祖母,我會將葉家的馴獸術好好傳承下去的。”
葉老夫人慈愛地摸了摸葉薇發質柔軟的雙環髻,“小薇,祖母相信你。”
她疏遠他,和他保有距離,若即若離。
但經曆過紅龍穀同生共死的一場劫難以後,葉薇又覺得,她從前對裴君琅不聞不問,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冷漠。
——她沒想和裴君琅深交,隻是維持表麵的朋友關係,所以才不會忤逆他,也不想深入了解他。
時至今日,葉薇變了很多。
她忽然想,認真和裴君琅交朋友。
她想看到更多的、不為人知的裴君琅。
葉薇回頭,看了一眼抱劍而立的青竹,問:“青竹,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當然,如果你覺得不妥,可以不回答。”
在青竹心中,葉薇往後一定會是皇子妃,因此他對她的尊敬,並不比對小主子少。
聽到這話,青竹立馬站直了身子:“葉二小姐請講,屬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葉薇抿了抿唇,為難地開口:“其實……我見過你主子腿上的燙疤。我想知道,二殿下從前究竟經曆過什麼,才落得一身傷?”
青竹驚訝不已。
他知道裴君琅是如何冷情的一個人,就連他也鮮少看到裴君琅衣冠不整的模樣。
葉薇怎會知道這些秘辛?
難道、難道……
青竹不敢多問。
他恨主子是塊木頭,心裡記掛小姑娘,竟把自己的事瞞得這樣死!
青竹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葉二小姐,多的事,屬下不方便講,不過一些陳年舊事,您在宮中也能打聽得到,屬下可以說給您聽。”
於是,青竹回憶往昔,和葉薇說了一些裴君琅過去的故事。
關於蠻奴夫人的死。
關於裴君琅為了救母親的骨灰而被大火淹沒。
關於他身上的燙傷,以及腿骨被梁枋砸碎了的往事。
所有的苦難,所有的眼淚,所有的黑暗。
葉薇聽得很認真,最終漸漸心生不忍。
這一日,海棠花垂落,花瓣紅豔如胭脂,被風吹到搖落。
一瓣兒、一瓣兒,落到葉薇掌心。
她聽得專注,置若罔聞-
禦書房。十幾隻屍人在主人的操控之下,爭先恐後撲來。
不敵屍人的學生嚇暈了三分之一。
還有三分之一是被一口咬趴下的。
“沈如意,出局!”謝道玄麵無表情地說。
“焦雅,出局!”
沒有功夫在身上的世家子弟,幾乎被屍人一撲就倒,讓謝道玄厲聲逐出了戰場,留下的其餘孩子還有點本事在手。
周銘作為殺神周家的嫡長子,一手猴棍耍得漂亮,他信手抄起武器架上的猴棍,或絞槍掃腿、或挑棍飛擊,能和屍人打十多個來回。
魯沉山則從口袋裡掏出好幾個玲瓏炮,不要命地往屍人身上丟,不但炸毀了屍人,還炸廢了一片牆。
謝芙更不用說,妹妹出手,三兩下護住葉薇他們的安危。隻不過在謝道玄眼神警告之下,不敢多動手。
不過,大混戰也有不好的地方。有同窗運氣不好,被魯家火炮波及,頭發都要被火燎沒了。
大家打得狼狽,還是葉心月的法子高明,她直接傳召出自己帶到官學裡的那一頭白狼。
山狼是能上戰場的獸類,它護主、忠誠,在葉心月的鈴鐺鐲子差遣之下,凶神惡煞地撲向屍人。
不過輕飄飄的一掌,便將屍首五馬分屍。
屍橫遍野,地上全是乾枯的殘肢。
“葉心月好厲害!”沈如意接過茶湯,輕咳一聲,顫顫巍巍遞過去:“二公子,你淋雨了?快喝點熱茶,免得著涼。”
裴君琅側過頭,避開沈如意遞來的手。他今日比往常難伺候多了,一句話都不說,不聲不響,讓人鬨不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葉薇知道這個人脾氣有多大,她攔下沈如意的手,善解人意地搖搖頭:“隨便他……”
還沒等葉薇解完沈如意的圍,裴君琅已經端過茶碗。
琳琅指骨扣在溫熱的杯壁上,與白釉瑩潤的光澤爭相輝映,很是賞心悅目。
“二公子……”沈如意驚訝。
裴君琅沒答話,隻斂目低頭,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茶。
熱茶下肚,他慘白的唇瓣終於有了一點血色,氣色好看許多。
葉薇後知後覺懂了,這廝就是喜歡和她對著乾!
一時間,山洞內的三個人都靜了下來。
他們沒有開口講話,一昧低頭喝茶湯,沉默無言。
沈如意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小聲問葉薇:“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噓。”葉薇回敬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
沈如意忽然覺得後脖子發涼,回頭一看,裴君琅那一道冷若冰霜的視線正落在他的頭上,頓時沒興致講話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是無辜的啊!
葉薇一邊喝茶,一邊細想裴君琅接下來會怎麼做。
她以為裴君琅會立刻捏爆福豆出局,再也不見她。
但裴君琅沒有,他似乎還有點良知,打算給足葉薇這一段最後旅途的體麵。
既如此,葉薇投桃報李,也不會拆裴君琅的台。
他們裝作沒事人一樣維持表麵的平和。
裴君琅講解地圖的時候,隻和魯沉山開口,葉薇一靠近,他就閉嘴,一個字不說。
葉薇無動於衷,她仍客氣地喊他二公子,裴君琅則不再喚葉薇的名字,連一記眼風也不施舍。
看起來相安無事,兩人默契地粉飾太平。
不過氣氛日益沉重。
傻子才看不出,他們如今,冷淡如陌生人。
“小薇和二公子怎麼了?吵架了?”魯沉山悄悄扯了扯沈如意的袖子。
沈如意怯生生:“我哪裡知道?”
他覺得自己就是夾在兩人之間的受氣包!
謝芙的貓瞳卻在一瞬間亮起:“如果、如果小薇姐姐不理二公子,那豈不是說明,她以後和我還有妹妹天下第一最最好?哇,我好開心!”
葉薇沒有否認謝芙的話,她少了一個可以互幫互助的朋友人脈,自然要結交更多的朋友。
沒辦法,誰讓葉薇處境艱難,隻能靠自己一點點謀生。
一場大雨沒完沒了,【蜜汁雞腿飯隊】決定原地停下,修整一天。
還好每個休息點的洞穴裡都配備了睡覺用的被褥,隻要雨水不會被風打得澆灌入洞,那他們夜裡休息就不至於受凍。
紅龍穀除了洞穴這樣的休息點,還有臨時搭建的茅草屋,據說茅草屋靠著山林間野生的溫泉湯池,還能讓學生們沐浴。
熱水湯浴啊,那該多舒爽。以前覺得稀鬆尋常的事,今日想起來便有幾分難能可貴。
葉薇羨慕能入住湯池屋子的隊伍。
不過想也知道,這種奢侈的住所一定很多隊伍哄搶,說不定還要引發幾場廝殺,不大劃算,因此葉薇他們選擇了最簡陋的休息洞穴,保證自身安全-
【鳳於九天隊】
不出葉薇所料,的確有厲害的隊伍入住了臨時搭建的茅草屋。
說是茅草屋,其實有機關客魯家出手,玲瓏簡易的茅草屋簷小木屋還是很雅致,且合適防風防雨的。
特彆是旁側還有一個天然洞穴,水滴石穿,融了一個泊泊散發熱氣的溫泉池子,能夠沐浴放鬆。
為了防止外人過來,裴淩特地撕開一件麒麟紋的衣袍,製成錦棋插在山崖上。風吹衣動,遠遠看到那一片燦烈如熹光的織金衣袖,尋常隊伍便不敢來和他們搶地盤。
鳳於九天隊裡,一個裴淩,一個葉心月,一個調換過雙胞胎弟弟身份的周溯就很夠人受的了。遑論還有濟世醫白家嫡出姐弟白檀和白戎。
誰敢來搶啊。
三個能打的,搭配上兩個擅長醫治的醫者,這隊伍堪稱完美。
白檀和白戎自小遍嘗百草,很會找食材,他們尋到了山野裡最鮮美的蘑菇,可以切丁燉白米,熬成野蕈飯。
夥食由白家的孩子負責,葉心月先去沐浴換衣。
裴淩無事,煮了茶湯,來找周溯一起喝。
他遞去清香四溢的茶碗,笑說:“阿銘,你近日……很愛笑。”
裴淩和周溯年歲差不多,而且他是皇家的嫡長子,私下裡即便關係再親密,也不好喊周溯為“表兄”,他的父親會不喜。
因此,裴淩和周銘從前,一直以名字互稱。
周溯莞爾,接過茶碗:“心情好罷了。”
周溯喜歡下雨天,雨水混淆泥土的味道,很清甜。
他摩挲杯壁,見裴淩半天不走,猜到他肯定有事要說。
“她是葉家大小姐啊,而且葉家一直和魯家上戰場的……”
“魯家機關炮也神氣!”
“謝芙應該是藏拙了,我看到謝老師瞪她了。”
這一場戰事,葉心月出儘了風頭。
周銘看到山獸的威力,小聲和堂弟周峰說了句:“看來,調教一隻護主的山獸,迫在眉睫。”
屍人四分五裂,大家才發現,這些屍人的體內,鑽了一隻隻黑色的蠱蟲。
沒了屍體庇護,它們暴露於日光下,滋滋冒黑煙,很快就不動彈了。
葉薇恍然大悟:“屍人之所以不用絲線牽製,是因為有這些能聽懂鈴聲指令的蠱蟲,在體內操控四肢?”
謝芙誇讚:“小薇姐姐真聰明!”
謝道玄冷冷看著底下打量屍人的學生,緩慢出聲:“謝家最擅蠱毒與趕屍術,而蠱陣,便是由兩者結合而創出的陣法。”
“今日我給你們展示的,是謝家第一秘術——鈴音蠱術。除了能用傀絲操控屍人行動廝殺,也可以用蠱蟲驅動屍體進行殺敵。”
“兩者的差彆,便是弱點不同。鈴音蠱術的破綻較小,隻要砍掉傀儡師搖鈴的手,行屍聽不到鈴聲就會倒地不起;而傀屍術的破綻較大,切除絲線,屍人沒有傀儡師的操控,便會無法應戰。”
葉薇聽得很專注,她一心要變得強大,不由問出聲:“那麼,這兩種趕屍術的優點分彆是什麼?”
謝道玄看了一眼提問的葉薇。
很少有老師會不喜歡好學的學子。
她接著道:“鈴音蠱術的優點是,傀儡師可以藏在暗處操控行屍,不被人找到行蹤,但行屍體內的蠱蟲聽到攻擊指令,從而做出回擊,則需要一點時間反應。因此,行屍的殺傷力很可能沒有那麼大;”
“而傀絲術的優點是,絲線操控行屍,雖考驗傀儡師技巧,但能靈活擺動屍人,且殺傷力強悍。不過有一弊端,絲線纏屍,很容易被人沿著傀絲順藤摸瓜,找到傀儡師的藏身蹤跡。二者,各有利弊。”
葉薇點點頭。
她想,無論哪個都要幾年的功力才能很好操縱吧。
畢竟沒有一門技藝是簡單的。
謝道玄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一些關於蠱毒的知識與常識。
學生們無不聽得專注,甚至有一瞬恍惚。
他們來潛淵官學之前,還以為各大世家並不會儘心儘力,把精湛的傳家術,教給彆家的孩子。
眼下看謝道玄耐心指點所有人,有關百蠱君謝家的獨門功法。
甚至將“謝家第一秘術”傾囊相授……
學生們自慚形穢,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少年少女無一不對自己此前質疑老師們的想法,感到羞愧。
或許,世家的老師們,也沒他們想象的那麼歹毒?
一刻鐘後。
濟世醫白家的醫者忽然帶著醫藥箱趕來。
他們看到滿地的屍塊,嚇得高聲尖叫:“……啊!孩子們怎麼成一塊一塊的了!”
眾人:……
等白杏老師了解完來龍去脈以後,頭疼地擰了擰眉心:“下次能外出再操練屍人嗎?官學真的經受不起你們這麼玩呀。”
有了謝道玄的前車之鑒,下午葉舟要給他們上馴獸課的時候,被同僚聯手趕出了學院。
正好要在野外實戰馴獸,葉舟無異議,直接把三十五名學生帶到了遠離坊市的茅山上。
上山的時候,團結的丁班自覺友愛互助,四個人輪流推動裴君琅的木輪椅,陪他一起上山。
而備受同學關照的裴君琅見狀,感動到口吐芬芳:“滾。”
路上,葉薇忽然想起之前謝道玄說的“鈴音蠱術是謝家第一秘術”。
她問:“那第二是什麼?”
謝芙抱著妹妹,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第二。”
沈如意:“你又開始驢人?”
裴君琅和父親的私談結束得很快,都是些場麵話,但父子皆是聰明人,隻消一個眼神便知彼此心思。
裴君琅明白父親的用意,不過是想利用他,和裴淩打擂台。
皇帝從來不做無用功。
他冷笑一聲,回到了明月閣。
木輪椅緩慢靠近。
青竹見主子來了,做賊心虛地退到了院外把門。
裴君琅感到莫名其妙,掃了屬下一眼,又行向葉薇。
台階上,小姑娘折了一朵海棠花,擺在掌心賞玩。
葉薇撚花的時候,玉腕被陽光照得發亮,瑩潤賽雪。
她癡癡看著,像是發呆。
直到她聽到木輪滾動的動靜,才緩慢回頭。
怔怔的小臉,在看到裴君琅的一瞬間,笑顏如花。
葉薇很高興。
裴君琅莫名翹了一下唇角。心裡罵:傻子麼!
葉薇眨眨眼,打算和裴君琅坦白,朋友之間,不應該有隱瞞。
“小琅,我剛才問過青竹,有關你腿傷的事了。”
果然,裴君琅聽到這話,原本柔和的臉色,頃刻間烏雲密布。
他指骨微蜷,麵色鐵青。
無名火在心中灼燒,小郎君又要發作。
可就在這時,葉薇忽然蹲身,低下頭,悄悄靠近裴君琅的膝骨。
她離得好近,近到裴君琅能聞到她身上的桂花香,以及白皙後頸被陽光映亮的細小絨毛。
葉薇鼻腔酸酸澀澀,她替他感到委屈。於是,小姑娘噘嘴,隔著郎君的衫袍,運用小小的力氣,輕輕吹了吹。
一陣風,吹動衣袍,蕩起細小的漣漪。
裴君琅受了驚,雪睫顫抖,如蝶翼振翅。
小郎君手骨攥緊扶手,無所適從:“你……”
少頃,裴君琅聽到,葉薇語帶難過地問他——“小琅,你疼嗎?”
蠻奴死後,從來沒有人,問過裴君琅疼不疼。
劉嬤嬤跪地,給赫連家庇護了數百年的老祖宗磕頭。
她不知道裴君琅身上究竟有什麼玄妙,竟會在嬰孩時期,就用丹丸鎖住歲壽,冰封於家宅之中。
但她知道,裴君琅是赫連家的命脈,是除了紅龍血眼石以外的至寶。
赫連家的族人可以死,但他一定要活。
赫連家族世世代代守護裴君琅。
所有人,對於老祖宗的存在守口如瓶。
大家寧死也要保護好裴君琅,這是祖訓,是生來就要肩負的使命。
屋外大雪紛紛,冰天雪窖;屋內炭盆蓽撥,溫暖如春。
可裴君琅還是覺得冷。
他指骨緊攥,第一次生出了茫然的情緒。
他不是赫連璃的孩子,他是冰封多年的怪物。
族人們都喊他“老祖宗”。
他……究竟是什麼?
第一百零六章
時間已過了一日,山莊裡血肉橫飛,遍地殘骸。有被裴淩推上去誘敵當肉盾的仆婦,有被葉薇等人射殺的山狼。
護莊大陣支離破碎,幾欲損毀。山狼裡殺出了幾匹敢死隊先鋒,以血肉之軀自毀卦眼,破了他們的防守。
葉舟暗道不妙:“很明顯,對麵派來的術士是上過戰場的,他們熟悉卦陣布防。”
讓一群沒有經曆過沙場戰役的毛頭小子,抵禦這些驍勇善戰、經驗豐富的術士老兵,分明是以卵擊石。
作為少年人主心骨的葉舟都一臉鬱色,孩子們從他臉上也能得知情況不容樂觀,不免心中揣揣難安。
葉薇看了一眼內院的屋舍,下定決心:“年紀小於十五歲的學生進屋裡躲躲!”
她不能讓全部人都進去,若沒有世家的少年人在外撐著,一夥人全待在屋裡,那就是等著敵軍圍剿,給他們甕中捉鱉的機會。
蘇瑤終於從家裡逃出來了,她知道,兄長沒追就代表默許她出去玩。
蘇瑤下馬,放珍珠去一旁的草地裡吃牧草。夜裡的牧草都沾著水露,蘇瑤怕珍珠吃多了拉肚子,小聲叮囑:“你克製點,回家還有乾糧吃呢,不要老是貪戀野外的夜食。吃壞了肚子,我可沒辦法帶你回家……”
焦玄鳴從山洞裡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個滑稽卻美好的畫麵——嬌俏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揪小馬的鬃毛,像是勸誡朋友似的,認真叮囑。
焦玄鳴唇角微揚,聽她那些飄入夜風裡的呢喃,頗有種歲月靜好之感。
很快,焦玄鳴溫柔的笑消弭無蹤,臉又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像一塊怎麼都捂不熱的冰。
他不能對蘇瑤有任何好臉色。
蘇瑤聽到了動靜,驀然回頭。
她的杏眸如墨藍色天際低垂的星星,綴於夜幕裡格外明亮,看到焦玄鳴的一瞬間,少女眼底仿佛春池湧動,波光瀲灩。
她見到他,是那麼歡喜。
一時之間,竟讓焦玄鳴無端端起了一點羞慚的心思,他不能婦人之仁……
焦玄鳴避開眼去,任由蘇瑤打量。
她的活力滿滿,即便再死氣沉沉的人,也會被蘇瑤臉上的笑感染。
這個來自蠻族的……蠱惑人心的妖女。
蘇瑤再次獻寶一般,從包袱裡翻檢出很多寶貝給焦玄鳴看。
焦玄鳴是世家子弟,出門在外代表的都是占天者焦家的顏麵,慣來冷靜自持,為人處世八風不動。
他什麼美味珍饈沒吃過?什麼珠寶首飾沒見過?
可偏偏,蘇瑤遞來那一塊稀鬆平常的糖飴時,他還是忍不住流露出幾分笑意。即使壓下嘴角,溫柔的暖意也會從眼底流淌而出。
蘇瑤也對他笑。這夜,萬籟俱寂,唯有屋外綿綿不絕的冬雪飄零。
葉薇蜷縮於西番蓮紋的床架旁閉目養神。
本想隨便睡一會兒,結果和衣歪著,耳畔傳來裴君琅清淺的呼吸聲,門簾被寒風吹來的雪絮縈繞,凝結成硬挺的布乾,啪嗒啪嗒拍打。
周遭都是瑣碎而平常的聲響,葉薇感到無比安心,竟這麼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女孩兒被細碎的天光刺痛眼皮。她輕闔雙目,人還懶倦,沒有睜眼的意思。直到細微的動作摩挲過鬢邊那一縷咬到唇間的碎發,偶爾不經意間的觸碰,溫熱的指腹清淺觸及,又漣漪一般散開。
餘溫殘留。
葉薇睜眼,對上一雙怔忪又空漠的鳳眼。
披著單薄中衣的小郎君,已用臂骨撐起了身子,他斜靠上暗花紋軟枕,衣襟散開,露出線條流暢的腹腔肌理。每一寸皮肉都被白色布帶收得嚴密緊實,衣裳不能拉攏,為的是防止裴君琅牽扯到傷口,再次流血。
看到裴君琅醒來,葉薇驚喜。
踽踽獨行的小郎君,還是舍不下人世間熱熱鬨鬨的朋友,他從冥府回來了,他活下來了。
可歡喜過後,葉薇又覺得滿腔委屈。
她也搞不懂,眼眶熱辣辣的,眼淚在其中打轉。
“小琅,你疼嗎?”
葉薇問的一定是句廢話,他怎麼可能不疼?
然而,裴君琅一如既往淡然。
他睨了一眼葉薇,垂眉斂目:“不必擔心,我已經不疼了。”
葉薇明白的,這麼多、這麼重的傷,怎麼可能不疼?
她深諳小郎君的彆扭性子了,他總是默默忍受痛楚,總是悄悄藏著心事。
一如方才幫她掠發的輕柔動作,他以為她在睡,她以為隻是一個綺麗美滿的夢。
葉薇不追問,裴君琅不承認。
所有柔情,掩埋於歲月長河中。
葉薇意識到,裴君琅又想逃,可這一次,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門窗外,風雪肆虐,今日是好晴天,也是好雪景。
屋內,葉薇撲向裴君琅,膝跪在床邊,女孩半屈起纖細的腰肢,一下抱住了裴君琅的脖頸。
溫熱柔軟的小姑娘入懷,一股清雅的木樨花香拂拂,熱氣騰騰衝向人臉。小郎君被她抱了滿懷,顫了顫修長指骨,無所適從。
幸好,裴君琅善心,沒有推開葉薇。
“葉薇?”
她抱得太緊了,相親相近,他逃無可逃。
裴君琅下意識縮了縮勁瘦的腰腹,企圖避開。然而,此刻肩上滿溢的濕濡感覺,又讓少年郎受了驚嚇。
“你……彆哭。”
裴君琅頭疼,他對女孩的眼淚束手無策。
可偏偏,葉薇任性地把臉悶到裴君琅的衣上,她死死抱著他,仿佛一鬆手,裴君琅就會像冷冽的山霧一樣消散。
她想好了,裴君琅再怎麼退,她也要跟。
“我再也不會讓小琅逃跑了。”
葉薇說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險些把裴君琅搞懵了。
小郎君比她想的還要頑強。
裴君琅已經醒了,無需葉薇喂藥,他端了藥碗一飲而儘。
剛要放下空碗,遞到眉眼前的,卻是一顆糖丸。
裴君琅不解地揚眉。
葉薇討好地笑:“給小琅甜甜嘴,這樣藥湯就不苦了。”
裴君琅抿唇。
也不知一顆糖果,有什麼值得他想這麼久。
最終,裴君琅還是接過糖丸,含在唇齒間。腮幫子微鼓起小丘,少年老氣橫秋,一臉肅容吃糖。
葉薇眼睛一亮。
唔,閒在含糖的小郎君看起來,格外可愛、好親近。
許是看出葉薇眼裡的調侃之意,裴君琅悄悄蹙起眉峰。
隨後,他故意捉弄葉薇似的,哢嚓一聲,凶惡咬碎了糖,雪丘消除。
小郎君恢複成一貫高冷不可褻玩的模樣。
葉薇意興闌珊收回視線,狠狠攪動湯勺,慢悠悠喝起粥來。
小姑娘的壞心計被拆穿,頓時變得很老實。
餘光間,裴君琅瞥一眼難得安靜的女孩兒,嘴角幾不可察,於暗處稍稍上揚。
看,她還是一如往昔,傻乎乎的。
蘇瑤似乎從未對焦玄鳴說過,他有刀裁的鬢角,黛山的眉,如海深邃的眼,阿玄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中原人。
蘇瑤是在安樂窩裡長大的,她從來不知外界的動蕩。
她覺得,與其讓焦玄鳴沙場征戰那麼辛苦,倒不如留在草原,留在她的部落裡。
“阿玄,我很喜歡你。”蘇瑤大大方方地表露心意,“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焦玄鳴一怔,他完全不知蘇瑤怎麼會忽然說出這句話。
沒羞沒臊,臉皮厚實,他卻不嫌。
焦玄鳴挑眉:“你想說什麼?”
蘇瑤這時候倒知道害羞了,她低頭,雙手不住得絞著:“所以,你留下來吧?我哥哥很疼愛我,他也會愛屋及烏,對你很好。雖然我現在沒有想那麼遠,也還沒想好要怎麼安置你,但是你放心,我不是喜新厭舊的人,我不會拋棄你的。”
蘇瑤難得想到這麼多大乾的漂亮詞彙,雖然有時候她說得不流利,還帶了點朵雅部落的方言。
可是焦玄鳴都聽懂的,他心裡一陣酸脹:看啊,這個笨蛋。竟沒有發現,他一個土生土長的大乾人,怎麼會通曉朵雅部落的語言。在來邊境之前,焦玄鳴就研習過許多蠻族的地方語言了。
他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焦玄鳴沒有回答,可蘇瑤卻靠近了他,踮腳在他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蘇瑤笑說:“你們中原人都很害羞的,不會隨便和女孩子親近。那我主動獻吻,也算是和你有了肌膚之親,你總不能棄我於不顧吧?”
焦玄鳴被這一吻給撼住了。
被風吹到冰冷的臉頰,還殘留一抹溫軟的觸感。
她真的很膽大妄為,又的確率真到令人動心。
蘇瑤是當之無愧的草原明珠,連對美人司空見慣的焦玄鳴都不得不淪為她裙下人臣。
她很耀眼,像一輪海天升起的紅日。
可是,令焦玄鳴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竟然開始害怕看到太陽-
蘇武出戰的那一晚,蘇瑤帶著珍珠來找焦玄鳴。
她不想他離開,也打算用美人計威逼利誘,哄騙焦玄鳴舍棄他的國家。
然而,小公主還是太單純了一些,沒等她策反敵國的美男子,自己倒喝了混合迷藥的奶茶,先一步昏厥了。
焦玄鳴扶住蘇瑤喪失力氣、搖搖欲墜那顆小腦袋,輕手輕腳放到地上。
夜風太亮了,焦玄鳴解開一件暖和的皮袍,蓋在蘇瑤身上。
他本該溫文如謙謙君子,奈何今日荒唐。
焦玄鳴竟然俯身,靠近蘇瑤的頰側,淺淺還了她一吻。
“再不相見了,蘇瑤……再不相見了。”
焦玄鳴朝天射出一支鳴鏑,又召來春鷹,發號施令,為家臣引路。
隨後,他騎上珍珠,手握長刃,衝向蘇瑤的家。
風卷起焦玄鳴的衣袍,那是蘇瑤親手給他挑的外衫,選用珍貴金線紋的,她很喜歡。
風卷去焦玄鳴臉上的柔情,燎起他胸腔的仇恨之火。
唯有一遍遍告誡自己,蠻族可恨,屠戮他大乾子民。
焦玄鳴才有勇氣,舍下蘇瑤,殺向敵營。
今夜,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蘇瑤睡醒的時候,天還昏黑。
如果焦玄鳴在她身邊的話,一定會告訴蘇瑤,她醒得太早了。
原來是想罵她。
她還想回擊什麼,可是一仰首,卻見裴君琅長睫輕闔,已經悄無聲息閉上了眼。
他沉睡的時候,莊重肅穆,如同一座清寂的佛。
裴君琅再不能說話了,他的體溫也逐漸變冷。
早說了,雪山難能融化,堅冰也始終是冰。
旅人等不到春天,也等不到凜冬消融。
“小琅?”
“小琅?!”
葉薇睜大雙眼,唇齒微張。
小姑娘的嗓音淹沒於寂默風雪中。
很可惜,這一次,她再如何撕心裂肺,也喊不醒裴君琅了。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九章
夜晚,寒風料峭。
裴君琅從劉嬤嬤那裡,得知了出生的秘密。
本來隻是想多了解一點母親赫連璃的事,結果被告知,他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裴君琅的身世成謎,他無父無母,他沒有歸處。
養大裴君琅的娘親赫連璃,是他的族人,也僅僅隻是他的養母。
唯一給過他溫暖的女子,死在了裴望山和周婉如的手上。
裴君琅做好了決定,他要為養母報仇雪恨,至少他要還赫連家的族人一個公道。
那些儘心儘力保護他的人,不應該蒙受冤屈,孤苦伶仃死去。
他還能給予那麼一丁點微乎其微、無足掛齒的補償。
裴君琅:“沒有,母親從未說過這種罕見的珍寶。”
他明白了,原來,自己是一味能以骨血研磨、助人長生的秘藥。
“罷了,你回府吧。”
裴望山不過是隨意問話,對裴君琅並不抱希望。
畢竟赫連璃是臨時遭受巫蠱栽贓,事發突然,她又怎可能留下遺言?又不是早有準備,一心赴死……
裴君琅的身影再次掩入風雪中,漸漸消弭、遠去。
裴望山起身,走到覆雪的簷下,遍體生寒。
他原以為權勢在手,心中定感饜足,可人到中年,孤家寡人,又有幾分難以排遣的寂寞。
裴望山從來不願承認,自己在赫連璃死後,其實開始慢慢學會想念。
第一百一十章
年節一過,冬雪消融,漸漸開了春。
倒春寒還是很冷,但春花不畏寒。一簇簇淡粉色的杏花,擠擠攘攘在褐色枝頭。偶爾飄起清逸的雪絮,沾在薄如蟬翼的花瓣上,被陽光照得融化,所有的杏花都沾了露珠,經絡明晰,水光晶瑩剔透。
溫煦的日光將疏淡花影投到菱格木窗上,屋內熟睡的小姑娘被陽光蟄了眼皮,迷迷糊糊睜眼。
“桐花,什麼時辰了?”葉薇覺得自己還沒待兩天,又要和桐花分離,心裡十分不舍。
桐花早早算好了自家小姐要回潛淵官學上課的時間,臨行前,她給葉薇準備了整整一提盒的吃食。
“二小姐,提盒裡準備了好多吃的,第一層是芋粉糯團子還有蓮子糕,待會兒到宿舍了,您直接拿出來墊墊肚子;第二層是羊肉千層酥餅,蔡嬤嬤上街買的,油紙包好了可熱乎,您要是吃不完就留著明天放茶爐裡熱一熱;第三層是大醬曬的雞腿,奴、奴婢也不知道您在官學裡能不能吃飽,要是夜裡餓了,您蒸幾個下飯,墊墊肚子。”
桐花實在記掛葉薇,說著說著抹起眼淚。
“我是去學傳家術的,又不是去做苦役!你哭什麼呀?好了好了彆哭了,瞧得人心疼。”葉薇哭笑不得,遞給小姑娘搽眼淚的帕子,還有一枚玉牌。
她不放心留桐花獨自在府上,畢竟葉家有個母夜叉焦蓮夫人坐鎮,時刻都可能對她院子裡的人發難。
於是,葉薇叮囑桐花:“這塊玉牌是二皇子府上的通行牌,若我不在家中,大夫人來要折騰人,你隻管往殿下府上避難去,無人敢攔你。”
桐花瞠目結舌:“小、小姐?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留給奴婢?”
葉薇抱了抱小姑娘,撒嬌:“可是桐花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啊,而且我上學呢,十多天出不來官學,留著也無用。等我下次放假回來了,你再還我。”
桐花雖然不懂葉薇為何要未雨綢繆,但小姐說的話總不會錯。
她乖巧點頭,接下了玉牌:“奴婢會好好保管的。”
“桐花真乖。那我走了,彆太想我。”
“二小姐一切小心。”
“知道了。”
葉薇的馬車停在了潛淵官學門口,她抱著提盒,小心翼翼踏腳凳下馬車。
掐點來上學的世家子弟們真不少,舉目望去,人山人海。
好似溽暑季,紮猛子跳河裡遊泳降溫的老百姓。
葉薇感慨:“好多人啊。”
此言一出,她立時感到一道冰冷如寒霜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葉薇回頭望去,正好和裴君琅對上了眼。
今日,裴君琅穿的是一身晴山藍素緞圓領袍,許是畏寒,還罩了一層鶴紋大袖衫。衣料質地輕薄,風動衣動,極其飄逸柔美。再加上他本就美豔類妖的容貌,眼角一滴淚痣更添邪性,頗有種妖仙入境的虛幻感。
不得不說,裴君琅這具肉身皮囊得天獨厚,確實很迷小姑娘。
看到好友,葉薇十分驚喜。
她朝俊秀的少年郎招招手:“二公子!”
裴君琅大概是已經習慣了變聲期的尷尬,這次,他沒有躲避葉薇,隻是一如既往神情淡漠,輕輕點了一下頭。
葉薇一貫是個厚臉皮的姑娘,裴君琅不來,她就主動找他,反正待會兒都是順道回宿舍小院的。
眉眼鮮妍的小姑娘靠近裴君琅。
待葉薇蹲下身子,掀開懷裡的食盒蓋子,他才注意到,葉薇今日換了一條紫藤蘿色的發帶,發帶的墜子是兩顆銀鍍櫻桃,還染了新的山茶花香。
裴君琅記起他贈她的槍套上就繪有麻雀偷吃櫻桃的圖紋。
小郎君滿是戾氣的眉眼稍稍柔和了些,他低喃了句:“你戴上了?”
葉薇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裴君琅問的是火銃的事。
她笑眯眯地點頭:“戴上了,也藏好了。”彆在腿上呢,隻要沒人掀她的裙子,發現不了!
葉薇從提盒裡摸一個糕,遞給裴君琅:“吃嗎?”
“嗯。”很難得,裴君琅今日沒有拒絕,他乖順地接下,小咬了一口。
一對眉目如畫的少年少女坐一排吃糕,瞧著格外喜人。
謝芙、魯沉山、沈如意很快發現他們的蹤跡,也湊過來和葉薇討糕。
很快,丁班的五人組其樂融融分食糕餅的畫麵,落到官學老師的眼裡。
眾人都在感慨——“雖是廢物聚集地,但人間自有真情在啊!”
沈如意被糕噎住了,一邊用拳頭捶胸口,一邊說:“二公子,小薇,你倆前兩天去哪兒了?不是說好了下館子麼?我放春鷹找你們都找不著。”
葉薇和裴君琅麵麵相覷,兩人想到了赫連老宅的事,沒有吭聲。
還是葉薇打哈哈揭過去:“臨時有了事,找不到也正常。你們去吃味美齋了?”
謝芙點頭:“去啦!那裡的白斬雞果然很好吃,下次我請小薇姐姐吃。”
“阿芙真乖。”
“嘿嘿。”確實,如果要把濕漉漉的外衫掛到晾衣杆上晾曬,裴君琅站不起身,估計難能辦到。
她沒有多想,老老實實跟裴君琅回了偏房。
然而,就在昭昭跟著裴君琅進房間的一瞬間,她身後的房門無風自動,砰的一聲巨響,關得嚴絲合縫。
昭昭惶恐不寧,轉身去推門。
然而,憑她多大力氣,都無法撼動門窗分毫。
裴君琅吹燃了火折子,將屋裡的燭台燃上。
他漠然說:“彆白費功夫了,你出不去的。”
昭昭說不了話,連求救都無門,隻能揮動手臂,跪地懇求裴君琅放她一馬。
少年郎沒有心思刁難一個小丫鬟,他目光寂寂,淡然道:“你開不了口也沒什麼,我隻需你點頭或是搖頭。若是蓄意搪塞我,你放心,我沒有憐香惜玉的手段,能保證你死得很難看。”
裴君琅是極其公平的掠食者。
他對待男女老少都是一視同仁的手段殘酷,絕不會厚此薄彼。
昭昭目瞪口呆。
她知道裴君琅的厲害,當即悸栗栗地跪地,不敢再掙紮。
裴君琅取來墨條,在紙上繪了幾筆。
他自小學畫,說句妙手丹青也不為過。即便眼下的工具都很簡陋,也不妨礙裴君琅寥寥幾筆就畫出焦玄鳴的神韻。
裴君琅畫好了老師的小像,高舉起紙張,對準了昭昭的臉:“告訴我,他是不是夙瑤的夫君?”
在看到畫像的一瞬間,昭昭目瞪口呆。
無需她說,她驚詫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內心的想法。
裴君琅噙笑:“看來是他了。”那些異教徒竟能算準天時地利人和,發動奇襲,可見他們的國家的確出了和白蓮教裡應外合的叛徒。
難怪皇帝裴望山這麼重視。
糟了-
再過幾個時辰,就熬完第二天了。
葉薇和謝芙剛經曆完一場禦獸戰役,累得精疲力儘。
屋舍中,奴仆們燒水,進進出出,白杏老師親自為受傷的小郎君縫合傷口。
攻入山莊的山狼幾乎被殺得殆儘,而這些殘存的白蓮教徒也總算露了麵。大乾國邊防嚴密,異教蠻族入不得關隘,但總有漏網之魚,扮作前來貿易的胡商,進出中原。
鼠輩一隻隻累積,日久天長,也能組成一支驍勇善戰的小隊。上百的教徒與江湖術士,聯合山獸進犯,這樣的人數體量,對付他們區區幾十世家子弟,綽綽有餘。
魯家沒能帶來自製的軍用武器,擅打的周家人來的又不多。他們亟需五軍都司與衛所駐軍的支援,一刻都耽擱不起。
謝道玄見狀,打算披上夜行服,趁晚上碰運氣下山。
她要做傳訊的先鋒,以身涉險,實在太危險了。
謝芙勸她:“大姐彆去。”
謝道玄看著鮮少對外表露心跡的小妹,心裡柔軟一片。
她拍了拍謝芙的頭,寬慰小妹:“彆怕,我好歹是謝家的少家主。”
所有人都知道,真對上白蓮教,就連葉家那個天才葉塵夜都戰死沙場,遑論謝家的少家主。
但他們知道,沒有援軍便不能破局,無論如何,謝道玄都得去。
葉舟:“你去吧,這裡交給我。”
謝道玄在拉上風帽:“好,保護好孩子,我會活著回來的。”
“嗯。”師長們彼此對視一眼,誰都不知前路,但誰都沒有說喪氣話。
可就在謝道玄下山的期間,葉舟老師被一隻從空中俯衝而下的海東青抓傷,脊骨驟然拉開一大道口子,鮮血淋漓。猛禽的爪縫裡似乎藏了劇毒,一下放倒了師長。
葉薇便見狀,焦心不已:“看來,敵軍已經知道我方的部署了。”
否則不會派出鷹隼算計葉舟。
他們明顯知道,葉舟是他們的主將。
眼下葉舟倒了,靠一批學藝不精的孩子,怕是會全軍覆沒。
白杏和其他仆婦一邊躲避射來的箭矢,一邊合力把葉舟拖入內院。
白杏醫術高明,但武藝真的一竅不通。她嚇得花容失色,噙淚規勸:“不如咱們都躲到屋裡,關好門窗擋一擋吧?能撐多久是多久……”
讓一群孩子禦敵,白杏實在擔憂。
葉薇搖搖頭:“不行的,門窗也不是銅牆鐵壁澆築的,刀劍很容易破入,到時候我們無路可退,敵軍隨便放一徑毒煙,大家都得等死。”
白杏:“可你們……”
“白杏老師彆擔心,當務之急是救活二叔!”葉薇不想讓葉舟犧牲。
白杏沒法,隻能給葉薇他們留下幾個饢餅還有四個羊皮水囊的水,轉頭回屋裡治療葉舟中的奇毒。
幸好救助及時,毒液不曾循環入四肢百骸,白杏能夠應付。
一波偷襲結束,葉薇等了半天,不見新的刺客闖入山莊,心下稍鬆。
她拿了一個羊皮水囊,張嘴豪放地咬開木塞,仰頭灌了兩口。冰冷的水順著嘴角流入衣裡,被寒風一刮,凍得她一個激靈。
葉薇看了一眼旁邊收鞭的裴君琅,他一天一夜沒進食了,連口饢餅都不吃,唇色白到嚇人。
葉薇怕他倒下,遞過去水囊,抬了抬下巴。
“好歹潤潤口。”
裴君琅瞥她,眼風冷淡:“不必。”
葉薇起了對著乾的壞心,她大膽捏住小郎君的下顎,挑釁地揚眉:“張嘴。”
“葉薇!”
“喝啊。”裴君琅不喜她的靠近,唇縫微啟,卻被趁機喂進一口水。
“唔……咳咳咳。”
裴君琅抬袖掩唇,漂亮的鳳眼裡滿是惱怒,終於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葉薇得意洋洋地笑,悶頭喝水。
裴君琅呼吸滯緩,看著葉薇不拘小節,和他共用一羊皮水囊。
與此同時,那股鑽心的灼燒感也跗骨而來,如斬刀淩遲、萬蟻啃骨。每一寸肌理被碾碎揉爛了再重塑,五臟六腑墜入紅蓮業火,被燒得焦烏,成了焦炭。
裴君琅痛之入骨,疼到冷汗濕衣。
葉薇眼睜睜看著小郎君的唇色變得更白,他麵色如常,若非大冷天裡鬢角也汗濕,她一定猜不出,他在強捱苦難。
葉薇意識混沌,模模糊糊生出一個念頭:小琅,一定很疼。
的確是這樣。
裴君琅的反噬未愈,他不該冒險調用內力。
可是當務之急,是如何能保住這裡的人活下來。
也是奇怪,他從來不曾菩薩心腸,如今倒生出了一絲憐憫。
他可憐什麼呢?
裴君琅思緒淩亂,細細思索。
昭昭臉色難看,她有點後悔自己提醒葉薇逃離此地。
這兩人分明就是為了男主人而來的。看來傻子不是葉薇,是她啊。
昭昭想到焦玄鳴的雷霆手段,肝膽懼寒,連連給裴君琅磕頭。
然而,這一招對心慈手軟的葉薇興許有用,對於裴君琅來說便是無用功。
果然,小郎君厭煩地皺眉:“少在我麵前賣可憐,我不會饒了你。不過,我今日菩薩心腸,倒也可以給你一個立功保命的機會。”
昭昭猛然抬頭,望向裴君琅。
裴君琅遞給她一味迷香:“夜裡把這個添到你家女主子的油燈裡,待她昏迷以後,你背她,和我們一起出逃。放心,這一味藥傷不到孕婦,我不會對孩子下手。”
不是裴君琅良善,他隻是考慮到這個孩子也是籌碼之一,萬不得已的時候可以拿來對付焦玄鳴。
裴君琅做事總會留一條退路,以備不時之需。
昭昭猶豫不決,她知道焦玄鳴多心狠手辣,畢竟她的口疾就是焦玄鳴一手造成的,就為了讓她安心服侍夙瑤的時候,不要膽大妄為,開口亂說話……
“你不願意?那也可以。要麼我現在就殺了你,要麼我帶走夙瑤,留你在海島上。服侍不利,還弄丟了女主子,你們大爺回來看到了,會諒解你的無能嗎?”裴君琅威逼利誘很有一手,不過幾句話便讓昭昭明白了輕重緩急。
昭昭嚇得抖若篩糠,不敢推拒。
眼前這個看似俊雅的男子,其實惡得能吃人。
昭昭沒有退路了,橫豎都是死,不如搏一搏。她慢騰騰接過迷藥,點頭,依舊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很好,丫鬟同意這一筆交易,暫時站在葉薇這邊了。此女還算有點腦子,沒讓裴君琅的鞭子吃足血氣。
“滾吧。”事已辦成,裴君琅不耐煩和她多說。
少年抬手拍了拍起皺的衣角,以恢弘內力,風輕雲淡揮開了門。
天光斜斜照進屋子,視線瞬間大亮。
昭昭如蒙大赦,立馬朝著敞開的門,拔腿跑遠-
廚房裡,葉薇按照夙瑤的菜方子,燉了一鍋湯色濃白的野兔湯,添了紅棗和枸杞,鹹香的湯頭添了幾分提鮮的甜味,喝起來十分爽口。
葉薇一麵燉湯,一麵朝門邊頻頻使眼色,觀望裴君琅的動靜。
很快,昭昭兔子似的毛毛躁躁躥進屋子,嚇了葉薇一跳。
兩個小姑娘視線對上,彼此探尋眼中的深意。很快昭昭回過神來,低頭不語。
葉薇看昭昭一副乖順的模樣就明白了,裴君琅早早策反了她。
夙瑤笑問:“怎麼慌裡慌張的?”
昭昭伸手指了指天色,又拍了拍衣袖。
葉薇看懂了:“你是說,快下雨了,對嗎?”
昭昭點點頭。
夙瑤:“那咱們快到正堂吃飯吧,免得等一下端菜都不方便。”
幾人各懷心思,沉默吃完一頓飯。
夜裡,月色清渺,廂房裡即便沒點燈也被籠罩上一層朦朧的清輝。
為了不讓夙瑤起疑心,屋子裡燭光已經熄滅,然而裴君琅和葉薇卻都在房中靜坐,沒有人入睡。
裴君琅:“你要小睡一會兒嗎?”
葉薇搖搖頭:“不必。”
“嗯。”他沒有強求。
待子時的時候,房門終於被敲響。
葉薇想到了火銃,轉頭又屈肘搡了搡魯沉山:“小山,問你個事兒。”
她給丁班的朋友們都取了個愛稱。
魯沉山叫“小山”;沈如意就叫“小意”。
魯沉山不愛吃甜的,和葉薇要了一個肉多的烘餅。
“怎麼了?”他吃得滿嘴流油。
“你會鑄火銃子彈不?”
“會啊,那玩意兒簡單,有模具和鐵鋪就能做。”
“那,我要是想製個空心的彈頭,能擰開帶暗扣的那種,也能做麼?”
魯沉山思索了一下,腦中漸漸有了構圖:“也能做,就是得看看火槍的口徑大小,這樣不會出錯。”
葉薇放下心來:“沒問題,遲點我給你看看火槍。你給我先做一批三十發的子彈,我有用。”
“行。”魯沉山問,“你哪來的鳥槍?”
葉薇羞怯地看了裴君琅一眼:“二公子送的生辰禮物。”
“我沒有。”裴君琅受到汙蔑,眉峰蹙起,厲聲反駁,“彆造謠。”
“唉,小琅就是臉皮薄,彆管他。”
裴君琅:……心煩。
其他三人露出“懂的都懂”的表情。
桐花招呼小丫鬟們端水和巾櫛進屋,取來桃木梳幫葉薇通頭發。
“小姐,已經是辰時一刻了。”
葉薇驀然睜開眼:“什麼?這麼晚了?”
今日
清風拂麵,樹影婆娑,人山人海的庭院,還有枝葉沙沙作響。
葉薇想到舊事,輕輕眨了一下眼。
她再怎麼沒心沒肺,也隻是一個韶華年紀的小姑娘。
被裴君琅拒之門外,她其實,也會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