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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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沒想到裴庚偏執至此, 帶著種病態的獨占欲,如此蠻橫。
完全說不通。
他起身喝道,“不可理喻!給我跪下!”
裴庚拳頭鬆了緊, 緊了鬆。
許久,他咬緊唇瓣,雙膝一彎, 沉沉跪下。哪怕如此, 他背脊挺直,眼中黑沉, 麵無表情盯著牆上的山水畫,不吭聲。
柏青霄歎了口氣, 揉揉鼻根。他想著, 要是他不臨時起意收明池為徒,說不定也不會有這一遭。
但柏青霄轉念一想,又推翻自己剛剛的念頭。
裴庚隻是他徒弟, 分明已經以下犯上,管的太多了。
柏青霄生來自由自在,最不喜束縛, 往前如此, 往後也是如此。
今日他若順了裴庚的意,一步退,此後步步退。
這世間,從沒徒弟管師父的道理。
他從不為彆人活著,更沒道理事事順從徒弟的意思。
柏青霄等了很久,給裴庚跪著思考的時間。
香爐上白煙氤氳, 窗外太陽已經西斜。
他問, “知錯了嗎?”
裴庚咬著牙根, 死不悔改,“師尊隻能有我一個徒弟,他該死。”
柏青霄脾氣也上來了,“今日你不發天道誓言,就彆走出這間房!”
裴庚微微抬起下巴,執拗的很,“那就不走。他早晚死在我手裡。”
這話是第二遍了。如同導火索一朝點燃,整個庫房的火藥全被引燃,轟的一下在柏青霄腦海裡爆了。
他再也無法容忍那些怒氣,隻覺得光嘴上說教,裴庚是不願改的了。
總得讓他吃些苦頭。
青色的玉棍自掌心凝實,漸漸成型。
柏青霄隨手一甩,在空氣裡劃出響亮的聲音。他抬手抵著長棍另一端,眼眸森冷,語氣不複笑意,“記得它嗎?裴庚。”
那是裴庚拜師第一天受罰時便見過的。隻是那時候柏青霄戲耍他,在他身上輕輕拍過,並沒有落下傷。
往後再也沒見過了。
可師尊現在要為了他的小徒弟,把這棍子拿出來了。
這叫他怎麼可能容下那小子。裴庚唇角微動,“記得。”
“認錯嗎?”
“他必死。”
青玉棍帶起的風響在背後,啪的一聲猝不及防落在背上,皮膚總是遲鈍的,初時受傷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背上才感知到一點灼痛。
若棍子大些,也不至於這麼痛。正因為棍身細長,落下的傷疤才這麼疼。
柏青霄站在他身邊沉默,等傷口疼了,他再問裴庚,“認錯嗎?”
裴庚冷笑一聲,“師尊要為了那個人打死我嗎?”
柏青霄神色微變,“裴庚,你明知道若不是……”
“那就打唄。”裴庚抬手,緩緩拉住他衣角,仰著頭看他,“打完,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師尊很快就要收到‘喜訊’了。”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他竟還能笑得出來。
柏青霄怒不可遏。這還是他頭一回對自己的大弟子發那麼大脾氣,再也不等待,一棍連著一棍。
直到最後,啪的一聲把棍子摔到角落裡,任由青玉棍摔成幾根。
此時裴庚早已被打暈過去,哪怕這樣也沒改變主意,他倔的厲害。暈過去了,手裡還死死抓著柏青霄的衣角。
柏青霄揉了揉額角,煩悶不堪。他感覺到自己實在拿裴庚沒辦法了。
既不能就這樣把人放過,不然明池性命有難。
可他總不能真的把人打死。明池是他弟子,裴庚更是他的第一個徒弟。
第一個,在心裡的分量總是不同的。
他扯掉裴庚手裡的衣角,抬腳從裴庚身上過去。打開房門,把緋星嚇了個正著。
這還是她第一回 見柏青霄發脾氣。往日裡這個師叔極好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笑著的。她哪曾見過柏青霄這麼狠的一麵。
緋星小聲勸道,“師叔息怒,裴師弟還小,可以慢慢教。”
“小?凡人在他這個年齡,兒子都有了。”柏青霄唇角往下,“把他送去休息吧。我出去隨便走走。”
“啊,好。師叔放心吧。”緋星等人走了,才進去看裴庚。
裴庚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緋星心臟跳得極快,她抬手,溫和的靈力從掌心湧出,隔空從頭到腳檢查過一遍裴庚的傷勢。
她才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還真以為師叔要把人打死。”
“隻是些皮肉傷,沒有傷到根本,雷聲大雨點小的。休息幾日就沒事了。”
緋星一邊把人扶起,一邊念叨著,“裴師弟啊,彆再惹師叔生氣了。往日裡師叔分明最疼你。可你怎麼就過不去了呢?”
她把裴庚安排在離明池很遠的房間裡,確保兩人儘可能不遇上。
她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沒給裴庚治療。
這點傷並沒有傷筋動骨,留著用不了幾天,以修士的自愈力,很快就能愈合。
可把這棍傷留著,既能讓裴師弟漲漲記性,還能師叔心疼。
不然裴師弟好了,兩人再遇上,再打一頓,豈不白費了這傷?緋星把人安置好,就悄悄離開了。
待緋星離開後,原本暈過去的人卻睜開了眼,撐著床剛想起身,背上皮肉傷一陣火辣辣,但也僅此而已了。
沒有逼他發什麼天道誓言,也不曾說把他關起來,就連懲罰,都這麼重拿輕放。更彆論什麼廢去修為逐出師門……裴庚抿了抿唇,反倒笑了出來。
少年英氣青澀的麵孔上,漆黑的瞳孔流轉間帶著算計。
他悄悄從窗口出去,回到了原本的房間。
角落裡的青玉棍斷成兩截,被隨意扔著。裴庚把那兩根棍子撿起,摸了摸,收到芥子空間去。
我小心翼翼趟過絕地,卻發現此處放了海一般無害。
既然如此,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可以更大膽些?
裴庚眸色沉沉。
柏青霄在外頭尋了個空地打坐。
他陰差陽錯煉製出半顆仙丹,感悟頗深。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離突破元嬰很近了。此刻更應該好好修煉,爭取早些突破才對。
可此時,心煩意亂,滿腦子都是煩躁。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煩什麼。
就像有個什麼東西,在他心裡竄來竄去。抓又抓不著,殺又殺不掉,隻能忍著受著。
柏青霄喘了口氣,睜開眼,定定看著頭頂。
清冷的月亮獨自掛在樹梢,此處偏僻無人,格外安靜,安靜到令人不快的程度。
柏青霄在這晚暫且放棄了修煉,他回去問緋星把裴庚送去了哪,再尋著告知的位置找去。
漆黑的房裡靜謐一片,一點靈力從指尖躍入燈籠,點燃了光亮。
柏青霄走過去,榻上人氣息沉重,麵色微紅,身上發著熱。
許是為了不壓著傷口,裴庚是趴著睡的。
柏青霄給他剝了上衣,少年肩頸線條分明,後背上滿是紛繁交錯的棍傷,蝴蝶骨凸起,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好像下一秒就要放出一對翅膀來。
不就一會兒時間,怎麼傷勢變得更嚴重了?
“這緋星,怎麼也不治一下。”柏青霄心中多少有點不滿。
但他想到這傷是他自己一棍一棍打出來了,似乎也沒什麼理由去怪彆人。柏青霄歎了口氣,眼神軟下來。他抬手,溫和的治愈係靈力滲入軀體。
半晌,再拿出傷藥,指腹沾了些,輕輕塗在傷上。
“我就不該打你。”
“把你關在小黑屋才對,關到你認錯為止。”柏青霄手指一頓。
手腕被人圈住,溫度爬上皓白的腕子。他看見裴庚黑暗裡依舊帶著亮光的眼。
裴庚道,“鎖到死,也不認。”
“你!”柏青霄一口氣沒上來,他把藥瓶重重往榻上一放,發出沉悶的聲音。“你就非要和我耍脾氣嗎?認個錯很難嗎?”
裴庚撇嘴,“認錯不難。可想到往後有個討厭鬼來和我分享師尊,我心裡就難受。比挨打還難受。”
“師尊儘管打,把我打死了。死人是不會難受的,我也不會氣你了。”
柏青霄不吭聲了。
他被裴庚說的心裡也難受。
這禍害!柏青霄有些自暔艴暴自棄,“行了,你儘管說,用你那張吐不出好話的嘴說個夠,為師陪你一同難受。就看今天誰先起心魔。”
裴庚又不說話了,隻是把他手拉過來,抬起臉,小心翼翼蹭著他掌心。
柔軟的觸覺像一朵再珍貴不過的花,從手心延綿到敏感的神經,直連到心間。柏青霄很不想承認自己在這無聲的撒嬌裡心軟了。
裴庚閉了閉眼,喃喃道,“師尊。”
柏青霄被這依賴壓得心裡難受極了,他呼出口濁氣。摸了摸裴庚側臉,“臭小子,你要為師拿你怎麼辦?”
裴庚閉著眼,像在夢囈,“我隻有師尊了。師尊卻有那麼多同門,還有朋友。那我就隻做師尊弟子好了,可師尊弟子也不隻我。”
“師尊有了小徒弟,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以後是不是就不在意小七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柏青霄聲音都輕柔了幾分,“誰也代替不了小七。”
“師尊的嘴,騙人的鬼。”裴庚咬著他袖角,憤憤道,“趁我不在,到處收徒弟。今天收了那什麼明池,明天又收個什麼池,往後哪裡還記得我。”
這語氣,當真還是個孩子。柏青霄好笑地把袖子從他齒間扯出來,青色的袖子被咬濕了一角。“那你說吧,你想怎麼著?”
在裴庚說話前,他又補充道,“明池是你師弟,不許傷他性命。”
裴庚張開的口又合上,不說話了。扭過頭去麵壁,顯然又開始生氣。隻是手上還緊緊抓著他手腕不肯放。
柏青霄實在拿這偏執又任性的徒弟沒辦法,拿起藥膏,慢慢給他上藥。指腹沾著雪白的膏藥,一點一點抹在紅腫的傷疤上。
指腹擦過的皮膚先是灼熱,而後全被藥膏的冰涼壓了下去。後背像覆了一層淺淺的冰雪,稍微一動就要融化成水落下。
等上完藥,裴庚還是抓著他手不放。
柏青霄拍拍他後腦勺,“彆裝死,鬆手。”
裴庚還是用後腦勺對著他,“師尊可以有彆的徒弟。”他妥協了,聲音很不高興,“但師尊隻能寵我一個。”
柏青霄好笑道,“怎麼才叫寵?”
裴庚轉過頭,側臉壓在枕頭上,“隻能抱我,隻能親我,隻能……”
“噓!”柏青霄打斷他的話,“你想多了。師徒間本就不該有什麼親親抱抱,成何體統。”他低聲訓斥。
裴庚啞口無言,他憤憤道,“我不管!反正師尊隻能碰我一個。”
“裴庚,你彆那麼孩子氣。”柏青霄滿眼無奈。
“我討要點和彆人不一樣的不該嗎?”裴庚抓緊了柏青霄的手,追問,“師尊心裡裴庚真的和其他人無異嗎?就不能有一丁點特彆嗎?”
夜色太黑,房內太暗,朦朧的火光照不遠。
柏青霄恍惚見到裴庚眼裡一點晶瑩,是那最輕柔不過的水色,卻仿佛在他心裡壓上一塊重石,喘不過氣,隻得側過臉去。
這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
裴庚是第一次拜師,柏青霄又何嘗不是第一次做彆人師父?
雖然和他的歲月比起來,兩人相處時間實在算不上長。
可柏青霄頭一回這麼帶一個人,他把他從蛋裡孵出來,把他從小孩帶成少年。這少年平日裡最喜歡變成一隻小不點,蹭著他撒嬌,站在他肩頭啾啾,去哪都跟著。
被開玩笑也從不過多計較,有什麼好的都首先想到他這個師尊。跟在他後麵,一口一個師尊。
是再乖巧再討喜不過的小孩了。
可他好像讓小七傷心了。
“能。”柏青霄撫過他的頭,清淺的眸色溫柔至極,他低聲道,“小七永遠是為師心裡最特彆的徒弟。彆想了,休息吧。”
第62章 傻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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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唇角彎了彎, 他把腦袋埋進枕頭裡,隻露出兩隻耳朵。
柏青霄給他把被子蓋到腰間,起身離開。
卻沒想到裴庚拉住他手腕, 不肯鬆手。
“裴庚?”柏青霄試圖推開他手,沒推動,也不敢太大力把人傷口傷著, 他問, “怎麼了?”
“唔……”很細微的聲音。
“裴庚?”
裴庚從枕頭裡露出一隻眼,小聲道, “師尊,背好疼。”
罪魁禍首沒吭聲。
裴庚又道, “要吹吹, 要抱抱。”
柏青霄沒繃住臉,指節抵著鼻梁,掩唇笑了出來, 眉眼彎彎。
也是,上次掌心起了個小水泡都不依不饒找他吹吹,現在背疼了, 又是找他要吹吹。
“師尊, 你是不是在笑我?”裴庚每個字念起來都很慢,字音拉得很長,糖絲一樣,又綿又軟。
柏青霄心想,這家夥倒是又開始撒嬌了。
“師尊,你過來。”裴庚小幅度晃晃他的手, “過來。”
他聲音壓得很低, 也很小聲, 幾近氣音,像海夜裡誘人的精怪,等行人路過被聲音惑了心神,便一擊致命。
柏青霄搖搖頭,“你該休息。”
裴庚拉著他的手勁微鬆,從手腕落下,輕輕擦過手背,食指靈活地勾著他的手指,黏黏糊糊。連聲音都輕柔無比,“彆走,彆去看那小子,我不允許,你該陪我的。”
裴庚眼裡晦暗,“師尊剛剛答應了小七什麼?”
柏青霄記性還沒差到能把自己剛答應的事情轉臉就忘。他拉起裴庚的手,走過去。
才靠近床頭,那隻手反客為主,緊抓著他手腕往裡狠狠一拽。
與此同時,裴庚忽然從榻上坐起來,讓出個位。
“裴庚!”柏青霄被拽的一踉蹌,小腿結結實實絆在木榻上,被拽的歪倒在榻上。
他單手往後撐著榻還沒起來,胸口已經壓上一個黑乎乎的腦袋,發髻戳著他側臉,一下一下蹭著他。
裴庚摟著他的腰,趴在他身上,壓著他。
兩人心臟的地方從未離得這麼近,溫暖又柔韌,隔著兩層衣襟,連彼此胸膛的起伏都知曉的一清二楚,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和自己的貼著的是另一個生命。
柏青霄一動,他就喊背疼。
“你真的是……”柏青霄拿他沒辦法,抬手推著他肩膀,“起開!”
裴庚仰著臉看他,一雙眼又黑又涼,看不透的底色比夜更深邃。他撐著身子,就這麼俯看著柏青霄。
過了一會兒,裴庚垂下頭,額頭相抵,鼻息相近。
視野受礙,隻能全部落在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上。裴庚漆黑的瞳孔從上往下,隨後又做賊心虛似的上漂,直到落進一雙清淺帶笑的眸中。
裴庚壓抑著呼吸,喉結上下滾動著。他用儘了全部精力,才不至於朝著那殷紅的唇瓣落下一吻。
還不到時候。
他閉了閉眼,額頭相觸的地方如此明顯。他啟唇,聲音微弱,“師尊,陪陪小七好嗎?背太疼了,實在睡不著。”
“疼疼小七好嗎?”
柏青霄明知道眼前這人就是在說謊的。他下手本就不重,裴庚一個金丹修士,皮糙肉厚,鳳凰的體質也是自愈力極強,他還給他上了藥……
可是、可是在這話裡,柏青霄就是心軟了。
他傷口愈合,和柏青霄會心疼他,兩者間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必要的關係。
柏青霄拍拍他肩膀,歎了口氣,“起來啊,你這傻鳥。我背咯著枕頭不難受麼?”
顯然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裴庚愣了,再三猶豫。
最後心不甘情不願地爬起身。
柏青霄往後撐著起身,他把枕頭換了個位置,脫了鞋上榻,又躺了下來。
裴庚還回不過神,他本以為柏青霄會走的。
此刻一臉茫然,“師尊?”
柏青霄拍拍自己的左胳膊,“來,看你趴著睡也不舒服。胳膊給你墊著。”
裴庚眼睛一亮,他才不要胳膊,直接過去十分囂張地壓著柏青霄睡,上身趴在他身上,手臂緊緊圈著腰身,耳朵貼在溫熱的胸膛上,感受著起伏的心跳和熟悉的氣息。
“不,要這樣睡。這樣趴著不難受。”
“你當然不難受,重量全壓我身上了。”柏青霄沒好氣道,他拍拍裴庚後腦勺,像是抱怨,又像是責備,“嬌氣。”
他順手除了裴庚的發冠,放置床頭,長發淋了他一身,黑發散在他白皙的掌心裡,涼涼的滑滑的。
柏青霄微微闔眼,有一下沒一下地用五指給裴庚梳著長發。
裴庚歪了歪頭,換了個姿勢枕著。
半夢半醒裡,抬起鼻尖往柏青霄頸窩嗅了嗅,是熟悉的草藥氣息,又躺下了,微微眯著眼,身上的肌肉漸漸放鬆下來,渾身上下懶洋洋的。
他倒是還想自己再嬌氣點,最好背上的傷好的慢,拖個十天八天的,養成習慣,師尊就甩不掉他了。
夜很長,燈籠發出的光朦朧。靜謐中再無說話聲。
柏青霄又做夢了。
他夢到了深海,水流嘩嘩從他耳邊流過,他像一縷幽魂,飄飄忽忽落在白沙地上,巨大的獸骨橫亙在他麵前,長長地不知延續到何處。
麵前的石門前,堆滿了人骨。
幾個修士正在試圖開門,聽到背後有聲音,他們轉過身來。
其中一個很眼熟的修士轉過身,見到是他,麵上一派驚悚,“柏、柏青霄!你怎麼會在這!”
柏青霄想起來了,這是燕客。是一個名喚逍遙門的小門派的掌門,是他的朋友,還曾請他去過門派暫住。
柏青霄想和對方打聲招呼,嘴巴張張合合,卻始終說不出話。
無法,他往他們那走了兩步。
許是燕客驚詫的聲音驚醒了海底沉睡的靈獸。一陣奇異的聲音過後,他看到一群奇形怪狀的魚群逃命般掠過。
其後緊跟著人那般大的魚群。
柏青霄麵色一變,頓時警惕不已,他想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寶,卻怎樣都召不出來。
燕客這群人比他還緊張,急忙逃跑。
柏青霄想跟著他們一起逃,可他腳步像紮了根一樣,無論如何都挪不動一步。
眼看那深海魚群近了,柏青霄看見了海底最瑰麗的顏色。
那是一群人身魚尾的靈獸,他們身邊水花翻騰,口中蕩出的美妙歌聲卻讓來闖秘境的修士五感儘失。
修士們血從眼唇口鼻而出,他們跪下,抱著頭掙紮,麵色猙獰,似乎痛苦不已。
柏青霄什麼感覺都沒有,就像普通地聽了一首好聽的樂曲。
可就在他麵前,這些修士掙紮著,有些已經失去了呼吸。
血液絲絲融入海洋,慘叫聲越來越小。
那些鮫人把這些人弄得非死即傷,一個個倒地不起後。又恢複了慢悠悠的模樣,他們對柏青霄視而不見,也不會像驅逐那些修士那樣驅逐他。
他們在深海秘境前忠心地守著,驅趕著每一個試圖靠近的生命。
旁觀完一場殺戮,柏青霄愣愣地低頭,他抬起雙掌,掌心白皙近乎透明,他能透過自己的手掌看到海底的白沙。
他才發現自己沒有肉身!
這是……我?
一種藏在心底久遠的、空洞的感覺,一刹那如海水般包裹了他整個人。
柏青霄從夢裡驚醒,心悸不已,胸膛急速起伏,額上冷汗涔涔。
他在黎明時分,瞪著眼看頭頂的天花板,許久才緩過氣來,想起自己在哪。
裴庚枕在他胸膛睡得極香,睡姿特彆霸道。一手圈著他腰,一腳還搭上來壓在他腿上。柏青霄都覺得自己像個人形枕頭一樣。
他身形星星點點散在空氣裡,很快又凝聚在床邊化為人形。
柏青霄把枕頭塞進裴庚空了的懷裡,看他皺著眉抱緊枕頭,拚命往自己懷裡塞的模樣。唇角漸漸染上一絲笑意。
他動作輕柔,揉了揉裴庚的腦袋,“睡得和隻小豬一樣,睡姿也不好。你以後的道侶才最遭罪。”
裴庚不知道柏青霄在說什麼,隻感覺到被人摸了摸頭,很舒服,含含糊糊從嗓子裡發出一個音。
柏青霄整理好衣裳,推門走了出去。他心神不寧拿出通靈玉牌,向許久不曾聯係的燕客問好。
他期待著那隻是一場噩夢。
哪怕他知曉修士的噩夢從來並不隻是一場夢那般簡單。
通靈玉牌裡,儲存著各個來往過的修士的神識。
可就在他發出問好時,柏青霄感知到,屬於燕客的那縷神識已經煙消雲散,這代表身為主人的燕客已經隕落。
果然,並不隻是一場噩夢那麼簡單。柏青霄歎了口氣,揉著鼻根。
他想,他知道那場夢的緣由。
或許和他離體的那一魂有關,按夢裡所見,他那魂不知因為何種緣故,沒有四處遊蕩,反而還好好呆在深海秘境那裡。
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現在還不到時間。
他的修為無法支撐他再次在深海秘境裡全身而退,他也不能再像當初那般年輕氣盛,天不怕地不怕。
柏青霄把那點算不上好的情緒壓下。他繞過兩道走廊,見著清晨緋星正在屋頂上打坐,遙遙看著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似乎是見到他,緋星動作利落,從屋頂上跳下來,青色衣裙翻飛若蓮,緋星端正行了一禮,“師叔早上好。”
“早。”柏青霄淺笑道,“大早上在看什麼?”
緋星沒想到柏青霄會問他這個問題,她想了想,側身看向那個方向,“在看師尊的寢宮。”
柏青霄知道她口中的師尊是說青歡。
“師尊的宮殿,那時候還是我負責督建起來的。全按了師尊的喜好,那時候師尊很喜歡,還送了我一盆花。”緋星陷入了回憶,慢吞吞道,“隻是現在宮殿被搬空了,沒了人,隻剩下一些死物。”
“以後也不知道她還回不回來。”
緋星捂著心口,“怪難受的。”
柏青霄問,“怎麼難受了?”
“不知道,可能就是……”緋星搖搖頭,“自小跟在師尊身邊修煉慣了。我小時候,師尊就是這副模樣,長大了,師尊還是這副模樣。時間在她身上好像沒了意義。忽然有一天,她卻和我說,不用我跟了,以後我想去哪就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哪。隻希望事情做好了,能早點回神農穀。”
柏青霄一時想到裴庚,大抵師徒一場情分如此。等到分開的時機來臨時,每個人都會被迫著適應。
就像玉煙仙尊之於他,青歡之於緋星。
柏青霄拍拍她肩膀,也不知說什麼。
緋星卻看得比他開,朝他溫軟一笑,眸底蕩著暖意,春暖花開不外如是。“師叔找我有事?”
柏青霄感歎於她的貼心,“是啊,明池呢?”
第63章 真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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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星在前麵領路, 帶他過去。
忘憂堂和他初來時比起來,來往的人已經少了很多。緋星說是因為已經遣散了不少醫修,往後清算了, 忘憂堂這個地方也不複存在。
柏青霄敲了敲門口,裡麵一陣奇怪的聲音,像磕著碰著什麼了。
柏青霄乾脆推門而進, 正見明池火急火燎爬上床躺下, 蓋好被子,見他進來, 嚇得一怔,隨後才喊了聲師尊。
這是有事瞞著他?柏青霄環視著整個房間, 撩開與床相反的簾子, 就見書桌上淩亂擺著幾本書,還是拜師時他送與明池的幾本醫書。
他一拿起來,就發現書脊上還殘存著溫度。想來有人剛剛捧著書看了不短時間。
“明池, 你沒好好休息?”柏青霄拿著書轉身。
明池手忙腳亂穿上衣服,手足無措站在他麵前,尤其是異性的緋星也站在這裡, 他衣衫不整, 臉上頓時飛雲一片。
柏青霄笑了。卷起書敲了一下他腦袋,“又沒說不讓你看書,用得著躲躲藏藏?為師有那麼嚇人嗎?”
“沒有。”明池尷尬道,“弟子睡不著,就想找點書看看。”
“那你看什麼了?”
明池坦言,“想知道洗靈失敗後怎麼辦。”
柏青霄還未開口, 緋星笑了一聲。柏青霄瞥她一眼, 也覺得好笑起來。
柏青霄寬慰道, “放心,雖然在外界看來洗靈很危險。但對神農穀的醫修來說,洗靈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明池躊躇道,“可是萬一……”
“沒有萬一。”柏青霄肯定道。
他搖了搖手上的書,“你的擔憂來源於你對自己實力的不自信。但你得相信為師,相信你師姐。不過,你多看看醫書也好,打個基礎,晚些為師會抽問。”
“好的,師尊。”明池如是道。
他頓了頓,悄悄抬眼,見柏青霄在翻他看過的書,似乎在好奇他看過什麼。
明池猶豫了一陣子,“師尊。”
“嗯?”
明池鼓起勇氣,把疑問說出口,“裴師兄他、他為什麼討厭我?”
這個疑問他想了很久了。有那麼一個人,說是自己的師兄,偏生對他厭惡的很。
若是旁人,他打不過還不能避開嗎?或者他想辦法把對方解決了就好了。可是那隻鳥,師尊說這是他師兄。
打不過,避不開,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處,那二話不說直接衝上來莽的‘師兄’簡直成了他噩夢。
明池就連睡覺的時候,窗口也關緊,就怕什麼時候飛進一隻會噴火的鳥來——哪怕緋星再三向他保證裴庚暫時不會過來找他麻煩。
明池怎麼也想不通,究竟是哪裡惹到那位師兄了。
柏青霄翻看的動作僵住了。
他把書籍全壘好。拍了拍明池肩膀,胡謅了個理由,“你師兄他最近身體不適,隻能變成隻鳥,你也見著了。他現在不太能控製情緒,性子是奇特了些。等他身體好全了,晚些你再見他,就不會傷你了。”
明池真誠發問,“師兄他見到誰都會這麼、這麼好戰的嗎?”
“咳。”柏青霄為了維護兩個徒弟間的關係,隻能煞費苦心地把原因從裴庚身上摘出去,丟到彆人頭上。
“他不是劍修嗎?對,劍修就是沒腦子,全靠情緒左右的家夥。尤其裴庚現在有傷在身,你要多多諒解。”
緋星在他旁邊聽了,轉過身,肩膀一聳一聳地,顯然在偷笑。
柏青霄這話要放出去,估計整個修真界的劍修聽了都得追著他打。
“原來如此。”明池恍然大悟,竟信了十成十。
柏青霄再三向自己的小徒弟保證,“你要相信為師。你們暫且分開一段時間,為師會好好教導他,往後再見的時候,他定不會傷你了。”
明池巴不得離那隻鳥遠點,聞言連忙點頭,“既然師兄不舒服,那弟子不打擾他了。希望師兄早日恢複身子。”
真貼心。柏青霄想,他兩個徒弟對他都那麼乖順,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相處呢?
這麼說其實也不太對,因為一直都是裴庚單方麵仇視著小師弟。
有個白衣女修敲了敲門。
緋星回過神,喊了聲,“請進。”
那白衣女修走到緋星身邊耳語幾句,朝她一禮,又對柏青霄行了一禮,走了。
緋星蹙眉,“師叔,裴師弟醒了,到處在找您。”
剛說著人呢,人就出現了。明池有些驚詫,往門口看去,但房門口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柏青霄歎了口氣,囑咐小徒弟,“你好好休息,不必擔心他。他不會再傷你了。”
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明池麵色有點蒼白,點頭如搗蒜,“師尊慢走,弟子能照顧好自己的。”
柏青霄拍了拍他肩膀,出門去了。
緋星本隨著柏青霄出門,然後想到明池剛剛的模樣,又停住腳步,轉身笑道,“明池師弟,既然你睡不著,不妨跟師姐去整理些東西?正好缺個人手。”
明池本來還在焦慮,總覺得裴庚像把死神鐮刀高高掛在他腦袋上,要落不落的模樣。聞言立刻欣喜,往緋星走了兩步,“可以嗎?師姐,我會好好做的。”
做什麼都行,彆再讓他一個人呆著。明池想,蒼天可鑒,他這輩子都沒這麼怕過鳥!
柏青霄一邊往回走一邊暗歎自己這心虛的模樣,不就去看個小徒弟,為什麼整的像凡間那些被正房發現外遇的凡人一樣。
他看個徒弟還不能光明正大的嗎?
想著想著,他腳步慢了下來,一種理直氣壯的氣息盈滿了胸口。
柏青霄想,對啊,我做師父的,去看個小徒弟,為什麼要這麼鬼鬼祟祟見不得人的模樣。裴庚是他徒弟,明池就不是了嗎?
瞬間氣定神閒下來。
他往前走去,朱紅的走廊裡有什麼東西氣勢洶洶衝過來,一下子砸進他懷裡。柏青霄抬手接住,一隻凶巴巴的膨脹成球的小鳥落在掌心。
柏青霄把它托起來。
忽然就想起裴庚剛拜師的時候,青澀、靦腆、內向,還怕高,飛的時候抱著他腿嚎個不停,落地還會吐。
現在有翅膀了,倒比誰都飛得歡快。
小紅鳥化作人形,身高高至柏青霄鼻尖。一雙手悄悄圈住他腰,漆黑的眸子微微眯起,鋒芒畢露,“師尊,剛剛去哪了?”
柏青霄左右兩下毫不客氣地拍掉他的手,“沒大沒小的!為師去哪要和你交待嗎?”
裴庚沉默著,退開一步,跟在他身邊。
“怎麼又不高興了?”柏青霄捏了把他的臉,雙手捏麵團一樣把臉頰肉上推,強硬在裴庚唇角弄出一個不像樣的弧度。“來啊,小七,給師父笑一個。”
裴庚掙開他的手,盯著他,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
“真難看。算了,你還是彆笑了吧。”柏青霄拍拍他臉頰,“小夥子,這麼凶,以後可沒有姑娘嫁你。”
裴庚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滿不在意中透露著一絲試探,“修真界女修極少,男的更好。”
柏青霄背著手,慢吞吞往前走,低頭踩著一格格紅木的紋路,隨口道,“原來你不喜紅顏喜藍顏啊。那就找個好點的男修唄,小朋友大了,為師管不了多少了。”
“師尊!”裴庚皺眉,他沿著柏青霄繞了半個圈,堵住他的路,“怎麼管不了?師尊分明還能管更多。”
柏青霄被堵在路中央,想了想,笑了。
這笑並沒有什麼意思,隻是純粹地想起麵前就有個很好的試藥對象。因為他低頭走路時,正在想自己新鮮出爐的那顆真言丹。
那還是個意外之喜,尚且沒試過藥。
此刻他從芥子空間裡摸出一個藥瓶,倒出一顆圓滾滾的褐色丹藥,送到裴庚麵前,攤開掌心。
“既然這麼說了,那把這顆丹藥吃下去吧。”
“這是什麼?”
柏青霄偏生不說,他就著那攤起的手掌,指尖靈活地勾了勾裴庚下巴,“小混球,那你吃還是不吃?”
勾的裴庚心癢癢。他包住柏青霄調皮的指尖,二話不說,另一隻手拿起藥直接丟進嘴裡,咕嚕一下吞了。吞完再問,“這到底是什麼?”
柏青霄收回被裴庚攥在手中的手指,背在身後,壓下寬大的袖口,懶洋洋道,“既然你說為師能管你更多,那現在我們來玩個小遊戲吧。”
他隨手一晃,掌間點起一炷香,拿在手中,開始計時,“我問你答,不能沉默。如何?”
裴庚想,那麼簡單。
他點點頭。
柏青霄先詢問他在蒼穹劍派跟著玄華老祖學習的怎麼樣。
裴庚坦言,“已經把基礎劍招學完,老祖說我後期可以開始跟著長明劍仙留下的劍法學習。如今在學劍陣,劍陣也學了大半。”
那挺不錯。柏青霄左右看看,乾脆挨著長廊一側的長椅坐下,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裴庚坐。
他一時也沒想到有什麼要問的,倒是由劍法先想起一件事來。
“之前在秘境裡,劍仙除了一把靈劍和劍法外,還留給你什麼?”
總不可能劍仙真的就這麼讓傳承者野蠻生長吧?
這問題柏青霄想問很久了,裴庚當真的好幾次自己琢磨劍法差點進了胡同。他一邊看著,實在不能說不擔憂。
若不是正好玄華老祖肯答應他的要求,他去拿給裴庚找個教劍法基礎的?
裴庚抿唇。
柏青霄晃了晃手裡的那柱香,提醒,“不能沉默。”
裴庚已經想好怎麼蒙混過關了。可是他張嘴,嘴巴卻不受控製。“他給我留了一抹教授劍法的神識,就是那個老爺爺。但我把那神識打散了。”
說完,他眼中滿是驚愕,摸了摸自己嘴唇,似乎是不懂為什麼就這麼輕易把秘密說出來了。
裴庚捂住嘴巴,他已經料到那顆藥並不是一顆簡單的丹藥那般簡單。整個人彈起來,背靠著染成紅色的石柱,警惕又防備。
柏青霄懷疑自己聽錯,“把劍仙神識打散了?為什麼?”
那不是現成的老師嗎?為什麼會寧願把神識打散了也不願跟著那神識學習?
裴庚還沒想好怎麼應答。
柏青霄忽然前傾身軀,把那柱香插在走廊木椅縫隙上,轉而一把拉下他捂嘴的雙手,穩穩扣在掌中。
裴庚還沒考慮好怎麼搪塞,嘴巴就完全不受控製,一句一句吐出話來,“我隻有一個師尊,不想師尊不高興,也不想和師尊間有任何第三人插足。隻是一抹劍仙神識也不行。”
最後,他又聽見自己說,“對了,師尊怎麼忽然出現在這裡。我還沒找到那個叫明池的家夥,他藏哪了?師尊可以在外麵玩久點,等我先悄悄把他解決掉……”
裴庚微微睜大了眼,瘋狂找補,“師、師尊,您先把我手放開,都彆當真,我剛說的都是……”假的。可他唇瓣一動,幾個字溜了出來,“真心話。”
裴庚:……
柏青霄:……
兩人大眼瞪小眼。裴庚死死咬緊牙根,不肯說話了。
柏青霄心想,原來他白陪了一晚上,這家夥就和他在這耍心眼呢。
前腳還說師尊的嘴騙人的鬼。
敢情裴庚是在以己度人呢?
柏青霄已經沒辦法生氣了,他氣著氣著,笑了出來。“你行,你真行。裴庚,你這臭小子。”
第64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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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掙脫不開鉗製, 嘴巴又不受控製,太陽穴直蹦,頭疼地不行。他含含糊糊, “師尊彆生我氣,師尊不能生我的氣,師尊……”
字詞隱沒在喉間, 他咬緊了牙根, 艱難地把剩下的話吞下。
柏青霄看了眼才燒到一半的香,不依不饒, “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討厭明池?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裴庚不吭聲。
柏青霄改為一掌握住他兩隻手腕,轉而抬起右手捏開裴庚緊合的牙口。力道有些大, 在兩頰落下紅色的指印。
“不……唔!”
裴庚一扭頭, 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
柏青霄抬手直接探入他唇中,撬開牙關, “小七,你還記得我們在玩遊戲嗎?”
他眸色溫和下來,“為師已經承諾過你, 可為什麼你還要那麼針對明池?”
“說出來。”
“都說出來, 為師不和你生氣。”
不生氣才是假的。
裴庚喉間滾動,丹藥的餘力衝上他的靈台,試圖動搖他的心智。
他一邊頭腦混沌不已順著本能要張口回答,一邊被這現實刺激地回神,合唇想要緊咬牙關,卻被唇間那手指阻止。
“告訴我, 裴庚, 你究竟為什麼那麼討厭明池?”柏青霄眸子清淺若星海, 在那片溫柔的星海裡,裴庚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倒影。
心跳的如此急促,幾乎要從喉間不受控製地蹦出。裴庚聽著那句話,腦海裡已經漸漸浮現出一句話。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告訴自己,不能說,不可以說,起碼不是現在。他法力低微,哪怕說了,師尊也不會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這是師尊問他的,若是他坦白,怎麼也怪不到他頭上。
唇瓣被咬的鮮血淋漓。但他又能如此清晰地在此刻,聽見自己的嘴巴不受控製,感知到腦子和嘴分成兩個器官的陌生感。
他如此深刻而又清醒地發現自己內心訴說的渴望。
“我、我喜歡師尊,想娶師尊為妻。”
聲如蚊呐,在隻有兩人的安靜回廊裡如此明顯。
鳥聲風聲,都壓不住這道聲音。裴庚閉了閉眼,他已經不敢看柏青霄的神色了。
可是他根本沒法讓自己停下。裴庚腦海裡繃緊的弦刹那斷掉,他已經預知到了自己阻止不了那柏青霄的好奇心和丹藥的藥效。
那為什麼還要壓抑呢?早點晚點又有什麼區彆?都已經說了一半了,柏青霄猜得出來他要說什麼的。
既然如此,何必壓抑呢?
倒不如趁這個機會……
刹那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湧入腦海,他胸腔急速起伏,粗粗的喘氣聲連著脈絡在頭上起伏。裴庚睜眼,果然撞見了柏青霄沒有半點喜悅的眼眸。
有的隻是……驚駭、尷尬與無措。
果真如此,他早該猜到。裴庚閉了閉眼,再睜眼,眼裡黑沉一片。
他忽然笑了,這笑極為放鬆,帶著抹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冷意和絕望,一把掙開手腕上已經鬆了的桎梏。
抬起左腿,膝蓋跪在長椅上,他一手撐在柱子上,一手扣在欄杆上,如此霸道地把柏青霄圈在他和長椅間。
他的臉上不複掙紮,轉而是鬆懈下來後徹底發泄出來的瘋狂。
他的臉湊過來了。
柏青霄沒有回過神,隻是條件反射轉過頭想要避開。於是那吻落在嘴角,唇瓣摩挲著側臉,一路濡濕著皮膚,貼著耳垂。
那仍舊帶著幾分少年青澀的嗓音緩緩道,“我怕有人和我一樣,先成為師尊弟子。”
說話時,那氣息灑在柏青霄頸窩裡,灼熱滾燙。
“再在接觸裡不知不覺喜歡上師尊。”
柏青霄聽得僵硬,被拋入了滾滾岩漿中般難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舒坦。
“然後,和我搶人。”
“哪怕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依舊害怕。”
“所以師尊,你懂了嗎?這就是我討厭你收徒的原因。你……懂了嗎?”裴庚啟唇,輕輕含住那耳垂。
柏青霄如遭雷擊,回過神來,身形倏然散做微光,消失在眼前。
裴庚齒間一空,並不意外。他低頭笑了出來,跪坐在椅子上,舔了舔唇。
柏青霄出現在他背後,兩人背對著。
插在旁邊的香不知不覺已經過半了。
一片靜謐裡,柏青霄從錯亂裡找回了呼吸的節奏,他甚至有些疑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什麼。隻是側臉那曖昧的濕痕還在。
柏青霄抬袖擦了兩下,心亂如麻,麵上卻依舊平靜。他側身看背對著他的裴庚,那寬肩背壓低,垂著頭一副怕被拋棄的小可憐模樣。
卻不知裴庚背對著他,眼睛亮的嚇人。
柏青霄握拳咳了幾聲,“那個……你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
他第一反應是裴庚會錯意了。
畢竟……小孩子嘛,誤以為自己對他人的好感是喜歡也並不稀奇。他做長輩的也不能、也不能就這麼一棍子打死,正確的做法該是把人掰回正道才是。
是了,他得把裴庚掰回正道。
柏青霄漸漸穩下了紊亂的情緒,像是從一團亂麻找著了最主要那根線。
裴庚低下頭,不敢看他,聲音微啞,“師尊,彆討厭我。”
“不討厭你。你先說,到底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柏青霄自認從未對裴庚做出過什麼不恰當的舉動,也從未給過他什麼錯誤的導向。
裴庚呼吸急促,“無常鏡,我在無常鏡裡看到了、看到了我和師尊的婚契大典。我、我覺得師尊以後也會是、是我的……”
“夠了。”柏青霄打斷他的話,手指微蜷,聽不下去了。
裴庚轉身,紅著眼看他。
柏青霄心煩意亂,“那鏡子根本做不得準,不許信它。”
“可是、可是……”裴庚本不想再說。
到此為止,就到此為止好了。他在心裡吼著,這試探已經足夠,若再說下去,過猶不及。
可耳邊卻無比清晰聽到自己壓抑不住的聲音,“可是後來,我真的喜歡上師尊了,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想法,我想師尊是我一個人的,我會對師尊的身體……”
柏青霄抬手捂住他的嘴,裴庚怔怔地看著他。
那香已經燒到了頭。
柏青霄測出藥效時間,卻並沒有特彆開心。他收回手,“其實為師剛剛給你吃的,是謊言丹,你說的事情全與你本心相反。不要再想,回去休息吧。”
他差點來個平地摔,極其不自然地抬步就想溜,“為師也要去煉丹房,就、今日暫且這樣吧。”
他剛轉身,還沒走幾步。身後的風聲襲來,一個並不算寬敞的懷抱從後緊緊摟住他。
柏青霄停住了腳步。
裴庚緊緊摟著他,臉頰貼在他背上,呼吸急促,“師尊,你是不是想當做沒聽過,想忘了這事?”
柏青霄的確想這麼做。
他頓了頓,壓抑住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心情,試圖維持住表麵的不以為意,耐心勸道,“你還小,還不懂這些事。誤會以及弄錯都是正常的。你彆擔心,為師不會對你有什麼成見。等你長大,就會……”
“我懂!”
柏青霄被打斷了話,他準備好的言辭全被堵了回去。他抬手強硬掰開腰間那雙手,“你懂什麼,我都說了你還小!”
“我不小了!師尊,弟子這個年紀都能成家了!”裴庚死死抱著他。
柏青霄煩躁不堪,甩開他的手臂,轉身幾乎想指著他罵,“你就是不懂!哪有人會對自己師父動那份心思,說出去也不怕被笑死!不合倫理,不敬師長!但凡你成熟些,也不會這麼追著問。”
裴庚終於鬆了手,紅著眼看他,“那師尊,弟子怎樣才算成熟?”
柏青霄冷漠地給出一個答複,“忘了這些東西,莫要再提。以後好好修煉。等你再大些,”柏青霄停了一下,“你會後悔自己的幼稚行徑。”
“是你逼我說的!”裴庚衝他吼道,“那你就要負責!柏青霄!我就是喜歡你!我不後悔!”
“放肆!”柏青霄被他吼得頭暈目眩,裴庚的聲音在回廊裡傳的極遠,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彆人聽到。
可罪魁禍首還不肯就此罷休,步步緊逼,向他湊近,“柏青霄,你聽好了!我喜歡你!我要娶你為妻!”
在這吼聲裡,柏青霄恍惚聽見自己麵子裡子都碎了個稀巴爛,再也無法維持麵上事不關己的淡然,再也無法維持那一點體麵。
他果斷抬手,捂住耳朵就想跑,頭一回對某件事生了退縮的心思。
饒了他吧!他問的時候也沒想過裴庚給的理由能那麼荒誕不經!
他做錯了嗎?他哪裡做錯了!他不就想調節一下兩個徒弟的關係嗎?
裴庚卻拉住他往回一扯。
景色在眼前快速過去,柏青霄頭暈眼花還沒回過神,後背就撞在冰冷的牆麵上。
裴庚踮起腳,雙手撐在他臉頰邊,在唇上強硬落下一吻。
柏青霄睜大了眼。那大概算不上一個吻,隻是單純的唇瓣相碰。
可這意義終究是非同一般的。
“師尊。”裴庚在笑,那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我懂得很,我還想和您……”
他吐出一個纏綿的詞來,“……雙修。”
裴庚終於得到了柏青霄來自正麵的回應——柏青霄忍無可忍把他暴打了一頓,丟回房間禁足。
並且勒令他把厚厚的丹修基礎篇抄上十遍。
緋星發現,她在屋頂的位置被人給占了。
占她位置的人還不是什麼普通人,正是她那前不久說著要去魔域的師叔。
現在卻表情凝重地坐在屋頂上,看著遠方,眼裡並不聚焦,似乎正在一本正經地思考著什麼很嚴重的事情。
緋星想了想,飛上屋頂,踩著瓦片過去,喊了一聲師叔。
柏青霄見她過來,抬了下眼皮。
緋星湊過去,“師叔,裴師弟已經被關在屋子裡三擃哹天了。”
“他認錯了嗎?”
似乎也沒聽裴師弟說什麼認錯之類的話。
緋星神情奇異,“並沒有。”
她斟酌著言辭,“可是,裴師弟已經在屋裡吼了數十次要娶您為妻。他說,他還要把這段舉世無雙的絕美戀情寫成書,灑滿修真界,給後來人參考。”
柏青霄差點直接從屋頂栽下去。
“而且,他引來不少忘憂堂弟子後,就在窗口下麵聚眾賭靈石。說要……攢彩禮。”
柏青霄咬牙切齒,擼起袖子氣衝衝要去燉鳥,“裴、庚!”
第65章 糟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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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星急忙拉住他, 避免了一樁慘案的發生。
“彆管他,讓他鬨。他瘋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柏青霄抹了把臉, “煩死了,一天天淨會給我找事。”
“師叔,”緋星眨眼, “師徒間有什麼事, 不能好好說的?”
“你看他那是能好好說話的樣子嗎?”柏青霄說起這個,瞬間心浮氣躁, “誰家徒弟會說出這般荒謬的話來,還叫人看了笑話!”
緋星掩唇笑道, “裴師弟還小, 少年人總有無限的熱情和好奇心,總想找點刺激,有時候莽撞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想起我小時候, 也是常常做出很多現在回想起來都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炸了屋子炸了師尊床榻都不算什麼,還揚言做天下第一醫修,偷偷摸摸跑出過神農穀, 去百草盟找茬砸人家招牌, 女扮男裝鑽進過漢子堆裡去冒險……現在想起來倒成了種談資。”
“而今聞風過去的姐妹們,也大都是好奇著裴師弟的膽大妄為呢,她們日子過得久了,就總想看些新鮮的。看裴師弟就和看鬨著要吃糖的小孩似的。”
“師叔也不必掛懷,裴師弟鬨著鬨著累了,什麼時候注意力一轉, 又換到彆的地方去了。說不定哪天啊, 他又跑來和你說他想要做些什麼彆的, 比如做天下第一劍修……”
柏青霄煩悶不已,捂著臉歎了口氣,“要真是那樣就好了,誰讓他鬨騰對象偏愛放我身上。”
緋星道,“畢竟您是他師尊嘛,他眼前最親近的不還是您?”
“師尊……嗬。”柏青霄放下手,唇角往下耷著。
他關於修真界的一切常識都來源於神農穀的師尊師姐身上。
玉煙仙尊把他養大,教他輔他,他敬她重她,自然也是愛她的。卻斷然沒有男女那種私情,有的隻是比血脈更玄更妙的一種因果。
在他眼裡,修真界的師徒關係有時候簡直勝過塵世間的血緣。因而柏青霄更無法理解,裴庚怎麼會、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來。
柏青霄忽然扭過頭,把緋星嚇了一個正著。
柏青霄正兒八經問,“緋星啊,你看看師叔,仔細看看。”
緋星:?
柏青霄滿臉誠懇:“師叔長得好看嗎?”
緋星:……
哪怕撇去師叔侄關係,以一個普通女修的眼光來看,緋星也無法在柏青霄麵上挑出什麼過錯來。
大抵是水墨畫一樣清雋的人,又像風一般讓人捉摸不透。就像此刻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
緋星真心誇道,“玉樹臨風,十分好看。”
“我就知道。”柏青霄扭過頭,氣哼哼,“怪我長得不是花白胡子老爺爺的長相,怪我長得好看,怪我咯?”
“是是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不是師叔的錯。”緋星笑的直不起腰,連聲附和他,眉眼彎彎,“那師叔還在煩惱什麼?”
柏青霄沉默半晌。
“已經沒事了。”他起身,撣了撣衣襟。感覺緋星善解人意的很,也怪不得青歡喜歡去哪都捎著她。
柏青霄舒了口氣,看著天邊薄雲悠悠,神情平靜,“你說的也對,一個小屁孩而已。若真上了心當了真,這兩百年我倒是白活了。”
“誒,師叔你去哪?”緋星站起身。
就見柏青霄理了理衣襟,輕輕鬆鬆從屋頂躍下去,消失在廊下。
柏青霄還能去哪,當然是去處理裴庚。
此刻,裴庚房前當真支了一個桌子,上麵擺著一袋袋靈石,不少白衣女修圍在桌子前吵吵嚷嚷,聽不分明到底在說些什麼。
再一細聽,個個開玩笑般笑著說要給裴庚出主意,都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餿,攛掇著裴庚去做大事。
柏青霄一出現,她們就像被掐住了脖頸的鴨子,盯著柏青霄看個不停。
也不知他身上有什麼好看,柏青霄被看得莫名其妙。
他見裴庚拿了把椅子放在門檻那懶懶散散坐著,嘴裡叼著支筆,垂著眼看手裡的書籍,手上正捧著本厚厚的書籍,封麵上幾個大字:《丹修大全——基礎篇》。
在他身邊圍著幾張嶄新的宣紙,幾支毛筆淩空飛著,簌簌在紙上落下字來。
柏青霄心裡窩火。
他讓他抄十遍書,這家夥用法術給他作弊。
當真是‘入鄉隨俗’的很啊。
“裴庚!”
裴庚嚇得在椅子上彈起來,又被絆倒,一屁股摔下椅子去,嘴上叼著的筆也掉了,淩空飛著的紙張毛筆全掉在地上。
周遭圍著的白衣女修掩唇而笑,一口一個喊著小師弟,親切地要扶他起身。
裴庚揮手阻止了她們,捂著腰起身,抬眼看柏青霄。
他周圍的女修都在看柏青霄。
柏青霄:?
所以他臉上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不待柏青霄想明白,裴庚忽然一笑,衝周圍的女修們拱手道,“承讓承讓,謝過各位師姐支持,為小弟的彩禮添磚加瓦。”
“那也不算什麼,你要真能追上,我身家都給你賭上。”
“哈哈哈,我也加一個。希望你待會能在柏師叔的棍棒底下混得過去。”
“我們都等著裴師弟的請帖,請務必堅持。”
“我賭他撐不過一年。”
“裴師弟這般勇敢求愛,你們怎麼能這麼懷疑!我賭一年零一日。”
“噓!彆說了。姐妹們,咱們換個地方重新開賭去!”
那些女修笑著,打趣了兩句,瞬息四散了乾淨。
桌上的靈石卻沒有拿走,堆滿了桌麵。
柏青霄等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抬腳過去,指節敲了敲桌麵,“叫你抄書,你都在做些什麼?”
裴庚把地上的紙一一撿起來,連同桌下的厚厚一遝,整整齊齊堆放在柏青霄麵前,“師尊,你說抄十遍。弟子給您抄了一百遍。”
他抬手,手肘壓在厚厚的紙上,把臉湊過去。長睫籠罩下的黑瞳深處,是驚心動魄的火海,燒得正旺,“所以,您能彆生氣了嗎?”
柏青霄麵無表情抬手摁住他臉,阻止他挪過來,“讓你動手抄,可沒說讓你用法術作弊。”
“可是,弟子法力有限,”裴庚捉住他手腕,拇指指腹曖昧地緩緩摩挲著腕部。
他從側邊探出個腦袋,眼裡分明帶著笑,嘴上卻可憐巴巴,“看一遍隻能同時驅使五支筆。這抄了一百遍,怎麼也把書看了二十來遍,也算抄了十遍吧?”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家夥這麼能說,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柏青霄擰眉,手腕一轉,靈活地抽回手,不與他計較。“剛剛你們都在說什麼,為什麼都在看為師?”
裴庚把整個桌麵的靈石都堆起來,往柏青霄麵前一推,撐著臉盯著他,眉眼彎彎,一副乖巧的模樣,“給您賺的。”
“你還沒回答問題。”柏青霄撚起一顆靈石,轉了轉。
裴庚眨眨眼,“她們過來看我熱鬨可不能白看,既敢拿我尋樂,我便也拿她們作樂。於是弟子就和她們小小玩了一下,開賭嘛,總要看看賭個什麼。弟子不才,身無長物,就和諸位師姐玩個有趣的。”
“就賭,幾天內師尊能消氣過來找我,賭師尊過來時會不會大發雷霆。”
竟然拿他做賭!柏青霄不可置信,“你這分明是拿我尋樂子!”
“師尊~”
“為師現在生氣了!”柏青霄一臉嚴肅道。
本隻是閒來消遣,小賭怡情,沒想太多,可這惹師尊不高興了。裴庚正猶豫著怎麼找補。
就見柏青霄忽然彎腰,抬手把靈石撥到自己麵前,然後全收進芥子空間去,抬臉十分正經道,“作為賠禮,這些靈石都是為師的了。沒意見吧?”
裴庚:……
他沒忍住,側臉笑了一下。心想師尊怎麼能可愛成這個樣子。
“給您,全給您。您開心就行。”
柏青霄哼了一聲,隨意翻了翻桌上厚厚一遝的紙張。最上層墨汁未乾,龍飛鳳舞的字在白紙上像一道道花紋。
他匆匆翻遍,翻著翻著,一臉難以言喻地從中間抽出一疊訂裝好的本子。
其上第一頁囫圇寫著:我和師尊的那些事。
被一筆劃掉,旁邊改上一行:我是如何追到媳婦的。
又被劃掉,第三行的字體越發隨意潦草了:論徒弟的自我修養,柏七著。
柏青霄尚且沒問這是什麼呢。
裴庚已經做賊心虛立馬搶回去,收進芥子空間。
柏青霄睨著他,欲言又止,最後裝作沒看到。
小孩子的玩意,估計是鬨著玩的,哪能說真想出書就能出書。哪怕真拿出去賣,估計也沒有誰會買。
他仔細查了一遍,發現桌上那堆沒有裴庚所說的一百遍那麼多。
柏青霄正要開口拆穿他說謊。誰想裴庚從門檻裡把椅子拿開,挪開桌麵,露出房內堆積滿厚厚實實的紙張。
柏青霄有些驚歎地仰頭,這紙直堆到天花板去,搖搖晃晃的幾堆,白的晃眼。
“師尊,弟子可沒騙您。”裴庚擺了個請的手勢,“您進來檢查嗎?”
柏青霄看了他一眼,抬腳進了房間,晃了一圈,當真發現這數量一點沒少。
哪怕是用法力,這連續不斷用三天,還同時支使幾支筆寫,也很是耗費心神。
柏青霄心軟了,抬手摸了摸他腦袋,剛要說話。
風從未關的窗口吹進來,角落裡散著幾張紙,明顯都是被吹下來的。此時一張人物畫從頂上飄飄忽忽落下,柏青霄隨意一瞥,頓時神情凝固。
隻見那畫紙上描著一人,雙臂挨著草地,坐在溫泉裡,泉水覆蓋了大半身軀,隻露出鎖骨以上。眼睫黑如鴉羽,唇色豔紅。畫中人閉著眼,十分放鬆的模樣。
旁邊還提了幾句詩: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裴庚手疾眼快,立刻把那張畫捉住藏起來,低咳一聲,眼神飄來飄去。“這個,閒暇時畫的,還、還挺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