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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庚抬起頭,視線極具侵略性,自上而下舔舐著潔白如玉的麵龐。

那暈起粉意的臉好看極了,裴庚俯身,順著下頜線,親吻落在喉結,落在如玉肩膀上。鎖骨橫亙在頸下,蓄起淺淺的窩。

他像在拆一件精致的禮物,既迫不及待,又舍不得太過倉促。

柏青霄驚醒,掙紮的鐵鏈嘩啦作響,卻始終除不開手腕的桎梏。

“師尊怎麼會覺得這是折辱?”裴庚手上動作一頓,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口吻隨意又淡然道,“若師尊覺得屈居在下難以接受……弟子本來也是舍不得師尊受苦的。”

聲音越發小了,人影在落下的帳間起伏,唯有鎖鏈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在交錯。

榻邊那小型的木質腳床上,紅衣覆蓋在青袍之上,堆疊的兩種顏色漸漸交雜,密不可分。

木窗外,河浪滾滾,推動著船隻上上下下。

偶爾風過,吹倒了船頭桌麵上的東西。小杯子歪倒,裡麵始終未動的酒液灑了出來。

一隻靈鳥饞嘴,落在桌麵上喝著那酒液。

另一隻靈鳥也跟著落在桌麵上,還沒來得及跟著嘗味,就被第一隻靈鳥急躁不安地騎到了背上。

“青霄、青霄……”暗含情意的呼喚一陣接著一陣,伴著喘息和鎖鏈掙紮的聲音。

“放肆!再不起開,我要你死無全屍!”

“不容放肆,弟子也放肆多回了。既然都要弟子死無全屍了,那死前不得先及時行樂?”

“你、孽徒!”

“師尊~”

“閉嘴!滾——”

船內物體倒下的聲音驚到了兩隻鳥,連忙撲騰著翅膀雙雙飛走了。

柏青霄做了個夢。

夢裡他在街上買東西,路過一家小店,裡頭擺著金黃色澤的臍橙。他不過是好奇,看多了一眼。

店裡的主人就十分熱情地走了出來,他頂著一張裴庚的臉,俊朗的外表,卻笑眯眯撚起一枚橘子,問他買不買。

柏青霄說,不買,我不過是隨意看看。

店主人充耳不聞,用那骨節分明的手,十分細心地兩三下剝去了皮,問他要不要先試吃一個。

柏青霄有些心動,卻堅定地說,我不要,我不試,我不買。

店主人十分粗暴,二話不說摁著他,就把橘子一瓣不落地全強塞在他嘴裡。

甘甜的滋味在嘴中蔓延,橘子的確很甜,很好吃。可這強買強賣的作為依舊讓人難以接受。柏青霄無法抑製地心頭火起,抬起大錘就想砸了這店。

店主還在那笑眯眯說,何必生氣,口嫌體正直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你明明就很喜歡。吃都吃了,買不買?白送也行。

柏青霄被這個詭異的夢氣醒,睜眼卻看到一室未曾散去的旖旎,空氣裡浮動著躁意。

不是夢。

還不如是夢。

第77章 囚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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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睜眼看著船頂, 旁邊挨著他的黑腦袋動了動,呼吸又沉了下去。

他冷著臉,身子往上拱, 挨著床架起身。

這該死的鏈子許是被重新煉製過,沒有當初那般粗獷,反倒是線那般細, 三兩圈纏繞在手腕間, 捆在紅木架子上。

柏青霄頭疼不已,手指拂過床頭架子, 換了幾個角度使勁,都沒法把手腕掙脫出來。

裴庚忽然翻了個身, 側躺著正麵對著他, 雙眼緊閉。

薄薄的褻衣下胸膛起伏清晰可見。

柏青儾檒霄抿了抿唇,把視線從裴庚身上移走,重新落回鎖仙鏈上, 若有所思。昨晚情勢容不得他去靜靜思索,現今他倒是有了時間。

既然手是掙不開了,那麼這床頭橫杆……

正想著, 虎口攏著橫杆, 他掰著那木杆轉了轉。

哐當一聲,那杆子從兩邊床架凹口下陷入,落入了手中,分量不輕。

這法子行得通。柏青霄唇角泄出一聲冷笑,被綁在一起的雙腕掌心向上托起大木杆子,側身, 柏青霄眼神危險, 倒是想衝著裴庚那張臉狠狠砸下去。

他比劃了幾下, 都在找角度。

但冷靜下來,又覺得未免得不償失。鎖仙鏈隻要不解,隻是一時之快並不能替他改變什麼。

他把木杆豎起,一點點站起來,鏈子便拖拽著從木杆上麵淩空出去了。

柏青霄係好褻衣帶子,冷著臉繞過裴庚出去。

他心裡頭還是有著氣,一種被自己徒弟以下犯上的羞惱,被戳破心事叫他無地自容的惱怒,或許還有少許計劃被打亂的不甘。

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眼睛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定定看著離去的背影。

柏青霄出去甲板一看,整個世界分為黑白兩色,天空白霧茫茫,船下漆黑的河水滾滾。沒有靈舟主人的控製,船隻按著原本的路線直線行駛,如今已完全和黃泉花指向的方向相反。

他左右看了看,試圖尋找個武器來撬開鎖仙鏈。

法力被限,他連自己的本命武器都召不出來,裴庚身上更沒有什麼刀劍,他隻能寄希望於甲板。

可甲板上也是什麼都沒有。

柏青霄就著桌角磨了一會,除了把自己手腕給磨到破皮外,鎖仙鏈還是原本的模樣。

他一時氣不過,盯著那鎖仙鏈看了一會兒。

也不知怎麼想的,抬起手就一口咬住鏈子往外扯了扯。

堅硬冰冷的細鏈綴在潔白的齒間,咯咯作響。

柏青霄蹙著眉,還沒想到彆的法子。身後忽然伸出一雙手,猛然把他往後一扯,撞到一個人身上。

柏青霄被嚇了一跳,鬆了口。就聽抱著他的人笑道,“師尊,可彆傷著自己的牙。”

裴庚?

柏青霄推開他,轉身,再看到裴庚一襲紅衣如火,瞬間想起一天前自己說的話,什麼‘新郎官’什麼‘入洞房’……

嘶,現在再回想起來,分分鐘想回到過去,把那時還在笑嘻嘻調侃的自己毒打一頓。

他竟也有這麼傻的一天,平白在自己徒弟身上栽了個大跟頭。

柏青霄簡直不願再回想,徑自把手遞裴庚麵前,壓低了眉頭,十分不悅,“解開。”

“怎麼還磨破皮了呢?”裴庚裝作聽不見他的話,隻是抬手曖昧地撫摸著腕部,有些可惜。

“抱歉,師尊,弟子剛剛睡著了,沒留意您出來,不然也不至於讓師尊受傷。”裴庚笑道,“也怪弟子,呆在您身邊,總覺得睡得很舒服。”

他抬手,撫上柏青霄潔白如玉的側臉。

柏青霄瞳孔轉到眼角,看著裴庚抬手摸他臉,拇指曖昧地擦過眼角,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柏青霄轉過頭去,避開。

“夠了。”柏青霄心頭籠著一團火,此刻隻是被壓抑住,卻從未消失。

他從夢裡醒來,半宿沒睡,在思考他們關係怎麼會走到這種地步,想著以後該怎麼麵對。而某個狼心狗肺以下犯上的家夥倒是躺他旁邊睡得舒服。

柏青霄冷聲道,“解開鎖仙鏈。昨晚的事情都好說。”

好說歸好說,該有的毒打一頓不落。

“師尊。”裴庚低低喊了他一聲,聲音極其輕柔,“師尊,你明知道,我們做不回純粹的師徒了。那為什麼不能和弟子在一起呢?”

柏青霄麵色如霜,不予應答。

是啊,他們做不回純粹的師徒了。

這是既定事實,可裴庚利用他對弟子的信任、利用他的毫無防備,做出這等事。難道他就能咽下這口氣了嗎?

裴庚到底至他於何地?

叫他與自己徒弟做出這等事,叫他和自己徒弟推翻倫理,叫他往後又有何顏麵去麵對師門的眼光……柏青霄咬著唇,一時竟覺得無地容身。

“您之前還說多陪陪裴庚的,就這樣和弟子一直呆在這裡不好嗎?隔絕了外界,沒有任何的人或事物能再影響您。”

“就在這艘船上,在這裡。隻有我們兩個。”裴庚的唇角勾起,眼睛直勾勾看著柏青霄,深邃到映不進一絲光,滿溢著迷戀和瘋狂。

這絕不像一個正常人能有的眼神。柏青霄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後退了一步。“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修士不修煉,你竟然想著在這裡荒廢度日?”

“你……我原以為你不過是傻了點,怎麼還這般荒唐!”

“不荒唐,怎麼夠得著師尊?”裴庚步步緊逼,隻把人逼到甲板尖上。“師尊,離開了這裡,您又會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怎麼可能!”被說中心思的柏青霄打斷他的話,“等出去之後……”

他忽然說不出話了。

說什麼,出去之後,他要把裴庚打死?

那裴庚更不可能放了他了。

柏青霄眼瞳動了動,背靠在船欄上,艱難地說出違心話,“等出去之後,一切都好說。你說的雙修,其實、其實也不是很難,畢竟我們都……”

裴庚雙手撐著欄杆,垂眼看著被自己困在懷裡的人,笑了,“是嗎?”

“可我覺得,師尊不是會被一晚上就能困住的人。”裴庚饒有興致,還歪了下頭,一派天真無辜,“若師尊真的願意,那為什麼就不能和弟子在這裡生活呢?”

“在這裡,一年兩年、十年百年。哦對了,師尊不久前成了化神修士,壽命少說也有千年。千年的光陰,有師尊在旁,說來也不長。”

“在這裡不能修煉,這裡靈氣極度匱乏,”柏青霄擰眉,試圖說服他放棄這個想法,“千年過後,若為師不幸隕落……”

“那太好了。”裴庚咯咯笑出了聲,“師尊死了,我就把師尊的屍體一點、一點地吃掉。”

他的瞳孔化為金紅的獸瞳,那是鳥類的形狀,尖銳鋒利。“能與師尊融為一體,弟子實在是、求之不得。”

從前裴庚人是人,鳥是鳥。

如今忽見鳥類的特征竟詭魅地出現在人臉上,柏青霄駭然,心臟直跳,暗道,瘋了,這家夥真的瘋了。

這麼變態的事情誰會求之不得!

裴庚到底沒對他怎麼樣,隻是把人帶回船艙裡。

房間並不狹窄,可柏青霄被重新綁在床頭,卻怎麼都不得勁,“就不能給我換個地方?換椅子上不行?”

裴庚抄了椅子過來,和他麵對麵坐著,還黏黏糊糊去拉他手。“師尊綁床上,隨時好辦事啊。”

柏青霄:……

他內心大概已經種了一大片草海了,此刻聽見這種話還能冷靜。大概人的下限是這樣被一步一步刷新的吧。

裴庚勾著唇,撥弄著鎖仙鏈,“而且弟子很早以前就想過,若師尊能一直呆在弟子床上,那就再好不過了。”

“師尊不知道自己長得好,皮膚也白,溫柔端莊,柔柔弱弱的,若再配個腳鐐……”他話音一頓,竟然起身真的要去找腳鐐。

柏青霄勾起腳尖,趁其不備把人絆倒。隨後陡然使了點力氣一把扯開橫杆,再一次把床架上的木杆子給扯下來,落在地上發出沉悶一聲。

床頭架隻剩下空蕩蕩兩個立起的杆。

他邁開腿,一屁股坐在裴庚背上,雙手往人麵上一套,細鏈梗在喉間往後一扯,騎馬般逼著人揚起頭。

“柔弱?”柏青霄使勁一勒,裴庚腦袋被逼著往後一仰,發出痛呼。柏青霄咬牙切齒,“你是瞎了還是瘋了?竟覺得我柔弱?”

修士就是這點不好,到了一定修為,哪怕肉身死掉,神魂還在,就輕易不會死去。

柏青霄語氣森然,“崽子,你是不是想親眼看看自己腦袋落地的模樣?”他力氣大了些,鏈子陷入喉頭,幾乎要勒進喉管去。

裴庚掙紮了一會兒,喉嚨裡赫赫呼著氣,眼睛泛紅。

柏青霄勒了他一陣子,見人居然沒有絲毫反抗,也不知道到底在算計著什麼。擰眉思索一陣,放開了桎梏,起身。

裴庚大喘氣不止,摸了摸自己的喉嚨,聲音沙啞難聽,“師尊,怎麼不繼續了?”

柏青霄真誠發問,“你是不是腦子真的有病?”

裴庚笑了,“左右死不掉。師尊喜歡這般玩,弟子配合配合,也沒什麼。”

玩?

也是,沒有法力,他在裴庚眼裡,做什麼都傷害性不大,可不就是玩麼?柏青霄冷下了臉,不再理會他了。

——他得想法子先恢複丹府的靈力。

一連過了不知幾輪日月,裴庚在他麵前晃個不停,嘴巴喋喋不休。

一會兒端來幾盤糕點,一會兒說給他捶背,一會兒又在那天馬行空地寫話本……柏青霄全然當看不見聽不見,盤腿打坐,閉著眼入定。

一股推力襲來,柏青霄猝不及防被推倒在榻上。睜眼正見裴庚俯身撐在他上頭,彎了彎眼,“好生無聊,我們來做些快樂的事吧,師、尊?”

柏青霄扭開頭,麵無表情,“要做快做,做完就滾,彆打擾我修煉。”

裴庚的臉扭曲了一陣,悶悶不樂地爬起身。

柏青霄不知道他又發什麼瘋,撣了撣衣角,坐起身,五心朝天,正要繼續修煉。

裴庚忽然伸手拽住他左小臂,力道大的抓的他手疼。麵上卻一臉乖巧,“師尊,隻要不離開弟子,想要什麼弟子都願意給。彆再對弟子這般冷淡了,好麼?”

這話說的卑微,活像鎖仙鏈不存在一般。

柏青霄盯了他半晌,剛要開口。

裴庚連忙打補丁,“解鎖不行,解了你就跑了。”

柏青霄:……

他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和隻野蠻的王八鳥計較,氣出病來無人治。

柏青霄一生追求修道之途,除此之外,隻有煉丹是他永遠無法舍棄的愛好和事業。“騰個丹爐,我要煉丹。”

裴庚一口回絕,“不行!弟子不允許師尊眼裡除了弟子還有彆的東西。”

柏青霄給他氣出一聲笑音,“也行。如此,我要閉關靜修個百八十年,彆來打擾。”

裴庚麵上現出少許黑氣,“不行!弟子不允許師尊離開弟子視線這麼久!”

柏青霄閉眼,內視經脈,“那沒什麼好說的了。你隨意。”

裴庚眯了眯眼,猛地扣住他肩膀,把人壓下去,言笑晏晏,“師尊!既然有大把時光,不若我們來做些有意義的事吧!”

“裴庚!”

第78章 置之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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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正從裴庚魔爪裡護著自己的衣衫。外邊傳來一陣粗啞乾澀的喊聲, 像粗糲的沙子輾著耳膜,“柏青霄,爾在何處!”

兩人動作俱是一頓。

透過船窗, 可見外頭河水暴漲,有東西從河底鑽出,盯著河麵起身。黑水滾滾從天而降, 露出那山高的骨頭人。

可算找著雪裡紅了。柏青霄想, 那百曉生誠信,或許正能跟著雪裡紅找到沈魔尊。

裴庚盯著他放鬆下來的臉, 眸色深如漩渦,泛著金紅, “那人是誰?”

柏青霄拉起滑下肩頭的外袖, 好整以暇,“老相好。”

便見裴庚通體火焰暴漲,眸色似火, 身上籠著團黑氣。

柏青霄麵不改色打量著,估摸著他的猜想沒錯,裴庚可能的確是有了心魔。

心魔一事, 可大可小。據他觀察, 裴庚應當還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隻是可能被影響情緒,還算不得什麼麻煩。

可哪怕有心魔這層原因在,也並不影響柏青霄對徒弟的惱怒。尤其是這些天來被囚被逼迫的不滿,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

這麼多天了, 柏青霄難得心情那麼好, 甚至戲謔道, “我老相好來了,你快讓個位,床上沒你位置了。”

裴庚抿直了唇,看看窗外,又看看柏青霄的笑臉,理智似乎在刹那煙消雲散,他繃直了上身。飛快彎腰在柏青霄唇角親了一下,“師尊在這等等,我這就去殺了他!”

柏青霄還沒說什麼,眼見裴庚身上冒出火焰,一聲清脆的鳥叫,火焰中間展開金紅的翅膀,衝出木窗。

那團火焰燒得越來越大,衝出船艙後,更是從拳頭變成半山大。

柏青霄抬袖擦了擦嘴角,起身去甲板一看。

河水翻滾,金紅的巨鳥與山高的骨頭人打成一團,火焰與白骨四飛,攜帶著兩位元嬰的力量擴散開去,天地變色,連同河水翻滾不止。

他抓住欄杆險險穩住身形,身邊擦過一截灰白的手骨,咕咚落入河麵。

柏青霄隻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去。

這麼多年過去了,雪裡紅依舊是元嬰修為。

曾經柏青霄還被他追殺過,現在雪裡紅就隻能和他徒弟打個平手。柏青霄心裡感慨著,裴庚果然不是人!

這也是他頭一回見到裴庚長大後的原型。

瑰麗的身姿,細長的脖頸,五彩的眼線順著弧度往後,是天然的裝飾。

而頭上的翎毛與尾羽幾乎有兩個身量那般長,每片赤金的羽毛中都溢散出火星,以一己之力照亮了冥河上的天空。

這樣強悍美麗的神獸……

柏青霄心跳的有些快。他想,若叫他與那麼一隻‘凶獸’相打,恐怕未必能贏。

更彆說與裴庚同階的雪裡紅了。

要知道靈獸開靈智極難,可一旦開始修煉,同等修為的情況下,人類修士是比不得妖修的。

更遑論裴庚不是普通的靈獸。

在還沒有出現人類的曆史前,天地間凶獸相鬥極為猛烈,後來凶獸逐漸消亡,出現了弱小的人類一族,人類為了追求強盛,開始修煉,從天地間取得靈氣修煉成自身法力。

諸如鳳凰、龍族等凶獸曾庇佑過人類族群,由此才被尊為神獸。

就如他所想,在兩者相鬥不知多久後。山高的骨頭人戰敗,被擊碎,白骨漫天落下,簌簌回到黑河中。

可不能讓人這般走了!他這次來帶著要事。若雪裡紅跑了,他再去哪裡找沈魔尊出診?柏青霄跨過欄杆,剛想躍入黑河去尋人。

一聲鳥鳴響徹耳邊,他渾身一震,整個人的時間就像凝固住了,以至於身體動彈不得,維持著將要躍下的姿勢,隻剩下眼睛可以轉著。

可那有什麼用呢?

直到一個熱氣騰騰的懷抱從後摟住他。“師尊想去尋那個人?”

血腥氣不住湧入鼻腔,柏青霄麵色鬆動了幾分。

他意識到裴庚受了傷。

受傷了,神識自然也隨著衰弱幾分。柏青霄笑了,無可抑製地笑出了聲,笑的胸腔連帶著震到裴庚身上。

靈獸這一類,論血論肉論修為,近乎碾壓式的力量下,修士決計打不過。可若是論神識的控製,可就未必了。

裴庚抬起二指,掐著他下巴轉過來,試圖看他的臉,“師尊為何笑?師尊這般歡喜弟子打贏嗎?”

“裴庚,為師再教你一件事。”柏青霄眸色微閃,轉身麵向他,“你可千萬聽好了——”

“什麼?”裴庚一愣,微微失神。這還是自那晚以來,柏青霄第一回 在他麵前自稱‘為師’。這是不是說明,師尊願意接納他了?

柏青霄動作飛快,抬腿,膝蓋直擊裴庚腹部。

裴庚回神立馬抬手去擋,胸膛卻被一掌擊中,那一掌藏著深厚的法力,裴庚順勢急急後退幾步。

師尊什麼時候能用法力了?!

裴庚不可置信抬起頭,喉間抽搐著,抬手捂唇,咳出一口血來。他意識到靈台受創,而自己的神識、覆在法器上的神識,被人活活掐斷了。

柏青霄慢條斯理地解開無主的鏈子,雙手一拍,把法器合在掌間,再鬆開手掌。潔白柔軟的掌心間沒有一點的傷,而堅硬的法器本身被輾成粉末,簌簌落在甲板上。

“——若本身修為沒有強大到能傲視敵人,還試圖用非本命的法器去控製對方。就更要加倍小心,”他唇角劃出一道冰冷的笑意,笑不及眼,“小心被人反噬。”

他被師尊‘反噬’了?!裴庚微微睜大了眼。

下一瞬,他彎了彎眼,臨危不懼,“果然是師尊,受教了。那師尊要殺了弟子嗎?”

哪怕明知有可能麵臨逼急了被反殺的狀況。可當柏青霄手中出現那柄銀色雙頭□□時,裴庚仍舊控製不住心跳,愕然抬臉。

柏青霄的傷不知什麼時候好的差不多了,竟連靈力都恢複的七七八八。

麵前的人影飛快。裴庚還沒看清,肩頭刺痛,整個人被無法撼動的力量撞飛出去。槍尖穿透肩胛,帶著血,刺入他背後的牆麵,木屑飛濺。

連著整艘靈舟都因著巨大的衝撞力往後傾斜了一下。

他瞳孔倒映出柏青霄側臉的模樣,冰寒入骨。

也是第一回 ,他在自己這個向來笑臉待人的師父身上真切感覺到了殺意。

裴庚的喉頭被堅硬的手肘抵住,不得已抬起頭,右肩冰冷且痛辣的感覺極其明顯。

因為喉頭的桎梏,他嗆咳兩聲,笑道,“師尊心裡好點了嗎?隻有一個洞不對稱,要不要左邊也刺一個?”

柏青霄麵不改色抬手拔出銀槍,起身,隨意一甩,槍頭鋥亮,幾滴血液濺在地上。

他不緊不慢地抬起□□,戳在裴庚脖子上,從喉結上滑過。甚至還故意翻轉槍尖,讓那冰冷的一點落在他脖子上。

好像下一秒就會戮穿他的喉嚨。

這次可不是玩鬨了。

那麼尖銳的槍尖,危險地點在他喉上,隨時有把他脖子戳穿的危險。

生與死就在這一刻間。他感知到自己的性命就如此被柏青霄握在手中。裴庚喉結微動,一種懼怕和興奮的情緒同時充斥著腦海,眼眸金紅。

柏青霄轉動著手柄,眼眸幽深,“掏過蜂窩嗎?”

“為師手藝不好,戳的不均勻。但肯定每一洞都能要你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裴庚咀嚼著輕飄飄的這幾個字,咳了幾聲。

傷口在空氣暴露下,右肩本能地發抖,裴庚卻還能笑著接上他的話,給他出主意,“如此,師尊泄憤完,還可以順手丟進冥河裡,保管一乾二淨,什麼都不剩下。”

柏青霄眯了眯眼,“裴庚,你當真是個瘋子。還是你覺得,我殺不了你?竟一點反抗都沒有,該說你足夠愚蠢還是狂妄?”

槍尖往前進一步,脖頸便破了皮,那冰涼的一點抵在裸露出來的紅色肌肉上。

滾燙的痛意一點一點泛開。

裴庚的心跳並沒有他的腦子那般冷靜,他的身體也不如他麵上的神情平淡。

“師尊儘可放心,您要殺我,容易的很。弟子永遠不會對師尊刀劍相向。”裴庚嗤笑著,空手握上鋒銳槍頭,像撫摸著情人。

手掌滲出血液,滴答落在地板上。

“隻是師尊,弟子還想賭一回。”他的眸中縈繞著黑氣。

從柏青霄掙開鎖仙鏈開始,他自始至終都沒反抗過,若全力掙開,未必不能從柏青霄手底逃命。

可他偏偏這樣以退為進,偏生這樣逼迫著,卻還眸情似水,輕柔詢問,“弟子就用一命來賭,賭師尊這幾年來的愛護並非偽裝。就賭師尊心裡還是有裴庚,師尊不會殺了弟子。”

他說著說著,眼看柏青霄麵色沉冷,反倒笑了出來,坦言道,“師尊,您沒想錯,弟子就是在逼您,可難道您不也是在逼著弟子嗎?您甚至,沒有給過弟子一點的選擇機會。”

“既然我們陷入彼此都不肯妥協的僵局,弟子願大膽賭這一回。”

“您要麼不留一點念想,直接殺了弟子。”

“師尊都說了這輩子不會考慮裴庚。那下輩子,弟子再來找您,隻望您那時候多加考慮幾分。”

“要麼,給弟子留下一命。隻要今後還有一絲機會,您還是會被永永遠遠困在弟子身邊。”

柏青霄心下一跳,他不得不承認,裴庚說對了。

他們在僵局裡徘徊,誰也真正奈何不了誰。

起先是柏青霄用身份力壓裴庚,單方麵宣告斬斷情愫。可現在,卻也是裴庚在用囚禁、用性命來逼迫柏青霄。

思緒都被這不按規矩的盲衝直撞給撞成豆腐渣。偏偏是這樣的直球和猛烈追擊,他在其中簡直敗的毫無還手之力。

每一次委屈、每一次示弱、每一次強硬、每一次這般緊逼,他都在名為裴庚的深淵裡越墜越深。偏偏每一次,都教他心甘情願。

柏青霄抿唇。明明隻要他心夠狠,這一切想要解決並不難。可裴庚就是能如此準確地捏住他軟肋,叫他放不下,斬不斷,也無法坦然接受。

當真是孽緣。柏青霄睫毛翩飛若蝶翼,沉聲道,“你若死不悔改,為師隻能清理門戶。”

“弟子便是死不悔改。”裴庚看出他的猶豫,更是仰起頭,閉眼道。

柏青霄清淺的眸色微動,拿著武器的手卻始終很穩。

那銀槍的槍頭尖銳發亮,這是他的本命武器。

若直入心臟,怕也是滲透脾臟的冷意。

若一擊下去,他這些時日來的喜悅與酸澀,那些迷惘和羞惱,都能得到徹底的解決。

可他真要這般對他的小七嗎?他們師徒二人到底為什麼要走到這非生死決一不可的地步?

他做的難道不對嗎?明明登仙途才是所有修士永恒不變的目標。

柏青霄下頜線收緊,在兩方極度矛盾的思想交鋒下,銳利的槍尖從喉頭落下,似乎是放棄了殺他的念頭。

裴庚還沒鬆下半口氣,那槍頭往前一送,準確地直入胸腔,抵著鮮活跳動的心臟。

漆黑的衣袍上,心臟處暈出濕黏的血花。

銀槍槍尖直入左胸腔部。裴庚當真沒有絲毫反抗,除了受傷時那不受控製的一抖。他麵色發白,抬手抓住槍杆。

柏青霄自是再清楚不過修士的命脈不在軀體的生死,而在神魂之上。

那□□攜著那本該溫和的法力,直入心臟那一刻,鎖住四肢百骸的法力運轉。叫他如個凡人一般,神魂被鎖在肉身之中,被軀體的存亡所左右。

柏青霄嗤笑著,“你以為我能這般輕易放下?我平生最恨人威脅了。”

看出來了。

裴庚瞳色漸漸潰散,已經無法聚焦在麵前的青色人影上。

昏昏沉沉裡,裴庚聽見自己血液往外流動的聲音,聽見心跳在胸腔裡蹦跳的聲音,發白的唇一張一合,“師尊……”

“瀕死的滋味如何?”搖搖晃晃的虛影裡,裴庚聽見對方在說話,“若是現在反悔,為師還能留你一命。”

裴庚意識清醒了一瞬,“……不。”

“真是死不悔改。”柏青霄抽出銀槍,在濕漉漉的甲板上濺出血花,□□散做光點回到丹府。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如千斤,裴庚心臟緊縮。難受了,反倒很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柏青霄看也不看裴庚,一抬手,法力召來房中的外袍披在肩上,路過他,翻身走去船欄處。

柔軟的衣角滑過裴庚的手臂,他抬手想去抓,卻隻觸碰到邊沿,很快從手裡滑走了。

就像它的主人,抓的越緊反倒離開的越快。

“真是死不悔改啊。”柏青霄感歎著,是在說裴庚,也是在罵自己。他單手翻過欄杆,朝底下滾滾的冥河一躍而下,濺起漆黑的水花,人就不見了。

裴庚定定地看著,想,師尊心真狠啊,比他狠多了。他隻不過想要得到師尊垂憐,怎麼反倒要賠上一條命了呢。

血液越流越多,他身軀漸漸冰冷,靠著柱倒下,蜷縮著身子,隻看到木板上一灘自己的血跡。

要死了嗎……他迷迷糊糊地想著,眼前卻恍惚看到柏青霄和他人並肩談笑的模樣。心頭忽然排山倒海湧上一股後悔:我要是死了,師尊以後忘了我,找了彆人怎麼辦?

若不是現在爬不起來,他真想、真想直接把師尊也一並帶走算了。

可無濟於事,他剛爬起來一點,渾身抖動不止,又摔了回去。臉頰貼著冰冷的地板,不甘地握緊了拳頭,抬頭遙遙往柏青霄躍下的地方看了一眼,哪怕什麼都看不到。

最終思緒消散,手指鬆了力氣散開,意識陷入一片虛無的黑暗。

師尊……

第79章 而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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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找了許久, 才從附近的河底找到了雪裡紅。

雪裡紅果然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靜靜潛伏在河底。

巨大的骨頭魚從河中飛出,帶出一串水珠。

柏青霄騎在魚背上, 指使著骨頭魚在河麵上跳來跳去。風揚起他的衣袖,他雙眼明亮,隨著骨頭魚飛快穿梭在白霧間。

很快尋到了那走遠的靈舟。

骨頭魚騰空飛起, 落在靈舟上, 化成一具人體骨架。連帶著柏青霄重新站回了甲板上。

柏青霄在河底走了一遭,心情好了不少。

他使了個法術把身上衣物烘乾, 就見雪裡紅指著甲板上瀕死的人道,“柏青霄, 你既喊我來, 為何又叫這家夥攔我?”

“他是你誰?”

柏青霄看了眼人事不省的裴庚,頓了頓,情緒複雜。

原本他可以說是自己徒弟。可這兩個字從嘴裡麵出來, 卻怎麼聽怎麼別扭。

誰家做師父的會和自己徒弟做那檔子事啊!柏青霄咬著腮幫子,天人交戰。現在隻要看到裴庚,他腦子就不受控製彈出某些香豔畫麵來。

縱使他不想承認, 可就如裴庚所說, 他們做不回純粹的師徒了。

而裴庚更過分,逼著他二選一,要麼接受徒弟變戀人,要麼兩個都沒有。還逼他親手殺了自己徒弟。

柏青霄撇了撇嘴,他當初和裴庚說‘不可能’的時候明明也沒有這麼狠。

雪裡紅的嘴巴開開合合,牙骨合在一起。

詭異的場麵裡, 他那沒有聲帶隻有脊椎的喉嚨發出乾澀的聲音, “若他不是你什麼重要的人, 老骨頭想趁人之危報個仇,你沒有意見吧?”

重要之人……柏青霄蹙眉。

雪裡紅見他不說話,便以為他默認了。此刻上前去,手中擦出一把骨刀,迫不及待就要分屍。

“等等。”柏青霄眼看雪裡紅真的想報仇,腦子還沒回過神,身體已經喊住人,飛快道,“彆殺,他腦子不好,你彆和他計較。現在要緊事難道不是去見你那病情越發嚴重的主上嗎?!”

雪裡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也行。”

他黑著臉,走去船尾,自發接過靈舟的控製權。

河底的白骨在他操縱下合成巨大的骨頭魚,脊梁頂著船底,托著船底飛快向反方向的魔域前進。

柏青霄留意了一下,發現方向沒錯,的確是與黃泉花的指向一致,便不再管。

他摸了摸下巴,走到昏迷不醒麵色慘白的裴庚麵前,失神思索著。

遠處依舊是白霧蒙蒙,河水流動的聲音緩慢而厚重,河麵漆黑一片,偶爾河浪翻滾出怨魂的模樣,勾著路人下河。

柏青霄在甲板站了一會兒,風把他怒意一點一點吹散,身體表層帶著層涼意。他在黑白間成了第三種顏色,估摸著時間的流逝,最終歎了口氣。

柏青霄蹲下來,抬手摸了摸裴庚還有溫度的脖頸。然後往下,摸到那血液已經乾涸的衣服。心臟在他掌下跳著,貼著掌心,生命的力量如此弱小又強盛。

雖然心跳起伏微弱,但的確是在跳著。

“有時候真恨不得直接一刀下去,送你往生算了。”柏青霄臭著臉道,“可你這人看著蠢,卻是大智若愚。”

“你當真賭贏了。”

“也許為師真的錯了。”微風把最後一點歎息吹散。

他倒沒有真刺裴庚心臟一槍,手下留情,偏了一寸。隻想讓人吃吃苦頭,知難而退。他雖然鎖住裴庚的神魂,卻也以法力護住他心脈。

這種極致的夾在生死間的手法,也唯獨柏青霄能精確掌控。

可這些,裴庚都不知道。

也是,誰叫他去學了劍,那也活該被柏青霄試探算計一番,刺激地在死亡線邊旅遊一圈。

可對柏青霄而言,裴庚好歹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崽子。

虎毒尚不食子——雖然他既不是老虎也不是裴庚老父親——但真要殺了裴庚,他心裡過不去那一關。

誰想裴庚性子執拗,到最後一刻不僅迎難而上,還衝的那麼勇。

柏青霄倒佩服他的膽量了,不是誰在死亡麵前都能如此從容。

可這要他往後怎麼辦?總不能真把人殺了吧?

柏青霄心亂如麻,歎了口氣,抬手使勁揪著他臉,又泄憤似的捏了兩下,直把麵皮揉的通紅,“可真是個賭徒。也就遇上我這麼個運氣不好的,不然你小命都得輸的一乾二淨。”

柏青霄捏完他臉皮,心中鬱氣消散,反倒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有些迷惘,喃喃著,“值得麼?我當真有那麼好麼?”

他遇事不決的時候,條件反射就想拿出通靈玉牌問問師姐。

但轉念一想,這種事也要去問人,未免不太合適。

柏青霄抬手,掌中溫和的靈力閃著翠色的光,落在兩個看起來極為可怖的傷口上。他凝神,掌心相合,分開,拉出一陣磅礴的靈力,紛紛揚揚灑落在不省人事的裴庚身上。

僵硬的軀殼得以緩和,放鬆了下來,連那慘白的臉上都有了幾絲血色。

柏青霄重傷未愈,丹田儲存靈力本就不多,很快收了手。“嘖,你欺師滅祖,疼一疼也是活該。”

收回的手腕忽然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捉住,柏青霄訝然看去,“你怎麼……”便見原本昏迷不醒的家夥睜開了眼。

怎麼會,他不是重傷昏迷了嗎?

裴庚拽著他往下,那力道像拽著最後一塊浮木,力氣極大。

柏青霄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逆徒壓在身下。裴庚撐在他身上,帶著血氣的吻襲來,急促地摩擦著唇瓣,手指鐵鉗般牢牢扣著他手臂。

舌尖叩開牙關,直入其間,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吞入腹中。

柏青霄一下子把他推開,不可置信,“你裝的!”

“嗬,師尊不回來,弟子……哪敢真的暈……”裴庚一側頭,腦袋垂在了柏青霄肩上,徹底地暈了過去。

柏青霄躺在甲板上,瞪著天空。

他把人從自己身上推開,爬起來,氣的把人推滾到靈舟邊上。

“糟心玩意,丟進河裡喂魚算了!”

靈舟破開重重河浪,在白霧裡駛過,最終在黃泉花的指引下,靠到滿是礁石的岸邊。臨近海邊,卻觸了礁,整艘靈舟一震,船底發出刺耳的聲音。

停住了。

裴庚被這一震險些被直接摔下去,他眼睛還沒睜,卻感覺被人扶住了。船艙外傳來一抹聲音,“停住了,靠不近,隻能下了靈舟飛過去。”

身旁熟悉的嗓音應了一聲,“再等等。”

微暗的光從窗外照進來。朦朧的視野裡,裴庚發現自己被搬回榻上,他側了下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榻邊。

“師尊。”裴庚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非他所願的沙啞聲,有氣無力,小的幾乎不計。

他還活著嗎?

臨睡前,他似乎聽到師尊說願意接受他了。

可裴庚不確定那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真正發生的。

裴庚眼睛往柏青霄身上看去。

背對著他的人在擦本命法器,極有耐心,布料擦過槍尖,又回頭擦第二遍。說是擦拭,不如倒說是在發呆。

裴庚想,這是嫌還不夠泄憤,真要把他戳成蜂窩才行嗎?

他抿了抿唇,腦海裡飛快思索著對策,推算著各種可能性。

師尊若要殺他,他就不該在這床榻上醒來。可這也未必代表著柏青霄當真願意隨了他願,衝突時柏青霄那一句‘我最討厭被人威脅’仿佛還在耳邊。

裴庚聲音比剛剛大了些許,依舊細如蚊呐,“師尊?”倒是想起身,隻是渾身無力,重傷不可能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師尊給他下了藥,要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大卸八塊。

“師尊?”

第三遍,喊聲大了些。

正在擦拭法器的人似乎被這一喊回了神。側過臉來看他。

下頜線在光影間柔和詭魅,唇瓣帶著微紅發腫的痕跡,一雙清透眸子帶著光,往下輕輕一瞥,能清晰讓人感覺到自己被注視著。

裴庚後背起了涼意,他不知柏青霄究竟在想什麼,也不知他打算做什麼。而‘未知’本身,恰恰是人類最害怕的東西。

他隻能隱約感覺到,師尊似乎是在打量著他,也許腦海裡還在考慮怎麼處置他?

“我……”在這樣沉默的視線裡,已經領教過柏青霄心狠手辣的裴庚心如鼓擂。

柏青霄抬起手,朝他伸來。

裴庚睫毛顫了顫,仿佛有過一刹那的掙紮,但還是閉上了眼。

神經緊繃之下,有什麼帶著角的東西落在臉上。是刀、是劍、是槍尖?他麵色發白,過後卻隻感覺到,原是衣角落在他臉上。

他試探地睜眼,卻隻看到一片漆黑。原來是柏青霄的手蒙在他雙眼上。

“為師暫時不想看到你的眼睛。”他聽見麵前的人如是道。

裴庚心下一沉,果然還是不行嗎?他唇角扯出一絲嘲諷的角度,張嘴想說什麼,先咳了出來,麵上浮起一點血色。

榻邊的人起身。

裴庚抬手想去拉住他衣角,卻被避了開來。

柏青霄看著裴庚被躲開後,失落的雙眸,張了張嘴,既想安慰他,又不知說什麼。一時心亂如麻。

他自己都沒理清心態,又怎麼去和彆人說呢?

然而柏青霄沒說話,裴庚卻試探道,“師尊留我一命,是因為師尊要接……”受弟子了麼?

柏青霄搶先道,“因為要你受罰!”

他見裴庚麵上寫著‘果然如此’,浮現出顯而易見的難過來,心下一跳,呼吸都慢了兩分。

明明隨口訴說的理由被相信,柏青霄反而越不自在。

他側過臉,心如鼓擂,他定了定神,“是了,先前的事還沒和你算賬,怎能讓你輕易死去?”

“你在這好好反省吧。”

柏青霄不待他應聲,自己快步走了出去,仿佛走慢一步就會被身後的怪物吞噬。

待一合上門,再沒聽到悶咳聲,柏青霄整個人都鬆懈下來。

過了一會兒,門從外打開了一條小縫。

一隻眼睛從縫隙裡往裡一看,榻上的人保持他離開的姿勢,趴伏在榻邊,像睡著了。

始作俑者柏青霄又悄悄把門合上,試圖假裝沒來過。

這裡離岸邊已經很近了。

雪裡紅踏在船頭,站在那裡往外看去。猛地回身,步伐匆匆,“你那徒弟還沒醒嗎?我們得快些離開。”

柏青霄不明他忽然焦慮的情緒從何而來,“冥河不是你的地盤嗎?怎麼了?”

雪裡紅急躁不安,“就是因為都知道老骨頭我住這裡,所以才更加危險啊!”

話音剛落,岸邊突然拉起了無數藤蔓交織的巨藤網,河水保障不安,從網上滾落,灰綠的巨藤網牢牢擋住任何想要從冥河上岸的人。

“老家夥,藏了那麼久,可算逮到你了。”滄桑詭魅的聲響從天上響起,籠罩在這塊天地之上。

兩人抬頭看去。

隻見一團黑影由小變大,轟然落地,炸起河浪不止,靈力一瞬爆發擴發出去。

靈舟被動激發起防護法陣,光亮顯眼,在河水中搖晃不止。

麵前顯現出堪比天高的黑影。

水浪過後,柏青霄努力看去,看到一棵巨樹橫在中間,立在沙灘之上,藤網之前,樹乾上露出兩顆漆黑的洞,像是眼睛,下頭裂開一張嘴巴。

“這是誰?”

雪裡紅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快速道,“四魔將之一的巨傀,一棵老的葉子全掉光的禿頂樹魔。”

柏青霄腦子沒轉過彎,嘴先動了,“你也禿頂啊。”一個骷髏人能有什麼頭發?

“你說什麼!”雪裡紅震怒地扭頭看他。

柏青霄:……

為了避免局麵從一打二變成二打一,他立馬轉移話題,“既然也是魔將,那不是你熟人嗎?他在和我們打招呼?”

雪裡紅裂開一張隻有牙床牙齒沒有舌頭的嘴巴,“是啊,要命的熟人。打不過他,今兒個咱們一船兩命。”

他頓了頓,“哦,加上你那小弟子,一船三命。”

仿佛特地為了附和他的話,那樹魔扇著巨大的樹枝‘手’下來,與靈舟的防護法陣相撞,爆發出一陣靈力。

雪裡紅和柏青霄二人同時加強防護法陣的運轉法力。

磅礴的化神期威壓從巨傀身上迸發而出。

柏青霄沒有什麼感覺,立時明白這樹魔與他境界恐怕相差不大。

那雪裡紅……他心裡咯噔一聲,扭頭看去,果見雪裡紅在這威壓下已經受不住了,能給法陣提供支持的法力少之又少,不多時便收回了法力轉而維持自己的力量。

柏青霄皺眉,加大了法力輸出,可這一來,他一個人,逐漸感知到有些撐不住了。

他本身就處於不利的位置,不進攻隻一味防守,而且先前和方景明一戰,還未曾修養好,丹府空虛,身上帶傷。自然比不過有備而來的巨傀。

桀桀的笑聲從麵前的樹魔中響起。

須臾,靈舟的防護法陣漸漸暗了下去。巨傀趁勢一擊下來,防護法陣再撐不住,泡沫一樣破碎。

反彈的靈力把柏青霄逼得倒退兩步,捂著唇咳出一聲,滿嗓子血腥味。

——裴庚?裴庚!你醒醒!

傳音沒有回響,可修士敏感的聽力還能感知到內艙的呼吸聲。

想來是傷到心脈了,裴庚意識沉在腦海深處,輕易喚不醒。

柏青霄忽然有些後悔。

雪裡紅抵住他後退的趨勢,拉他手臂,“快走!彆和他打。”

“不行。”柏青霄搖搖頭。

他沒法短時間把整艘靈舟轉移,這樣目標太大。況且雪裡紅打不過巨傀,隻能他來先拉住對麵。分身乏力,這樣他就沒法去把裴庚轉移。

情勢危急,柏青霄快速做出決斷,“我徒弟還在內艙昏著。你去把他帶上!一起走。”

“你們誰都彆想走!”巨傀喝道。

防護法陣一破,一根根老樹根箭一樣射過來,穿透靈舟,木屑飛濺。紮入水麵,困住四方。幾乎在兩句話的時間裡,靈舟四麵空間被封的七七八八了。

這樣下去,被堵住去路,就真的被甕中捉鱉了。

柏青霄躍上射來的老樹根,在老樹根上快速移動,腳尖堪堪碰到樹皮,下一秒人已經數米開外。

“喂——”雪裡紅吼了一聲,見人當真不管不顧和巨傀打了起來,頓時著急的不行。

他在化神期威壓下法力無法全然發揮出來,此刻在樹根的攻擊下也是左支右絀。

等雪裡紅轉身想要拉開門,卻發現那些樹根紮進靈舟各處後,還會蠕動著包住整艘靈舟,房門已經被樹根密不可分地封住。

雪裡紅憤憤朝那扇樹藤踹了兩腳,吼了兩聲,裡頭都沒反應。

裴庚自黑暗裡被雪裡紅暴躁的踹門聲和吼聲弄醒,睜眼一看,船艙被四麵封死了。他被關在小黑屋裡,窗外是密密麻麻蠕動的樹根,封住所有的光。

……師尊呢?發生什麼了。

他他撐著手臂剛起來,心臟處傳來刺痛,人又倒了回去。

化神期的威壓到底還是影響了他,裴庚剛想使用法力,心口抽痛,丹府處流出一點的法力又散了乾淨,仿佛還有一層禁錮在他身上。

是師尊留下來護他心脈的禁製。

裴庚閉了閉眼,平衡錯調的氣息,起身,盤腿打坐,抓緊力氣恢複法力,原本被截斷的法力重新從丹府流向四肢百骸,受損的心脈在呼吸間噗通噗通起伏,彰顯著活力。

法力衝刷下,一點一點修補著傷口。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感知到在身體恢複下,禁製漸漸鬆動,於是臉色逐漸好轉。

外頭,沒得到回應的雪裡紅想,這小子沒救了。

左右他找的是柏青霄又不是他徒弟。於是立刻躍上樹根,逃離了那個被裹成繭的靈舟,趕去支援柏青霄。

巨傀活動起來並不方便,但它樹根發達,本體強悍,法力發達。就算耗,也能把兩人耗死。

“老骨頭,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巨傀扯開尖細的嘴巴,“和我一同把姓沈那小子弄死,還是現在就被我弄死?”

雪裡紅罵道,“對尊上不敬,狗膽包天!你敢不敢去尊上麵前把這話重複一遍?”

他當然不敢,他要是敢,就不會來截殺雪裡紅了。

巨傀在兩人的攻擊下後退兩步,“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彆怪我手下無情。”

說罷,所有樹根表皮裂開,刺激的氣味傳來。

這是什麼?柏青霄捂著鼻子倒退,擰眉一看,隻見這些樹根緩緩流下粘膩的綠色汁液,這些液體沾到他衣服上,瞬息把法衣燒焦。

這些汁液腐蝕性極大,但凡沾到一點,竟連法衣都難以抵擋。若是被這汁液裹住全身……

柏青霄麵色大變,立時去看那被樹根捆住的靈舟。

靈舟赫然已經被樹根滲透出來的汁液裹住,原本淺褐的色彩全然不見,取而代之是灼燒後的枯木。

汁液覆蓋著的靈舟漸漸變色枯焦,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保護作用,被蠕動的樹根裹成繭子。

繭子仿佛心臟般在跳動,在柏青霄驚懼的視線裡猛然收縮,‘哢嚓’一下,捏成了碎屑。

那一聲,久久響徹在柏青霄腦海裡。

“裴庚!”

柏青霄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

什麼鬨彆扭什麼師徒有彆他全不在乎了,這些東西難道比得上他一個活生生的裴庚嗎!

他就不該把裴庚一個人留在房間!

不然裴庚就不會昏迷不醒,他們也能一起逃!

就算裴庚還有一口氣,他也能把人從閻羅府拉回來!

眼看柏青霄不僅不往外跑,還要往裡頭奔,被一擊打落地上的雪裡紅爬起來,連忙拉住他,“沒看到全碎成渣了嗎?彆找了那小子碎成渣了,咱們快逃吧!”

“嗬嗬嗬,你以為你們還逃得掉嗎?”

巨傀的聲音居高臨下而來,四麵瞬時被樹根封住。而這一次,樹根上還帶著粘膩的可怖汁液。

空間在慢慢縮小。

柏青霄滿腦子都是當時那一聲,他的怒火在一點一點成型,外表卻還能冷靜下來,“讓開。”

雪裡紅失聲道,“你要做什麼?!”

他覺得麵前這人簡直是個瘋子,不就一個徒弟而已,救不了就算了。

修真界大都冷心冷情,大難臨頭道侶還會各自飛,何況不過一個徒弟,儘了力不就可以了嗎?!

這對師徒都是瘋子!

柏青霄抬手,手間出現一把扇子,赤紅描金,百鳥朝鳳的扇麵精致無比。

柏青霄腦海裡剩下最後一絲清明,告誡自己:他靈力不多了,速戰速決。

他還要回去找裴庚,還要給他治傷。

是了,裴庚以前受點小傷都要死要活,要抱抱要吹吹。要是被這種液體毫無防備地大麵積弄傷……柏青霄簡直不敢想。

——也怪弟子,呆在您身邊,總覺得睡得很舒服。

不,不怪你,怪的是我才對。

柏青霄抿唇,身上的法力流水般湧入扇麵。若仔細看去,會發現他的指尖都在顫。精致的畫上,鳳凰的黑眼在法力的激活下湧出火星。

最好一擊即中,不然,不然他恐怕也要折在這裡了。

青色的法力湧進扇麵,雪裡紅感知到不對勁,已經遠離了他。

法寶從來不是越高階越好,也要看修士有沒有那個能力去讓法寶認主,以及,有沒有足夠的法力去使用法寶。

越高階的法寶用起來越耗損法力。

而仙器……

柏青霄頭一回用,隻覺得手上的火鳳扇宛如饕餮,狂吞著他周身所有的法力,抽乾他經脈每一絲的力量。

他抬起看似輕盈卻在法力加持下厚重無比的扇麵,用力一擊,呼嘯而出的青色從扇麵而出,畫上的鳳凰眼裡噴湧出火焰,似乎要飛舞起來。

法力瞬息凝聚成連接天與冥河的颶風,滾滾烈焰附在風上,瞬息吞沒了極其顯眼的巨傀。

痛呼聲中隱隱傳來不可置信的聲音,“這是什麼?火係的法寶?這是什麼火!為什麼滅不掉!”

凡鳳火所到之處,一切必將燒毀殆儘。

哪怕是那不明的黏液。

誰能想到、誰能猜到這一把扇子威力如此巨大。一瞬間連同巨傀身後的藤網也熊熊燒了起來,掉落灰燼,彙入冥河中,天地間刹那一片火紅。

巨傀痛嚎聲陣陣,那聲音尖利到幾乎要刺穿耳膜。

柏青霄額間冷汗涔涔,他清晰聽到了自己的濃厚呼吸聲,渾身酸軟無力,甚至連清醒都是勉強維係,仙器的一擊已經耗儘他全部力氣。

鳳火沾上即燃起大片的豔色,柏青霄能使用鳳火,卻指揮不了鳳火。

他們二人被困在樹根間,自然也被火焰包圍。

巨傀發現火焰無法撲滅,就更要把造成他傷害的人撕毀。臨死前拚勁全力的一擊排山倒海湧來,尖銳的樹根在麵前漫天落下,全部指向柏青霄一個人。

柏青霄眯眼看去,環伺的火焰劈啪作響。

雪裡紅怕極了那火,一直在念叨在叫在跳。柏青霄卻覺出一點親近來。

麵前漫天樹根越靠越近,像一個一個密密麻麻的小黑點。

柏青霄捏著那火鳳扇,周遭的一切響動和他隔開,他像被時間遺忘,凝固在當場。

隻能看著那尖銳的樹根刺來,心臟幾乎要躍出嗓子眼。

丹府虛空,經脈隱痛。柏青霄想,甚至沒力氣躲開了。

要是這些樹根刺成篩子,恐怕很難看的吧?

真可笑,不久前他還威脅裴庚要把人戳成蜂窩,沒想到倒是他自己先被人戳成蜂窩了。一點體麵都沒留下。

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想。

在巨傀痛呼聲裡,攻擊的樹根越來越近。

一把熟悉的長劍飛過,整整齊齊削掉一大片。

樹根簌簌掉落在地,汁液飛濺。柏青霄抬起頭,眼看那些汁液要飛過來,卻見麵前彈起一個半球狀的防護罩,把那些東西全擋在了外頭。

腰間纏上一條胳膊。

完好無損的裴庚出現在他身後,一手攬著人,一手接住回旋的長明劍,歎了口氣,“弟子不過打了個盹,怎麼師尊又要把我丟下?”

柏青霄遲鈍地轉身看他,撐著最後一絲清明,“裴庚?”

“勉力用仙器會消耗大量法力,師尊不要輕易使用。”裴庚直接沒收了他的火鳳扇,“下次有事直接喊我。”

手上一空,柏青霄愣住了,等他理解了裴庚的話。柏青霄蹙眉,“喊過,沒反應。”

是嗎?可能真是他睡太熟了。裴庚頓了頓,眸間厲色,“弟子發誓,不會有下次了。”

柏青霄定定看著他。

火焰灼烈,敵人凶險,可裴庚眼裡隻有柏青霄,他一邊警惕著,一邊問,“怎麼了,師尊?”

柏青霄搖搖頭,忽然側身親了他臉頰一下,“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他可以自己去傷裴庚,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下肯定有輕重,傷勢也定然可控,甚至他能預估治好隻需要幾天。

但他偏生看不得彆人去傷裴庚,也看不得裴庚在他麵前因彆人而受傷。

裴庚瞪大了眼,心動不止。他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

柏青霄卻忽然身子一軟,再撐不住法力枯竭的後果,直接暈倒在他懷裡。

“師尊?!”

被抵抗住的巨傀再忍受不了火焰燒身的痛呼,它破開裴庚的防護罩,嘶吼著撲來。

一劍劃過。

堪比天高的巨樹被長劍橫向削成兩段。漆黑的嘴巴張開,巨傀剛要說些什麼,傷口處卻迸出烈焰,瞬息把它淹埋。

一陣地動山搖,落下的巨物把冥河水砸出大坑,嘩啦一下河水湧起。

逃竄的灰綠色元嬰被裴庚三兩下追上,一劍捅進去,在尖叫聲中攪散了。

“聒噪。”裴庚煩不勝煩,他搖了搖懷裡的人,又去探他氣息,“師尊?師尊!”

河水漸平,藤網、樹根、樹枝全被被燒儘,紛紛落下來,擦過裴庚身邊,像一朵朵好看的焰花。可惜此時沒人關注。

雪裡紅這時才過來,也是狼狽的很了,他道,“為了避免有人追來,我在附近有一處洞府,先去那裡吧。”

裴庚打橫抱起懷裡的人,催促道,“快些!”

第80章 遛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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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青霄在一片黑暗裡走著、走著, 走了很久。

“師尊?師尊?”呼喊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柏青霄若有所感,他抬起手,一團溫暖明亮的小火苗在他掌心裡搖曳不止。

柏青霄盯著它一會兒, 把掌心抬高。

小火苗飛離了他的掌心,飛到最高處。光越來越亮,逐漸吞噬了整片黑暗。

柏青霄睜眼, 看到冰冷的洞頂。

細微的呼吸聲在他肩上響起。

柏青霄轉過頭去, 裴庚抱著他,把腦袋埋在他頸窩裡睡得正香。

裴……庚?

昏迷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柏青霄抬手捏了捏鼻根, 感知到靈脈順暢,體力恢複。當是裴庚給他喂過丹藥了。

“師尊?”似乎是感知到他的動作, 裴庚半夢半醒睜開眼。

“醒了?”柏青霄溫柔地摸了摸他後腦勺, 聲音陡然變大,“醒了就給我滾起來!肩都要麻了!”

裴庚被他這一喝,驚得人還沒醒, 卻依舊爬起來了,有些茫然地坐在床上。眼睛轉向柏青霄,視線忍不住跟著他走。

柏青霄惡作劇完, 勾了下唇角, 抬手又捏了捏他側臉。

真好啊,活著的裴庚。聽話,可愛,又好騙。

哪怕看一輩子,估計也不會膩。

“也罷。”柏青霄收回手,輕笑起來, “我怎麼倒懷疑起自己來了。”

他撐著額頭, “合則來, 不合則散。這麼簡單的事情,唯獨是我遲遲看不透。”

或許說,是柏青霄一直不願正視自己的心罷了。

他直到現在才知道,感情原來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如果真要他去選,他寧願裴庚好好活在他麵前一輩子,無論做師徒還是做道侶。

他唯獨不想失去裴庚。

裴庚不明所以,“師尊,你哪裡還不舒服嗎?”

柏青霄摸摸他的頭,安撫道,“醒了?還疼嗎?你現在可是第二輩子了。”

“這輩子的你很倒黴,”柏青霄頓了頓,欲言又止。

似乎經過一番思索,他把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換了一句,“本也沒犯什麼錯,壞就壞在眼神不太好,瞧上我這麼個家夥,才受了一番罪。”

裴庚僵硬地扯出一抹笑來。

裴庚迷迷糊糊想,這是夢吧,不然怎麼師尊醒來第一件事不是來殺他罰他,反倒聽起來有幾分軟化的模樣。

師尊難道不是一直都很厭惡他抱著那種心思嗎?

剛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的柏青霄撐著下巴,忽然探頭,湊過臉來看他。

還抬起一根食指,戳了戳裴庚臉頰,戳進一個淺坑。“唔,這麼一看長得的確不賴嘛,雖然和為師比還差了點。也算差強人意了。”

“師尊?”裴庚腦子一片漿糊,完全思考不起來柏青霄的意思。

他想抬手,肩膀和胸腔的傷阻止了他,“您要說什麼?”

兩個傷者此時麵麵相覷,在對方眼裡都是虛弱、弱小、且無助的代名詞。

柏青霄一窒,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瞎說什麼,隻是想說的話遲遲說不出口,思維難免就開始發散。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對自己徒弟說表達心意的話,總讓他感覺自己像個、像個為老不尊的。

於是更難說出來,嘴唇張張合合,卻始終無聲。

最終,柏青霄放過了自己,他握拳咳了一聲,眼神四處飄,略有幾分尷尬和無措,“那個,其實為師素來也不是個會家暴的人。不過如果你已經感到害怕,那果然還是……”算了吧。

“師尊!”裴庚昏沉的腦海裡裡陡然亮起了一絲光,憑借最後一點意識,努力睜開眼,抓住他衣角,激動不已,“您、您的意思是……”

“噓。”柏青霄捂住他唇,耳惏婦廓微紅,“先說好,為師本也不是個會疼人的,指望為師把你當個姑娘一樣供起來,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哪怕是你下輩子、下下輩子也等不著。”

“不需要師尊這般費心,弟子把師尊供起來就好了。保管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裴庚激動地直接抱住他,眼裡現出一點笑意。

“誰要你供?”柏青霄佯怒道,“你是故意埋汰我的吧?為師說的可都是一等一的真話。不像某個人,嗬,謊話連篇!”

裴庚為自己辯駁,“師尊怎知弟子說的就不是一等一的真話呢?”

“那當然是你前科累累。”柏青霄撇開眼,眼神遊移。

好一陣子才換了個話題,“還有,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了心魔?好在發現的不晚,隻是以後動手前,勞煩先動動你的腦子,不要再這樣魯莽行事。”

裴庚眼裡亮晶晶一片,忽而又有些煩惱,“神農穀的物價不貴吧?”

柏青霄疑惑地轉過頭,“嗯?”

“弟子身家不夠,還沒攢夠娶名門之後的彩禮錢。”

“你怎麼貧嘴?誰要你的彩禮了?你給了彩禮,我就不算男人了?為師不希望你再說這種話。”

柏青霄捏著他耳朵揉啊揉。

“修真界隻有結為道侶一說,又不一定是夫妻。可不講究凡人婚嫁迎娶,隻論婚契大典才最為正式,算在天道那過了眼,往後生死禍福相依,其他三媒六聘的凡人做派並不講究。”

您往日可不是這樣說的,還說要給對方長輩帶‘心意’。在修真界,資源始終是很重要的一個點,無論作為聘禮還是嫁妝。

可裴庚知道柏青霄隻是好意,他沒有打斷,眼睛反倒直勾勾看著人,“還有呢?”

柏青霄被這視線看的不好意思,抬袖蓋在他臉上。“不與你說。不許看,睡了!”

“師尊……”裴庚掀開他袖子,從裡麵露出一雙神采奕奕的眼來,眼裡帶著光,閃亮若明星。

柏青霄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側過臉,“睡覺!”

“師尊~”裴庚抬手,蛇一樣柔軟靈敏,指腹一點一點蹭過去,圈住他手腕,“您傷也沒好,一起睡吧?位置夠的。”

他迫不及待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柏青霄歎了口氣,掙開他的手,拍拍裴庚肩膀,把他壓下去,溫聲道,“睡吧。休息好了,傷會好的快些。”

裴庚還想說些什麼,可帶著草木氣息的衣袖拂過臉頰,那氣息十分催眠。裴庚思緒混沌,掙紮了幾下,抵不過睡意,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很快又昏睡過去。

柏青霄還是臉熱的緊,匆忙把人落下,走出洞府門口。

雪裡紅站起身,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催著他趕緊去給他主上看病。

河浪聲滾滾衝洗著岸邊的石頭。

柏青霄隻是靈力枯竭,不比裴庚心脈受損,因此吃了丹藥,一覺醒來神清氣爽、精力充沛——除了法力暫時還不夠用外。

他沒有走得太遠,順著河邊走了一圈,神識探查過,發現附近很是安全,裴庚還在外麵設置了隱匿法陣。便懶洋洋站在洞府門口幾米外,擼了擼袖子,撒網捕魚,“急什麼?”

雪裡紅氣急,“是誰說當務之急是去給我家主人看病的?”

“誰?是誰啊?”柏青霄才解決一道‘難題’,心情自是好的不行,他抬掌靠著耳朵,“風太大,我聽不見——”

雪裡紅:……

這人好生無恥,人話鬼話可都歸他一張嘴說去。偏生有求於人不說,他修為還敵不過柏青霄。

雪裡紅氣的坐在石頭上不吭聲,假裝自己是一件骨頭裝飾品,同樣的灰白色,幾乎要融進石頭裡去。

柏青霄在那裡撈魚,撈了半天都是些小魚。他眼睛轉了轉,又湊去雪裡紅那,問,“聽說,這冥河是你的地盤?”

雪裡紅不鹹不淡應了。

柏青霄頓時心動,“裡頭有大魚嗎?給我撈一條上來唄。我用靈石和你換。”

“你要大魚做什麼?你要它們的獸丹?那也太低階了些。況且冥河的魚,靈修吃不了。有害無益。”雪裡紅疑惑道。

柏青霄哼笑一聲,“你怎知我是拿來吃的?靈獸皮肉血筋非同一般。我隻想要條大魚,抽了魚筋用。”

“你要魚筋作甚?”雪裡紅百思不得其解。

柏青霄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麵破皮的痕跡早已消失,修士的自愈能力向來優秀。他意味深長,“我可是個很小氣的家夥,誰惹我,怎麼說我也要他嘗嘗這滋味。”

“就算是徒弟也不例外。”

柏青霄喜滋滋的拖著條手指粗細,約莫兩米多長的魚筋走進來。

白色的魚筋柔韌性極好,隻靠力氣難以弄斷。他使勁抽了兩下,落在地麵啪啪作響,發出震音。

柏青霄十分滿意,他在獸筋上下了禁製,有壓製修為的功效。雖然比不得鎖仙鏈那般逆天,能針對任何修為者奇效。

可他一個化神,難道靠自身修為,還無法針對性地壓製裴庚一個元嬰嗎?

他被限製修為那段日子,可算是感覺到修為對修士有多寶貴。

那種無力的感覺,怎麼樣也要讓裴庚試試。

裴庚會怎麼樣?會害羞會生氣麼?是可憐巴巴要他解開繩子?還是擺出張痛哭流涕的後悔臉來?

柏青霄摩拳擦掌,十分期待。他拽著那魚筋走近,對著昏睡不醒的人居高臨下打量著,視線從頭到腳。

他先把魚筋係在裴庚腳踝上,直起腰來端詳一分,又覺得太過普通,換成係在兩手手腕上。

不行,還是太普通了。

柏青霄不太滿意,他想了想,視線漸漸往上,靈機一動。俯身小心翼翼係好後,拍了拍手,對自己的傑作感到滿意,“唔,這還不錯,十分可愛!”

隻見昏睡不醒的裴庚脖子上,被用魚筋圈了兩圈,還特地綁了個花俏的蝴蝶結。冰涼順滑的魚筋順著蝴蝶結中央,往下連接到柏青霄手裡。

柏青霄坐在床頭,等了等,興致勃勃的表情漸漸冷卻。

怎麼還不醒?他抬掌,沒忍住又去給裴庚檢查傷口。

之前的傷口已經結痂了,看起來並沒有大礙。他坐下來慢吞吞等待。

修士就是這樣打不死的怪物,肉體碎成八塊還能拚起來,斷手斷腳都不算什麼。可若神識受了重傷,那才叫半死不活。

柏青霄拿出從青歡那取來的複刻本,掀開薄薄的禁書,翻到模糊的那一頁。指腹擦著粗糙的書頁,若有所思。

若單純如青歡和玄華兩人所說,隻是神魂分離症那般簡單就好了。

哪怕那沈君越如今坐到魔尊位置上,修為已臻大乘,可是大乘後期的青歡難道就沒辦法摁著他強製治療嗎?

柏青霄對自己師姐的實力了然於胸:隻是神魂分離而已,對青歡而言並不難。

怕是早已經試過,卻無濟於事,最後才會把這爛攤子丟給了柏青霄。

柏青霄想,人的神魂若分成兩半,性格不同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兩個都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難免性情有些偏激。

可是,以他遇到沈君越的情形來看,怎麼可能有人的神魂修為不對等呢?

一個大乘,一個卻是元嬰。

一個火靈根,一個表現出來的卻似乎是冰靈根?

兩個都擅使劍,這倒是唯一符合的了。

柏青霄摩挲著那模糊的幾段字跡,紙張起了毛,在指腹下分外明顯。這處,上麵正巧就涉及了一部分禁法的使用與解釋。

莫非是……

柏青霄腦子某瞬間滑過一個念頭,他循著那思路去分析,才發現青歡那些交待也許是話裡有話。

她真正想要彌補和拯救的,當真是一個與她並無多大關係、且如今還能活蹦亂跳的沈君越嗎?

難道不該是被她視作養子的顧景懷?

柏青霄恍然大悟,撐著額頭低聲笑了開來,“二師姐啊,你可真是給我布置了一個難題。不過,我還挺喜歡有點挑戰的病例。”

有趣極了。

柏青霄手指一點一點落在膝蓋上,想著怎麼解決這棘手的問題。

時間慢慢走過,轉眼一天在靜謐安詳中度過。

“嘖,怎麼還不醒!”柏青霄都想完法子了,沒想到裴庚還是躺著一動不動。

“我下的助眠香也沒那麼猛吧?”柏青霄單膝跪上榻,雙手落在裴庚肩頭,深吸一口氣,瘋狂搖他,“起來起來!快給為師起來!為師要去遛鳥玩!你快起來!”

直把人在半空搖出一頓殘影。

裴庚暈眩不止,醒來扒著床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暢快地吐了一頓。

柏青霄靈活避開,站邊上目不轉睛盯著他,等人緩氣。

裴庚穩下呼吸,抬起漆黑的眸,視線落在柏青霄身上一頓,柔情似水,含情脈脈,喊了一聲,“青霄。”

柏青霄被這稱呼驚得虎軀一震,不輕不重賞了他腦袋警告性的一巴掌,凶巴巴道,“腦子傻了吧。孽徒!你喊我什麼?”

裴庚被他這一罵,也開始懷疑人生,難道先前他是做了個夢嗎?裴庚猶豫著,“可是,我們不是已經確認關係了?”

那他為什麼不能喊自己道侶名字?

柏青霄問,“我不是你師父了嗎?”

這簡直就是送命題。

裴庚猶豫再三,齒間飄出一個字來,“……是。”

“對啊!那你不該喊我師尊?”柏青霄教訓他,“快,喊師尊!”

裴庚不依不饒,為自己爭取著,“可是既然師尊已經答應弟子了,為什麼隻能喊師尊不能喊名字?若是在雙修時,弟子倒是喜歡喊師尊。”

“你想得美!”柏青霄點著他額頭數落,“又不是合歡宗的修士,一天天不想著好好修煉爭取早日飛升,光想著怎麼浪費時間沉溺在這種事情上。修士就得清心寡欲五根清淨才是。”

“還有,我是你師父在先,而後才算你道侶。哪怕以後我兩分開,你還是得喊我師尊。”

“所以,你還有意見麼?”

這在一起還沒多久,就已經想到以後分開了?裴庚被他戳的腦袋直往後仰,捂著額頭,敢怒不敢言,心不甘情不願,牙根裡憋出兩個字來,“……不敢。”

“叫師尊!”

“師尊。”

“乖。”柏青霄擼了一把他腦袋,又給他以手為梳,難得想表達一番溫柔小意。

裴庚悟了他的意思,乖乖把頭遞過去,很是期待柏青霄給他梳發髻。

但是柏青霄如果真的懂得梳發髻,他自己就不會常年披著頭發,隻在發尾隨意一紮,滿天下晃悠了。

柏青霄梳理了半天,不是這邊翹起來就是那邊翹起來,他按的這個下去又顧不得另一頭,越弄越來氣。手勁大了,抓的裴庚倒吸一口涼氣。

柏青霄停著爪子滿臉尷尬,弄也不是,不弄也不是,最後索性撒了手,低咳一聲,試圖挽回麵子,“那什麼,你營養不錯,頭發也正好。自己穿上衣服整理好儀容出來,為師出去等你。”

說完趕緊開溜,留下一臉不明所以的裴庚。

裴庚召出水鏡,捏起發冠往裡一看,腦袋被弄得亂七八糟,鳥巢都比他好看些。

……果然就不該對師尊的技術有什麼期待。

想起柏青霄落荒而逃的模樣。裴庚好笑不已,隻得自己爬起來收拾殘局去了。

但等他一起身,這才發現脖子上怎麼還係了個花俏不已的蝴蝶結。

裴庚難以言喻地順著蝴蝶結拎起那直落到地麵上的細長魚筋,看了看,了然道,“原來師尊喜歡玩這種。”

柏青霄正在洞門口和雪裡紅有一句沒一句。

“先前便見你還追著我喊打喊殺的樣子,後來你主子不見人影了,怎麼你也不見了?難道魔修裡頭有什麼好玩的大事發生了不成?事情大到病都不治了?”

“還是你家主子囊中羞澀?我都說了可以給他優惠價了,對吧?”

雪裡紅對他的自言自語感到無語凝噎,心想你這小子還被人追著跑追上癮了不成?

“說話啊,裝什麼骷髏?我認真的呢,你主子現在在忙什麼?也不見他來找我玩。”

柏青霄走過去,“這會我可是帶了任務過來的,你給你主人找大夫怎麼還不帶說清楚現今情況的?噢,我懂了,你也是和那巨傀一樣,想篡位,才故意不和我說的……”

“胡說!”雪裡紅被他逼得骨頭都氣紅了,一蹦而起,罵罵咧咧,“自尊上救我一命時,老骨頭就對尊上絕無二心!你莫要信口雌黃!分明是尊上被……”

可算把這腦門一根筋的家夥逗的開口了。柏青霄彎了彎眼,正要說話,“被什麼,你……”

身後忽然有人貼了上來,雙臂抱住他腰往後一攬。柏青霄一愣,連溜到喉嚨的話都給忘光了,耳尖微紅。

“凶什麼。”柏青霄聽見枕在他肩上的裴庚威脅道,“再大點聲,我把你燒得骨頭都不剩。”

雪裡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呸了一口,踮腳飛起,化為一束光,從洞府門口飛越礁石區,轉眼落到岸上了。

“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話。”柏青霄沒好氣地手肘往後一擊,掙開懷抱後伸手毫不留情拽著那蝴蝶結,往下使力,“我在套他話,人就這樣給你弄跑了。”

裴庚抬手圈住他手腕,“師尊輕點,脖子可不是什麼好玩的部位。萬一腦袋掉了……”

柏青霄嚇得鬆了手,再見他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惱羞成怒,“掉了就掉了,我給你縫上去,成不成?”

“師尊一定要和弟子討論這麼殘忍的事情嗎?”裴庚蹙眉,他順著蝴蝶結,摸到那條長長的魚筋,“師尊還沒說,這是什麼?”

但不待柏青霄開口,他便朗聲笑了出來,那得意的樣子看的柏青霄手癢癢,“若是師尊想要,彆說繩子,師尊一個指令,弟子保管把自己洗乾淨送上門。”

“不需要。”

“誒!師尊彆害羞嘛~咱兩什麼沒做過?師尊師尊師尊……”

裴庚又纏上來了,手也不規矩,恨不得整個人扒在他身上。

柏青霄頭都大了,耳尖的紅色已然向下擴張到耳廓上。他右手一拽著魚筋,青色的法力從他掌心滲出,沿著繩子飛快爬過,落在裴庚身上。

剛剛還聒噪的人一下子不見了,留下甲板上一隻滿臉呆滯的鳥。它不過拳頭大小,比起以前,羽翼已豐,渾身羽毛飽滿,翹著一頭呆毛看柏青霄。

柏青霄蹲下,摸了摸他背部,又抬起食指給他撓了撓下巴,露出個清淺一笑,滿含威脅,“以後再胡說八道,就給為師一直當個鳥好了。”

裴庚:……

“什麼時候學會說話,什麼時候再變回來。”

裴庚一語道破,“師尊是不是害羞了?說不過弟子就來這招,分明……”

一隻手探過來,把他鳥喙上下一合,輕輕抓在兩指間。柏青霄眯了眯眼,“你是不是不想做人了?”

裴庚沉默了一陣,不是很肯定地喊了一聲:“……啾?”

柏青霄很滿意,拍拍他腦袋,“乖。”

裴庚心想,行吧,寵媳婦也沒什麼。誰讓師尊臉皮這麼薄。

雪裡紅在岸上無聊到要入定了,才見柏青霄不緊不慢淩空飛來,落地後,方才對雪裡紅道,“走吧,直接去魔宮,不耽擱了。”

不耽擱也耽擱這麼久了。雪裡紅翻了個白眼。

噢,他沒有眼珠子,所以在柏青霄眼裡,這人隻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會兒,點點頭,就默不吭聲往前走了。

在大多數人眼裡,隻要雪裡紅沒有化出肉身,那想必他的喜怒哀樂估計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柏青霄扯了扯纏在手上的繩子。

剛一上來,裴庚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順著極其顯眼的魚筋繩,他能看到繩子另一端一直延續到亂石堆裡,灰黑的石頭堆上一隻紅色的毛茸茸鑽了出來。

裴庚抖了抖身上的碎屑,雙足抓了個黑溜溜的什麼東西,展翅飛了過來。

他的翅膀比他身形還大些,不展開時圓滾滾一隻不顯眼。

展開翅膀時,那光華的顏色足以令人駐足——至少柏青霄很喜歡他那身毛毛。

若恢複原型,以柏青霄不久前看到的那一隻來說,展翅足可遮天蔽日,人類在他麵前實在渺小。也怪不得是上古神獸的後裔。

柏青霄抬起右手食指曲起。“你拿回個什麼東西?”柏青霄好奇,他伸出左手,掌心抵在裴庚麵前,“給為師看看?”

一坨磨得圓滑的黑石頭落入左手。

與此同時,鳳凰的雙足冰冷堅韌,足尖十分鋒利,牢牢扣在他食指上,鎖成一個閉環。

柏青霄錯估了這重量,手指上一股大力,像被重石壓住,險些栽倒。裴庚連忙撲騰著翅膀保持平衡,扇過的風帶的柏青霄長發往後飛。

柏青霄得了空,翻過掌心,看了一眼那黑石頭。

石頭被海水衝刷的表麵光滑,沉甸甸的,顏色漆黑,卻像泛著星光,其間在折射下隱隱有光點閃爍。那也不過是塊普普通通的長得好看些的石頭。

若說它哪裡特彆些……大抵在於它是個心形。

柏青霄頓時手足無措,覺得這石頭燙的要緊,燙的他掌心都要燒起來了。一時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站在他指上的鳥一雙眸子還直勾勾盯著他瞧,眼裡充滿了期待,瞧的他渾身不自在。時不時撲騰兩下翅膀,扇過的風拂過他側臉,燒得臉更紅了。

柏青霄心慌意亂,眼神四處飄,本能地裝不懂,“哈、哈哈……這顆心好奇怪,怎麼還是黑色的?你在暗示為師是副黑心肝嗎?”

裴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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