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
太陽隱匿在厚厚的雲層中,天氣悶熱難當。
一行人後背全是汗,嘴裡呼出都是熱氣。
他們冒著酷熱,沿著沙河縣北麵的山頭,踩著碎石子,往上攀爬。
這是一條捷徑,可以快速上山。
其實有一條公路,從山上蜿蜒而下。
這條路平時沒人走,主要是供給大貨車、挖掘車行駛的,用來運送采石場的石頭和砂礫。
不過,因為過度采伐,礦場已經被叫停。
路是土路,坑坑窪窪的,兩側和中間都長著一米多高的荒草。
因為春夏時的大暴雨,發生了泥石流,路的中斷大麵積坍塌,而且被碎石和沙土阻隔,到現在還沒清理,所以車根本上不去。
李農帶人走上公路後,已經是滿頭大汗。
除了五源派出所的七個警員之外,縣局的法醫韓金莉和痕檢苗守強也被派來了。
發現屍體的是附近村子的采藥人,報案的也是他,一個快六十歲的老頭,姓古。
他戴著草帽,肩膀上斜跨著竹籃,手裡握著鐮刀,站在土路的陰影處。
他身後是滿目瘡痍的采石場,光禿禿的百米懸崖,像是被剝掉血肉的巨人白骨,望之令人心顫。
特彆是炎炎夏日,縱深百米的礦場,確實像剖開野獸的肚皮,掏空了它的血肉,讓人觸目驚心。
古大爺見警察上來,趕緊往前走幾步,用方言道:“人死了有一陣子,就在最裡麵。”
他用鐮刀指了指采石場的深處:“不止一個人,有兩個!”
古大爺說話直接,沒有注意這群警察誰是帶頭的,反正警察都一個樣兒,所以他說話的對象是鄭榮。
鄭榮馬上問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古大爺道:“我淩晨上山采藥,太陽出來時,我就想下山來著,不過采石場這邊,有的石頭可以用的,我就打算來這裡找一找,看有沒有合適的石頭,倒是用車來拉回去,蓋一間豬圈。
誰知道,我走到最裡麵,就看見兩具白骨。”
“白骨?”
李農臉色肅然,如果是白骨化了,那就死了很久,還是兩具白骨,這案子大了。
他皺眉道:“行,麻煩您老帶一個路!”
古大爺頷首,轉身往裡走,在前帶路。
一行人趕緊跟上,因為四處都是碎石子,腳踩在上麵,腳底板疼的厲害。
羅銳扶著鄭源,卻被後者擋開了。
“我年輕時,可沒少攀這座山,不用扶我。”
鄭容臉色也很難看,命案,死者已成白骨,至今才被發現,任誰都很鬱悶。
采石場最裡麵有一處淺潭,應該下雨天,蓄著的雨水。
淺潭後麵不再是碎石子,而是一米見方的亂石,胡亂地堆砌在一起。
古大爺說想找石頭蓋豬圈,應該就是在這兒來找,不過這些石頭奇形怪狀,沒有多少能用的。
能用的,早就被村民拉下山了。
這個地方,已經是在懸崖底下了。
繞過淺潭後,可以看見懸崖十米處的石頭,向外凸起,形成了一個遮風擋雨的簷壁。
而在簷壁下麵,羅銳看見了那兩具白骨。
說是白骨,可因為風吹日曬,骨頭已經泛黃,而且野草在周邊瘋狂生長,隨風搖曳。
如果站的較遠,根本發現不了他們。
采石場雖然在深山中,但因為以前有大量人類和大型機器活動,野獸一直不敢靠近此處,所以屍體幸運的得以保存,沒有遭到破壞。
如果被啃噬,眼前不會是完整的骨架。
見到眼前的場景,方永輝和苗守強吞了一口唾液,他們剛從警,雖然已經在課本上見過人類的白骨,但親眼看見,又是另外一回事。
倒是韓金莉麵無表情,她和苗守強開始穿戴,準備進入現場。
李農穿好鞋套,走進現場,他蹲下身,仔細查看兩具白骨。
方永輝咬著牙,想走上前去學習,但被韓金莉拉住了。
“你先彆去,等我們先勘察。”
這時,鄭容、楊波和彭傑,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看向羅銳。
“不是,你們看我乾啥?”
鄭榮道:“能破案嗎嗎?”
羅銳眨了眨眼:“不是,師父,伱們當我是神啊?”
“誰叫你的履曆這麼牛叉,我們肯定問你啊。”
羅銳無語了:“師父,咱們這才剛來。”
鄭榮不依不饒,問道:“你肯定能看出什麼來!”
羅銳沒再回答,而是抻長脖子,看向現場。
花費重金,經過一年多的學習,羅銳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愣頭青,無頭無腦的去分析犯罪現場。
隨著知識和經驗的積累,他對凶殺案心存敬畏,覺得沉穩和冷靜、以及確鑿的證據,才是最破案的關鍵,而不是盲目的隻靠直覺和簡單的線索推測案情。
五源派出所的民警是來維持現場的,但這個地方,人跡罕至,根本沒有維持的必要。
出於好奇,大家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已經接近中午,太陽懸在高空,天氣越來越熱,民警們便找了一個陰涼的地方休
息。
隻有法醫和痕檢在簷壁的陰影下忙碌。
羅銳自始至終都站在外圍,沒有挪動腳步,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韓金莉收拾骸骨,還一邊給她和苗守強遞水喝。
一直忙到下午,這項工作才做完。
韓金莉臉上全是汗水,她站起身,吐出一口氣,看向李農。
她沒有說話,而後望向一邊的羅銳。
命案都有保密條例,韓金莉不能當著羅銳的麵,彙報初步的勘驗結果。
羅銳明白她什麼意思,隻好走開。
鄭榮和楊波、彭傑坐在石頭上,敞開著衣領,用撿來的樹枝扇風。
楊波掏出中華煙,散了一支給彭傑,兩人抽起煙來。
鄭榮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褲兜,發現煙沒見了。
他惡狠狠地道:“楊波,你要是想下個星期休假,就把煙還我!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了我的紅塔山!”
楊波無奈地道:“鄭所,彆抽了,肺癌了都,命重要,還是煙重要?等你的退休通知下來了,就趕緊去化療,彆耽誤了!”
鄭榮歎了一口氣,折斷一根樹枝,咬在嘴裡,看見李農身邊圍了一群人,正談論著案情。
羅銳挨著鄭榮,坐在石頭上,但石頭滾燙,他立即抬起屁股。
“喂,小子,你真沒看出什麼來?”鄭榮問他。
羅銳用手背擦了擦汗,道:“看出不少東西。”
聽見這話,楊波和彭傑趕緊湊上來,圍在他的身邊。
鄭榮道:“你說說看?”
羅銳沉吟道:“兩具白骨,一男一女,男性死者年齡在二十二歲到二十五歲之間,女性年齡在三十歲左右,骨架沒有刺傷,顱骨也沒有發現傷痕。”
鄭榮知道從屍骨能大概判斷出死者的性彆和年齡,但必須要借助精密的工具,羅銳隻是在外圍看著,竟然就這麼輕易判斷出這個結果?
鄭榮和其他兩人都睜大了眼睛。
趁楊波愣神時,鄭榮從他手指縫偷走半截香煙,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後,問道:“羅銳,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你學過法醫?”
羅銳頷首,從鄭榮手上拿走香煙,塞到楊波的嘴裡。
“我學過一陣子法醫人類學。這裡不是案發現場,這兩個人肯定不是從懸崖墜落的,現場不符合墜崖的痕跡。兩名死者要麼是被人拋屍,要不就是……”
羅銳沒把話說完,因為他看見李農正向這邊走來。
李農的聽力很敏銳,羅銳剛才說的這話,韓金莉剛報告過,不過她分析死者的年齡範圍要大一些,沒有羅銳這麼精確。
特彆是女性死者,韓金莉給出的年齡是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而羅銳直接給出了三十歲。
這就很操蛋了,三十歲?
他是怎麼看出來的?
李農從楊波手裡搶走中華煙,吸了一口後,再還在他手上。
“羅銳,你剛說這不是第一案發現場?你判斷的依據是什麼?”
羅銳道:“死者的衣服沒見了,隻剩下兩具白骨,總不至於被野獸調走了吧?兩種可能,要麼是被人拋屍了,要麼就是兩個人光著身子,跑到這裡,不幸死掉。”
羅銳指了指白骨所在的地方。
李農挑了挑眉,死者衣服沒見了,這大家都能看的出來。推測拋屍的話,也能站住腳,不然無法解釋衣服去哪裡了。
凶手殺了人,把死者衣服脫掉,掩蓋其身份,這很正常。
李農也是這麼推斷的,但羅銳不同,他給出了兩個推測,兩個死者光著身子跑到這裡來,不幸死掉了?
這個推測就很牽強,不符合客觀條件。
鄭榮也是這麼認為的,包括楊波和彭傑,他們眯著眼,思考著這個可能性。
想了一陣,大家都不明所以,於是,李農問道:“那你傾向哪種推理?”
“真讓我說?”
李農點頭:“你但說無妨!”
“好吧。”羅銳轉了轉眼珠:“我傾向後一種可能性,不過前提是法醫對兩名死者的死因判斷。”
“哦?怎麼說?”
“去查查死因吧,如果沒有明顯的外傷導致死者死亡,看他們有沒有吸du史,如果是謀殺案件,凶手拋屍的話,他不可能讓屍體暴露野外,雖然這個地方人跡罕至,但也有被發現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