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歇道:“秦、趙、魏、韓四國,於歲末共盟,沉玉於河,天下皆知。惟其盟也,則有‘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之句。與故例大不合。”
楚王道:“此文何出?”
子蘭道:“句出孟子‘井地’。”然後清清嗓子,背誦道:“鄉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則百姓親睦。方裡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
楚王道:“夫古人之盟也,皆喻以手足、兄弟、親戚。今四國之盟,而以鄉裡為喻,誠其然也。”
黃歇道:“然臣所惑者,古之盟文,皇皇具在,若非彆有深心,因襲故事,正其當也。今棄舊文故事之不用,而以孟子之喻鄉裡者盟,其意果何在哉?”
三人沉默了片刻,似在體味這幾句話的意思。子蘭道:“兄弟、親戚,人倫也,必也彆貴賤親疏。而鄉裡之友,但有貴賤,而無親疏也。”
黃歇道:“吾也深恐其有同盟伐異之舉也。秦、趙、韓、魏,同盟也;燕、齊、楚,其異也。舉四國而伐一國,孰能當之!”
楚王驚道:“若其伐異,齊、燕皆遠,而吾楚最近,得無首被其鋒耶?”
黃歇道:“此臣所深憂也。”
子蘭道:“楚之與秦,必親必殺。先王在日,張儀議連橫,臣之所與也。然屈子奮激揚之氣,再三不允,遂迭遭顛撲。秦王新立,楚女之子也。先王以其楚人也,親往和之,而卒遇難。思之令人心傷!王與秦迭會盟,而秦悍然而興大軍,滅我故國,毀我王陵,仇遂不共戴天。”
黃歇有些疑惑道:“楚無失於秦,奈何秦之仇楚若此耶?”
楚王道:“子歇未入於秦,未知秦人之好勇鬥狠之氣也!……”大約回憶起自己在秦國為質時的不如意情節,語氣中恨恨不已。
黃歇道:“臣之遊各國也,獨遺之秦,蓋意其必犯也。不意五歲之間,曾無絲毫相侵,反屢屢入魏,近者更深入梁郊,久據啟封;再戰華陽,韓、魏授首。前者,秦人之出方城也,亦往之韓、魏,非為楚也。凡此種種,或當求之。寧秦棄楚而向中國耶?聯中國而共擊楚耶?臣請往秦,為說秦王。”
楚王道:“昔者,楚秦交婚,寡人以太子質於秦。今若得和於秦,寡人寧惜太子耶?”
子蘭道:“惟今之時,非獨秦也。今楚國初定,軍事未備,縱韓、魏新敗,齊力未濟,楚亦非其敵也。韓、魏取吾南陽之地,吾複取齊地以至於魯,是皆紛亂。苟得一呼,諸侯群起,而楚亡矣!”
楚王道:“民生之不易,禍至之無日,戒懼之不可以怠;勝之不可保,紂之百克,而卒無後;民生在勤,勤則不匱。此皆先王之訓也。寡人少德,願遵以行之。”
黃歇道:“王與尹夙興夜寐,旦暮乾乾。臣敢請次之。願往秦說秦王。若秦王罷兵,韓、魏新敗,無再戰之力;齊,亡國之餘,坐觀天下,無能為也。楚但得十年生聚,必當複振。”
子蘭道:”子但往秦,竭楚所能,以和於秦,令楚得十年之生養。若楚不能複振,願取子蘭之首!“
楚王道:”寡人在位二十餘年,深與秦仇。昔者為質,為秦所辱。父王和親,竟亡於秦!惟子歇但得秦尺寸之隙,寡人敢棄前嫌,以秦為親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