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易陽城中出來,子楚心中滿是焦慮。平原君明顯不願獻城,這幾乎意味著和談破裂,自己的身家性命難保!但在表麵上,平原君與子楚並駕齊驅,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迎接眾人的歡呼,彰顯著趙秦兩家的親密友好。子楚強忍著心中的不安,學著平原君的樣子,叉手站在車上,俯身低頭,麵帶微笑,配合著把友好的氛圍演繹到底。儐相緊張地駕著車,保持著與平原君差一個馬頭的距離,還要小心地避開地麵的不平之處,兩乘車卷起的塵土,在車後飛起好高。一直等這片塵土過去後,迎接的隊伍才駕著馬車,跟在後麵返回邯鄲。
平原君以快步通過了易陽到王城之間的道路,在大約中午時分到達王城。在王城與邯鄲城的交叉路口,平原君與子楚辭彆,平原君再次叮囑子楚,將自己的意思轉達給秦王,千萬彆做損己利他的事。子楚隻能含糊地拱手相辭,口裡應喏。
回到邯鄲城內的宅院,子楚一刻也未遲疑,立即在一片絹布上寫下“趙或拒獻城”幾個字,卷成一個小卷,交給呂不韋。呂不韋隨即離開,找到一個商家。隨後,這片絹布就會被塞進某個衣襟中,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某地,再一程程送往該去的地方。
張祿入秦已經十多年了,當秦相也有六七年時間。這六七年間,白起在南陽-上黨一線進行著艱苦的戰鬥,張祿在後方隻乾了兩件事:修路和任免。
修路不用說,這幾年來,張祿修建了數交通乾線,連接起關中與各郡;還在關鍵的地方設立了驛站,方便人員往來。除了在秦國內部修築道路外,他還把道路修到諸侯國內,比如殽函道,從函穀關到洛陽沿途經過的都是韓國的縣境,張祿打了聲招呼,不管不顧地就在韓國的地盤上修起路來。由於無須韓國出錢出糧,韓國的官員也就放任不管,坐享道路暢通的便利!對在道路旁邊修建的驛站也睜隻眼,閉隻眼,甚至還利用它們傳遞一些不方便公開傳遞的物件和人員。
任免官員就是一件有張祿特色的事了。張祿以個人恩怨為名,甚至沒有任何理由,就罷免了一批又一批舊官員,任命了一批又一批新官員。新上任的官員多是從其他諸侯國來應聘的新人,但也有諸如王稽這樣,純粹是由於和張祿關係好才上任的。
秦王放任張祿公報私仇,就如同他放任穰侯獨攬大權一樣。大家都以為秦王不能忍受張祿的獨斷專行,等著看張祿摔一個大跟頭;但秦王偏偏還鼓勵,甚至親自對平原君說,張祿的仇人魏齊就是自己的仇人。隻有張祿自己知道,每一個任免名單,他都與秦王私下交流多次,名義上任免的理由是出於個人恩怨,其實完全是貫徹秦王的意圖。秦國以法治國,但凡任免一個人總要找些理由,十分麻煩;而張祿偏偏擅長這些,總能在法條之內,找到任免的理由。六七年來,朝堂上的麵孔幾乎一新。
武安君白起自長平一戰後,似乎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一直稱病不起,大半年都沒有上朝。偶有疑問上門谘詢,白起倒也接待,並毫不保留地提出自己的意見。目前在朝中主持軍事的,是左庶長王齕和五大夫司馬靳。他們從長平下來,沒有休整,就立即率領新的部隊,攻打太原和武安,但進展並不順利。和談開始後,他們率領的秦軍都被調到上黨屯田,他們自己返回鹹陽,接手秦軍的整訓。秦王的客卿蒙驁也被安排參與軍事會議。
開始幾個月,大家議論的中心在於下一步打擊的目標是邯鄲,還是太原。在失去了上黨後,趙國目前的態勢像一副挑子,一頭是邯鄲,一頭是太原,中間的扁擔是原中山國,無論是從太原救援邯鄲,還是從邯鄲救援太原,都要繞行險峻的井陘。如果想先易後難,當然打太原比較容易,但不容易把趙國打疼;如果想打疼趙國,當然是兵出邯鄲比較有效。
每天都有諸侯的動向彙聚到陳四那裡,由陳四整理成簡短的幾條,呈報給張祿和秦王。陳四的情報網主要來自商人和草莽:商人有穰侯早期的基礎,而草莽則主要來自於曾季的投效。不要小看了那些草莽中人,打探起消息來可是毫不含糊——隻要有錢!終於,秦國決策層得出一致結論,通過反複出兵邯鄲,逼迫趙王一點點讓步,可能是最有效的、最穩妥的方案。於是秦王一麵羞辱趙國,逼趙王殺了魏齊,一麵與平原君媾和,要趙王獻出城池。然後隔三岔五找個由頭兵出邯鄲,逼趙國一點點出血,趙國估計也就跟韓、魏一樣,老老實實地當跟班了。於是在夏至日,太子與平原君在河邊盟誓。平原君隨即離開鹹陽,返回邯鄲。
平原君返回邯鄲的路上,秦人一路監視。諸侯明使、暗使來訪,都逃不過秦人的眼睛。當平原君回到邯鄲時,他與各諸侯的各方力量都已經有所接觸,有些力量甚至都談了好幾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