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初春秦軍撤離邯鄲後,雖然已經過了一年多的時間,邯鄲周圍的沉重氣氛並未消散,秦軍兵臨城下所帶來的恐怖記憶,恍如昨日,還縈繞在邯鄲人的心中,成為一段揮之不去的噩夢。
秦軍撤退時,還隻是初春,春播還沒有開始,如果認真準備,應該可以不耽誤春播。但邯鄲全境,從城裡到鄉野,由於長期陷入饑餓狀態,不得不首先解決吃飯的問題。而邯鄲周圍近百裡的範圍內,糧食已經被雙方軍隊一掃而空,雖然圍困解除了,但糧食卻是蹤跡全無。
這當然不包括王室和宗親大臣,他們在城內有倉庫,城外有封地,雖然有些困難,但不妨礙他們的吃喝。圍困一旦解除,宗親大臣們即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從封地往邯鄲運送糧食,迅速補充城內的半空或即將見底的倉庫(依地位高低而異);而王室的府庫自然還是充裕的,甚至由於在圍城期間曾經放債給一些宗親大臣,還得到他們運來的糧食的補充。
傭工和服役成為饑民們擺脫饑餓的少數途徑,特彆是服役。一般而言,糧價是三十錢一石,服役的價格是每天一鬥糧,而傭工的價格是每天十錢,平時大家寧願傭工而不願服役。但現在不同了,一鬥糧是實實在在的糧食,可以充饑,可以活命;而十錢則幾乎買不到任何吃的。趙王的役令下達後,無數饑民蜂擁而至,搶奪有限的機會。修補城池、運送物資、整頓水利王田……大量的差役得到充足的人手,當然最大的部分是當兵,趙軍迅速集結起二十萬人,與撤退到漳水以南的秦軍作戰,經過數月作戰,終於將王齕所部驅逐出漳水,當然,也付出了北部諸邑被張唐殘害的代價。
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裡,每天都有不計其數的人倒斃,無人清理,更無人埋葬,甚至被人分食。後來糧食狀況有所改善,人們不再吃人肉了,屍體腐爛,臭氣熏天。趙王不得不征役,以清理邯鄲城中的屍體,運往城外埋葬。
等到秦軍完全離開邯鄲周邊,商路打通,諸侯的糧食源源運入,已經錯過了春耕時節,隻有王田和封田在征役和傭工下得到耕種,變通農戶的農田依然一片荒蕪。邯鄲城內糧價騰貴,最高時曾經飆升到一石六百錢,而傭價依然還是一天十錢,傭工們苦苦請求以糧代錢,卻得不到回應,好的雇主還可答應預付三個月工錢,解燃眉之急,不好的甚至要每天結算。
趙軍驅逐了秦軍後,將軍隊解散,與秦軍作戰傷殘的士卒被清退回家,任其自生自滅,重新招募了一支軍隊攻掠上黨。上黨秦軍無力據守,退守長平,將大片平原讓給趙軍。而趙軍也不再緊逼,留著長平的秦軍作為這支軍隊不被解散的理由(依然有受傷的士卒被遣散)。在雙方的默契下,上黨趙軍苦捱了大半年,整頓田畝,修整水利,開荒除草,就等來年春耕!由於沒有戰事,邯鄲的糧食定量也減半;為了節省運力,甚至想出了讓家人代領口糧的怪著。上黨的士卒不得不在山野靠挖野菜、打獵、捕魚為生。
後來,趙王把上黨“交還”韓國,以換取韓國的援助。但韓國的援助是運往邯鄲,對緩解上黨的糧食壓力沒有幫助。真正幫助到上黨普通士兵的,還是那些到上黨就職的官員。他們與一些尚未殘破的城邑保持著傳統上的聯係,比如少水諸城,可以從他們那裡征收或購買一些糧食,還可以通過他們向更遠的河東、太原采購糧食。
好不容易到了春耕時節。經過一年的死亡、遷徙和救援多重作用,邯鄲城的糧食供應也漸趨穩定,糧價降到大家還可以接受的範圍。官府貸出種子,勸導耕作,邯鄲城外普遍開始耕種,荒蕪的田野終於出現了一些生機。由於體力不足,疏於田間管理,農作物的長勢並不樂觀,但總算能期待有些收獲了。秋天,農戶們開始收割、脫粒、晾曬等一係列繁忙的農作。
不過,緩一口氣是不可能的。收成普遍不好,交完每年例行的租稅後,還要歸還年初借貸的種子,多數農戶所剩無幾,預計未來一年他們還必須靠服役和傭工來滿足生計。
最忙碌的要算商人了。各地的糧商靠著邯鄲糧價騰貴狠發了一筆財,還和趙國的貴族拉上了關係,為今後進入邯鄲做其他生意打下伏筆。現在糧價雖然降下來了,但依然比其他地方高得多,而且其他的生意機會也逐漸開始多起來。
但呂不韋的生意卻越來越難做。他與子楚的關係過去曾經是生意興隆的保證,現在成了毒藥。不少商人停止了與他的生意往來,而過去與他有聯係的那些高官們則尤其避之惟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