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昌於九月中到達鹹陽。由於他公開宣稱出使的目的是向秦國問罪,所以按蔡澤的建議,秦國的接待等級很低,但暗中,秦王和子楚都宴請了他,惟公開出麵的隻有一副臭臉的蔡澤。
秦王的教令傳達到陶郡,張唐立即開始動員兵力,大張旗鼓地宣布將要討伐趙國。
邯鄲立即派人通知樓昌,要他當麵質問秦王,秦公子背義出逃,趙隻問之;趙有何罪,秦國反而要討伐趙國?
樓昌緊急約見蔡澤,蔡澤卻以公務繁忙為由,隻派了典客與樓昌見麵。樓昌聲色俱厲地譴責秦國,典客卻一臉無辜,似乎對樓昌所說的事一無所知。然後,典客表示會把樓昌的意見轉達給秦王。樓昌精心準備的話術全都打在了空處。
入夜,子楚派車來請樓昌往秦公子府敘談,並申明隻請樓昌一人。樓昌還是帶去了幾名隨從,但到公子府後,都被請到了彆處吃喝,隻有樓昌一人上了大堂。
子楚的府邸現在兼充相府,所以接待樓昌的其實是子楚和蔡澤二人。
樓昌知道,這才是真正的交鋒,以前所謂外交都隻是逢場作戲而已。
蔡澤直接了當地問道:“樓卿此來,蓋為和乎,蓋為戰乎?”
樓昌也不避諱,回答道:“正為和也!”
蔡澤道:“即為和,奈何興問罪之師?”
樓昌道:“秦有罪,不容不伐。惟非王意,願達於秦!”
蔡澤道:“敢問王意。”
樓昌道:“王意伐河東,但為韓魏取汾上、南陽,留安邑於秦。願王棄此二地,勿為殺傷。”
蔡澤道:“昔趙將與秦守議,蓋取汾上耳,今複取南陽何也?”
樓昌道:“魏固將取南陽耳,所以不與河東守議者,蓋彼自無力守之也。魏取之,勿庸議!”
蔡澤道:“公子之在邯鄲為質,趙薪糧不備,供給不周,公子乃歸。非逃也,趙將背盟也!”
樓昌道:“無稽之談。公子家人見在邯鄲,寧受凍餓耶?”
子楚接口道:“臣與樓公,有婚姻之親。樓姬今何如哉?臣與樓姬經年未晤,樓姬其有言乎?臣有傅呂氏,見在邯鄲,臣每思朝夕請益,其有教乎?”
樓昌當即怔住。行前,他為了避嫌,並沒有往訪秦公子府,更沒有與呂不韋見麵,子楚此問,正中其要害!你說公子府薪糧無缺,趙國沒有任何失禮,怎麼連趙姬(子楚為了與樓昌套近乎,故意稱為“樓姬”,表示記得她是樓氏女)、呂不韋的消息都沒有?不說捎封書信,帶個禮物,哪怕有個口信也好!
樓昌怔了一會兒,道:“是臣之失也。臣臨行忙亂,有失請教。然臣敢言,公子府無恙,夫人及公子皆安!呂氏賈於邯鄲,上通廟堂,下接草莽,趙不敢製!”
子楚道:“今獨請樓公者,蓋以姻親也。願樓公細言姬與正,以及呂氏之狀,以慰懸望!”
樓昌大窘,深悔自己慮事不周。在趙國君臣看來,子楚孤身逃走,回到秦國後,又得佳麗,又參與議事,早把邯鄲一家人拋諸腦後。——正是基於這一判斷,趙國君臣才沒有急著對這一家人動手。不想,子楚看來十分重視這家人,再三追問,樓昌不得不應付道:“邯鄲戰後,兵驕民疲,王恐不利於公子,遣兵守之。薪糧計月而給。——然邯鄲倉廩皆空,或有不得其時者!幸有呂氏,奔走於外,四出籌糧,可得無虞!近聞呂氏與魏公子信陵君善,雖曰私和諸侯,與律不合,然未敢製也。何者?蓋知公子在秦,必不與邯鄲仇也。”
蔡澤冷笑道:“邯鄲倉廩皆空,想無糧以資公子也。呂氏,邯鄲大賈也,身負糧以濟公子,趙王聞之,得勿愧乎!經年不與秦通音訊,豈同盟之義也?其奈質何?公子出邯鄲,不亦宜乎?趙若有和意,當車送夫人及公子歸鹹陽,而公獨至,不獨不為公子謀,亦不為樓氏女謀,甚為公羞也!”
蔡澤雖然不良於行,但伶牙俐齒,而且措詞尖刻,不留情麵,說得樓昌啞口無言。
子楚又接口道:“昔邯鄲圍中,諸趙其有害我之意?樓公貴為大夫,常在王側,必知其詳!”
樓昌道:“此臣所能知也。雖群臣有議不利於公子者,而王堅拒,遣兵衛之。公子所知也。邯鄲圍解,趙乃知公子已歸鹹陽。時群臣皆怒,將不利於夫人與公子,而王不為所動,複加兵護之,薪糧一乃其舊。此王深欲結於公子也!”